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遲
“看!柴達木盆地?!?/p>
孫德和猛然煞了事,手指一指下面,這樣說。
我們是從敦煌出發(fā),經(jīng)過戈壁,而后從大鄂博圖的新壁公路,面上祁連山,盤旋在山中,終于到了當(dāng)金山口的最高點的。
我們想望已久的盆地出現(xiàn)在眼前了。至今還是一個沒有解答的謎一樣的盆地??!
顧教授,一個蘇聯(lián)的地球物理專家,下車就拿起他的照相機,湊到他繡花小園帽下面的,一雙閃耀的眼睛前,這頂維吾爾族的繡花小園帽是他剛從新疆克拉瑪依油田來的標(biāo)志。他的翻譯小陸,一個眉清目秀的南方人,接著又給教授本人照了一張相,孫德和把“六九嘎斯車”車頭上的蓋子打開,讓水箱吹吹風(fēng)。老章,我們的保衛(wèi)員和我走到山口去了望。
在群山環(huán)抱的中間,一片絕平絕平的盆地一直伸展到遠(yuǎn)方。我們大約是在四千公尺的高度,盆地的在三千公尺左右。高原的特點是百里見秋毫的,因此這巨大的盆地和點綴在它中間的小山都色彩鮮明地呈現(xiàn)在陽光中。
一眼看去,柴達木真像一只淡黃色的盆子。一座又一座山峰,像盆景,微呈紅色。使我們驚喜的是看見了兩個藍(lán)色的湖泊,藍(lán)得像一對眼睛。一種奇異的光彩在照耀盆地上的這一切:那是高原的光彩。
景色是這樣的安靜,并且秀麗得甚至可以說是嫵媚的,可是,這只有第一眼才是如此。觀看得稍久一些,那景色的安靜中就漸漸顯示出來了:這是死一般的安靜。如同看見一個已經(jīng)逝世的少女,那秀麗與嫵媚也是虛幻的,沒有生命、沒有呼吸的,令人心悸,令人痛苦的。
在盆地中生活過的人前一天曾給我講過:在柴達木是寸草不生的。不僅沒有植物,并且沒有生物。它沒有任何生命??匆姙貘f從盆地邊沿飛向盆地中心去的時候,地質(zhì)隊員就笑指著它們說:“你們,倒霉的烏鴉?。∧銈儗⒁I死在里面了!”而他們說話是有根據(jù)的。他們事實上找到過這些饑渴而死的烏鴉。
在當(dāng)金山口,祁連山從東蜿蜒而來,阿爾金山向西蜿蜒而去。山口自成兩山的分界線,在那兒休息過后,我們又登車,飛奔下山,直趨盆地中心。
我們的心情是又驚又喜的。這個烏鴉的故事弄得我們有點不安。因為,現(xiàn)在我們是落入這絕頂荒涼,真正荒涼的世界中間了。什么叫荒原?什么叫死谷?可以說,這兒就是。
當(dāng)我們經(jīng)過河西走廊的戈壁時,景色也是荒涼,不見人煙的??墒?,那里至少還有駱駝草生長在沙土礫石上。這里卻速駱駝草也長不上。
“在那兩個湖泊里面”,我們的司機嘮叨起來,我們正向那一對藍(lán)眼睛飛奔:“含有一種化學(xué)成分,叫做什么硝酸鎂,還不知是氯什么鎂,反正我也弄不清楚。他們說這就是瀉鹽的成份。盆地里的許多湖泊,都是瀉鹽。我們初來時,迫不得已,只好喝它??!天天喝瀉鹽,”于是做了個鬼臉,“可不得了?!?/p>
是的,在河西走廊上,只要有水,便是綠洲一片,生長很茂盛的莊稼,森森的樹林。而這里,有水也是鹽水,比海水還咸,有的成了苦水,不能喝,不能灌溉,里面沒有魚暇。
“簡直是什么生命也看不到”,一忽兒,顧教授感嘆起來,連連搖頭?!皼]有飛鳥,沒有走獸,你們又說,沒有魚暇。多少年前,我曾在北冰洋上工作過??墒牵北笊线€有企鵝、海豹,充滿飛鳥,走獸和水族動物,有村落又有居民,那里充滿了生命……”
“這里啊,我看,可太像月球了,”我肯定地說,
雖則我從來沒有去過那里。
“可不是?你看那些沙丘,你看!你看!就是像月球,”他同意了,雖則他也沒有去過那里。“可是,不要這樣說,”教授忽然又宣稱。“在這個沒有生命的地方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人的蹤跡。生命正向盆地進軍!我們,石油工作者,是在大進軍!”說到這里,教授舉起一根手指,向我們莊重地指出:“這里有石油!石油!這是最重要的。”
是的,我們不能不發(fā)現(xiàn)這個:生命正向盆地大規(guī)模地進軍。在我們面前,出現(xiàn)了這一條半個月前建成通車的公路。它平坦地,筆直地穿過盆地去。我們能看到逆著天空,地平線上的一隊隊的駱駝,在行進。它們是給遠(yuǎn)離公路的工作人員運水送糧食和騎行的。而公路上一輛又一輛的載重卡車,揚起灰塵,隆隆經(jīng)過,滿載乘客、滿載勘探器材。在有的卡車頂上,兩排鋼管挨著排列,好像“喀秋莎大炮”一樣。這里,那里,在荒涼的風(fēng)景中,突然出現(xiàn)筑路隊、修路隊、測量隊、地質(zhì)隊,各種野外隊的人員和他們的帳篷。這不禁使我們心中叫喚起來:敬禮!敬禮!三倍的敬禮!開發(fā)柴達木的人們??!
