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的淚水

馬　平

在延安時，有人問陳賡:“老陳，聽說你一生有兩怕……”站著一旁的賀炳炎插話說:“陳賡還有‘第三怕呢……”，話未說完，陳賡趕上來給了賀炳炎一拳，并連聲叫道:“老賀，別說了!”人們看到陳賡的眼圈發(fā)紅，心情顯得特別激動，也就覺得不便往下向了。

這位在黃埔時代被稱為“黃埔三杰”之一的人物，人們只知道他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傳奇英雄，卻怕一個廖仲愷先生，第二次國內(nèi)革命戰(zhàn)爭中，又有人傳說他怕彭總。但誰也不知道他還有“第三怕”，直到全國解放后，賀炳炎同志逝世的那個晚上，陳賡同志才說出了他的“第三怕”:

“快出草地了。但許多事情都是越到最后越艱難，俗話說，行百里者半九十嘛!”陳賡扶了扶眼鏡，深情地回顧著往事，他說一生中，只是這時承認(rèn)過“難”字。

那是1936年深秋的一天。雪花紛飛，太陽早偏西了。他感到十分疲倦，漸漸地掉下隊(duì)來，拉著他那匹十分疲憊的瘦馬，慢慢地朝前走著，忽然走到一個掉了隊(duì)的小紅軍的身旁。這個小家伙，看來不過十二、三歲，一口四川話，一張不過巴掌大的小臉，一雙大眼睛，兩片薄嘴唇，鼻子有點(diǎn)往上翹。穿著一雙破草鞋的腳板子，凍得又青又紅。陳賡把馬拉到他身邊說:“小鬼，你過來騎一會兒?！?/p>

那紅小鬼拿出一副蠻不在乎的樣子，盯著陳賡那滿臉胡子的瘦臉，微微一笑說:“老同志，我的體力可比你強(qiáng)多了，你趕快騎上走吧?！?/p>

陳賡用命令的口吻說:“上去，騎一段再說吧!”

小鬼用倔強(qiáng)的語氣回答說:“你要我同你的馬比賽啊，那就比一比吧?！毙」戆蜒煌?，做出一個準(zhǔn)備跑的姿勢。

“那，我們就一塊走吧?！?/p>

“你先走，我還要等我的同伴呢。”

陳賡無奈，從身上取出一小包青稞面，遞給小鬼說:“你把它吃了?！?/p>

小鬼把身上的干糧口袋一拉，輕輕拍了拍，說:“你看，鼓鼓的嘛，比你的還要多呢?！?/p>

陳賡終于被這個小鬼說服了，他只好爬上馬背，一個人朝前走去。

不知為什么，陳賡此時的心情總是平靜不下來。在他腦子里，總是出現(xiàn)一連串孩子的身影。從上海灘、廣州沿街直到香港碼頭，他打過交道的那些娃娃們，都從他的眼前涌過。陳賡突然喊了一聲:“不對，我受騙了!”他立即調(diào)轉(zhuǎn)馬頭，狠踢馬肚，向來路奔跑起來。

當(dāng)陳賡找到這個可愛的小鬼時，已經(jīng)晚了。

陳賡把小鬼抱上馬背，有一件硬物突然觸到他的左手。他順手拿過一看，原來正是小鬼那個鼓鼓的干糧袋，里面只有一塊燒得發(fā)黑的牛膝骨，上面還留著幾道白白的牙印。

陳賡全明白了。就在這時，小鬼停止了呼吸。

陳賡緊摟著小鬼逐漸變冷的身子，淚水從他的眼眶中涌出。這就是陳賡大將以后為什么怕同小孩子開玩笑，怕知道小孩子生病，怕聽小孩子哭……的“第三怕”。

(摘自《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