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語詞來統(tǒng)合如此紛繁多樣的文學經驗?!靶聳|北文學”是少數(shù)能夠同時引發(fā)社會關注和學術思辨的文學批評概念之一,它鉤沉了文學史的幽微蹤跡并進入當代文學的批評意識中,成為我們透視當下文化邏輯的一個無法忽略的窗口。因此,有必要對“新東北文學”的言說策略與方法做一次全面檢視,以此探索當下文學批評和文化研究的可行路徑。
“新東北文學”(含“新東北”“東北文藝復興”“新東北作家群”等相關概念)最先被提出時,只是批評家面對紛雜文本中某種文學經驗“共通性”的提取,但很快,“新東北文學”這一概念就日益超脫其言說初衷而兀自成長為一個龐大的話語網絡,流通在文學批評、文學史、大眾傳媒乃至文化宣傳的各個領域,其作為一個公共能指逐漸顯得漫無所指。與大多數(shù)不加考辨就盲目地在字面意義上征用“新東北文學”地方性假面的研究者和言說者不同,黃平和劉巖始終都明確這一批評概念的起源,并一再激活其言說潛能;黃平更以一篇層次清晰的綱領性文本《“新東北作家群”總論》為“新東北”張目①。因此,本文對“新東北文學”的評述以黃平和劉巖關于此概念的各種言說為主。
,“新東北”:“純文學”反思的最新環(huán)節(jié)
首先需要強調的是,在黃平和劉巖那里,作為文學社會學概念的“新東北”從來就不僅僅指稱地方性,毋寧說這一概念的更深層喻指是社會歷史信息薈萃、種種社會無意識最終顯影之地。因此,“新東北”本身是一個能指:在社會層面上,它是“局部”向“整體”滑動的極富啟發(fā)性的空間;曾經的老工業(yè)基地東北是“新中國故事”的一則完美例證,于是,言說東北就是言說工人階級/新中國。之后,20世紀90年代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全面展開,東北在面對突如其來的經濟體制改革時經歷了重大的“適應障礙”,被逐步剝離“共同故事”的“主線”,成為黃平和劉巖一再質疑的“都市外鄉(xiāng)”(“共同故事”的“外部”)。以趙本山小品為代表的風靡全國的東北題材文藝作品,不斷迎合并固化大眾關于東北頹敗、落后景觀的刻板印象,并在受眾的笑聲中消解了東北之為新時期前史的歷史意識。在這樣的言說語境下,“新東北”的浮現(xiàn)就成為地方/局部再度回歸主線/整體的契機,以“社會共識”為假面的單向度的新自由主義現(xiàn)代性的遮蔽得以解開;下崗者/失敗者的故事被講述,勝敗格局由此被顛倒,成功的唯一標準被瓦解②。
劉巖更具歷史意識的長時段鉤沉拓展了東北的言說脈絡,顯示了東北自古以來就是“地方”和“共通”的雙重扭結。通過他的研究不難看出,“東北”作為能指的機動性和潛隱性:它本身遮蔽著言說者的種種復雜動機,對東北的還原就此而言是對種種權力位置和權力分配關系的解蔽③。
如果認為對東北的刻板印象是與成見合謀的結果,“新東北”的提出則是對東北的解蔽,那么相應地,文學領域“新東北作家群”的創(chuàng)作在其論者那里就是對“純文學”意識形態(tài)的解構和質疑。蔡翔在近作《1980年代:小說六記》中表示,事實上存在“兩個八十年代”:一是日益被正典化并變成某種審美無意識的先鋒文學,二是在美學與政治的對壘中,未及展開就草草收場的改革文學這類被審美、自洽等“純文學”標準壓抑的直面現(xiàn)實的文學經驗④。曾經質疑權威的先鋒文學在體制化之后迅速變?yōu)樾碌臋嗤?,并且在現(xiàn)實的層面上又一次完成了與現(xiàn)實主流話語的合謀,將自身封鎖在美學領域,執(zhí)著自治性的“純文學”就是20世紀80年代中期以降文學體制化的最終形態(tài)。就文學創(chuàng)作的現(xiàn)狀來看,封閉自治的“純文學”顯然已經無力因應全新的社會狀況,曾經具備解蔽效用的先鋒文學在蛻變?yōu)椤凹兾膶W”后,將社會存在又一次神秘化了。