后來,我們看見三個銀色的閃亮的大油罐,矗立在盆地的空曠的中心。它們旁邊站著個小小的紅色的加油箱。你立刻能聯(lián)想到,將來這里要矗立幾十、幾百個大油罐的。一忽兒公路上閃過“202隊”,“運輸處”,“區(qū)隊部”等等木牌和信號旗幟,那里都有成行成排的汽車,一大片一大片的帳篷。
孫德和忽然指著幾排磚木房屋說,“我們的基地?!弊詮奈覀冞M了盆地,他就自動地充當(dāng)起我們的響導(dǎo)來了。但我們沒有聽懂,因此問他:“什么?”這時房屋已一閃而過。
“在這個地區(qū)要建設(shè)石油基地了,”他解釋,“將來的冷湖市就建在這里。聽說這里要有一個火力發(fā)電廠,還有什么煉油廠,總油庫……”
??!這真叫人惦異!這樣看來,盆地里面的人已經(jīng)在蘿想,不,不是蘿想,而是在計劃,在籌建未來的城市和工廠了,一一可是,這里出了石油沒有呢?要是出了,那日后這陌生的地名:冷湖,將成為我們的石油基地之一!
沒有在基地停車,我們一直去了冷湖的第四號構(gòu)造——那兒一個產(chǎn)油區(qū),聽說那里已經(jīng)見了油。
到了那里,就再感覺不到什么荒涼和死寂了。這不但是一個帳篷城市,而且是整個文明社會。一個個帳篷里,有的在開會;有的在辦公;一個姑娘在搖計算機,一個很長很長的帳篷里,出售罐頭和酒,月餅和哈密瓜。冷湖鉆探大隊的杜隊長跑出來迎接我們。他安置了我們。他們給我們睡的不是帆布床,而是鋼絲床,被褥俱全。用晚餐時,開了兩瓶開胃的葡萄酒。而且,這恰是星期六晚上,廣播室的帳篷內(nèi)很忙碌。兩個年輕的姑娘在挑選唱片,準(zhǔn)備一忽兒舉行同末舞會。
生命在冷湖地區(qū)簡直是沸騰的。使它這樣的,正是教授莊嚴(yán)宣告的石油。將近兩年前,普查隊到了這里。當(dāng)時,這湖泊連名字都還沒有呢。他們來到時,氣候正冷,就命名它為冷湖;普查隊在盆地到處取名字。那時,他們發(fā)現(xiàn)了八個儲油構(gòu)造,可是他們還并沒有看見那些油苗。一直到一年半以后,今年的春天,地質(zhì)部派了一個隊來詳查時,這次才在山坡上發(fā)現(xiàn)了瀝青,就打了一口地質(zhì)井。這口井打到深三百多公尺時,噴了石油。
“油噴射時,高過二十多公尺,比哪一個大噴泉還大。地質(zhì)隊員沒有準(zhǔn)備,慌了。他們處理不了,就打電報找我們。”
杜隊長說,一邊說,一邊伴我們上山?!澳菚r是五月底。六月初,我們來了。跟著,我們的鉆井隊也一個個地來了,這地區(qū)就變了樣子,現(xiàn)在快有兩千多人了?!?/p>
我們翻過一座矮矮的山,山下又出現(xiàn)了一片帳篷,從中一條公路引我們進一個紅色的山峰。我們看到了山坡上的黑色的瀝青,跟著到了四號構(gòu)造的頂部,那里樹立著鐵塔似的一座石油井架。不遠(yuǎn)處,還有兩座大井架。杜隊長先讓我看井架附近一個石碑似的用水泥封住的井口說:
“就是這并。它最初噴油的。井噴射時,有間歇,噴了一回停一回。我們趕到時,井已噴了幾天。后來就研究了它,趁它間歇的時候,用了四噸重金石將它壓住。這口井就封死了。我們開始打這口探井,”說著他把我們帶到了高聳三十公尺的井架底下。
“這口井打完啦?”我們問,看見它靜靜地站在那里?!巴炅?,正在試油?!?/p>
“試出了油來嗎?”我們趕緊問。到柴達木之后,這是最主要的問題了。
“試了兩層,都沒有出油,”隊長回答,“現(xiàn)在要試第三層?!?/p>
你看得出來的,在這里所有的人都在等待著出油。所有的人都眼睜睜地看著這座井。新華社有三個記者在那兒等。所有的活動自然也都繞著這口井旋轉(zhuǎn),甚至在夜深,帳篷群之間的一塊空地上,舞會已進行到了最高潮的時候,突然!唱片中途停下,喇叭里“汪”的一響,“咚咚咚”有人敲了敲話筒,于是出現(xiàn)了一個廣播員的女聲:
