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如何節(jié)儉過日子

劉緒義

“成由勤儉破由奢”

《群書治要·漢書》云：“自成康以來，幾且千歲，欲為治者甚眾，然而太平不復興者，何也？”書中給出了答案：“以其舍法度，而任私意，奢侈行而仁義廢也?！币馑际翘绞⑹啦辉俚脑蛴卸阂皇墙y(tǒng)治者憑借著自己的私心、喜好來治理國家，二是奢侈盛行而拋棄了仁義。歷史表明，中國歷史上的“太平盛世”就是過“緊日子”過出來的。

西漢“文景之治”的一個重要特點就是提倡節(jié)儉，嚴禁浪費。文帝在位20多年，宮室園林、車馬侍從，均無增加。文帝想做一個露臺，預算下來，要百金，相當于中產(chǎn)人家十家的財產(chǎn)總和，便放棄了。景帝也不斷減少自己的開支，從不接納也不許地方送奢侈品，否則以盜竊論，并要求各級官吏“務省徭費以便民”。文景二帝常穿粗衣，后宮宮女也不準穿拖地長衣，帷帳不準用貴重的絲織品?；实蹘ь^節(jié)葬，遺詔治喪期間不準影響人民的正常生產(chǎn)生活，不準用貴重的物品陪葬。這樣，國家的開支縮減，官僚貴族不敢濫取民財、鋪張浪費，人民負擔大為減輕，社會上出現(xiàn)了流民還田、人口迅速繁衍的局面?！拔木爸巍敝问裁?？概括說來，就是治奢、治軍、治霸，貴粟積貯，休養(yǎng)生息。

東漢“光武中興”同樣如此。光武帝有鑒于西漢后期吏治敗壞、官僚奢侈成風等積弊，格外注意整頓吏治，躬行節(jié)儉，獎勵廉潔，選拔賢能。一方面薄賦斂，實行減稅降費。建武六年（公元30年），下詔恢復西漢前期三十稅一的稅制。另一方面偃武修文，不尚邊功。光武“知天下疲耗，思樂息肩，自隴蜀平后，非儆急，未嘗復言軍旅”。一方面減并機構(gòu)，在減稅的同時，光武帝下詔令司隸州牧各實所部，省減吏員，縣國不足置長吏可合并者，上大司徒、大司空二府。于是“條奏并有四百余縣，吏職省減，十置其一”。另一方面對地方官吏嚴格要求，賞罰從嚴。經(jīng)過整頓之后，官場風氣為之一變。故《后漢書》中有“內(nèi)外匪懈，百姓寬息”之譽。

唐代的“貞觀之治”正是得益于厲行節(jié)儉的警鐘常敲，給后世留下了很好的榜樣。李世民親身經(jīng)歷隋朝興亡之速，反思其原因時，說：“往昔初平京師，宮中美女珍玩無院不滿。煬帝意猶不足，征求無已，兼東西征討，窮兵黷武，百姓不堪，遂致亡滅?！币蚨?，“初平洛陽，凡隋氏宮室之宏偉者皆令毀之”。

《貞觀政要·論儉約》記載了唐太宗的很多故事，其中貞觀元年，太宗對侍臣說：自古以來，帝王凡是要大興土木，都必須要順應民心。從前大禹鑿九山，通九江，耗費人力巨大，卻沒有人抱怨，因為民心所向；秦始皇營建宮室，人民都反對，因為秦始皇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違背了民心。朕現(xiàn)在想建造一座宮殿，材木等都已經(jīng)準備就緒，但想想秦始皇的教訓，決定不再興建了。古人曾說：不要做無益之事而損害了有益之事。不見可欲，使民心不亂。

李世民牢記“天下稍安，尤須兢慎，若便驕逸，必至喪敗”的教訓，銳精為政，崇尚節(jié)儉。為節(jié)省宮中的費用，一次就釋放宮女三千。還禁止地方官進貢奇珍寶物，并嚴厲禁止厚葬。