在此邏輯下,黃平提出了“新東北”較之“東北”,“新東北文學”較之“八零后文學”的異質性。黃平的立論格局與“純文學”的批評者相似,“兩個八十年代”在他的論述中演化為“八零后作家”內部的風格差異。以郭敬明、韓寒為代表的“八零后作家”在21世紀后沿著“純文學”的路徑一路直下,并以“青春”充實、更新“純文學”體制。在這些典型的“八零后文學”/“青春文學”中,個人永遠是脫離社會結構的“原子化”形態(tài),而“青春文學”文本中的“青春”卻吊詭地不具備任何社會歷史層面的時間屬性。個人無法在具體的歷史段落中獲得充分展開,因而只能懸停在抽象的“私人時間性”中,這種抽象的時間屬性才是“青春文學”中“青春”的本質和真相?!靶聳|北作家群”則從“八零后作家”-小資美學中分離出來,成為新的歷史階段中“純文學”形態(tài)的“外部”。在他們的文本中,時間和空間相互扭結:時間(“青春”)被空間化(東北),空間(東北)也被時間化(“歷史”)。個人的青春故事總是有著發(fā)生學意義上的前史,個人命運的浮沉也總是被回溯性地還原到社會結構的遷延中。
劉巖同樣在先鋒文學與“新東北文學”的二分結構中定位“新東北”:先鋒文學是以西方-現(xiàn)代主義/后現(xiàn)代主義為模板的自動化的文本再生產,“新東北文學”則是一種“超克”先鋒文學的、內容充實的“反自動化書寫”。
但同樣值得強調的是,反思“純文學”的批評家和研究者在立論時也常常有失公允。在這些批評中,為了強調先鋒文學的“再生產”性質,批評者們常常也像他們所謂的“非歷史”的先鋒作家那樣,選擇性地遺忘了先鋒文學那些貌似毫無現(xiàn)實對應的抽象形式曾經也是一系列頗具機動性和指向性的文本策略,其表層的象征形式背后密織著對文學史前序文本和歷史的宛曲指涉。泛泛地談論先鋒文學的再生產性質本身也是一種對文學史所作的抽象理解。因此,需要反思的并不是先鋒文學或者某種文學形式(現(xiàn)代主義)本身,而是日漸剝離語境并體制化為“抽象物”的文學成規(guī)。
“現(xiàn)實主義的勝利”:盧卡奇的影響
雙雪濤《平原上的摩西》是黃平所認定的標志著“新東北作家群”進入成熟期的核心文本,其美學風格本身是作為整體的“新東北作家群”的“典范”③。在劉巖那里,《平原上的摩西》同樣表明了“新東北”的“文學原理”:小說題目中的“平原”是“地方性與普遍性的轉換樞紐”,而其“懸疑的形式”也成為“新東北”解密“社會無意識”的元形式般的存在。因此,拆解“新東北論”對《平原上的摩西》的論述理路能夠以點窺面地透視整個“新東北論”的論述構造。
對我們的討論來說,首要任務是確認小說題目中“摩西”的真正喻指,對這一問題的回答將決定對其文本性質的判定。黃平頗為令人信服地指出,小說中“摩西”的真正所指可能是喑啞無聲、從未開口講述自己故事的李守廉,而非大多數(shù)讀者以為的、顯然更具文學效果的傅東心。在具體的分析中,黃平非常篤定地認為,將李守廉界定為摩西是這篇小說唯一的真正讀法,他一一排除了小說中其余角色“成為摩西”的合理性,其中最易引起混淆、同時也是他最想消解的解讀方案當屬傅東心就是摩西。
在黃平的論述中,傅東心不是具體可感的“小說人物”,毋寧說她作為小說人物的蒼白,將其自身暴露為某種“文學構造”,也就是虛不及物、極度抽象的“純文學”體制。黃平顯然是在黑格爾、盧卡奇的意義上使用“抽象”一詞的,傅東心的抽象性歸根結底源于她不能以明確的階級視角來厘清自己的命運。作為“閱讀者”的傅東心自外于大歷史的具體展開過程,不斷通過背書式的“愛和記憶的宣教”來建構和理解自已的命運。正是在這一反例的對照下,李守廉作為摩西的解讀方案被提出:他迎面承接了歷史在各個時期對個人命運的改寫,并對此做出直接回應。小說中李守廉一以貫之的行動性(同時也是他的非言語性)常常表現(xiàn)為身體的直接在場,其“以暴制暴”的行動更是這種現(xiàn)實參與的外顯。因此在黃平那里,作為小說中心人物的李守廉牢牢錨定著小說的“價值基點”并守持著歷史正義。
頗為矛盾的地方在于,《平原上的摩西》眾聲喧嘩的碎片化形態(tài)(黃平自己也看出了這點,并就此與北島的《波動》展開對讀)注定了在其內部不可能存有某種穩(wěn)固的“中心”,而黃平卻在論述中不斷地將李守廉指認為小說的“價值基點”⑨。如果這種整合性的操作不是由小說本身引出的,那么只能認為是黃平在他的闡釋中人為彌合了文本的碎片,并從文本外部賦予了小說一個“價值基點”,而這個基點的參照或者說來源,則是在文章中頻頻出現(xiàn)卻最終虛無所指的工人階級共同體。
李守廉之所以能夠被指認為共同體的代言人和小說中最具整合性的人物,根本上是因為黃平不斷將其定位為一再遭受歷史轉型期巨大創(chuàng)痛的工人階級。在盧卡奇的哲學框架中,無產階級和工人階級同樣具備這樣的整體性透視視野。在與黃平的一次對談中,張定浩曾質疑這種“讀法”的排他性,并提出關于李守廉的其他解讀方案。面對這一質疑,黃平再次調用自己的切身經驗來坐實其余讀法隔靴搔癢的中產階級性質⑩。但同樣明顯的是,黃平在其論文中對李守廉工人階級屬性的論述頗顯暖昧。一方面,他不斷強調李守廉忠于工人階級共同體,并且身體力行地反抗不義;另一方面,他又自相矛盾地將李守廉的行動資源界定為抽象的“內心的道義”,而非“工人階級文化”的“歷史性習得”。
