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古老而又新穎的課題

戴文葆

《走向世界叢書》已刊部分讀后隨想

中國是世界的中國。對祖國，我們心中藏著誠摯熾熱的眷愛，一往情深；對世界也懷著向往景慕的心情。我們珍愛人類一切有價值的創(chuàng)造。世界的先進文明，是人類的共同財富，中國人豈能無權(quán)享有一份？基于這種理解，我們歡迎《走向世界叢書》的出版。

走向世界，還是閉關(guān)鎖國？是我國歷史中一個古老而又新穎的課題。每當國勢趨于安定，朝野頗有自信，想到修明政事，社會氣度恢閎，洋溢著昂揚進取的精神，大都敢于放眼乎視，走向世界。除了抗御外侮的緊急戰(zhàn)備時期，一旦因循茍且，事事惟知依例照辦，岌岌顧影，白日見鬼，自相掠擾，朝不慮夕，便用種種教條和禁條編織自縛的硬殼，深藏固封，把自身置于世界之外。然而，通絕域，來遠人，報聘賀吊，萬里相奉，和遠方各族人民開展友好往來，取長補短，正是促進我們中華民族不斷壯大不斷昌隆的優(yōu)良傳統(tǒng)之一。即在用正統(tǒng)眼光編撰的史籍里，也總有四裔列傳和外國列傳附于卷末，司馬遷開創(chuàng)的史例，歷代相沿，就是有力的證明。

湖南人民出版社編印的《走向世界叢書》，預計整理舊籍六十來種?，F(xiàn)已印行的十多種，內(nèi)容稱得上彩色繽紛，原作未因時光的流逝而容衰色謝，依然饒有興味，足以啟迪我們對于往事和前路的暢相。

論及對廣闊世界的探求，不能不追尋我們祖先的足跡。漢朝的鑿空，唐代的致遠，是中華民族的驕傲。那時，我國人民走在世界的前列。歐洲人還以為地中海沿岸就是世界邊緣，我們先民已在設(shè)想并努力打通走向世界的道路，著意要從域外汲取壯大自身的營養(yǎng)。上繼《史記》和《漢書》的論述，《后漢書》寫道：

漢世張騫懷致遠之略，班超奮封侯之志，終能立功西遐，……立屯田于膏腴之野，列郵置于要害之路。馳命走驛，不絕于時月；商胡販客，日款于塞下。其后甘英乃抵條支而歷安息，臨西海以望大秦，拒玉門、陽關(guān)者四萬余里，靡不周盡焉。若其境俗性智之優(yōu)薄，產(chǎn)載物類之區(qū)品，川河領(lǐng)障之基源，氣節(jié)涼暑之通融，梯山棧谷，繩行沙度之道，身熱首痛、風災(zāi)鬼難之域，莫不備寫情形，審求根實。

我們的先人邁出河西走廊，渡流沙，越蔥嶺，踏上中亞大平原，開辟了至今譽滿全球的“絲綢之路”，帶去先進的漢文化。羅馬嬌媛貴婦穿上錦繡綺羅裁制的時妝，歐洲知道了中國的存在。這是中國人走向世界的第一次浪潮。隨著駱駝商隊東來，漢朝引進域外的方物、藝術(shù)和學術(shù)，豐富了國內(nèi)的物質(zhì)生活和精神生活。漢朝人走向世界的壯舉，溝通了中西經(jīng)濟文化，推動著世界歷史的發(fā)展；同時，正如國外一位漢學家所說，“其在中國史的重要性，絕不亞于美洲之發(fā)現(xiàn)在歐洲史上的重要”。直到今天，我們在博物館和圖書館里，在植物園和歌舞晚會中，在水果攤和家庭餐桌上，依然可見第一次浪潮留下的成果，閃耀著它們的光華。

從漢末到隋唐，經(jīng)歷了兩晉南北朝諸種族血統(tǒng)與文化的大融合，其過程充滿了動亂與痛苦，其結(jié)果卻是健康而進步的。隋唐時代，主要為唐朝，掀起了走向世界的第二次浪潮。H.G.威爾斯的《世界簡史》側(cè)重論述人類文明的演進，特立第四十二章寫道：