“同志們注意!馬上,隊上要試驗射孔槍,準(zhǔn)備明
天正式射孔試油。請大家在聽到槍聲的時候,不要驚慌。不要驚慌?!?/p>
聲音重復(fù)了一次之后,舞曲的聲音才又重新流出來,它抑揚頓挫地迥旋在夜空中。在舞場上空懸掛著五彩的電燈泡,在它們照耀之下,盆地的生活是出奇地美麗的。人們在這樣的夜晚里,組織了舞會;居然還有自己的幾件打樂器,大鼓和鐃鈸,幫助唱片敲出舞曲的節(jié)奏來。當(dāng)然這舞會并不是在細(xì)嵌木地板上舉行的。這是在柴達木的廣場上,舞興一濃,就要塵土飛揚。突然!
“砰!”
一聲巨響爆炸了。過了不一會兒,又傳來了第二聲巨響。預(yù)先有了警告的,舞會上的人聽到就滿不在乎??墒侨巳说男亩硷w到一號井去:不知道明天射孔以后,會不會有石油噴射?
可是,第二天,沒有等它射孔,我們就離開了冷湖,向青海石油勘探局的駐地芒崖而去。我們的工作很緊張,因為,教授是來檢查和幫助盆地中的地震勘探工作的;他要趕回北京去上課。
不待說從冷湖到芒崖三百公里的路上,又是一片荒涼的景色。不過,在路上,我們已以很不寂寞了。
“我們要糾正昨天的說法,”我說,“我聽杜隊長說這里不是完全沒有生命的。在盆地的南部,有水草可以放牧,而且有很多很大的蚊子,多得這樣,你一巴掌可以打死幾百個。有一次,一個同志打死了五百個,他只這么抹了一下……”
這時,忽然在前面的路上,有亮光在晶耀和閃動。仔細(xì)看去,盆地上處處都出現(xiàn)閃光,一直閃亮到天邊。車飛著,更多更多的閃光從遠(yuǎn)處隨著地平線出現(xiàn)。車一直在光海中飛去,看得我們把蚊子的事情也都忘記了?!皣K,這是金剛鉆鋪起來的路,”我說,“漬!嘖!”
“是鹽的結(jié)晶吧,”小陸說。
“不,這是石膏的結(jié)晶,孫德和很有學(xué)問地回答。
啊,柴達木是多末神奇的地方!那閃閃發(fā)亮的是石膏的結(jié)晶,可是我們經(jīng)過的又確實是一片產(chǎn)鹽的土地。有一大段路,車在鹽巴上飛駛?,F(xiàn)在,高原的光在沙土上強烈地反射,大家取出了黑眼鏡來帶上。據(jù)說,最初有人曾因此而得了夜盲癥。
而車飛馳著,一忽兒我們又進入了一片流沙地帶。這卻是很可怕的經(jīng)歷,初次看見這四面的沙丘。在流沙上面,形成的波浪竟然像水波一樣粼粼,可是這水波是僵死不動的。忽然,風(fēng)一吹來,沙子卻叉亂舞超
最后,翻過一座小山之后,我們望見了一座這樣大規(guī)模的帳篷城市:芒崖。
在芒崖,成千座帳篷扎在昆侖山前。
這是最雄壯的景色:昆侖山,這是最美麗的城市,拓荒者的城市:昆侖山下的芒崖,高聳天際的昆侖山,一排幾十個峰,峰上疊峰。全部晶耀著積雪,一片大閃光。
我們都是在小學(xué)時代就從教科收上讀到這我國最偉大的山脈的,在神話傳說中我們也聽到過它,可是我們都沒有見過,誰也沒有想到過跑到這里來看看昆侖山的:它處在這樣遙遠(yuǎn)的一個地方。然而,現(xiàn)在,它在我們面前,而它的面前是芒崖一堆一堆雪白的帳篷,和雪山交相輝映。
芒崖是這樣一座大城,當(dāng)我們在這帳篷城內(nèi)散步時,我們發(fā)現(xiàn)它不見得比青海省會的西寧舊城小了什么。驚人的事,是它已經(jīng)不是帳篷城,因為它有不少新建房屋。電廠的煙囪高聳,機械廠的廠房雄峙。到了芒崖,我們沒有睡帳篷,簡直令人感覺到很遺憾呢。而且,我們在芒崖還在很漂亮的浴室內(nèi),洗了一個熱水淋浴,這簡直是極大的奢侈!
