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濱
對“電視劇野班子”這一稱謂,越來越難做一個準確的界定了。由編、導、演自己組成臨時草臺班,由一個愿意提高知名度的企業(yè)、公司或單位提供經(jīng)費,這似乎是名副其實的“野班子”。但如今,即便是由正規(guī)電視臺“組閣”的劇組,也大多是實質(zhì)上的“野班子”,因為這類班子的演職員也是臨時搭配的,且有自己獨立的財政賬號,是一個自己說了算的班子。
有人認為這種班子是影視界的“走穴”,有人認為這種班子是改革開放涌現(xiàn)出的新生事物,是一種新的生產(chǎn)影視文化的機制;有人認為最有效益、最能出奇制勝的是“野班子”;有人認為管理混亂,混水摸魚,借機撈一把的也是野班子;甚至有人認為“野班子”打破了鐵飯碗,為大批閑得無聊而又懷才不遇的演職人員提供了廣闊的施展身手的天地;也有的人認為“野班子”攪亂了文化市場,敗壞了文化人的聲譽,讓一些不倫不類的人生產(chǎn)粗制濫造的東西,貽害社會。
究竟誰是誰非,就像近些年來層出不窮的許多現(xiàn)象、事物一樣,你很難拿一個簡單的好或壞給予評價。
應運而生的“野班子”
無論是收視觀眾的數(shù)量還是生產(chǎn)的電視劇集數(shù),中國在世界上都是數(shù)得著的。當代人是幸運的,可以足不出戶地欣賞熒屏內(nèi)一個又一個人間悲歡動人的故事。有人說:一日不看電視,便會若有所失。說實話,面對十幾億百姓茶余飯后的興奮點,沒有一批制作電視劇的劇組,是很難達到每年千部這個需求量的。正規(guī)班子確有很大的優(yōu)勢,可以集中資金和人力,拍出精品和力作,《西游記》、《紅樓夢》、《渴望》、《圍城》、《編輯部的故事》便屬于此列,目前還沒有一個“野班子”有能力拍這樣的巨作,就像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再多,也不能有首鋼和二汽的規(guī)模氣候。
不過,大有大的難處。就像大中型企業(yè),由于所有者是“全民”或“國家”,企業(yè)經(jīng)營的好壞,不能與個人和團體利益直接掛鉤,尤其是文化企業(yè)單位,一些電影制片廠連年虧損,電視臺的電視劇部無劇可上,致使制片廠的一多半演職人員處于無事可干的狀態(tài)。有時即便上一部劇,導演和演員蜂擁而上,爭得面紅耳赤,頭破血流。領導有時不得不躲起來,用他們自己的話說:“用了一個,得罪一片?!迸紶栍昧艘粋€外借的導演,本單位的導演便會群起而攻之“吃里扒外”。
在這種令人尷尬而又無可奈何的情形下,帶有個人承包性質(zhì)的電視劇組不可遏止地產(chǎn)生了。這些電視劇組顯示了相當?shù)幕盍Γ瑥亩奶幊鰮?,追求效率,猶如一個個特別能戰(zhàn)斗的小分隊,以簡捷的“短平快”戰(zhàn)術,生產(chǎn)出一部又一部電視劇。導演、演員們不再發(fā)愁無事可干,電視臺也驚喜地發(fā)現(xiàn)可供挑選的劇目在成倍地增長,他們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得到近于免費提供的各類電視片,何樂而不為?看來“電視劇野班子”也并非像這個貶意詞所表達的那樣占盡“野”味兒。
自生自滅的“野班子”
隨著經(jīng)濟的搞活放開,文化生產(chǎn)部門也算開了竅,將過去統(tǒng)得過死的文化產(chǎn)品的制作權,逐步下放到屬于“個體戶”的導演手中,誰拉來贊助誰拍片。數(shù)萬元、數(shù)十萬元的贊助拉到,電視臺賬號接收并開發(fā)票,除象征性地收納很少一部分管理費外,余下的大額均由導演和制片主任掌握。自劇組拿走大批現(xiàn)金到拍攝完畢,劇組均以“野班子”的方式操作。由導演、制作全權做主,這樣在一般情況下,導演和制片都會有一筆可觀的收入。
還有一種純“野班子”。演員來自四面八方,職員則來自五行八作,有時誰也不認識誰。片子拍完,大隊人馬散伙,導演只與幾位親信留下后期制作、送交電視臺并組織輿論頌揚一番,只要電視片播出,對贊助單位有個交待,“野班子”便大功告成。也有些時候,“野班子”因種種原因,主要是費用不足,片子沒拍完,便做鳥獸散。數(shù)萬元錢款消失得無影無蹤。
有句“撈錢足,到劇組”的口頭禪,這在“野班子”剛興起時確實不假。那時企業(yè)把拍電視看得挺神秘,對費用也不了解,“野班子”宰一刀也比較容易。但后來,越來越多的“野班子”不斷踏進企業(yè)家的大門,便使得企業(yè)家們生出疑竇,對那些所謂“名導”、所謂高層次的文化廣告——電視片產(chǎn)生了懷疑,把自己的口袋看得越來越緊了。
