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時節(jié)暑熱難當(dāng),《人間指南》的全班人馬竟然不約而至。后來余德利私下里透出真情:他們編輯部買不起空調(diào),跑到本刊裝有空調(diào)的會議室里蹭涼快來了。來就來吧,還要打開電視收看巴塞羅那奧運會實況。正好電視里轉(zhuǎn)播足球比賽,這下又有的侃了。
李冬寶:哎,我說趁早把電視關(guān)上。要是游泳跳水什么的還值得一看,看人家外國人踢足球純粹是拱火兒呢,想起中國的足球我氣就不打一處來。
余德利:別介呀。這回中國足球隊不是請了個洋教練嗎?說不定中國的足球就有指望了。怎么樣,還是讓我說著了吧?上回在這兒侃,我就說中國足球要想騰飛,還得請人家洋教練來給訓(xùn)練,看來還真是有點兒先見之明。
劉書友:那個洋教練叫施什么來的?名字還挺繞口的,一時半會兒的還真記不住。
余德利:呦,你還有記不住的事?上回我跟你借了三毛錢飯票,我看你記得挺清楚的,三天兩頭催著我還。
陳主編:小余,你可也太尖刻了。老同志嘛,記性差點兒。那個洋教練的名字我也是好幾天才記住了,叫什么施拉普納,是德國人,對吧?
戈玲:老陳還真行,愣把這名字給記下來了。換了我,連他來干什么還鬧不清楚呢。
李冬寶:那是,這回沒你們女人什么事。
牛大姐:話可不能這么說。我就挺關(guān)心這事的,那個施什么的報道我都看了。
戈玲:只要牛大姐一關(guān)心,那肯定是具有深遠(yuǎn)政治意義的大事。干脆咱們就給他來篇報道吧。
余德利:一篇報道可不行。我有個主意,咱們來個追蹤報道,從他早上一睜眼到晚上鉆被窩,就跟他□上了,一日三餐連擤鼻涕打嗝全當(dāng)成新聞給弄出來,嘿,那才叫蓋了帽呢!
劉書友:這活可不好干,誰能整天盯著他呢?
李冬寶:我有個哥們兒在國家體委,找他幫幫忙。
戈玲:我看這活牛大姐能勝任,和外國人打交通,首先得在政治上把得住關(guān)。
牛大姐:這種花邊新聞我可不干,庸俗,小市民氣!
陳主編:報道洋教練我倒不反對,問題是該報些什么。比方說,聘請洋教練對中國足球的騰飛是否能起到作用,他能不能帶好中國隊等等。
余德利:老陳,這您放心。只要是外國教練,怎么著都能露幾手花活兒,您就擎好吧。
李冬寶:我看未必。人家水平是有,問題他來的是中國。中國的國情是什么你還不知道?
戈玲:內(nèi)耗。
余德利:拆臺。專拆能人的臺。
牛大姐:哎,你們這是什么話?還有沒有點兒民族自尊心了?不就是個外國教練嗎?瞧你們一會兒要報道,一會兒又貶低自己,好像我們跟外國人一比,就矮半頭似的。
戈玲:瞧人家牛大姐多有民族自尊心,要不怎么把自個兒的少爺派到對敵斗爭第一線去呢。
李冬寶:誰說中國人比洋人矮半頭了?這回施拉普納來當(dāng)教練,還不是讓中國人給治得一愣一愣的。報上登了,洋教練帶著中國集訓(xùn)隊跟上海二隊打教學(xué)比賽,上半場中國集訓(xùn)隊三比零領(lǐng)先,下半場開賽沒幾分鐘,裁判就罰了中國集訓(xùn)隊三個點球。一打聽,裁判是上海二隊的教練,氣得老施直罵街。雖說是咱們中國人善于拆臺,畢竟治的是洋鬼子,大約也算是外交勝利。
余德利:這要算外交勝利,咱們可勝過好幾回了。曾經(jīng)率領(lǐng)喀麥隆隊大出風(fēng)頭的洋教練不也來過中國?結(jié)果臨走時撂下一句話:再也不來中國了。指導(dǎo)國奧隊的洋教練魯?shù)?,關(guān)鍵時刻還不得一邊呆著,干瞅著中國隊丟人現(xiàn)眼?
戈玲:要是八國聯(lián)軍那時候咱們中國人有這一手就好了。
李冬寶:你別忘了,還有內(nèi)耗呢,自個兒掐都掐不過來呢。
劉書友:照你們這么一說,中國隊靠自己的教練沒指望,請了洋教練還是沒指望。這指望在哪兒呢?