貞觀四年，唐太宗下令整修洛陽的乾元殿，以供日后游樂之用。給事中張玄素極力反對：“陛下當初攻下洛陽時，曾下令燒了此殿，是因為要以煬帝奢侈喪國的事實引以為鑒?，F(xiàn)在，十年的時間還沒有過去，陛下怎么就忘記了呢？”太宗聽了，嘆息一聲，承認自己考慮不周，停止了工程，并賞給張玄素彩絹二百匹。后來，在談起這件事情的時候，太宗還說：“若不是張玄素，朕恐怕要做出違背初衷的事情來了。今后去洛陽，即使露宿野外，朕也不會再做這勞民傷財?shù)氖铝?。?/p>

太宗常說，人君做到居以淡薄，行以從簡，示范于國人，就能養(yǎng)成天下人節(jié)儉的淳厚風俗。他患有“氣病”，不宜居潮濕地方，公卿奏請在高地建一寢宮，被他以“靡費良多”為由拒絕。左右“固請之于再三，竟不許”。他在《帝范》家訓中告誡太子李治：“夫君者，儉以養(yǎng)性，靜以修身。儉則人不勞，靜則下不擾。人勞則怨起，下擾則政乖。”在唐太宗的倡導、力行“戒奢從儉”下，“茅茨土階”“惡衣菲食”成為君臣共同信奉的品德，貞觀年間出現(xiàn)了一種好風氣，戴胄一生所住為舊房，死后無祭祀之所；魏徵家無正堂，死后以布車載柩，無文彩之飾。以至于唐代著名詩人李商隱感嘆道：“歷覽前賢國與家，成由勤儉破由奢?！?/p>

不僅如此，過好“緊日子”還成為古代中國國家治理中理財思想的重要內(nèi)容之一。春秋戰(zhàn)國時期著名的《管子》一書中的理財思想是：“審度量，節(jié)衣服，儉財用，禁侈泰”；《荀子·天論》認為，“強本而節(jié)用，則天不能貧?！睗h初賈誼的《論積貯疏》中也指出：“生之有時而用之亡度，則物力必屈。”唐代著名理財家陸贄在《均節(jié)賦稅恤百姓》中提出：“取之有度，用之有節(jié)，則常足；取之無度，用之無節(jié)，則常不足。”宋代辛棄疾在《九議》中指出：“富國之術(shù)，不在乎聚斂而在惜費?！?h3>“不如節(jié)用以廉取之為易”

宋朝是中國歷史上很特殊的一個時期，一方面經(jīng)濟文化比較繁榮，另一方面對外關(guān)系一直表現(xiàn)得較為軟弱。然而，有一點不容置疑，宋朝相當長的時期內(nèi)都崇尚節(jié)儉，并且生活上使過“緊日子”制度化。

宋代多數(shù)皇帝似乎骨子里有一種節(jié)儉的天性，有著節(jié)儉國用、不敢奢侈的傳統(tǒng)。趙匡胤出身于軍人家庭，從小家教較嚴，養(yǎng)成了勤儉節(jié)約的習慣。甫一建國就開始帶頭過起了“緊日子”，宮室內(nèi)一切從簡，“皆尚質(zhì)素”，窗簾用廉價的青布，平日衣服和一般的小吏沒有多大差別，宮女太監(jiān)也只有300余名，后來覺得浪費，又遣散出宮50余人。

