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今
中國文人歷來有“文以載道”的傳統(tǒng),自身的使命感過于強烈,追逐名利的同類往往會受到恥笑。在改革開放前幾十年,名利成了文人的萬惡之源,誰有名利思想誰就會被打入另冊,很多大文化人僅僅是“三名三高”便成了反革命。這道名利的“堤壩”使多少文人望而生畏,不敢越雷池一步。當中國社會的巨大變革把文人拋進商品經(jīng)濟的大海,他們中的不少人先是牢騷滿腹,不滿于“寫書的不如讀書的”,不滿于歌星笑星一場戲就相當于自己半輩子的積蓄,后來索性不再嘆息,以筆為槳,弄潮商海,完全換了一種活法。
江浩:一年稿費能買一部車
內(nèi)蒙古著名作家江浩是搞純文學創(chuàng)作的,他10年前創(chuàng)作的《獵場札撒》被譽為具有超前意識的影片,是第五代導演的代表作。無奈這種“超前意識”不被廣大影迷看好,全國買下這部影片的拷貝僅僅兩個。江浩另一些很有層次的作品如《鹽柱》等也是圈內(nèi)的人叫好圈外的人一無所知。江浩也在反省自己:難道作家就該這樣漠視市場?這位自小因父母離異而被命運拋在內(nèi)蒙大草原的作家有著獨特的經(jīng)歷,他被土匪教唆當過少年盜馬賊,他挖掘了那段經(jīng)歷,搞出了《盜馬賊》《英雄無淚》等受歡迎的影片,并在編導《烈火金鋼》后創(chuàng)下賣出357個拷貝、為國家贏利數(shù)百萬元的紀錄。但他認為文人仍有著悲哀的一面,仍然很難把握自己經(jīng)濟上的命運。有的影片他創(chuàng)收的是天文數(shù)字,而得到的只是糊糊口的錢。他又做出一個驚人之舉,不找出版社而找到書商當自己的經(jīng)紀人,他的一切力作都委托書商出版,書商對他的作品按經(jīng)濟效益論價,由于屢有受廣大讀者歡迎的佳作,他的稿費標準已是國家標準的幾十倍。他一年的稿費就可以購買一輛轎車——盡管他尚無購買的計劃。
盧宏:既要藝術又要錢
有相當一批文化人是為藝術而下海的。
盧宏從中央工藝美院畢業(yè)后在一家出版社當美編,但他獨立創(chuàng)作的喜悅很快被不少煩惱湮沒了,一個年輕的大學生供職講究資歷的官辦機構,他的能力不得不受到懷疑;作為一個頗有個性的畫家,他的棱角不時受到誤解,而最終他不能不服從行政命令。過了而立之年,他見自己的成就仍是平平,預感到他將像不少有才華的前輩,在聽話和不斷磨平棱角的過程中度過平庸的一生,于是決計跳槽下海,到一家民辦的廣告公司當藝術總監(jiān)。他拍出了一個個短而精的廣告片,為公司帶來聲譽,他也嘗受到創(chuàng)作自由的甘甜。后來他又執(zhí)導了一部6集專題片《難圓足球夢》,盡管受到觀眾的歡迎,但公司卻對他因藝術而影響生意有些不滿,他感到要玩藝術不能不“單練”,于是又辭掉藝術總監(jiān)之職自己成立了久久世紀藝術廣告公司。這家廣告公司與別家不同的是,它用藝術形式進行廣告宣傳。針對“廣告人”這一題材尚無人觸及,他與北京電視臺廣告部共同策劃了30集大型電視連續(xù)劇《廣告人》,由文壇大腕王朔領銜。這個點子很快引起許多廠家濃厚興趣,不到半年時間,他已籌集了近200萬元資金,而這部片子的總導演就是盧宏。他說,如果他不下海,仍在國營單位熬,很可能10年后甚至到退休,他也未必輪得上這個機會。不過,他也很清醒,下海固然能帶來機遇,但不能保證藝術上的成功,他將盡量為下海的文化人樹立一個成功的形象。
張樺:文人經(jīng)商有自己的優(yōu)勢