如果說《平原上的摩西》中的李守廉沒有習得工人階級的文化從而形成明確的階級意識的話,那么作為受過完整學院教育的知識分子,黃平習得了政治經濟學分析方法,由此擁有了自覺的階級視角。盡管黃平在關于“新東北”的諸多文章中多次致意本雅明,但實質上他整合自己人生故事和闡釋“新東北”文本的核心理論來源,是盧卡奇的“現(xiàn)實主義”和“總體性”理論。
在盧卡奇那里,現(xiàn)實主義小說的展開實現(xiàn)了文本細節(jié)與歷史總體性的辯證運動,現(xiàn)實主義文本中的瑣碎細節(jié)“經過更廣闊的歷史力量的中介從而被理解為總體性”,由此“顯示出它們的歷史必然性”。黃平在《平原上的摩西》中由煙標“平原”在不同文本段落中的穿梭移動,識別出社會結構關系的動態(tài)重組,這正是對盧卡奇批評辯證法的絕佳操演:作為結構元素的煙標在小說中每一次戲劇性的轉移,背后都承載著歷史結構的重組,并標明歷史的嬗變軌跡。而黃平在整合自己的人生經驗時頻頻提到的9000元擇校費,作為一種私人創(chuàng)傷,也被盧卡奇式地還原為公共性的社會事實。
與黃平論述理路相近的劉巖顯然對此有著更明確的意識,在他的“新東北論”中,盧卡奇作為直接引用或間接致意頻頻出現(xiàn)。劉巖的論述也總是默認“新東北文學”的現(xiàn)實主義性質,并且一再暗中預設“純文學”與現(xiàn)實主義兩不相容:似乎“純文學”是對西方經典現(xiàn)代主義、后現(xiàn)代主義的直接/自動化搬演,而“新東北”的現(xiàn)實主義則是非自動化地將作為景觀的東北還原為有機的工人階級社群;作為“新東北”之“典范形式”的懸疑在隱喻層面也變成了對于意識形態(tài)征候的揭示和顯影。
在與現(xiàn)實主義相關的論述段落中,劉巖語帶出處地征引了盧卡奇《敘述與描寫——為討論自然主義和形式主義而作》的表述來定位“新東北作家”的歷史坐標(“九十年代”與“新世紀”之間):歷史的階段嬗變與私人成長歷程有機嵌合,“新東北作家”由此獲得了充分領悟個人的社會歷史性的客觀視域。盧卡奇青睞的經典現(xiàn)實主義作家巴爾扎克也被劉巖引為參照,以此描述《平原上的摩西》的“美學風格”:“敘事是??思{式的,而城市環(huán)境的再現(xiàn)卻是巴爾扎克式的?!盄
劉巖的論述跟盧卡奇的論辯構造相似。在盧卡奇那里,現(xiàn)實主義和現(xiàn)代主義并不僅僅是文學方法的分歧,二者的差異實質上折射著世界觀的差異。現(xiàn)實主義本身之于盧卡奇也不僅是某種只出現(xiàn)于特定時段的、局部的文學思潮,更是一套完整的、構造現(xiàn)實的體系?,F(xiàn)實主義的展開方式是一種“抽象具體性”,現(xiàn)實主義組織直觀的現(xiàn)實材料的過程,同時是一個暴露社會結構和歷史消息的動態(tài)體系。更為重要的是,在盧卡奇的價值排序中,現(xiàn)實主義要遠勝現(xiàn)代主義:“現(xiàn)實主義的勝利”在于它最終暴露了歷史的真實結構,而自然主義和現(xiàn)代主義只是沉迷于在現(xiàn)實的“表象”和“局部”中演繹風格。
在黃平的《“新東北作家”論綱》中,現(xiàn)實主義同樣具備類似的詩學優(yōu)越。黃平之所以能夠在現(xiàn)實主義和現(xiàn)代主義之間做出高下判定,很明顯是因為在他的論述中,現(xiàn)代主義一如盧卡奇的判斷,是對整體存在的社會現(xiàn)實的見木不見林,而現(xiàn)實主義則還原并顯影了社會共識建構的無意識全過程?,F(xiàn)代主義也經常在黃平的論述中被設定為反思“純文學”體制的焦點,它在論述中等價于“青春文學”、個人主義的喃喃自語、去歷史化、去道德化等。我們可以將黃平筆下的“現(xiàn)代主義”形象地理解為《平原上的摩西》中的傅東心,因此“行動者”李守廉強于“閱讀者”傅東心之處,也就是現(xiàn)實主義勝過現(xiàn)代主義之處。最終黃平在他的論述中擲地有聲地宣布了“現(xiàn)實主義的勝利”:
“新東北作家群”有效地超越了現(xiàn)代主義文學,創(chuàng)造出一種共同體內部的寫作,一種新穎的現(xiàn)實主義寫作⑥