在整個第七、八、九世紀中，中國是世界上最安定最文明的國家?！谶@些世紀里，當歐洲和西亞敝弱的居民，不是住在陋室或有城垣的小城市里，就是住在兇殘的盜賊堡壘中；而許許多多的中國人，卻在治理有序的、優(yōu)美的、和藹的環(huán)境中生活。當西方人的心靈為神學所纏迷而處于蒙昧黑暗之中，中國人的思想?yún)s是開放的，兼收并蓄而好探求的。唐代確是中國封建社會的鼎盛時代，是文化史上最為絢麗多采的篇章。文苑藝林，不拘一格，氣魄閎放，襟懷豁達。當日既能悉心承接漢魏六朝的余暉，且又善于采擷殊方異域的菁英，兼收并蓄，參酌國情，敢于淋漓酣暢地創(chuàng)新，才煥發(fā)出奪目的異采，對人類文化作了卓越的貢獻。唐代留下不少無價的文物，它們既有地道的中國氣派，卻又具有外來影響；是中華民族的，因而也是世界的。鳴沙石窟寶藏，至今不是還令中外神往嗎？

兩宋文明仍值得稱道，從海上與阿拉伯世界尚有經(jīng)濟文化聯(lián)系，可惜“孱宋”連大好河山都難保，其它都談不上了。元朝疆域較漢唐更加廣闊，馬可孛羅講述的見聞，曾使威尼斯人張目咋舌。然而，當時壓迫深，禁忌苛，人民的才情無由發(fā)揮。到明朝才出現(xiàn)了走向世界的第三次浪潮。

鄭和遠航是名動中外的大事，也是這次浪潮的初汛。杰出的航海家鄭和七次下“西洋”，前后親歷亞非三十多國，“寶船”遠達非洲東岸。朱元璋建都南京后，考慮到應(yīng)有走向世界的一番舉動，從植樹、造漆到培養(yǎng)翻譯人才，早為經(jīng)營海洋開創(chuàng)端緒?？墒敲鞒辉S官家出洋，不準百姓下海，朱元璋的后代又腐朽無能，封建專制主義中央集權(quán)統(tǒng)治日益敗壞，海洋反而形成可怕的威脅，屢申嚴禁出海命令。其后東南沿海倭寇騷擾方平，長城沿線東西烽火迭起，走向世界浪潮的初汛未能發(fā)展為大波。只是有心人寫下《星槎勝覽》、《瀛涯勝覽》、《西洋番國志》諸書，記述“維綃掛席、際天而行”的豪舉，沿途各國的事跡，讀來令人眼花繚亂。

明中葉后，中國封建社會的母體畢竟孕育著資本主義因素，加之外患內(nèi)憂交迫，出現(xiàn)了啟蒙運動的歷史要求。格物窮理、救時至計的探討，外國科學文化知識的介紹成為人們的期望，促使走向世界的第三次浪潮在明末涌現(xiàn)了引人注目的余波。

這時歐洲在中世紀黑夜之后，科學以意想不到力量興起了。恩格斯說得好，這是一個需要巨人而且產(chǎn)生了巨人的時代。伴隨著反對封建等級制度的民主要求，自然科學向神學提出挑戰(zhàn)，拒絕充當教會的恭順婢女，和覺醒的現(xiàn)代哲學攜手并進。中國卻為東方專制主義所窒息，而以蝸牛的步履蠕動著。有識之士預感將有天崩地解的劇變，踵而望，在經(jīng)傳八股之外講求經(jīng)世致用之學，于是轉(zhuǎn)而面向世界。

