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萬·斯塔德紐克 凌 林
〔編者按〕
今年3月5日是偉大的馬克思列寧主義者斯大林逝世三十周年。我們選摘了蘇聯(lián)1979年獲獎的長篇小說《戰(zhàn)爭》中的片斷以表示深切的懷念。
《戰(zhàn)爭》不僅以大量的史料為依據(jù),介紹了衛(wèi)國戰(zhàn)爭前后蘇聯(lián)領導層的活動、決策情況,還以人們所不了解的重大而生動的情節(jié)具體地刻畫了斯大林等高級領導人的個性和高尚品質,具有感人的藝術力量和教育作用。在同類題材的文藝作品中,這樣大量運用史實,集中正面描寫政治局和統(tǒng)帥部的活動的作品,還是第一部。全書共三部,即將由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
“請莫洛托夫同志到我這兒來?!彼勾罅制届o地對秘書波斯克列貝舍夫說?!罢堔D告朱可夫,如果總參謀部的作戰(zhàn)報告已經準備好,今天可以早些來報告。”
“紅軍總政治部主任麥赫利斯同志也請求接見,他有一件急事?!碑斔勾罅植辉僬f話時,波斯克列貝舍夫向斯大林報告。
“好吧,請麥赫利斯同志也來吧?!彼勾罅只卮?,并向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斯大林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思緒萬千。在他面前放著一大堆各人民委員部呈送的緊急要件;他挨個打開了文件夾,開始看文件,在上面做記號,寫批示,最后在必要的地方簽上自己的名字。仿佛這不是一張辦公桌,而是一個奇異的指揮臺……
當莫洛托夫和加里寧走進辦公室時,斯大林剛剛審閱完航空工業(yè)人民委員沙胡林關于飛機和航空發(fā)動機制造廠昨天出廠的產品報告……
辦公室里昏暗下來,斯大林不再閱讀文件,他從安樂椅上站起來,仿佛只是現(xiàn)在才看見坐在長桌旁的莫洛托夫和加里寧,雖然在他們來到辦公室時,斯大林曾和他們道過問候,并用目光示意請他們坐下。
波斯克列貝舍夫悄悄地走進來,開了燈,于是仿佛辦公室的橡木護墻板一下子被拉開了,他報告麥赫利斯已經到了。斯大林向波斯克列貝舍夫揮了一下拿著業(yè)已熄滅了火的煙斗的手,算作回答,然后轉向莫洛托夫和加里寧,說道:
“我想,我們還是等一下朱可夫同志,聽聽他的匯報和總參謀部的新建議,然后再來進行我們的日常工作?!?/p>
當斯大林講最后一句話時,麥赫利斯已經出現(xiàn)在辦公室的門口,他身材修長,穿著的集團軍級政委的制服十分整潔,但是蒼白的臉上卻透露出內心的憂慮。
他問過好并拙笨地碰了一下鉻鞣革皮靴的后跟,走近斯大林,痛苦而又提心吊膽地望著他說:
“斯大林同志,我必須向您報告從西方面軍來的,對我們大家都不愉快的消息……”
麥赫利斯說的最后幾個字被一聲震耳欲聾的雷聲淹沒了。隆隆雷聲沖進了辦公室,它仿佛把蒼穹的水閘開得更大,窗外嘩嘩的暴雨形成了一堵白蒙蒙的水墻。斯大林走向開著的窗戶,讓水氣吹拂著臉,平靜地說:
“麥赫利斯同志,請坐……”
但是,麥赫利斯沒有坐下,他緊張地望著斯大林的背影,困難地選擇著合適的字眼:
“斯大林同志,有一個非常不幸的……沉痛的消息。”
“報告吧?!彼勾罅置钪?,并沒有轉過身來。
麥赫利斯報告說:
“西方面軍政治部主任報告,根據(jù)一切跡象分析,您的兒子,雅科夫·約瑟夫維奇已被德軍俘虜……”
斯大林仍然望著暴雨,從旁邊看,他好象沒有聽到總政治部主任的報告。
“政治部還沒有確切的證據(jù),”麥赫利斯痛苦地繼續(xù)說著,仿佛是由于斯大林不愿意把臉轉向他而感到難堪,“但正在盡力而為……”
斯大林仍木然不動,也許麥赫利斯說的事他早就知道了,莫洛托夫和加里寧被這個壞消息震驚了,他們同情而又心疼地望著面對窗戶的斯大林,弄不明白,在暴雨的喧囂聲中斯大林是否聽清了集團軍級政委的話。而麥赫利斯則不知所措地望著他們,繼續(xù)說:
“方面軍特工處和為此事專門成立的政工小組正在采取一切措施,以弄清事情真相,假使雅科夫·約瑟夫維奇不在德國人手里,那么不管他是活著還是已經犧牲了,都要找到他……”
斯大林繼續(xù)沉默著,好象完全沉醉在雷電交加的暴風雨中。
“科巴,你怎么啦?你聽見沒有?”莫洛托夫提高了嗓門,激動地大聲問著。“德國人俘虜了雅沙!”