文人下海與始終在海中的商人不同,文人有經(jīng)商的弱項,但也有自己的強項,商人與文人的互補常能產(chǎn)生奇佳的效果。這是原北京外國語學院教師張樺的體會。這位當年以《京華建筑沉思錄》名噪文壇的作家身不由己地下了海。在這之前,他曾想寫一本《老板們》的書,在與老板們的朝夕相處中,他發(fā)覺這些企業(yè)家說得少,干得多,他們代表著中國經(jīng)濟的現(xiàn)在和未來。但文人也有自己的長處,那就是擅長策劃,知道怎樣煽動人心。一個產(chǎn)品出來,應該用最簡潔、生動的方法讓消費者知道。張樺先是幫助一家礦泉壺制造廠擴大影響,他得知《編輯部的故事》有可能打響,便與企業(yè)家一起策劃用這部片子推銷自己。這個廠家花費了一筆不小數(shù)字的廣告費,起初效益不大,隨著電視劇越演越紅,礦泉壺的知名度也越來越高,廠家頗為滿意。張樺又成立了一個“愛迪爾公司”,用英語翻譯便是“思想、主意公司”。這家公司不少成員是博士生、研究生,他們?yōu)槎嗉移髽I(yè)搞了策劃,各種奇妙點子令人拍手叫絕。比如他們?yōu)楣庖罟驹趧趧尤嗣裎幕瘜m策劃了光翌城,不僅公司知名度大增,也帶動了北京夜間一片燦爛的燈海。張樺認為,外國有報業(yè)大王、電視大王,他們本身就是大企業(yè),更是其他企業(yè)產(chǎn)品不可缺少的媒介。中國的文人似乎還走不到這一步,但把特長和智慧做為資本也是頗有前景的。
張賢亮:自己給自己落實待遇
著名作家張賢亮在銀川的一次座談會上說:“改革14年來,我一共發(fā)表了300多萬字的作品,其中6部被搬上銀幕,3次獲全國小說大獎,我的作品被翻譯成17種文字介紹到國外。英國《衛(wèi)報》邀請15個國家的作家開辟了一個‘作家專欄,中國唯一入選的作家就是我。目前我還是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席團成員,西北五省我是唯一一個。作為寧夏文聯(lián)主席,我又是一個正廳職干部,可整個自治區(qū)的正廳職干部中,唯有我一個沒有小汽車。我花了3年寫成的一部作品《煩惱就是智慧》,稿酬只有4100元,還不值劉歡唱一首歌。中國現(xiàn)代作品集從魯迅開始僅出過20多本,我的作品集也出版了,僅僅有320元稿費。我曾試圖勸阻許多改行下海和走出寧夏到外面‘撈世界的同仁,然而他們一句話就把我頂了回來:‘你張賢亮這么高的成就,就這么個低待遇,你讓我們指望什么?我知道這些同仁都是深深迷戀文學的夫子,是無可奈何,被逼得下了海的。在這種情況下,怎么能讓專業(yè)和業(yè)余作家安心寫作,嚴肅寫作?”
現(xiàn)在,張賢亮自己也被逼到了非上“梁山”不可的地步。他說,若再不成立自己的股份公司投入經(jīng)商的大潮,那么寧夏的文化人和文化事業(yè)非散了攤子不可。他們也要經(jīng)商“脫貧”了。
說干就干。張賢亮利用自己的社會身份和關系,在短短幾個月里就辦起了藝海實業(yè)發(fā)展有限公司、寧夏商業(yè)信息有限公司、寧夏藝術家裝潢集團,集三家大公司和董事長于一身,別是一番風光了。往日充滿書卷墨氣的辦公室,變成擺著傳真機、微電腦,每3個小時就可以收到一份來自全國各主要城市的商情簡報的商業(yè)信息機構中心。大經(jīng)理寫字臺后坐著的儼然是大董事長張賢亮。張賢亮也不諱言說:他的公司除國家政策法律明令禁止的項目外,其他什么貿(mào)易都做。而且用他自己的話說,他對經(jīng)商已經(jīng)上了癮,有了極大的興趣。今后可以不寫60年代勞改生涯,不再寫“煩惱就是智慧”了,而要寫90年代的市場經(jīng)濟大潮。
文化人畢竟是文化人,盡管紛紛下海也是“攜筆從商”“為文從商”。要不是文化到了不能養(yǎng)家糊口的地步,誰也不愿丟了文化人的斯文。從文人下海經(jīng)商的范圍看,也多是圍繞文化商品市場打轉轉,那種純商業(yè)的下海仍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