第三次浪潮余波復起時，一六○○年(萬歷二八年)徐光啟遇耶酥會士利瑪竇于南京，可謂中西文化交接的象征。這時上距哥倫布踏上西印度群島一○八年，在瓦斯科·達·伽瑪繞過好望角、橫渡印度洋后一○二年。馬克思提醒我們，這些史事“是用血和火的文字載入人類編年史的”。隨后東來的歐洲人，有商賈、浪游者及軍政界人，還有基督教傳教士，中以耶酥會士為主?！叭耸露噱e迕”，竟由這些人充當中國人走向世界的介紹人！據(jù)李之藻《天學初函·題辭》稱，他們前后攜來西書七千卷；在《譯寰有詮序》中又說“載書逾萬部”。好學深思的中國人怎么看待這些外國著述呢？《明史·外國列傳》的《意大里亞列傳》說：

萬歷時，其國人利瑪竇至京師，為《萬國全圖》?！鋰藮|來者，大都聰明特達之士，意專行教?！渌鴷?，多華人所未道，故一時好異者咸尚之，而士大夫如徐光啟、李之藻輩，首好其說，且為潤色其文詞。

為了探求世界的新知識，先進的中國人懷著多么飽滿的熱忱和激情啊！當時主要學習和翻譯西方的數(shù)學和天文學著作。徐光啟和利瑪竇合譯的歐幾里德《幾何原本》(一六○七年)，原著具有嚴密的邏輯推理思想，譯文妥恰可信，通暢易懂，成為明清之際西學東漸的一塊里程碑。

可是，封閉的自然經(jīng)濟和禁錮的專制主義共同阻扼著萌發(fā)的生機！徐光啟等雖抱“豐衣食、絕饑寒”的利國裕民之志，而邊患和內(nèi)亂此伏彼起，皇朝上層的權(quán)力斗爭不息，國事日非，沒有一塊干凈土可供譯介新知與科學實驗之用！到了明亡清興，康熙皇帝雖然還注重學術(shù)，但他限制對外交往，念念不忘的是絕對強化專制主義集權(quán)統(tǒng)治。天文歷算等科學，建筑繪畫等藝術(shù)，只容許成為封建主義的藻飾，宮廷消遣的供奉。

二十年前，科學界有位前輩曾將徐光啟(一五六二——一六三三)和法蘭西斯·培根(一五六一——一六二六)相提并論，覺得二人同時，培根死后西洋科學有了飛躍發(fā)展，而光啟身后二三百年科學為什么迄無進展？他從恩格斯《自然辯證法》中找出了答案：在西方“歸功于生產(chǎn)”，在東方則歸咎于生產(chǎn)不能發(fā)展。為什么生產(chǎn)不能發(fā)展呢？問題只回答了一半。

徐光啟與培根生年大致同時而所處時代大不相同。培根童稚時發(fā)生了尼德蘭資產(chǎn)階級革命，謝世時英國國會正向王權(quán)挑戰(zhàn)，兩年后提出“權(quán)利請愿書”。西歐封建社會在衰亡中！徐光啟生當封建專制主義中央集權(quán)統(tǒng)治的強化時期。舊王朝為新王朝取代后，這一趨勢仍在進一步加強。我國走向世界的第三次浪潮，最終被腐惡反動的封建主義勢力扼抑堵塞了！

東方真是無獨有偶。日本德川幕府在一六三九年頒布鎖國令；中國清朝前期也采取閉關(guān)政策。隨著國勢窳敗，內(nèi)憂頻仍，到乾隆末年和嘉慶年間，閉關(guān)鎖國便表現(xiàn)得更為突出。一七九三年八月，乾隆給英國特使G.馬戛爾尼帶回的復信最能說明這種態(tài)度：“天朝撫有四海”，“無所不有”；“常通消息，實屬無益之事”。小農(nóng)業(yè)和家庭手工業(yè)密切結(jié)合的自然經(jīng)濟，是閉關(guān)鎖國政策的基礎(chǔ)。封建專制主義有些什么統(tǒng)治訣竅呢？黎民思想要保持麻木不仁，歲歲年年要弄得不死不活，社會活動要服從于冷酷僵硬的教條，皇帝是最高的絕對主義肉身尊神，邊境以外的河山與文化是不可接觸的禁區(qū)。據(jù)說古希臘時代的雅典暴君，都把海洋視為仇敵。湛藍翻騰的海洋激發(fā)人們的壯懷，走向世界能使人民見聞擴大，智能增進，均不利于舊統(tǒng)治的維持。