可是,柴達木是亞洲內(nèi)部最大盆地之一:而盆地里巳發(fā)現(xiàn)了上百個儲油構(gòu)造。幾個探區(qū)都見了油。見了油,自然芒崖要建設(shè)起來了;不僅有浴室,而且蓋起了高大的文化宮。一旦它出了油,更要大規(guī)模地建設(shè)。
在芒崖作了一些時間的停留之后,我們又有機會回到了冷湖第四號構(gòu)造。
可以想像,我們一到冷湖,首先就要打聽,一號井究竟出了石油沒有?
在下面的地震隊里,傳說它已經(jīng)出油,我們需要證實一下。可是我們不能不失望了。我們走的那天射孔之后,這口井的確噴出了一些石油,而且化驗結(jié)果,
(圖片見原版面)
芒崖的一角(新華社記者趙淮青攝)
質(zhì)量還是好極了的。可是后來它噴出了大量的水和天然氣,又沒有油了?!安恢窃跄┗厥??”杜隊長說,望著教授的臉。
在繡花小圓帽下的教授的臉?biāo)妓髌饋怼K硎?,井下的情況總是很復(fù)雜的,像這樣的第一口井,自然不容易掌握它的規(guī)律。
當(dāng)我們走到井前看看時,前幾天還聳立的井架已看不員了。一臺十五噸吊車正把它最后的部分拆除。
在井口,已出現(xiàn)了一套采油設(shè)備。頂上一只油壓計,下面是各種閘門。幾個巨大的圓盤和密封鋼管組成的一套設(shè)備在閃閃發(fā)亮。它的形狀非常精美,像一個個葫蘆疊起來似的,下面的較大,上面的漸??;也可以說它們像一座小寶塔。不過,它早巳有一個全世界通用的名字:對誕樹。中國石油工人也叫它圣誕樹。
而在柴達木,這可是第一棵圣誕樹——第一口生產(chǎn)井!
當(dāng)時,這棵圣誕樹上,閘門關(guān)著。我們看到試油工程師申德斌正在換油嘴子。后來,我們問他:怎末啦?究竟怎末回事?
他已換好了油嘴子,讓工人打開生產(chǎn)閘門,于是我們聽到地下潺潺的奔流之聲。這潺潺之聲從鋼管中奔流通過,到附近兩個大油罐上面,深棕色的原油噴射了。
“這不正是油嗎!”我們一看就叫。
“看它能噴多久?”工程師冷靜地回答,睜著他的眼睛。
我們又一次失望了。石油噴了兩三分鐘之后忽然又沒有了,只見大量的水嘩嘩地流,天然氣一團團地奔騰。
申德斌解釋:根據(jù)電測資料來看,這一次他們射孔時,可能把離石油層只一兩公尺的高壓水層打開了,因此油給水壓住了,出不出來。他的計劃是用堵塞器來把高壓水層堵死。不過,這樣一來,得化上半個月的時間。
那一天,我們徘徊在井旁,繞著那第一棵圣誕樹轉(zhuǎn),很沒精打采。
第二天清早,我們很早起床,準(zhǔn)備出發(fā)到另一個地震隊去。
孫德和早已烤暖了,發(fā)動了他的車。天色微明了。帳篷之外,卻還冷清清的。我們把行李放上車,打算出發(fā)。
忽然,我們發(fā)現(xiàn)杜隊長的帳篷中燈光很亮,人聲不少,非常吵鬧,非常緊強,好像出了什么事。這時,有人從那里面奔跑出來,我們抓住這人就問:
“什么事?”
“昨夜兩點鐘以后,一號井就不再噴水,一直在噴石油。幾個小時下來,油罐都快滿了?!?/p>
“到底出了油!”我們興奮地叫起來。
一號井出油的消息,一忽兒已在整個冷湖傳遍,并且,新華社記者已經(jīng)在擬電訊稿了。
“柴達木出現(xiàn)了第一棵圣誕樹!”我們跳上車,關(guān)上車門?!傲鸥聰嘬嚒卑l(fā)出一陣歡呼的震響,離開了隊部,向前馳去。車正對著積雪的阿爾金山。一道陽光投射到山頂,山頂顯出金光。接著,車拐彎向東,出現(xiàn)了畫中似的秀美的一條小山脈,中間挺立著幾座白色的奇峰。它們下面的平原上,將來會出現(xiàn)嶄新的城市。而整個畫面上,在高原的光彩中,像涂了一陣粉似的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