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新時期以來的中國當代文學創(chuàng)作,筆者大致梳理出一條軌跡:在上世紀八十年代曾經(jīng)有過一段輝煌,那個時期,一個初學寫作者,憑借一篇小說或者一首詩歌就可以一夜走紅,由此而改變?nèi)松\;到了九十年代,下海經(jīng)商成為社會主流,文學創(chuàng)作自然會失去轟動的現(xiàn)象,于是,一些作家產(chǎn)生了迷惘和消沉情緒;到了世紀之交節(jié)點,社會生活發(fā)生劇烈變動,各行各業(yè)都在大調(diào)整、大變革、大重組,文學創(chuàng)作也不例外,許多作家認識到了市場經(jīng)濟的特性,不是所有人都能經(jīng)商賺錢,在各種誘惑和挑戰(zhàn)面前堅定了寫作理想,以積極的姿態(tài)重新尋找自己的位置和價值,一大批青年作家在這個大背景下應運而生,登上文壇,改變了文學隊伍的結(jié)構,帶來一股新鮮的生氣。作家黃風就是伴隨著世紀之風闖進文學隊伍的,經(jīng)過二十多年的左沖右突和奮力打拼,成績斐然,成為當今時代山西文學界頗有成就的代表性人物之一。
踏入文學路勇敢地闖蕩
黃風,本名李拴亮,山西代縣人,出生于20世紀60年代中期。跟許多家庭貧寒,生存窘迫,唯有憑自己努力成功的人士一樣,黃風的童年、少年是在溫飽線上掙扎著過來的,現(xiàn)代人幸福的成長史跟他沒有一點交集,窮困的農(nóng)民大家庭,讓他從小就明白一個硬道理:吃飽飯是最好的期待。小學和中學階段,他一邊勤奮讀書,一邊給家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貢獻。念完初中后,他為了早點不用家里負擔學費,于是,報考了師范學校,不到二十歲就分配到雁門關外大山深處的一所農(nóng)村小學校當教師。
憑著認真努力的性格,沒多久,黃風就勝任了工作,跟學校老師相處融洽,讓小學生非常喜歡。然而,對于一個年輕力壯的鄉(xiāng)村教師而言,業(yè)余時間太多了,他常常一個人坐在山坡上,望著湛藍的天空,聽著動人的鳥鳴聲,喚醒了心中的文學寫作夢想,思考著如何用文字表達自己對生活的感受,憧憬著詩與遠方。于是,教學之余開始尋找各類文學作品,如饑似渴地閱讀,寂寞的山村學校生活被文學作品中的故事和人物形象填充起來。
由于教學質(zhì)量出色,時間不長,黃風就被一所鄉(xiāng)鎮(zhèn)學??粗姓{(diào)去了。工作單位變了,但他喜歡讀書的習慣卻堅持了下來。讀著讀著就有了要寫作的沖動,因此,一篇篇文章以及一首首詩歌問世了。寫出來,自然就想發(fā)表,讓人們看到;投到外面的報紙、雜志,畢竟由于稚嫩,還難以被采用,于是,他比較務實地轉(zhuǎn)向縣里辦的報刊。代縣是一個有著厚重文化傳統(tǒng)的地方,一向重視文學創(chuàng)作,黃風稿子里潛藏著的文學能量,打動了編者,很快就成為重點聯(lián)系的作者。經(jīng)過數(shù)年的堅持,他的寫作能力被縣里相關部門領導看中,選調(diào)到縣城單位,專事文字工作。
像多數(shù)寫作者一樣,發(fā)表作品時要起個筆名,他深思熟慮后用了“黃風”。這個筆名,蘊含著豐富的想象力,在溝壑林立的黃土高原上,常常會有呼嘯而過的大風,延續(xù)著一種生生不息的生命,他希望自己的人生和文學創(chuàng)作,都能夠體現(xiàn)出如此的性格,闖蕩出一片天地來。
世紀之交,山西省作家協(xié)會主辦的大型文學雜志《黃河》選調(diào)文學編輯,那時候,黃風已經(jīng)在省內(nèi)外一些文學刊物發(fā)表了不少作品,因此,被看中借調(diào)到編輯部。他非常珍惜這個機會,全心全意做好編輯工作,一方面認真編好名家稿子,另一方面從大量自然來稿中,發(fā)現(xiàn)了一些有培養(yǎng)前途的作者,刊物負責人對他的業(yè)務能力給予充分認可,一段時間后,正式辦了調(diào)動手續(xù),成為正式編輯。
2010年,黃風獲任《黃河》副主編,幾年后升為主編。