然而，中日兩國近代的發(fā)展卻又不同。日本于一八五九年開放神奈川(橫濱)、長崎、函館三埠為自由港，由接納“蘭學”到大規(guī)模學習西方，再經(jīng)過一八六八年明治維新自上而下的變革，幸而擺脫了淪為半殖民地的危機。中國已被封建獨斷的教條纏束得衰弱而憔悴，在西方資本主義洋槍炮艦的攻擊下，一八四二年屈辱地簽訂了第一批不平等條約，被迫開放五個通商口岸，套上沉重的枷鎖，開始淪為半封建半殖民地社會。

壓迫者奴役的開端，反轉(zhuǎn)來成為被壓迫者覺醒的起點。廣州口外伶仃洋上的炮聲，驚醒了一些先進人士。他們嘗到盲人瞎馬夜半深池的苦果，覺得不能總在圣經(jīng)賢傳的章句中徘徊，開始引頸四顧，從無知進而探求新知。這就是近代史中“開眼看世界”(范文瀾語)的時代，也是個“學問饑餓”(梁啟超語)的時代。順應(yīng)歷史的潮流，這時出現(xiàn)了走向世界的第四次浪潮。

每個時代的理論思維都是歷史運動的產(chǎn)物。救亡圖存的歷史要求，強迫人們開始探索民族的出路，如饑如渴地吸收外來文化思潮的營養(yǎng)。這次走向世界浪潮的發(fā)動和發(fā)展，盡管有著曲折和洄，其流向是和時代的腳步相合的。從十九世紀四十年代開始的“師夷長技以制夷”，六十年代通權(quán)達變的洋務(wù)運動，到九十年代宣傳“能變則全、不變則亡”的戊戌維新，再轉(zhuǎn)向推翻清王朝統(tǒng)治的辛亥革命。擺在我們面前的這部《走向世界叢書》，就是第四次浪潮前期的一部分記錄。

這部叢書輯集的作品，從各自的角度記下了中國人對十九世紀世界的探求和認識。嘉慶末年謝清高口述的《海錄》稍為例外。清高少時隨洋船飄海謀生，出入海國十余年，正值法國人民打開巴士底監(jiān)獄前后，乾隆《四庫全書》剛才修成。他看到西方殖民者東來吞并濱海小邦，販賣非洲黑人為奴；他還看到資產(chǎn)階級撕下了罩在家庭關(guān)系上的溫情脈脈的面紗，“俗貴富而賤貧，其家富豪，貧者雖兄弟叔侄，皆不敢入其室，不敢與同食?！边@是中國人親歷目睹西方社會的開先之作，克服夸誕和偏見的記述，在當時經(jīng)史子集里所從未講過的。

已刊的作品中，記載著到國外還看見些什么呢？這里摘錄一二：

中國人對歐洲政治風習的最初觀察：倫敦公議廳(國會)，“各鄉(xiāng)公舉六百人，共議地方公事。意見不合者，聽其辯論。必眾議金同，然后施行，君若相不能強也?！?斌椿：《乘槎筆記》)

中國派出的第一個外交使團人員，到西班牙聽說女王伊麗莎白已于兩年前遜位時稱：“為君而不能盡君道者，國人不服，則政令有所不行，不得安其位矣。故西國君主，治法不必盡同；而不敢肆志于拂民之情，則有同揆焉?！?志剛：《初使泰西記》)

光緒初年，使臣在瑞士訪問上下議院，看到不設(shè)總統(tǒng)，“辦事則推七人為首，七人之中推一人裁決，定例每歲一易?！薄盁o君臣上下之分，一切平等。”(黎庶昌：《西洋雜志》)

通曉英語的外交家看到歐洲的城市建設(shè)，“游觀燕息之所”，“無幾微愛惜地面之心，無絲毫茍簡遷就之意。與民同樂，則民不怨。”(曾紀澤：《使西日記》)