在他們的現(xiàn)實主義中:
文學與現(xiàn)實,技法與倫理,藝術與市場,一切分裂的都在重新生長為一體。@姑且不論在文學書寫的此時此刻,現(xiàn)實主義和現(xiàn)代主義的區(qū)分是否必要,單就這種區(qū)分本身在操作層面而言就存在著不小的難度。盧卡奇當時之所以能夠判然將現(xiàn)代主義和現(xiàn)實主義二分,是因為在他眼中,這兩種創(chuàng)作傾向和美學方案本身對應著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兩種意識形態(tài)。20世紀下半葉世界兩極格局的最終成型,使得現(xiàn)實主義和現(xiàn)代主義在現(xiàn)實政治層面上有了明確的疆界。而在當下的文學語境中,資本主義全球化和世界文學不間斷的互滲、文本的跨語際傳播同步展開,使我們再也沒有一個立竿見影的方法能夠將現(xiàn)實主義和現(xiàn)代主義判然二分,更無法想象黃平所說的“超越了現(xiàn)代主義文學”的“現(xiàn)實主義寫作”是何面目。
除此之外,盧卡奇所宣稱的“現(xiàn)實主義的勝利”也有來自對立面的批駁。阿多諾比盧卡奇更為辯證地指明了后者所鄙夷的現(xiàn)代主義(特別是其喋喋不休的內心獨白)本身也充滿著客觀真理,現(xiàn)代主義貌似純粹隔絕于外在世界的獨語狀態(tài)并不能一勞永逸地抹除其批判性能量:“現(xiàn)代主義者的偉大文學作品,通過把呈現(xiàn)為虛弱狀態(tài)的個體設置在社會語境中,通過捕捉到個體內部的總體性一一在這個總體性中所謂的個體不過是一個環(huán)節(jié),盡管這個個體必須處于對這個總體性保持無知的狀態(tài)一—現(xiàn)代主義作品就打碎了主體性的表象?!表槾诉壿?,阿多諾還進一步論證了現(xiàn)實主義與現(xiàn)代主義并非像盧卡奇預判的那樣絕然互斥、無法兼容。在阿多諾看來,巴爾扎克的《人間喜劇》作為對一個異化世界的想象性重建,與其現(xiàn)代主義后輩之間并不存在嚴格的界限?!靶聳|北文學”的論者在某些時刻也過于急切地將現(xiàn)代主義整體設想為假想敵,并在括號中將其輕易擦除,他們總是錯過對現(xiàn)代主義進行辯證思考的契機,并過早地排除對“新東北文學”進行現(xiàn)代主義闡釋的可能。下文將對這種未經反思的“斷裂論”展開進一步的辨析。
三、傅東心/李守廉:“斷裂”的幻象與實質
在《平原上的摩西》中存在著某種“文本斷裂”,這種“斷裂”的顯著表征就是黃平、劉巖等研究者所看出的傅東心與李守廉之間的差別,而這種人物形象的差別在某種程度上又被直接轉喻為現(xiàn)實主義和現(xiàn)代主義的分歧,似乎《平原上的摩西》的美學成功就在于作家讓行動的李守廉克服了空洞的傅東心。就此而言,如何理解文本內部的這一“斷裂”的性質,成了闡釋《平原上的摩西》乃至整個“新東北文學”的關鍵。
就閱讀體驗而言,《平原上的摩西》盡管表面上是破碎的,傅東心和李守廉的命運乃至語言是互不相通的,其文本卻仍然表現(xiàn)為一個混融的整體。真正統(tǒng)合小說內部的各種孤獨命運的,并不像黃平所言的那樣依賴于階級視角,而是較之素材和事件更具本源意義的、柄谷行人所謂的“文學裝置”。
在《日本現(xiàn)代文學的起源》中,柄谷行人幾乎從不糾結于現(xiàn)實主義/現(xiàn)代主義、寫實主義/浪漫派等表象層面的文學分歧,這些風格差異對他來說只是“現(xiàn)象”而非“原理”,如果過于糾結“對立”,那么終歸會錯失“派生出對立的那一事態(tài)”@。柄谷行人此處所謂的“事態(tài)”,簡單來說就是“古典”與“現(xiàn)代”之間的轉捩點,而這種認識論層面的轉換在文學領域中則是通過種種“文學裝置”實現(xiàn)的。經由“風景”“內面”“兒童”等文學構造,現(xiàn)代文學的“原理”逐漸分化出它的各種表象,其中最根本的就是內在/主觀與外在/客觀的分歧。而無論外在的客觀性(比如李守廉的沉默寡言與一貫的行動性)有多充分,其與主觀內在性之間的本源同一性并未消解,因為客觀性的表象和諸種象征形式本身是作為“原理”的現(xiàn)代主體(作家)預先設定和發(fā)明的,主客觀之間的區(qū)隔本身也是主觀性人為制造的產物;在設定完成之后,主體狡黠地擦除自身的痕跡并營造出客觀的幻象
