段躍
宋晶,中國南光進出口總公司副總裁。1951年生,重慶人。當過插隊知青、搬運工、鉚工、電工;1982年畢業(yè)于山西大學經(jīng)濟系;1985年任中國非金屬礦工業(yè)總公司副總經(jīng)理;1988年兼任中國非金屬礦工業(yè)進出口公司總經(jīng)理。1994年入選“中國婦女500杰”,同年為中華巾幗軟網(wǎng)球隊企業(yè)家隊隊員。
人,非要有信仰嗎?
只要你活著就得解決一天到晚干什么的問題。
記者:青年人中有種說法,沒有信仰的人照樣能活著,而且活得更輕松,更快樂。你怎么看?人是不是非要有信仰?
宋晶:信仰對人來說不是需要不需要,而是客觀存在。因為只要你活著,客觀上就得解決一天到晚干什么的問題。你養(yǎng)鳥,你享受,死去活來拍電影,忙忙碌碌或悠哉悠哉,干什么?什么也不為?
記者:電影《阿甘正傳》中有一個情節(jié),阿甘到中國參加乒乓球比賽回國,很多人問他中國有什么新鮮事?他說中國人不信宗教,于是人人露出一臉驚異,我想這里有兩個問題,一是西方人把信仰看作人的本性之一,他們不理解沒有信仰的人會怎樣生活;二是信仰是不是一定就是宗教?
宋晶:“仰”是什么?就是仰視,就是崇拜就是追著趕著企求者。你所選擇的人生態(tài)度,你所領(lǐng)悟的人生意義通常都是你所崇拜的信念。中國人不大信宗教,但并不等于我們的生活沒有意義,沒有目的,我們的人性結(jié)構(gòu)中沒有信仰的位置,不信宗教的人照樣存在信仰問題。你們雜志上不是有個欄目叫精神家園嗎?這就是信仰問題。
精神家園不是讓你困守什么,而是讓你創(chuàng)造什么。
精神的問題不能靠按摩來解決,它是一個自覺錘煉的過程。
記者:“我們的精神家園”欄目開辦已經(jīng)一年多了,我們注意到有兩類觀點,一類認為人活著就要積極地尋找和營造精神家園;另一類認為精神本無家園,何必自尋煩惱,你怎么看?
宋晶:許多青年人都喜歡三毛,喜歡她所過的流浪生活,但是否想過,不管在沙漠還是舒適的城市,為什么她都能自如地生活?僅僅因為沒有人管她?她沒有一個固定的居所?我一直認為在她飄泊的生活方式背后,在她的心里始終帶著一個精神的家,一旦這個家坍塌了,她的生命就終止了。
家園,一定會有籬笆,這個籬笆是對你生命位置的框定,有時它會使你活得踏實、充實,有時它也束縛你。有時它是固態(tài)的,有時又是流動的。你所說的兩類觀點更像是精神家園的這雙重性格。
記者:我對于你說的籬笆和流動很感興趣,很有中國哲思的味道,能具體解釋嗎?
宋晶:籬笆就是“界”,人生存的界。比如我是一個女人,1951年生的,17歲插隊,20歲在礦山當工人,后來上大學,當經(jīng)理,這就是我的界。我受到這個界的限定。當籬笆和我的精神境界同在一個點上時,我會感到踏實、安全。但精神家園也有無界性,這種無界性既激勵人,也給人壓力。于是,要學習,要搏斗,當生活里真正出現(xiàn)“界”變的機遇時,就能夠輕快地確立新的追求目標,視野和境界開擴了。社會也是這樣,過去我們婦女要把大部分生命消耗在廚房里,烙一張餅就意味著要在爐邊烤10分鐘,那時女人的界很小?,F(xiàn)在我們用不著自己去烙餅,商店和電話把我們的手騰出來,時間騰出來。我在西方世界看得很清楚,工業(yè)化和信息化之后人類面臨的最大問題之一就是它給人的精神留下更大的空間,人的精神家園從一個個封閉的地方搬到開闊的空間。所以我認為精神家園和世俗的家庭有個很大的不同,它不是讓你困守什么,而是讓你創(chuàng)造什么。
記者:中國現(xiàn)在的情景似乎更重實惠,中國人的生存狀態(tài)還沒有進入信息時代,人心還沒給精神留出太多的空間,所以不少人以為,世俗的生活才是昂揚的,精神是后花園,是奢侈品,比如做了一天生意,累了,想點別的換換腦筋。也有人說這叫精神按摩。
宋晶:我堅決反對“后花園”的說法。那是不讓人看的,躲起來的,金屋藏嬌,有點偷偷摸摸的感覺。而精神則無時無刻不環(huán)繞著人生,它是靈魂,它隨時隨地都在你的形象和行為中人們每天見面,五官的變化并不明顯,精神頭可大不一樣。
精神不是用來消遣的,所謂換腦筋實際上是精神領(lǐng)域的轉(zhuǎn)換,是精神的運動。做生意很累,每天都要說出無數(shù)個YES和NO,片刻的休息中我更愿意寫詩,看拳擊、足球,聽沒有詞的歌,這時我的精神追求由商戰(zhàn)轉(zhuǎn)換到流瀉的詩句、悠揚的旋律和觀看賽事的興奮中。關(guān)上電視一想,天下的許多事,大道理都一樣。精神的問題不能用按摩來解決,我崇拜運動,也包括精神運動。精神過程是客觀磨勵,自覺錘煉的過程。不管有沒有結(jié)果,我都有興趣、有快感;錘煉會增加我的資源,增加我的力量,激勵我生活,讓我能夠從容迎接明天的太陽。
現(xiàn)代商人需要磊落,需要充足的精神資源,
利潤是我的努力、我的精神的物證。
記者:你對精神家園的理解很有點柏拉圖或馬克思主義的味道,但實際上你是個商人。在常人看來,商人總是斤斤計較,商業(yè)所追求的是利潤,而精神需要超越物質(zhì),超越斤斤計較。你對精神的理解會不會在你的商業(yè)實踐中成為一種裝飾品?