出使英法意比大臣實地觀察后說：“昔郭筠仙侍郎，每嘆羨西洋國政民風之美，至為清議之士所抵排，余亦稍訝其言之過當?！舜蝸碛螝W洲，由巴黎至倫敦，始信侍郎之說，當于議院、學堂、監(jiān)獄、醫(yī)院、街道征之。”(薛福成：《出使四國日記》)

中國女子走出深閨，參觀大阪博覽會中展出日本教育設(shè)施后，痛感我國“尚未注重國民”，“可嘆！況無國民，安得有人材？無國民，且不成一社會！中國前途，晨雞未唱?！?單士厘：《癸卯旅行記》)

中國的晨雞也會高唱黎明之曲，來啼破昏夜的黑暗。以上這些見聞和感受，對于道光、咸豐皇帝和西太后那拉氏豈不刺耳絞心么？西太后賞識而優(yōu)禮的大學士徐桐，遇見洋人就“以扇蔽面”，庚子年焚香祈禱驪山老母下凡“殺盡洋人”。未旋踵間八國聯(lián)軍壓境，愚昧自大并不能拯救國家。也還是這個西太后，兩年后恬不知恥地下了渝旨：“量中華之物力，結(jié)與國之歡心?！泵裰窀喽寂鮼沓鲑u了！那些主張走向世界的人，從愛國的見地出發(fā)，卻體會到應(yīng)對外國經(jīng)濟侵略和思想滲透有所警覺；有些人還看出西方社會的弊??；有些人在蠻不講理的帝國主義者面前毫不示弱，據(jù)理力爭。毋待多言，各書無不帶著所處時代的音色，受其自身地位的制約，不免瑕瑜互見。誠如叢書《總序》所說：“后人的思想和事業(yè)肯定要超越前人，但前人的足跡總可以留作后人借鑒。”

走向世界的第四次浪潮一瀉千里。和前幾次浪潮涌起的國情不同，封建中國在各方面都落后了；這時外國成功地建成了資產(chǎn)階級的現(xiàn)代國家和工業(yè)革命后的新文化。到本世紀最初十年，留學生運動成為這次浪潮中的激流，風起水涌，山鳴谷應(yīng)，在思想上和人才上為辛亥革命做了具體的準備。正如孫中山抒述自己出國感受時所說：“見滄海之闊，窮天地之想”，終于打落了威懾中國人民幾千年的皇冠！這次激流的濤聲，至今還在吳玉章等前輩辛亥革命回憶錄中回響著。可是辛亥革命的果實被篡奪了，帝國主義挾持其卵翼下的封建勢力，打破了中國人學習西方的夢想。我們的前輩繼續(xù)前行，走向新的世界，把第四次浪潮推向最高峰，去尋求救國救民的革命理論。他們以空前未有的英勇氣魄，舍身忘我的戰(zhàn)斗精神，終于找到了馬克思列寧主義的真理，和中國革命的具體實踐相結(jié)合，勝利地推進了東方歷史的車輪。這波瀾壯闊的內(nèi)容，已不是本叢書所能包括的了。

關(guān)于中外關(guān)系這一類叢書的編輯，由來已久。這部《走向世界叢書》突破了前人舊轍，將著眼點移向社會政治，科學文化，中國人怎樣從中世紀式的昏暗中睜眼展望近代史的晨曦。據(jù)《總序》說，叢書以“在中國共產(chǎn)黨出世以前向西方尋找真理的一派人物”的作品為主?！坝械娜酥饔^上雖不怎么追求進步，但所處地位重要，寫的書又有歷史價值和文學興味，只要在政治和涉外方面沒有嚴重問題，也酌予收錄?！?/p>

