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 笑
俗話說:“出門千日不如在家一日”“金窩銀窩不抵家中的草窩”。為什么?因為旅途疲勞、寂寞,最傷神。李白就曾有感而發(fā):“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卑拙右滓灿性娫唬骸巴翘煅臏S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當然,那是在交通不便、信息不靈、文人又遭白眼的古代,而在現(xiàn)代化的今天,旅游已成了人們的一大樂趣。周游列國。拓寬眼界,何其樂也。進入山明水秀之區(qū),當人完全融入自然界后,誰不像回到人類的童年一般高興。你看,風(fēng)景名勝處,哪兒不是白皮膚、黃皮膚、黑皮膚的人山人海。
但是,也不盡然,如果旅途上同游者之中有一人面壁,便會鬧得滿室不歡的。我就曾經(jīng)碰到過這樣的情況。一次,乘三等艙的輪船去外地,一室的人均不相識,個個噤若寒蟬、鴉雀無聲。我主動招呼后,人家也不愿多搭腔,唯恐你套近乎,想達到什么目的。弄得我也只好沉默。還有一次是乘面包車,雖然一車都是同行,但以青年人為主,他們高談闊論。旁若無人,都以自己是一舉成名的名作家自居,哪把其他中老年作家放在眼里?于是不少人只好沉默。我不僅沉默。還想嘔吐。這兩次旅行把我憋悶得可以,使我似乎也體味到旅途的寂寞和疲勞,真有出門千日不如在家一日之感了。
由此,我懂得結(jié)伴同游的重要,而伴必須是互相尊重、真夠朋友的人,一路上同甘共苦,談天說地,分憂解悶,那才樂趣無窮呢!1991年秋的西北之行,便驗證了我的這一意見。那次,我參加以張光年同志為首,還有中老年作家柳萌、肖德生,青年作家陳世旭、畢淑敏等人的訪問團,老的謙虛,小的不驕,全都忘了自己作為領(lǐng)導(dǎo)、名作家的身份,完完全全是一個平平凡凡的旅游者、參觀者,于是車上有說有笑,車下攜老扶幼,歡歡喜喜,熱熱鬧鬧,老老少少成了忘年之交。至今我也難忘那次愉快的旅行。
不過,旅行也不能過份強調(diào)客觀的條件,主要還靠主觀自身要徹底地放開,思想放開,精神放開,放下架子,無拘無束,去和大家打成一片。你放開了,人家才敢和你說笑逗樂。說笑的過程中,難免要以你為目標,尋尋開心找點樂趣;這時。你就要寬宏大量,不須計較,不必還擊,全都一笑了之,甚至還可自嘲自笑,那么大家就更樂了。一次,我和憶明珠、黃毓璜、楊旭同車遠行,一路經(jīng)過我戰(zhàn)爭時期戰(zhàn)斗過的地方,他們說我一定像《柳堡的故事》一般留下了一串浪漫史,問我現(xiàn)在要不要去會會昔日的情人。我不否認、不解釋,只是笑個不停,讓他們樂個夠。還有一次,與梅汝愷、徐慧征同車,他(她)們兩人都是我50年代認識的朋友。他們一唱一和,說要揭我50年代的老底,說我那時真會彈鋼琴。工作戀愛兩不誤,等等,我說你們了解得還不夠,要不要我補充一下。然而,等他們真要我補充時,我卻又嘎然而止,以笑相對了。這樣說說笑笑的旅途。還會寂寞么?!
有時,在旅途中,不可能都是本業(yè)同行,也不可能都是習(xí)相近、性相同的,那么這時自己就要更隨和一些,更熱情一些,去適應(yīng)大家。要陽春白雪、下里巴人、葷的素的都能對上幾句才行。甚至在眾人沉默時,你也不妨主動湊上去插科打諢,逗樂發(fā)噱,把大家的情緒振作起來。有一次我和一批知識界的朋友一起乘面包車跋涉千里,一路上我就采取上述方針,主動出副上聯(lián),要大家來對下聯(lián),如:“南通州北通州,南北通州通南北”“無錫錫山山無錫”之類,后來,我又講了一副與我們文藝界有關(guān)的對聯(lián):“鴨中有雞,雞中有鴨。老兄可知其中滋味”“文聯(lián)無肉,肉聯(lián)無文,賢弟何妨有無互通”,說得一車人笑得前俯后仰。接著。他們自己也就說開了,原省出版局副局長高介子見快到泰州的喬園了,忽來靈感,抓住天文臺黨委書記喬鼎聲的“喬”字大做文章,說“喬太守喬裝打扮夜闖喬園訪嬌娃?!眴潭β暡潘济艚?。立即應(yīng)戰(zhàn):“高公子高傲自大私上高山拔蒿草”,他們兩人的舌戰(zhàn)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在笑聲中疲勞盡消,興致更高。
這樣的旅途何等快樂,就是出門千日我也不會嫌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