《黃河》是山西省作家協(xié)會主辦的大型文學雜志,是山西省內(nèi)主要刊發(fā)中長篇小說、報告文學、讀書隨筆、文學評論的純文學刊物,創(chuàng)刊于1985年,是伴隨著改革開放大潮和思想解放運動誕生的,在推動山西文學創(chuàng)作繁榮發(fā)展過程中起到過特殊的作用,是“晉軍崛起”的主陣地之一,發(fā)表過許多全國著名作家的作品,在文學界有很大影響。黃風擔當重任后,頗有壓力,他既要保持刊物的品位和影響力,繼承傳統(tǒng)和辦刊宗旨;又不能故步自封,不求進取。因此,他把主要精力都撲在精準選稿、組稿,認真編稿、校稿上,單位同事有目共睹的是,絕大多數(shù)時間,他是編輯部第一個到辦公室,最后一個離開的,那段時間高強度的工作,讓他的體重減少了好幾公斤,眼睛近視了好幾度。付出就會有收獲,憑著他的辛苦工作,《黃河》一直保持著純文學的品格,稿件質(zhì)量平穩(wěn)中有上升,信譽度良好,推出了一批有潛力的省內(nèi)外青年作家,發(fā)表了一批優(yōu)秀的作品。2019年春天,山西省作家協(xié)會第七次代表大會上,黃風當選為副主席,實至名歸。
工作和生活環(huán)境的變化,對于黃風來說,是一次人生轉(zhuǎn)換的節(jié)點,是文學路上闖蕩的標志,也是他文學創(chuàng)作的一個新階段。在完成大量編輯出版工作的基礎上,他仍然堅持創(chuàng)作,起初是寫中短篇小說,幾年之后共有三十多萬字,結(jié)集出版了《畢業(yè)歌》;然后又潛心寫出長篇小說《老宅軼事》,成為他正式跨入文壇的“敲門磚”。2007年左右,經(jīng)過認真思考,黃風開始寫紀實文學,他覺得,紀實文學更接近現(xiàn)實,更有利于表達自己的看法,并且跟他自己豪爽務實求真的性格吻合。于是,把主要精力都集中在紀實文學寫作上。
選擇紀實文學寫作,客觀上就是選擇了一項相當辛苦的營生。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的人都明白一個規(guī)律:寫小說,寫散文,甚至于寫詩歌,主要是靠作者的日常生活積累、觀察人物與事件的視角和心靈感悟,然后是豐富的想象力與創(chuàng)造力,再輔助一些文字資料即可完成作品;而且,天賦因素比較大,有許多寫作者,與生俱來就帶有文學藝術才能,只要開發(fā)出來就會見到成果。寫紀實文學則不然,必須進行大量的第一手的采訪,獲取鮮活豐富的素材,才可以進行創(chuàng)作,這就要求作者要有強壯的身體素質(zhì),更要有吃苦耐勞精神,還要有面對各種突發(fā)情況的應變能力。黃風具備了這些基本功,五大三粗的身體,從小就不懼怕吃苦的本性,加上與人相處實在真誠的品格,讓他在采訪中得心應手,每次都會有很多收獲,每部作品動筆前的采訪都素材豐富,選擇性很大,為作品的成功奠定了基礎。
迄今為止,黃風出版的長篇紀實文學有:《靜樂陽光》《黃河岸邊的歌王》(與徐茂斌合著)《滇緬之列》(與籍滿田合著)《大湄公河》(與籍滿田合著) 等。作品多次被轉(zhuǎn)載并獲獎,其中《黃河岸邊的歌王》入選《中國新世紀寫實文學經(jīng)典》(2000~2014珍藏版),《大湄公河》被加拿大《渥京周末》、美國《華夏時報》、日本《中日新報》連載。這些作品曾獲《中國作家》鄂爾多斯獎、山西省優(yōu)秀文藝作品獎、山西省“五個一工程”獎、趙樹理文學獎等獎項。
特別注重現(xiàn)場感呈現(xiàn)
作為一名文學路上的闖蕩者,黃風在嘗試過小說、詩歌寫作后,決定去紀實文學領域闖蕩一番。從事紀實文學創(chuàng)作的基本規(guī)律,一般都是先有題材,也就是要確定寫什么人物或事情,接下去搜集相關材料,而最重要的環(huán)節(jié)是去實地采訪,在此基礎上對各種相關材料進行梳理,最后才是案頭文學書寫。黃風是這種規(guī)律的踏實踐行者,他最為重視的是實地采訪,寫每一部作品的采訪過程在整個創(chuàng)作中要占用精力的一大半;他一貫奉行在場主義,作品中絕大多數(shù)的人物與事件都是親眼看到、親耳聽到、親身體驗的。