這不是簡單的舊書重印而已。編者做了大量工作，隨處可見其辛勤勞動。首先選題頗費考慮，廣搜博覽，從七十年三百多種撰述中挑選，豈是易事？今見已刊部分，對每種書及其作者都作了評介。知其人而論其書，介紹文字的特點是敢于評論，摒除成見，不落窠臼，推陳出新。不以今天三歲小孩都知道有人造地球衛(wèi)星一事，去踏倒前人，而是歷史地看待其人其書。至于版本的擇取，手稿的訪求，字句的?？?，譯文的訂正，加標點，寫小題，依原貌而偶作刪削，存資料而兩稿合并，對照今昔譯名，選刊歷史圖片，可說是處處想到讀者，在在都具匠心。在出版界又擔起整理輯印祖國典籍的任務(wù)時，這部叢書提供了一個處理的案例。這樣紛繁的工作，不會沒有可以商榷之處，或存在某些缺陷失誤，這應(yīng)留待廣大讀者細心品評。對于新事創(chuàng)舉，固應(yīng)鼓掌歡迎，卻不需要一律敬酒三杯?？匆芽糠值姆饷嫜b幀，已由設(shè)色過濃變得較為清雅，就可看出它在自覺地改進，想必會很歡迎讀者的批評指正吧。

對編者鐘叔河同志，素昧平生，相信他的勞績會獲得社會的肯定。據(jù)湘中傳來信息，從丁酉年起，二十多年間，他經(jīng)歷了一條險而漫長的道路，艱辛備嘗，好學不輟。當重新回到黨和人民的懷抱，并非寶山空歸，而是呈獻出這部很有意義的叢書，祝愿祖國在新長征中振翼起飛。這當然是好樣兒的，也是應(yīng)該這樣的！有不少這樣的同志，曾托危崖，餐風飲露，在無望中執(zhí)著希望，當束手時不甘負手。他們掏出自己的心，高高地舉在頭上，跪倒在地母的胸懷里吮吸乳汁。生活如此綽約多采，勝似學院寒窗青燈黃卷。石田里居然長出了惹人憐愛的花果，成為那逝去的時代小小的紀念。

我們正站在歷史新時期的門檻上。祖國抖擻精神，又一次領(lǐng)略多難興邦的繁劇和困惱，猛進和歡樂。舉目觀看：“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那人是誰？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

魯迅十分贊賞“漢唐氣魄”的雄大，提示我們要走向世界，大膽采用外來事物。早在一九一八年，他就很沉痛地說：

許多人所怕的是，“中國人”這名目要消滅；我所怕的，是中國人要從“世界人”中擠出。

到一九三四年，他又批判閉關(guān)主義，提倡“拿來主義”，指出必須汲取世界先進文化的營養(yǎng)。細數(shù)年華，我們平白地荒廢了多少寶貴時光！

現(xiàn)在，我們面臨中國歷史上走向世界的第五次浪潮，這是充滿著無限希望的時代！黨已經(jīng)向我們指出：

當然，我國的革命和建設(shè)不是也不能孤立于世界之外，我們在任何時候都需要爭取外援，特別需要學習外國一切對我們有益的先進事物。閉關(guān)自守、盲目排外以及任何大國主義的思想行為都是完全錯誤的。但是……必須堅持自己的民族自尊心和自信心，決不允許有任何奴顏婢膝、卑躬屈節(jié)的表現(xiàn)。

方向已經(jīng)指明。我們不怕承認他人的優(yōu)點，當然也決不盲目接受外國的東西。掌握國家政權(quán)的工人階級，一定會根據(jù)中國的實際情況，接受人類文明所積累的一切文化、科學、技術(shù)的知識，作為建設(shè)社會主義的杠桿。我們前進的道路上，盡管還會有幾撮蕪穢的黃土崗，不免有城狐社鼠出沒，還會有幾條惡濁的污水溝，其中有積垢塵滓腐酵，但我們堅信：歷史的車輪將無情地馳過一切障礙，能把祖國建設(shè)成為一個現(xiàn)代化的、高度民主的、高度文明的社會主義強國。我們深信社會主義應(yīng)該而且能夠?qū)崿F(xiàn)這一目標，而馬克思主義的全部力量也就在于了解這個真理。

歷史的新時期在向我們招手：走向世界，振興中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