宋初不僅對官員的服飾有嚴格規(guī)定，而且皇室對子女也不例外。有一次，永慶公主回宮省親，趙匡胤發(fā)現(xiàn)女兒身上的衣服非常華美，一面繡有貼花，一面鑲了翠羽，光鮮靚麗。他很不高興，對女兒說：“你把這件衣服脫下來，以后也不要再穿這樣華麗的衣服了?！庇缿c公主很不理解，噘著嘴巴說：“我是公主，為什么不能穿？”趙匡胤嚴肅地說：“正因為你是公主，才不能這么穿。你穿得如此華麗，別人看見了，就會爭相效仿。戰(zhàn)國時齊桓公喜歡穿紫色衣服，結(jié)果全國上下都跟著學，搞得紫布貴了無數(shù)倍。你知道這件衣服要花多少錢嗎？如果別人也跟著你學，翠羽就會漲價，大量的翠鳥都會被獵殺。你生在富貴之家，千萬不可給這樣的壞風氣開頭。”

在趙匡胤的影響下，此后歷代皇帝都將過“緊日子”制度化。宋太宗設(shè)立內(nèi)庫以減輕民賦，并聲明“蓋慮司計之臣不能節(jié)約，異時用度有闕，復賦率于民，朕不以此自供嗜好也”。宋哲宗下詔裁減國用：“邦賦之入，蓋有常制，若不裁減浮費，量入為出，深慮有誤國用大計。”令戶相度裁減，條析以聞。宋高宗依樣畫瓢：“朕以紀綱壞亂之余，悼師旅凋殘之極，國用窘而費廣，兵力弱而民疲，茍可救時，安避改作。命內(nèi)外佳人、省臺寺監(jiān)職事官、監(jiān)司守令、寄居曾任郡守郎官以上，于半月內(nèi)各述所職及己見的確利害，凡可以省費裕國、強兵息民者，條具以聞。”宋神宗即位后，要求“當今理財，最為急務，養(yǎng)兵備邊，府庫不可以不豐，大臣宜共留意節(jié)用”，并叫司馬光、騰甫等人商討裁減國用制度。

宋代的節(jié)儉國用形成了制度，其宮廷開銷、祭祀支出、賞賜大臣等方面都要求節(jié)儉。宋朝的宮廷宴會，據(jù)宋史記載，分幾個級別，但并不奢侈。頭二盞酒是沒有菜肴的，第三盞時才提供下酒菜：肉、咸鼓、爆肉、雙下駝峰角子、索粉等。陸游《老學庵筆記》中記載，集英殿宴請金國使節(jié)的九盞菜肴點心分別是肉、咸鼓、爆肉、雙下角子、蓮花肉、沒餅、骨頭、白肉胡餅等，用料很普通。

特別是宋仁宗，其節(jié)儉比起其祖更甚，宋代很多筆記留下了具體的事例，讀之不得不服?！肚⑴f聞》記載：“仁宗儉德，殆本于天性，尤好服浣濯之衣。當未明求衣之時，嬪御私易新衣以進，聞其聲輒推去之。遇浣濯，隨破隨補，將遍猶不肯易。左右指以相告，或以為笑，不恤也。當時不唯化行六宮，凡命婦入見，皆以盛飾為恥，風動四方，民日以富。比之崇儉之詔屢掛墻壁，而汰侈不少衰，蓋有間也?！?/p>

宋人施德操《北窗炙輠錄》記載了兩件小事，其一是：宋仁宗早朝，面色有些憔悴，大臣問：“今日天顏若有不豫然，何也？”仁宗說：“偶不快。”大臣疑之，以為皇帝昨夜操勞過度了，便“言宮掖事，以為陛下當保養(yǎng)圣躬”。仁宗笑道：“寧有此？夜來偶失饑耳?！贝蟪冀泽@，說：“何謂也？”仁宗說：“夜來微餒，偶思食燒羊，既無之，乃不復食，由此失饑?！贝蟪颊f：“何不令供之？”仁宗說：“朕思之，于祖宗法中無夜供燒羊例，朕一起其端，后世子孫或踵之為故事，不知夜當殺幾羊矣！故不欲也。”

另一記載道：“仁宗嘗與宮人博，才出錢千，既輸卻，即提其半走，宮人皆笑曰：‘官家太窮相，又惜不肯盡輸。仁宗曰：‘汝知此錢為誰錢也？此非我錢，乃百姓錢也。我今日已妄用百姓千錢?！?/p>