說實話,有相當一批“野班子”是很艱苦的。他們要四處叩頭,用如簧之舌拉來贊助。不少純搞藝術的人,被逼得走投無路,常常要投入遠比創(chuàng)作更大的時間和精力去跑贊助。對他們來說,這是比藝術創(chuàng)作難度更大,更讓人頭疼的苦差事。某廣告公司的藝術導演盧宏為了能拍電視劇也下了一次“?!薄槔劫澲?,他跑了北京十幾家企業(yè),并不斷許愿:拍了電視片之后,將給企業(yè)帶來何等可觀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等諸方面的社會效益??捎械慕?jīng)理不客氣地告訴他:“我們見過的電視劇組多了,都說片子沒治了,準一炮打響,國內(nèi)外揚名,興許捧回奧斯卡金獎。弄得我們五迷三道,贊助了幾萬元,結果連個屁影子也沒見到?!碑斎?,也有的廠長婉轉而客氣地對他說:“前幾年別說5萬,15萬我也花。那時產(chǎn)品供不應求,現(xiàn)在庫存堆積如山,我愛莫能助?!迸眠@位盧導灰頭土臉。后來有位朋友總算幫他找到一位日商,表示愿意和他談一談。日商聽完盧宏對片子的介紹,對翻譯說了一通話,盧宏的眼內(nèi)閃著期待的目光。翻譯告訴盧宏:“他說可以在電視中說幾段話,但電視片的投資單位應付給他一定的酬金?!北R宏的眼睛一下直了,仿佛得了中風,10秒鐘后他才如夢方醒。他對翻譯說:“媽的,你告訴他別像個經(jīng)濟動物,張嘴就是錢,他還沒有這個譜,日本天皇差不多了?!彪m然最后在廣東拉到一筆贊助,但預算一下仍很緊張?!耙鞍嘧印迸碾娨曇话愣家褎〗M人員請來吃一頓“開機飯”,開銷一般都是一兩千元。而這位盧導在牛肉拉面館里也履行了這一手續(xù),花了不到20元。拍攝時,這個劇組從不租車,攝像機都靠人拉肩扛,制作時也在最便宜的地下機房,剪輯完片子個個都是青面獠牙。奮斗幾個月,盧導終于體驗到他的這個“野班子”純粹是“電視乞丐、電視窮光蛋、電視流浪漢,電視吉普賽”。所幸的是這部片拍完,播放后反映不錯,雖然演創(chuàng)人員沒拿到什么酬金,但總算是圖到了功名這一頭。
不過像這樣的“野班子”畢竟很少,很多“野班子”能名利雙收,也有的根本不顧名,不要名,以撈到人民幣為第一宗旨。
光怪陸離的“野班子”
這種承包性的電視劇組頗具“中國特色”。西方的影視公司拍片耗資巨大,但那都是私營企業(yè),怎樣揮金如土,怎樣一分錢掰成兩半兒花是人家自己的事。拍差了砸牌子就面臨倒閉。而中國這種“野班子”電視劇組卻不必有這種擔心。他們可以打一槍換一個地方,能撈著錢的就干,撈不著錢的就散,根本不計較電視劇拍得質(zhì)量如何,各種鏡頭怎么省事省錢就怎么拍,甚至連劇本也可以跟著錢的變化多少而隨時變化改動。曾有一個“野班子”,主創(chuàng)人員拍到一半就知道要“臭”,便決定化名,只要撈到錢,挨罵可以由胡編的名字去承擔。更讓人哭笑不得的是,“野班子”還培養(yǎng)了一批根本不懂導演的導演、一批連一篇千字文寫著都費勁的編劇。
由于錢可以主宰電視劇的一切,有的能拉來贊助的人提出“我要當這部片子的編劇”或“我要干這部片子的導演”。掛名編劇和導演成為“野班子”中的一大特色。隨著拉贊助的越來越多,錢越來越難搞,這種掛名編劇和導演行情也見漲。誰拉來贊助誰就是大爺,其他那些專業(yè)人士也要哈著他,圍著他,盡情滿足這位大爺?shù)娜魏我?。曾有個不會編劇的“編劇”,居然能組織一個專職編劇組成的班子,然后號稱“總其成”,他當總編劇。這種純粹的掛名還好辦,有人偏偏要獨自拍一部劇。有個文藝團體看大門的保衛(wèi)人員,不知什么神通也拉來一大筆款。他執(zhí)意要獨立執(zhí)導拍一部片子。從尋找演員開始,到開機拍攝笑話就沒斷過,要不斷有專業(yè)的演職人員從電視ABC教起??上攵某鰜淼氖且徊渴裁雌印6@位“導演”竟破費數(shù)千元請來一批記者,但看完樣片,誰也不愿昧著良心吹捧。
更加駭人聽聞的例子比比皆是。在這種“野班子”中,有兄弟仨、夫妻倆、父子倆搭的“野班子”。還有一位頗有知名度的老演員偕全家組成“野班子”,拍完片后買了輛小轎車,可片子的質(zhì)量慘不忍睹。另外,“野班子”還可供班子內(nèi)主要人員報銷幾年內(nèi)的帳目,平日的出租車票,請客吃飯的發(fā)票乃至家具、電器都可以堂而皇之地報銷?!耙鞍嘧印比藛T的素質(zhì)也成問題,由于不受任何單位管束,打架斗毆,風流韻事層出不窮。有的旅館一聽電視劇組來住都婉言謝絕。民間還流傳著這樣一句話:地震震過,蝗蟲飛過,電視劇組來過。這些“野班子”住哪兒哪烏煙瘴氣,走哪兒哪一片狼藉,誰見誰怕。
“野班子”確是改革開放中出現(xiàn)的一種新的文化現(xiàn)象,存在的問題稍稍舉例,都足以使人目瞪口呆。但看看他們拍出的成百上千的片子,又感到他們辦了不少實事。如果有道行政命令取消“野班子”,其后果必將產(chǎn)生電視劇危機。因此,對這類“野班子”應如何管理,如何改造,確是今天深化改革面臨的重要任務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