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的生活與方程式的生活

楚女

在人生前進的路上，有兩種的生活方式。一種是迥避現(xiàn)實，故意地走許多迂曲之路，閉起雙眼，不看社會上一切罪惡——而另在想像中去構造些適意的幻象，以自娛悅。一種是逼視現(xiàn)實，不問現(xiàn)實是如何丑惡，一點兒也不畏怯，直從罪惡叢中通過——而猛勇奮斗，誓作一番澄清的工作，為人類開辟一條坦平大道，以度眾生。前一種，是一般怯懦可恥的自私者底生活；后一種，是一般勇敢可敬的愛他者底生活。

過前一種生活的人，大都非常放縱，不自檢束。他們是時時刻刻把自己底精神埋葬在一種神忽瓢逸的景況里。今日有酒今日醉，我躬不閱，遑恤我后——好像有個無常鬼，拿了叫

魂牌緊跟在后一樣。他們底一切言行，在他們自己，方且自命為“名士”，為“藝術的藝術家”，為“風流才子”，為“高人逸士”……而在我們這些常態(tài)心理的客觀者看來，只是“瘋人”。劉伶，李白，唐寅，王爾聽（Wilde）……就是他們底代表。他們這種怯懦的瘋人生活，除了“浪漫，沒有一點別的意義——和“詩”之成立于想像的構造之虛幻一樣。

倘若人之一生是應該表現(xiàn)一點“人”的意義的，那么，何須說——自然這種詩的生活，是糟踏人生的了！然而人的意義之表現(xiàn)，究竟要怎么樣呢？這，就莫過于諸葛亮所說的：“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兩句話恰當了！原來“人”之所以“生”，本來就是為了“死”；“生”就是“死”底消費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上，如不能把“生”消費得有意義，那便是沒有表現(xiàn)得人生底意義出來。那種效法于駝鳥，只把頭埋了以不看見獵者為安全的——詩的生活，在宇宙底生之消費之大流里，是沒有一毫影響的。反之，凡是在宇宙底生之大流是多少有意義，在人間社會多少留下一點功業(yè)的，也就沒有一個是過那種詩的生活的?？紫慌徊磺?，哪一個古今中外偉人，哲士，賢者，英雄，不是逼視現(xiàn)實，有從罪惡叢中通過的？哪一個不是把自身做成一支蠟燭，點起“為他”的愛之火，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地讓他蠟盡成灰的完事？

然而青年們又須要知道：這種勇敢奮斗的生活，乃是要有相當?shù)乃仞B(yǎng)的——他并不能像詩的生活那樣容易。倘若我們平素沒有些堅忍，剛毅，耐勞，茹苦的鍛煉，不能狠嚴格地過一種極有條理，極有預算的自律生活——則我們便一定不能在臨事時實行，在實行時持久，在持久中感著甜適！試看從前的墨翟是過的什么生活？試看現(xiàn)在的列寧又曾經(jīng)過些什么修養(yǎng)？是嚴格的自律——論理的“人生方程式”的價值，便可以看見了！上我們?nèi)粢蔀橐粋€“人”

，若要在我們底一生中表現(xiàn)些人的意義，我們是應當時時刻刻把我們底生活，帶入那極艱苦的方程式里的！

現(xiàn)在的中國，正是用得著方程式來同一切罪惡算總帳的時候了——我希望人們且少放那象牙之塔的“詩”；而來演一演代數(shù)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