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午,雷正義闖進小區(qū)管理處,劈頭就嚷:“這人到底咋回事?”
管家小七瞧過雷正義在停車場拍的照片,脫口就說:“我知道。”
“你知道啥?”雷正義吼完,一把抓起后視鏡,重重地往茶幾上一砸,砰!剛才停車時,他忘了收閉右后視鏡,右后視鏡咔嚓一下就被柱子削掉了。
小七渾身一顫,連忙說:“別亂講話,你不了解情況……”
“啥?我不了解情況?”雷正義騰地站起身,唾沫橫飛,“你再好好瞧瞧,都兩年了,這車就這樣張牙舞爪地死停著,一次沒動過……”
“能不能聽我把話講完呢?”小七瞧見這車引擎蓋上一大片形狀各異的罵人話,不禁提高了嗓門兒。
小七一提高嗓門兒,雷正義就吼得更兇了:“你可給我聽好了,整整兩年,他這車逼得我每次停車都得首先收閉好后視鏡,然后才能一點兒一點兒貼著柱子往后倒,每次倒車我都比考駕照還緊張!”
“不是……”小七越發(fā)急了,“我不是說你不了解車的情況,我是說你不了解人的情況?!?/p>
這是啥鬼話?雷正義瞬間眼睛瞪得滴溜圓,嘴巴大張著。
小七見狀,趕緊補充一句:“我的意思是你不了解這車主的情況?!?/p>
雷正義稍一咂摸,就問:“你認得他?”
“他是我發(fā)小兒陸軍?!?/p>
“那還不趕緊叫他來挪車!”
“來不了?!?/p>
“為啥?”
小七瞥了雷正義一眼,低下頭,沉默不語。他不想講他發(fā)小的事。他感覺講他發(fā)小的事,就像往傷口上撒鹽。
雷正義被冷落,不由得又火了:“我問你為啥,沒長耳朵嗎?”
小七條件反射似的摸了下耳朵,囁嚅道:“他……他病了?!?/p>
“這還用講嗎?肯定有病,神經病!”雷正義如此一罵,小七立馬說實話:“他是真病了,他中風了?!?/p>
“我看是中邪了吧?!崩渍x不相信小七說的話,小七只好解釋:“兩年前,一天半夜里,他跑完‘滴滴’收車回家,停車時突發(fā)腦溢血?!?/p>
“人中風了,車鑰匙又沒中風,車鑰匙呢?”雷正義瞪著小七不轉眼,小七卻忽然又沉默不語了。直到雷正義又拿后視鏡砸茶幾,他才悻悻地說:“他媽說找遍了家里家外都沒找到?!?/p>
“那他爸、他老婆、他孩子呢?車鑰匙都有兩把呢!”雷正義接話接得很快,好像這話原本就長在他嘴上一樣。
“他爸五年前走了……他沒老婆……他還沒處對象。”小七吞吞吐吐說完,轉過頭去,瞅著統(tǒng)治了門外那片天空的黃花風鈴木,眼睛一眨不眨。
雷正義幾乎想都沒想,張嘴就來:“你咋知道他沒對象?有的人表面上沒有對象,暗地里不知有多少個。而且,沒有老婆不一定就沒有孩子……”
小七瞪了一眼雷正義,雷正義立馬倒舌頭假惺惺地關切道:“他爸咋死的?”
“他爸得了小細胞肺癌。他為了救他爸,花光了手頭的積蓄不說,還丟了一份很好的工作?!毙∑哒f完,雷正義又罵:“傻子!”
“你……”小七欲言又止,雷正義卻滔滔不絕:“你啥你?小細胞肺癌是絕癥,哪治得好?再說,放、化療有多遭罪,難道你沒聽說過嗎?讓他爸有尊嚴地走完最后一程不好嗎……”
“不好!”小七好像忽然失去了理智,強行打斷雷正義,“他不是一般人!”
雷正義一激靈:“啥……啥意思?”
“沒啥意思。”小七說完,一片薄霧從眼底慢慢浮上來。
雷正義簡直受不了這個待遇,禁不住又拿后視鏡砸茶幾。砰砰砰的敲擊聲似一把起子,撬開了小七的嘴:“我懷疑他突發(fā)腦溢血跟他之前腦殼受傷有關。我讓他找部隊,可說啥他都不干。他說他不愿給戰(zhàn)友們添麻煩。我說那就發(fā)個視頻到朋友圈求助,他還是不干。他媽沒轍,只好把老宅賣了,得空兒就上街撿破爛賣錢……”
“這都哪兒跟哪兒呀?”雷正義仍舊不依不饒,“重點,重點,講重點!”
小七嘆了口氣,憋了半天才在雷正義不斷的催促下開了口:“六年前,在一次滅火行動中,二樓的一根柱子眼看就要傾倒,柱子下面,一個戰(zhàn)友正在噴水。陸軍縱身一躍,邊喊‘當心’邊撲過去,一掌推開他的戰(zhàn)友。他和他的戰(zhàn)友差不多同時倒地。他的戰(zhàn)友只受了點兒皮外傷,他卻傷得很重。柱子砸斷了他的左腿,他被迫截肢。磚頭砸破了他的腦殼,縫了十多針。出院后,部隊給了他兩個選擇,一個是回地方工作,有編制,一個是給他一筆錢。他選了錢,他想救他爸?!?/p>
話音剛落,雷正義起身就往門外走,仿佛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第二天上午,小七拿上潔具,打算把陸軍的車抹一下,不料引擎蓋上罵人的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粉紅色的康乃馨。
康乃馨一朵緊挨一朵,密而不亂地拼出四個大字:早日康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