在當代文學史中,20世紀80年代的文學經驗具有柄谷行人意義上的“起源”價值,而90年代以降的中國文學則宣告了80年代那些矛盾重重的文本交涉過程的終結,并表現(xiàn)為一種高度自洽、封閉自指的美學風格。黃平近些年的學術工作也在頻繁地重返這個具有包孕性的文學史“轉折時刻”?!靶聳|北論”由此也可以被看作文學史意識在批評領域的自然延伸。在一系列被如今的“純文學”視角邊緣化的80年代文本中,密織著個人與社會之間、公與私之間矛盾重重的交涉過程,這一過程的復雜性和策略性最終生成了那些就作品層面而言并不完滿的文本/形式。這個文本生產和博弈過程的最終結果是80年代下半葉先鋒文學審美霸權的確立。90年代以降的當代文學毫無障礙地接受了這一生產過程的終極形態(tài),并使當代文學的閱讀方式完全變成審美-主觀式的。
“新東北作家群”同樣無法例外地降臨在這一文學史脈絡的延長線上,也不能自外于這個文學邏輯。正是因為全新的文學體制和裝置的生成過程已告結束,一些浮于文本表層的東西被顛倒了,以致我們很容易搞混這些表象(地方性、階級)的真正性質。用柄谷行人的語匯來說,李守廉本人也和傅東心一樣,無非是某種“風景”。李守廉和傅東心的本質差異在于,后者徑直就是主觀性或者說“純文學”的形式,而前者因假借了下崗工人的“面具”(客觀性的表象)而顯得具備政治經濟學的性質。
因此,在《平原上的摩西》中根本不存在“美學斷裂”,無論是傅東心還是李守廉的部分,都歸附于小說的主線,作為一個懸疑故事,小說的主線自然是謎案及其破解。在敘事的展開過程中,小說很自然地帶出了身份不同的人物及其前史。最終小說謎題得到澄清,懸疑的中心來自一次導向童年約定的“赴約”。在這個意義上,小說的價值中心恰恰是黃平所不屑的、圍繞傅東心的童年-閱讀場景組織起來的。如上文的分析所示,小說中真正存在的共同體絕非以李守廉為中心的工人階級有機社群,而是童年/愛/回憶所喻指的那個主觀性的抒情空間:李斐不顧一切“赴約”之地,莊樹在小說結尾帶李斐重回之地,指向的統(tǒng)統(tǒng)是這一以傅東心為中心的閱讀/記憶共同體。就此而言,小說的“價值基點”依然是刻板抽象的愛、回憶、童年等理念,在價值的私人性和主觀性這一點上,《平原上的摩西》和“青春文學”之間并不存在明確的差異。
換言之,如果說《平原上的摩西》中確實存在一個共同體的話,那么只能認為這個共同體依然是黃平原本期望“新東北”能夠“超克”的那個堅固的“純文學”體制:“新東北作家”筆下的“東北”與“八零后作家”/“青春文學”筆下的“青春”同屬于“純文學”的范疇。在小說中仿佛煙標一樣被永遠凝縮的、執(zhí)拗的主線的映襯之下,其余那些看似充滿政治經濟學解蔽意味的行動,由此全部降格為與“原理”無涉的“素材”。
除此之外,小說的“眾聲喧嘩”和“對話性”也不像黃平和劉巖預設的那樣表現(xiàn)得那么充分,這種不充分性尤其表現(xiàn)在社會身份不同的人物口中,他們均能不時冒出一些極富文學效果的相似表達。而這一文本裂隙的存在恰好暴露出主觀性無法完全擦除自身的干涉痕跡,即無法完全客觀化的表征。比如,對文學一竅不通的莊德增將隔夜酒從胃里涌出來的感覺,精確又不乏陌生化效果地形容為“好像巖漿一樣把食道熨了一遍”;在跟李守廉于出租車內偶遇時,他又看到李守廉“一個眼角突兀地向下彎折”。這種不諧和音的間或閃現(xiàn),同時也是作家聲音侵入“人物領區(qū)”的現(xiàn)象,將小說中所有看似真實、客觀的內容暴露為引發(fā)現(xiàn)實感的幻覺,由此來看,這些小說人物并不是一些本質上差異化的社會性存在,而是作為“聲音模仿者”的作家文本生產的結果。
類似傅東心/李守廉式的文體風格的內在分裂,更集中地體現(xiàn)在同為“新東北作家群”核心作家的班宇那里。在班宇的小說中,存在著兩種迥異的修辭風格。一種是敘述語言和人物語言的高度口語化,這一點尤其得益于東北地區(qū)流行文化在全國的廣泛影響?!靶聳|北文學”常常通過調動讀者對東北方言的聽覺記憶從而引發(fā)讀者的“記憶刺點”并營造出一種虛幻的在場感。與之相對的另一種風格是那些極富抒情性的文學表達。聯(lián)系班宇的英語文學譯者身份來看,我們能夠清晰地識別出潛隱在班宇那些堪稱華彩的抒情片段中英語小說傳統(tǒng)的“執(zhí)拗低音”(塞林格、格雷厄姆·格林、卡佛的影響歷歷可見)。兩相對照之下,口語化的表達所引發(fā)的現(xiàn)實主義幻覺被那些充滿轉譯痕跡的片段逐漸抵消,并由此暗中形成對劉巖所謂的“反自動化書寫”的質詢。相較而言,班宇在某些時候表現(xiàn)得要比“新東北文學”的論者辯證和機敏得多。他常常在小說中進行自我戲擬。比如在充滿元小說色彩的《雙河》中,敘事者通過女兒之口實現(xiàn)了對自已語言風格的反諷。女兒言言告誡“我”要少說“四個字兒的話”,“顯得特別裝”。熟悉班宇語言風格的讀者對這一指責一定感同身受,其小說文本中通過四字停頓來營造語言節(jié)奏感的處理隨處可見,這種表達慣性的再生產性質本身也預示著“新東北文學”自我重復的可能性。