邵伯溫《邵氏聞見錄》則載有一事：仁宗“好食糟淮白魚”，但淮白魚乃江南特產(chǎn)，開封未見，而依宋朝祖宗舊制，皇家“不得取食味于四方”，所以皇帝一直“無從可致”。后來，皇后只好問呂夷簡的夫人：“相公家在壽州，當有糟淮白魚吧？”呂夫人回家后給皇后進獻了兩筐魚。

不唯仁宗，其他皇帝也大致不差?！段骱斡[志余》記載，宋高宗吃飯時，習慣多備一副公筷，因為“高宗在德壽，每進膳，必置匙箸兩副。食前多品，擇其欲食者以別箸取置一器，食之必盡。飯則以別匙減而后食，吳后嘗問其故，曰：‘吾不欲以殘食與宮人食也?！庇辛斯辏约撼圆煌甑?，可以賞給宮人吃，是對宮人的一種尊重。

南宋隆興元年（1163）五月三日晚間，宋孝宗在后殿內(nèi)閣宴請經(jīng)筵官胡銓，這次飯局被胡銓記入《經(jīng)筵玉音問答》中。胡銓說，席上有一道胡椒醋子魚，宋孝宗告訴他：“子魚甚佳，朕每日調(diào)和一尾，可以吃兩日飯。蓋此味若以佳料和之，可以數(shù)日無餒腐之患。”一條魚吃兩天，孝宗的飲食算儉樸了吧。胡銓聽后頗為感動，說：“陛下貴極天子，而節(jié)儉如此，真堯舜再生?！毙⒆谟终f：“向侍太上時，見太上吃飯，不過吃得一二百錢物。朕于此時固已有節(jié)儉之志矣?！?/p>

即使如此，宋朝的大臣仍然不斷進諫，向皇帝敲警鐘。如蘇軾進《策別》：“人君之于天下，俯己以就人，則易為功，仰人以援己，則難為力，是故廣取以給用，不如節(jié)用以廉取之為易也?！痹柹稀蹲h經(jīng)費》：“臣聞古者以三十年之勇制國用，使有九年之蓄。而制用者，必于歲杪，蓋量入而為出。國之所不可儉者，祭祀也。然不過用數(shù)之仂，則先王養(yǎng)財之意可知矣。蓋用之有節(jié)，則天下雖貧，其富易致也?！狈吨傺汀蹲嗌蠒r務書》提出帝王應該“敦好生之志，推不忍之心”，“恥珠玉之玩”，“少度僧尼，不興土木，示天下之儉也”。有了這樣的君臣，宋朝政府的“緊日子”過得很有滋味。

到宋徽宗時，這一傳統(tǒng)被打破，朝廷大肆征召花石綱，從浙江等地運往開封供觀賞的花木和石頭，光運費就耗資巨大：“歲運花石綱，一石之費，民間至用三十萬緡?！逼浣Y(jié)果呢，不僅出現(xiàn)秦檜等生活奢侈的權(quán)相，很快又迎來“靖康之恥”。

“從來簡儉是家風”

孔子說：“禮與其奢也，寧儉?！睔v史上有很多有識之士都以節(jié)儉為榮，以奢侈為恥。他們認識到儉有四利，可以養(yǎng)德、養(yǎng)壽、養(yǎng)神、養(yǎng)氣（《鶴林玉露》）。至于具體到家庭，無論是盛世還是亂世，古代中國家庭更是有著一股久遠的過“緊日子”的傳統(tǒng)。但凡一個稍有傳承的家族或家庭，其家長都明白，持家以儉才能綿延長久，他們不但奉行節(jié)儉修身養(yǎng)性以延年益壽的信條，還警惕奢是罪惡的源頭，是敗家的征兆。家庭作為社會的細胞，其儉與奢直接關(guān)系到社會風氣的好壞，官員之家尤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