宋晶:我同意一句話:做生意也是做人。我的體會是,做生意除了要有機會,懂得技巧,還需有堅韌的品格,能壓倒一切又虛懷若谷。我們現(xiàn)在面對的是大商業(yè)、大市場,信息量很大,反應速度很快,競爭非常激烈,無商不奸,是封建經(jīng)濟體制下的貶義說法?,F(xiàn)在,傳真機一分鐘就能讓你得到很多信息,所以你必須磊落,必須有能力使自己經(jīng)常保持良好的競爭狀態(tài),什么困難都壓不垮你。而斤斤計較,也和過去不同,它更多表現(xiàn)為商人的靈敏度、悟性和互惠互利原則,因為你所連接的是信息和市場,是生產(chǎn)者和消費者;是各國不同的文化、不同的商業(yè)習慣,你需要的是見多識廣,是對市場的超前認識,是一種腳踏實地的精神品質(zhì)。所以只有做好人才能做好生意。
說到商人對利潤的追求,我并不認為與精神對立。做生意就得追求利潤,企業(yè)家就得有能耐賺更多的錢,不然算什么企業(yè)家?問題在于通過什么手段賺錢,賺了錢干什么用。還要能承受的起生意場上的贏輸,贏得起輸不起的人,打牌都找不著伴兒吧。在我看來,追求利潤的過程有雙重意義,一是我把它看作追蹤市場、滿足市場的過程,是一個使企業(yè)不斷發(fā)展、強盛的過程,尤其是國營商社,它對國家負有責任,對歷史負有責任。二是我個人思維運動的過程,是我在這運動中感受快樂,感受我們?nèi)伺c動物、機器相區(qū)別的偉大特征的過程。利潤不過是我的努力、我的精神的物證,每到那時我都有種輝煌感,有種萌動的豪情。
另外,你們記者通常用文字表達自己,我們商人的方式是談判、簽約,在這時我們更看重自己人格的表現(xiàn)力,特別是作為國家商社的代表還有個國格問題,不管怎么樣,國旗在那兒擺著,黃皮膚、黑頭發(fā)的人生在那兒擺著,怎么可能無動于衷?這就需要有充足的精神資源。
我活著,因為我不敢自殺。
我活著,就一根骨頭一口氣。
記者:能再談談你自己嗎?比如你為什么活著?你的信仰是什么?
宋晶:我活著,因為我不敢自殺,就是你,也舍不得給自己一槍吧。既然活著就得身心健康!這話說起來容易,活起來就難了,許多成年人都有過:“實在活不下去了”的感覺,大多數(shù)人又柳暗花明了,所以,我總愛對朋友說,人活著就一根骨頭,一口氣。一輩子下來就是一口、一口地喘氣,也就是一件、一件地做事,直到喘不下去了,每一口氣都特不容易。所謂一根骨頭,就是把你的氣和一身肉撐起來的東西。別人怎樣我不知道,我是追求真善美。人最有價值的就是當一個真人來活。
記者:什么是真善美?真人是什么樣子?
宋晶:我對真善美的理解很難用一兩句話說清。但至少有兩點,一是絕不能連自己也欺騙,要真實地咬緊牙關(guān)承受之苦,真誠忘情忘我享受其樂;再就是與人為善。我想說的是,這根骨頭適合我,我靠著它活過來了。這樣活了,我就無怨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