“新東北作家”既無緣也無力重訪歷史的原生現(xiàn)場?!盁o緣”是因為作為歷史的后來者,他們接受的是早已塵埃落定的“現(xiàn)實”?!靶聳|北作家”無法顛倒時序,回到歷史那個最具包孕性的時刻,他們與歷史之間充其量只能保持一種極具主觀性的想象關系。而“無力”是因為他們的文學教化使他們早已將先鋒文學以降的中國當代文學的基本邏輯和文學裝置深深內化,在均質的“閱讀者”的目光之下,任何所謂“現(xiàn)實主義”與“現(xiàn)代主義”式的分裂都不會存在,凡此種種文學史序列中逐漸產生的美學分歧都被整合進“敘事至上”的鏈條。小說中這些地方性、歷史性的素材本身已經是被這種文學裝置同化后的產物,它們絲毫不具備抵抗性的能量,反而是更新“純文學”體制運轉的最新素材。于“新東北文學”的批評者而言,現(xiàn)實主義也就變成一種或許無法實現(xiàn)的美學愿景了。
同樣值得注意的是,“新東北論”的主要推崇者劉巖和黃平均來自東北的“內部”,他們都意圖站在“新東北”-現(xiàn)實主義的論述構造的“內部”來充當純文學-現(xiàn)代主義的“外部”。因此非常明顯的是,對劉巖來說發(fā)生在“新東北”文本內部的地點錯置和令黃平有切身之痛的擇校費,對“外部”的“閱讀者”來說是很難達到深層次的共情的,“外部讀者”對這些“新東北”文本的共情和領悟很多時候并不以這些具體的地方性經驗為基礎。劉巖調動自身記憶來驗證“新東北作家”筆下空間分配的合理性,黃平通過自己的實際體驗強調《平原上的摩西》中的擇校費的千金之重,這些操作本身是一種“有機化”(這一概念在劉巖的表述中經常出現(xiàn))的“還原”,即人物行動、情感結構與城市空間、社會歷史的深度嵌合。
但“新東北”的論者頻頻將經他們理論重構后的社會歷史層面的有機性直接等價于文本事實。易言之,這些在地的批評者時或閃現(xiàn)的過度移情傾向,很多時候讓他們將“素材”錯認為方法和本質。劉巖在文章中對此已經有所注意,只不過他過于篤定“新東北”文本之為“活的紀念碑”,而不愿承認,就“新東北作家”的最新創(chuàng)作來看,“在純粹的虛構快感的營造中,浮光掠影的訪客經驗與深切的歷史經驗具有同等的材料價值”。
在雙雪濤較為晚近的小說《香山來客》中,東北依然保持著一定程度的能見度,只不過它已經退到小說故事的背景中,隱隱約約通過敘事的空白間或閃現(xiàn)。但就小說內部的推進動力來看,東北已經不提供任何動能,它與“香山”“美國”一道構成這個寓言中虛幻平滑的空間。無法行動的彭克實質上變成了“新東北作家”的最新象征,當東北已經無法滿足敘事的需要時,他只能置身于生活的帷幕之外,通過如饑似渴地獵取異質經驗來更新故事。如果說東北能夠被如此毫無抗拒地寓言化,那么它就根本無法成為方法和文學成規(guī)的“例外”。
四、“地方”的譜系:策略與限度
近年來,中國當代文學批評領域最為炙手可熱的文學現(xiàn)象無疑當屬“新東北書寫”和“新南方寫作”。這兩個文學現(xiàn)象,或者說批評界對這兩股文學潮流的命名,都不約而同地征用了20世紀以來中國文學中屢屢出現(xiàn)的地方性話語?!靶聳|北作家群”之“新”顯然指涉了現(xiàn)代文學史中的“東北作家群”,而“新南方寫作”則區(qū)別于文學史中傳統(tǒng)的“江南書寫”,更多指向粵港澳大灣區(qū)和南洋。盡管“新東北書寫”和“新南方寫作”有其各自明確的指向性——比如“新東北”意在顯影階級話語,而“新南方”意在質詢漢語寫作的“主權”(向心的/土地的文學)乃至實現(xiàn)跨語際的文學批判 一二者還是共同分享了解構主義的策略,或者說二者共同廁身其間的“質詢的位置”,還是顯明了其深層的邏輯關聯(lián)。易言之,“新南方寫作”和“新東北書寫”同樣采取了轉喻的策略,“地方性”在其中只是一系列的轉喻符碼,“地方”最終將被還原為“階級”“美學”“國族”等一系列相關的概念譜系。