斯大林緩慢地,仿佛他的身體已不聽他支配似的,從窗前轉過身來,用憂郁而痛苦的眼神望著莫洛托夫。然后從容地走向自己的辦公桌,坐到安樂椅上,平靜而隱含責備地說:
“斯大林不是聾子……關于雅科夫·朱加什維里上尉被俘的事,我已知道了。他現(xiàn)在正在克魯格元帥的司令部受審?!?/p>
聽到這幾句話,麥赫利斯幾乎喘不過氣來,他感到腳下的地板仿佛在搖晃。他知道得很清楚,有關斯大林兒子被俘的事,是嚴格保密的。是誰報告斯大林的呢?
“有詳細報告嗎?”
斯大林提的這個問題使麥赫利斯擺脫了窘境,他一面走向辦公桌,一面用微微發(fā)抖的手打開了隨身帶來的文件夾,從里面取出兩張訂在一起的打印文件,放在最高統(tǒng)帥面前,并報告說:
“詳細情況知道得不多……您的兒子一到前線,就立刻被派到炮兵團司令部工作,但是他要求派他去當炮兵連長……那個連仗打得很出色……”
“他沒留在司令部,好樣的!”斯大林象是自言自語地說。他看完報告退還給麥赫利斯,然后用他那雙滿含憂郁的眼睛望著莫洛托夫和加里寧,問道:
“現(xiàn)在對于斯大林同志該怎么辦呢!……還讓他任國防人民委員嗎?”他看出人們都不明白他的意思,于是諷刺而又不無痛苦地一笑,仿佛是由于身上某處的疼痛而引起的一個怪相,補充道:“按照我們的法律,誰的近親成了敵人的俘虜,就得將誰流放……要是我也落到這種地步,那我就選擇吐魯汗斯克為我的流放地,因為我對那里很熟悉?!彼勾罅衷谡f最后幾個字時又微笑了,但是這微笑卻很勉強,在他嘶啞的聲音里和茫然的眼神中,在他變得黯淡的臉色中,讓人清楚地感到了他的痛苦,抑郁和深沉的悲哀。
“這可是個嚴肅問題,”莫洛托夫淡淡地一笑,接口說。然后手指在綠呢桌布上敲了敲,轉身對加里寧說:“或是流放到西伯利亞,或是當人民委員……現(xiàn)在向蘇聯(lián)最高蘇維埃主席團主席加里寧同志建議,米哈伊爾·伊萬諾維奇,您能不能幫幫老熟人的忙呢?”
“這叫‘走后門?!奔永飳幗舆^莫洛托夫的玩笑,不自然地笑起來,“至于我們的法律嘛,即使不徇私也得重申一遍,它所要懲罰的,僅僅是指那些和叛徒長期住在一起或是受叛徒贍養(yǎng)的人……我個人認為斯大林同志并不屬于這類親屬?!?/p>
集團軍級政委麥赫利斯還是不能使自己的心情適應已經被莫洛托夫緩和了的氣氛。
“斯大林同志,現(xiàn)在誰也弄不清,朱加什維里上尉是在什么情況下被俘的!”總政治部主任又心急地舊話重提。
“沒有查不清的秘密?!彼勾罅滞纯嗟爻了贾f。
“完全正確!”麥赫利斯表示贊同,“我負責把情況徹底查清!而且,還可以動員我們的偵察人員,設法使雅科夫越獄。我已經同德羅諾夫將軍談過了。要是不能越獄,最終我們還可以同希特勒講條件!”
“同希特勒講條件?”斯大林問道,聲音都變了,他那樣地望著麥赫利斯,以至后者慌亂起來。
“我指的是交換,”麥赫利斯自相矛盾地解釋說,“我們也俘虜了一些德國將軍,可以用他們同希特勒換取雅科夫?!?/p>
“原來是這樣……總政治部主任、正集團軍級政委向總書記提議,要求和希特勒做生意!”斯大林從桌子后面走出來,開始在辦公室內緩慢地踱步,不時地用諷刺挖苦的目光看一下麥赫利斯,“軍隊在戰(zhàn)斗,人民在死亡,而麥赫利斯卻在做生意……”
“斯大林同志,別抓住我的一句話!”麥赫利斯央告說,他的臉上布滿了褐色的斑點,“希特勒是一只披著人皮的狼,不論用什么話罵他都不過分!”