余德利:想不到老劉還能說出這么有水平的話。問題就在這兒,指望在哪兒呢?指望指望,連指帶望,可未必就能實現(xiàn)。
李冬寶:我看指望還是在我們自個兒。自己干時互相拆臺,見了外來的能人又拆人家的臺,這樣的指望就是指手劃腳加上瞧熱鬧。照我說,既然請了能人,不行的就一邊呆著去;又要用人家,又不給實權(quán),放上誰也干不成。
劉書友:那咱們那么多教練就沒事干了?俗話說人多好辦事,中外教練一塊兒上不是更好嗎?
余德利:錯誤!你看咱們《人間指南》就這么幾塊料,好歹還能湊合成一臺戲。那是因為咱們就老陳這么一個主編,要是再來個頭兒,跟咱們老陳并駕齊驅(qū),《人間指南》要不炸了窩才怪呢。
李冬寶:沒錯。中國人單練都不含糊,湊一塊堆兒準(zhǔn)壞事,尤其是管事的不能多。所以說,要信任人家,就放手讓人家干。
牛大姐:我就不信那個邪!中國的事為什么非要外國人來辦?咱們中國人就該有點兒志氣,靠自己也完全能把事情辦好!
劉書友:就是。我看雜志上介紹,50年代一批羽毛球好手從東南亞回國,教出的學(xué)生又打敗了東南亞的運動員,給咱們中國增了光。
戈玲:太對了。后來他們教出的那些學(xué)生又去了東南亞,教出的東南亞學(xué)生打敗了中國的運動員,又給咱們中國添了彩。
陳主編:對這種事情我們還是應(yīng)該看得長遠(yuǎn)點兒。請進(jìn)來也罷,走出去也罷,都是一種交流,都是為了進(jìn)步。請洋教練來,本身也是一件好事,至于碰到的一些具體問題嘛,我相信還是能解決的。咱們中國人自古不就有吸收外來成果的優(yōu)點嗎?胡服騎射就是很好的說明。
李冬寶:那是那是?,F(xiàn)在連艾滋病不也進(jìn)口了嗎?
余德利:還有抽鴉片,吸白面,扎嗎啡。
牛大姐:那可是帝國主義強(qiáng)加給我們的。
戈玲:強(qiáng)加的怎么學(xué)得那么快呢?但凡人家不好的東西,咱們是一學(xué)就會,好東西可就難說了。
余德利:好的還凈往壞了辦呢。股份制不錯吧?可我昨天接著一封告狀信,說一個鎮(zhèn)子搞股份制,全鎮(zhèn)每人強(qiáng)行派股二百塊,弄得怨聲載道。這不是砸股份制的牌子嗎?
牛大姐:這主要還是思想工作沒跟上,社會環(huán)境太差,弄不好就得出亂子。
戈玲:看來得全國人民先上黨校輪訓(xùn)一個夠,再發(fā)展經(jīng)濟(jì)。
余德利:牛大姐,我不是跟您抬杠,要指望著把全國人民都培養(yǎng)成政治思想模范才算環(huán)境好了,咱國家可就沒盼了。
李冬寶:不知是哪位哲人說的:指望環(huán)境,是怯懦者為自己打開的保護(hù)傘。
戈玲:這好像是知音大姐說的。
劉書友:我還是堅持自己的觀點,請什么洋教練,那點兒外匯省下來干什么不成?
余德利:還是人家老劉有經(jīng)濟(jì)頭腦,怪不得這兩天直攛掇老陳開商店倒服裝呢。
劉書友:我那是給大伙兒開思路呢。
李冬寶:還別說,這一陣北京工商局的執(zhí)照都被領(lǐng)光了,看來大有全民重經(jīng)商的勁頭兒。
余德利:我早說了,咱們也得活份點兒,多找點兒路子,加強(qiáng)社會聯(lián)系。這年頭兒死守著一攤兒是一點兒戲也沒有。
牛大姐:你說咱們還能怎么著?開個商店,再辦本《購物指南》?
戈玲:咱們開個廢品公司就挺好,賣不出去的雜志直接當(dāng)廢品處理了,再不行把咱們六個人添進(jìn)去。
李冬寶:你也忒悲觀了,咱們這兒說中國足球的指望,你先覺得咱們《人間指南》沒指望了。我還是挺有信心的,雜志有指望,人生也挺有指望,干脆咱們雜志改名叫《人生指望》吧。
陳主編:這就對了嘛。我看雜志不必改名,自信心還要有。足球也好,改革也好,辦雜志也好,外部條件固然要緊,但關(guān)鍵還是在我們自己。只要自己爭氣,指望就還是有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