現(xiàn)代文學史上,無論是魯迅命名并親自實踐的“僑寓文學”,還是周作人在他的小品文和讀書札記中一再提及的“鄉(xiāng)邦文獻”,在在顯示了現(xiàn)代文學作家對于鄉(xiāng)土/地方的情結。尤其是淵源有自的現(xiàn)代鄉(xiāng)土抒情體小說,更是最大程度地渲染了地方性,并賦予鄉(xiāng)土/地方以種種內在價值??梢哉f,現(xiàn)代文學與作為“脫域機制”的現(xiàn)代性同時展開,是中國作家對中國/鄉(xiāng)土的“再地域化”。而這種“再地域化”可以看作是附屬于夏志清所謂現(xiàn)代中國作家“感時憂國”(obsessionwithChina)的某種具體展開方式@。
后續(xù)的文學史演變一再確證魯迅和周作人關于地方性判斷的有效性,他們關于“地方”的言說實質上也為對這個概念的批評劃定了界限。盡管魯迅和周作人關于地方性的言說存在著諸多不可化約的分歧,但就地方性本身之為一種策略這一點而言,卻是殊途同歸的。魯迅在《《中國新文學大系〉小說二集》序言中提出了“鄉(xiāng)土文學”和“僑寓文學”,這兩個概念實質上是同一的。魯迅在文章中通過對許欽文小說集《故鄉(xiāng)》的分析,指明了“故鄉(xiāng)-地方性-童年”的“文學構造”(這一點在《平原上的摩西》中同樣有所體現(xiàn))。更為重要的是,魯迅特意強調了“無論他自稱為用主觀或客觀”的“鄉(xiāng)土文學”的“壓抑性”起源機制:“回憶故鄉(xiāng)的已不存在的事物,是比明明存在,而只有自己不能接近的事物較為舒適,也更能自慰的?!庇纱丝梢姡班l(xiāng)土文學”正是起源于對現(xiàn)實的隔膜,記憶的私我性是文學調用來紓解外部壓抑的策略。在這樣的起源之下,地方、童年和記憶一道成為敘事者筆下的“私人風景”:凋敗的地方和創(chuàng)傷性歷史的再現(xiàn),無非是對主觀自我的宣敘和哀悼。
如果說魯迅在序言中關于地方的論述立足于創(chuàng)作者的角度來闡明地方的文學緣起,那么周作人在《地方與文藝》中表達的則更多是批評意識對地方性的有意征用。通過檢視新文藝的發(fā)展,周作人彼時感到了某種缺憾:“這便因為太抽象化了,執(zhí)著普遍的一個要求,努力去寫出預定的概念,卻沒有真實的強烈地表現(xiàn)出自己的個性,其結果當然是一個單調。我們的希望即在于擺脫這些自加的鎖扭,自由地發(fā)表那從土里滋長出來的個性?!雹垡簿褪钦f,地方主要被周作人寄望去克服普遍性話語的抽象和單調。周作人之所以能在彼時將地方作為資源來克服“普遍”,主要是因為在他寫作此文的歷史階段,作家還是或多或少與地方保持著某種充滿有機性的親緣關系,地方也沒有全然與主體的私人體驗脫離。
凡此種種征用地方的策略在黃平的“新東北論”中歷歷可考。從根本上來看文學史中地方的浮現(xiàn)總是出于某種“不滿”:小而言之是出自對文學創(chuàng)作現(xiàn)狀的警刺,大而言之則是對整個文化邏輯的不認同。征用地方的批評意識本身源自改良文化氛圍和倫理秩序的意愿,從雷蒙德·威廉斯到伊格爾頓,從魯迅到晚近的“純文學”反思者莫不如是。但是正如上文的分析所指出的,魯迅在“鄉(xiāng)土文學”中看出了鄉(xiāng)土的主觀抒情性,也就是其對鄉(xiāng)土的再現(xiàn)很難掙脫私人主體性的牢籠,這一切也為鄉(xiāng)土觸及客觀現(xiàn)實的可能性設定了限度。周作人更是直接點明了地方本身是一種質詢的策略,而大凡策略總有時效。就像有些對“新東北”持批判態(tài)度的論者所指出的,“地方”概念在擬像泛濫、數(shù)碼瘋傳的文化環(huán)境中已經不具備任何生產性。在極端情況下,地方極有可能被包羅一切的消費主義和中產階級毫不饜足的吞噬激情全盤吸納,最終不過是資本主義全球化背景下的一處孱弱風景。黃平在《平原上的摩西》中看出了一—同時也是這部小說本身的隱含反諷一一太陽鳥塑像與歷史之間的虛假關系,但他卻忽略了所謂的小說中有機存在的“工人階級共同體”本身,也可能僅僅是批評家有意彌合的某種美學愿景。
