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三口

〔英〕喬恩·繆斯

幸福的根源是愛，而愛又必須通過自己的感受去領(lǐng)悟。在生活中，只要你稍加留意就會發(fā)現(xiàn)，幸福就在你身邊。

“我們不是隨便哪個孩子都要，”我小時候父親對我說。他向我吐露:“我們付了兩塊錢一磅肉把你買了下來。這不是小數(shù)目，想想看，一塊錢一磅可以買到一架好鋼琴。不過你很值得。你是我們最好的投資!”

過了好多年我才會計算，體重七磅，為我花了14塊錢。10塊付給了來家接生的醫(yī)生。4塊給了護士。

1926年5月里一個晴朗的星期六，我在新英格蘭出世。全街家家窗戶洞開，歡迎明媚的春光。女人都在窗前流連，等著聽嬰兒初啼。男人都已聚集在我家的門廊，知道大廳桌上有一匣上好雪茄等著他們。

我是正午生的?！笆莻€女孩!”護士大聲喊叫，興奮地把我舉起在陽光中搖晃，給大家看。我父親歡呼，沖出去通知電話接線生貝西。她立刻忙了起來，接線撥線，傳播消息，她一再喊出:“是個女孩!”

爺爺奶奶研究清楚我長得像誰之后，表示滿意。隨后年輕人圍繞著我，他們和我母親一樣，是唱歌的跳舞的；或和我父親一樣，是瀟灑的新聞記者；有河濱大舞廳樂隊的隊員；還有幾個法院廣場劇院的女演員。我是他們?nèi)ψ永镱^一個嬰兒。他們覺得可愛，都把我當(dāng)做自己的孩子，非常高興。

最后這小小的公寓里房間空了，一片寂靜。母親酣睡，日落時醒來。光線相當(dāng)暗，泛著金黃色。在角落暗處，父親打開了我的襁褓，抱起我仔細審視我小腳的長度，看得出的心跳，輕微的呼吸。

“她沒毛病吧?”母親問。

“完全正常?！备赣H說，把我交給她。抬頭一看，在對面的鏡子里看到我們好像是籠罩在愛的圈子里。她永遠不能忘記這情景，因為自此以后我們就是這個樣子:母親、父親和我——他們的獨生女。

“獨一無二的……瓊妮!”父親喜歡這樣得意地說，好像我是馬戲團中渾身綴亮片的女郎。由此我就聯(lián)想到鼓聲隆隆、白馬成隊、翻筋斗的小丑、戴著滑稽帽子的伶俐小狗——全部魔幻景致圍繞著以小小的我為中心的場地升起。父親兩眼放光地凝望著我。我的眼光和他的交閃，我會噘起小嘴，噘得緊緊的，不許心中的快樂溜失。

我年輕時候獨生子女是常有的。二次大戰(zhàn)之后，孩子的數(shù)目突增?，F(xiàn)在情形又轉(zhuǎn)過來了。在大家庭中長大的一批人，覺得生活困難，比我們養(yǎng)育他們的時期更為困難。他們要爭取基本的生活條件:工作、住處、汽車。生孩子?“也許一個還可以。”他們憂傷地說。他們覺得太少，我聽得出來。

事實不然!“我們需要你?！蹦赣H常常提醒我，“夫妻二人可以成為快樂的一對，但是還需要再加一個只再加一個——才能成為一個家。你一生下來，我們就是一個家了!”

至于我，我知道我不僅是受歡迎。我神秘地成為一家三口中不可缺少的一員，想起來也真覺得非常親熱。我愛“我們”這字眼，因為這字眼確定了我的歸屬。我父母是愛的源泉，他們掌握了宇宙的神秘。而我和他倆是息息相關(guān)的。“我們現(xiàn)在走吧?”父親說。我就伸出兩手，一邊一個，光榮地在父母左提右挈之下走出去。我們一家三口，真是美妙無比!

如果我有任何堅強之處，就是從這里開始的，直至今天，毫無疑問我是我父母的孩子，在我所想、所做、所愛、所夢的一切事物之中都充滿了回憶。

我可以把我整個童年的故事告訴你!我母親一面唱歌一面給我編辮子的時候，那只黑貓是怎樣在梳子刷子中間玩耍；羹匙一排排擺在一個柜子里的哪個抽屜；壁紙的圖案；我窗外月亮圓時世界是什么樣子。

做獨生子女最妙的一件事是時光過得不慌不忙。有的是時間給你用，觀察實物也好、玄想神秘也好，聽成年人講話，或是吸取生活經(jīng)驗也好。

母親和我在花園中秋千椅上面對面坐著，慢慢地吃餅干。夏天的氣味環(huán)繞著我們。天藍得我眼里盡是小藍點在跳躍。我們使秋千微動，陰影在我們皮膚上衣服上不住閃動出不同的花樣，我們相對微笑。

“啊，瓊妮!”母親望著我，望著花園，望著天空……說。

“啊，瓊妮，我們多么幸運!”

她常說這句話!往餡餅里加糖的時候，升火的時候，隔桌對坐忽然探身對我父親說:“啊，我們多么幸運!”我也稟受了她的習(xí)慣，能領(lǐng)略近在手邊的幸福。在這一點上我的確幸運。

我記得父親兩眼望著我時那種慈祥嚴(yán)肅的神情，他如何專心地聽我說話，他快樂地翹起嘴角，因為有我。他夜晚歸家，俯身吻我，我吸到他那一行業(yè)的氣味:墨水、紙張、漿糊、新削尖鉛筆的松柏氣息。他和我星期六一起到市立圖書館，那里也有同樣的迷人氣味。那是書香和文字的美，使我頭昏目眩，因為我愛它們。

他把我們所選的書抱出來，這是我們一星期的財富，他還能空出一只手來拉著我。賣冰淇淋的車子照例等著我們。店鋪夢幻般的櫥窗是為我們而設(shè)。他有時候說:“你該買一雙新鞋了吧?”

新鞋!多么神氣呀!每邁一步，就發(fā)出神氣的吱吱聲，路人不能不注視。我驕傲地瞥了父親一眼，而父親當(dāng)然也是洋洋得意。

母親讀書給我聽，用手指字順著讀。有我百聽不厭的故事，我能小聲背誦出來和她同時講。有一天我們忽然發(fā)現(xiàn):我能讀!突然間到處都是字!我在家里到處跑，尋字，我把臉貼在窗戶上，大聲喊出那些字，能讀出字音使我非常興奮，也不管那些字有什么意義。

我是否被逼得太緊，負擔(dān)太多，管教太嚴(yán)?我從不作如此想。我很感激父母，他們鼓勵我利用并享受自己的稟賦，認(rèn)識自己，表達自己。

結(jié)果我們都很好!我們彼此互相學(xué)習(xí)，也彼此相愛。在他們身上，我看出世上每個人都需要是“獨一無二的”。

啊，只要環(huán)顧世人，你會看出來: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

(孫旭輝摘自《語文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