“科巴,我看你太過火啦!”莫洛托夫開始支持麥赫利斯,對斯大林說:“要知道,國際上確實有交戰(zhàn)國之間交換俘虜?shù)南壤?。?/p>
“完全對,”加里寧說,“這無可指責?!?/p>
“算了,一群衛(wèi)道者!”斯大林停在了辦公室的中央,開始溫和地微笑起來,“我認為同希特勒討價還價……真是件不可想象的事!”他又沿著地毯走起來,在短時間的沉默后,又開口說,仿佛是在自言自語:“能把雅沙救出來,當然好……作為俘虜,他的處境比別人更加困難……對斯大林的兒子人們是會重視的……但是,對那些成千上萬無法越獄或交換的被俘的指戰(zhàn)員,我們又該說些什么呢?……”他重又停在辦公室的中央,用絕望的眼神挨個地看著莫洛托夫、加里寧和麥赫利斯的臉。但是當他再開始說話時,聲音已變得柔和了:“我們是黨和國家的領導人!我們無權往任何一個人的頭腦中灌輸一個俘虜可以有逃避死亡的特權思想……這可能是殘酷的,但是斗爭的邏輯這樣要求我們,在內戰(zhàn)時期敵人這樣教育了我們……我們過去認為,而且將仍然認為,向敵人投降不僅僅是膽怯的表現(xiàn),而且是變節(jié)行為……但是假使人們是在失去了知覺,不能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的意外情況下被俘虜,那將是另外一回事……我相信雅科夫不是自愿投降的……決不是!”然后,斯大林走到一直站在長桌旁的麥赫利斯面前,用熄滅了火的煙斗戳了戳正集團軍級政委制服上的亮晶晶的鈕扣,仿佛要一直看到他的內心似地直視著他的眼睛,低聲地、充滿感情地說:“麥赫利斯同志,您關于用德國將軍進行交換的想法,應該受到重視……不是交易,而是交換……”然后,斯大林轉身向著莫洛托夫,揮了一下手,進一步闡明:“這就是你的職責范圍了,外交部人民委員同志……只是在我們還沒有抓到更多的德國將軍以前,時間上應該稍稍往后推一推……我建議:我們可以通過日內瓦,通過紅十字會,”斯大林繼續(xù)望著莫洛托夫,目光里含著不是詢問就是贊同的意味,“向希特勒這個吃人魔王提出:他可以從我們手里要走被俘的將軍,要誰都行。甚至要走被我們俘虜?shù)娜繉④?……用不著可惜!而我們只向他要一個人……”
斯大林停住話頭向桌子走去,把煙絲裝進煙斗。窗外的暴雨已逐漸減弱,而辦公室里的寂靜更加強了不安的氣氛:誰也不知道斯大林將要談到的是什么問題。而斯大林一面點燃煙斗,一面從桌子后面向在座的人們迅速地瞥了一眼,在燃燒著的火柴的照耀下,看到這目光里含著笑意(簡直使人難以置信!),令人感到在他的頭腦中已經形成了某個使他非常滿意的想法。他吐出一口煙,用手在臉前揮了一下,說出了這個想法。
“讓希特勒把他所有被俘的將軍都拿走,而只需用一個人同我們交換,那就是德共主席恩斯特·臺爾曼!”
辦公室內所有的人都震驚了,都在默默地思考著斯大林說的話。莫洛托夫終于打破了沉默。他結結巴巴地說:
“這樣的戰(zhàn)役,即使在現(xiàn)在這種困難的情況下,我們的外交官們也完全勝任……但是,希特勒能愿意嗎?要知道從獄中釋放臺爾曼并把他交給我們,這意味著不僅將在德國革命工人的頭上,而且將在全歐洲革命工人的頭上,飄揚起戰(zhàn)斗的紅旗!”
“說得對,莫洛托夫同志!因此這是高瞻遠矚的一步。”斯大林吸了一口煙,微微地瞇縫起眼睛,贊賞地望著莫洛托夫:“那怕只有萬分之一成功的希望,也要進行這樣的戰(zhàn)役,要訂個計劃,一旦遇到機會,就付諸實施。這在德國的未來、在對德國的新的斗爭中,將是一個巨大的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