從根本上來說,像黃平這樣對文學批評寄托如此宏闊愿景的批評家,之所以認為通過對文學文本的闡釋能夠達成文化批判的訴求,是因為他依然在潛意識里將文學看作有機的文化氛圍中某種極具清醒意識的協(xié)商力量。從后續(xù)的發(fā)展來看,這樣的文學環(huán)境和文化環(huán)境存在于20世紀80年代,其后便退出了歷史舞臺。這個80年代是蔡翔在《1980年代:小說六記》中鉤沉的文學年代,這樣的文學年代也是柄谷行人在《日本現(xiàn)代文學的起源》中重勘的歷史現(xiàn)場:正是因為在明治時期的日本和80年代的中國,文學處于兩種對抗性的力量之間,其通過審美方案象征性地提出并解決的問題,將歷史的叢叢矛盾和盤托出。
在《現(xiàn)代文學的終結》一文中,柄谷行人對20世紀90年代至今的政治經濟文化氛圍展開過全面的測繪。在他看來,晚近主導性的文化形態(tài)是新自由主義的,世界商品以信息為主要形式,國家形態(tài)則變?yōu)閰^(qū)域主義的;在這一時期,主要的藝術形式是多媒體。凡此種種條陳均可與“新東北作家”的創(chuàng)作及其推崇者的論述一一對應:“新東北作家”的早期創(chuàng)作均立足“小說城”沈陽(區(qū)域主義),其所針鋒相對的意識形態(tài)則是黃平所指出的新自由主義。而“東北文藝復興”概念的緣起則是說唱歌手董寶石的一則隨口而出的“戲言”,“新東北作家”的創(chuàng)作也在不同程度上受到《白日焰火》等東北題材電影(多媒體)的影響。
在這樣的歷史語境下,柄谷行人高調宣布了“現(xiàn)代文學的終結”和退出文學現(xiàn)場的選擇,因為對于柄谷行人這樣通過文學展開意識形態(tài)批評的批評家而言,小說早已不再是某種具備效力(同時也是征候性)的批判資源了。柄谷行人念茲在茲的“原理”式的文學已然退場,而泛濫在文學場域中的文本已經毫不具備解蔽社會意識的效力,成為以價值規(guī)律運行的“商品”。如此來看,21世紀以降泛濫在中國文學批評現(xiàn)場中的諸種概念,如“青春”“底層”“地方”等,很可能僅僅是以差異性假面階段性出現(xiàn)的“文學商品”。文化市場和大眾傳媒在匆匆消耗完這些“文學商品”之后,將會馬不停蹄地開拓另外一個在預期范圍內的“他者”。期冀通過這些文本撬動“純文學”意識形態(tài)的頑固性,則近于拔起頭發(fā)逃離地球的奢望。這樣的文本可能尚未出現(xiàn)。
? “人物領區(qū)”是巴赫金在論述“復調小說”時經常提到的文學概念,其性質及其與作者聲音的關系,參見巴赫金:《長篇小說的話語》,錢中文編:《巴赫金全集》第三卷,白春仁、曉河譯,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80—151頁。
? 班宇:《雙河》,《逍遙游》,春風文藝出版社2020年版,第72頁。
②關于“新南方”的界定與論述,參見楊慶祥:《新南方寫作:主體、版圖與漢語書寫的主權》,《南方文壇》2021年第3期。
? 參見夏志清:《現(xiàn)代中國文學感時憂國的精神》,丁福祥、潘銘桑譯,《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劉紹銘等譯,浙江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517—538頁。
? 魯迅:《lt;中國新文學大系〉小說二集序》,《魯迅全集》第6卷,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255頁。
(204號 ③ 周作人:《地方與文藝》,錢叔河編訂:《周作人散文全集》第3卷,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102頁。
? 關于“地方性”概念在當下文化生產秩序中有效性的討論,參見方巖:《地方性的皇帝新衣》,《揚子江文學評論》2024年第2期。
? 關于“地方性”與中產階級文化關系的討論,參見叢治辰:《何謂“東北\"?何種“文藝”?何以“復興\"?——雙雪濤、班宇、鄭執(zhí)與當前審美趣味的復雜結構》,《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2020年第4期。
? 對當下世界文學所處文化氛圍的描繪,參見柄谷行人:《現(xiàn)代文學的終結》,《思想地震:柄谷行人演講集,1995—2015》,吉琛佳譯,上海文藝出版社2022年版,第37頁。
作者單位 蘇州大學文學院責任編輯 李松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