黃風的第一部長篇紀實文學是《靜樂陽光》,曾經(jīng)被權威評論家譽為呼喚良知的作品。這部作品記述的是,本世紀初,山西省國家級貧困縣靜樂,選擇抓通電和抓教育入口,實實在在解決鄉(xiāng)村老百姓以及中小學生生活困難,為脫貧致富從根本上發(fā)力,收到了良好效果,有一種扶貧幫困的示范作用。事實上,對于這個題材,我們大家都能體會到,前些年,國家不斷加大農(nóng)村扶貧幫困攻堅力度,全民動員,各行各業(yè)齊發(fā)力,到2020年底,全國消除了所有貧困縣,眾多曾經(jīng)貧窮落后地區(qū)的群眾,過上了不必再為吃、穿、住發(fā)愁的生活,可以說,在中國數(shù)千年歷史上是從未有過的奇跡。這個成就的取得,不是一夜之間能實現(xiàn)的。進入新時代以后,國家在脫貧攻堅領域投入了很大的人力財力;各級地方政府同樣把這項工作放在特別重要的位置,采取了許多行之有效的措施。靜樂縣在十幾年前實施的“陽光工程”,就是比較有代表性的做法。黃風的長篇紀實文學《靜樂陽光》,是用紀實文學作品的方式,真實地記錄了那段歷史。
黃風當時采訪的靜樂縣,貧困狀態(tài)是很多外地人難以置信的,直到2006年,許多山村都還沒有通上電,用他在作品中的數(shù)據(jù)說:“從1882年中國點亮第一盞電燈,到2006年,100多年過去了,忻州還有8個縣,300多個村子未通電,占山西未通電村的40%。其中靜樂最多,涉及58個村,1134戶農(nóng)民,3869口人?!眱H從這組數(shù)據(jù),就說明了靜樂縣的貧窮落后嚴重程度。時任縣委書記王書東在他的“手記”中寫道:“通電不僅改善農(nóng)民兄弟的生活狀況,提高他們的生活質(zhì)量,而且將改善他們的生活方式,進一步推動農(nóng)村經(jīng)濟的發(fā)展?!庇谑?,全縣各級干部以超常行動,爭取到上級領導和相關部門的大力支持,耐心說服群眾的認知度,幾年努力,終于解決了大部分山村不通電的問題,明亮的電光普照了許多世代靠油燈過日子的村民,讓他們終于感受到了現(xiàn)代文明社會的一種溫暖。這就是黃風作品中“陽光工程”的一部分內(nèi)容。
山村通電之后,發(fā)展教育事業(yè)就成了當務之急,這也是“陽光工程”的另外一個部分。靜樂縣的自然條件貧瘠,經(jīng)濟水平低下,教育事業(yè)必然受到很大的制約。盡管在不少領導口中常說一句口號: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窮不能窮教育,然而,靜樂縣要想把這樣的口號真正落到實處,實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不容易的事情并不等于不能辦,事在人為,靜樂的干部們和普通群眾在王書東書記的帶領下,硬是把這件不容易辦的事情辦成了,這中間自然有許多感動人的故事,更有無數(shù)克服困難解決問題的措施。黃風在 《靜樂陽光》中的重心就是詳細記述這些故事和措施的。
黃風在采訪前,首先進行了一番梳理和思考,提升出主題思想:國家級貧困縣靜樂的教育事業(yè)之所以能夠成為“陽光工程”的一個重要部分,并且在脫貧攻堅進程中起到核心表現(xiàn)作用,最重要的是,他感受到靜樂人民有一種自強不息的奮斗精神,尤其是廣大教師,他們的收入水平不高,生活待遇很低,工作強度卻極大,但他們沒有抱怨,沒有放棄,一直是默默無聞、任勞任怨地教書育人。黃風自己就曾經(jīng)做過貧困地方鄉(xiāng)村小學教師,有著強烈的感同身受。他在作品中講述了一位鄉(xiāng)村教師杜厚則的故事:“杜厚則1973年當民辦教師,在一個小山村里,一當就是20多年。那個村子叫土嶺村,又窮又偏遠,但是沒有一個孩子失學。而且每天早晨,像邊防哨卡一樣,杜厚則都要帶領孩子們,迎著山頂爬起的太陽升國旗,讓小山村變得莊嚴無比。”然而,這樣的一位優(yōu)秀教師,自己的生存光景卻是非常艱難,“村里好多人蓋起了新房子,他不僅蓋不起新房子,連平時過日子還得靠借債,一到年關別人家忙年貨,他卻忙著還債。1992年,父親在外地去世后,他連最便宜的35塊錢的骨灰盒都買不起,只買了一個2塊錢的紅布袋,從火葬場裝上父親的骨灰,把父親帶回了靜樂?!闭窍裨S多杜厚則這樣的基層教師,憑著一種奉獻精神,讓靜樂的“陽光工程”能夠順利推進。我們通過黃風的講述,深受感動。如果他不是去現(xiàn)場體驗多位像杜厚則這樣的基層老師的工作和生活,是寫不出這樣打動人心的文字來的。
黃風在采訪中就知道,靜樂的“陽光工程”,除了無數(shù)普通教師的默默奉獻之外,還需要全社會的關心、支持并參與,尤其是離不開企業(yè)家的財力物力。他走訪過好多個為這項工程做出貢獻的企業(yè)家,重點寫了從事煤礦開采與房地產(chǎn)開發(fā)的李應奎。這位李應奎,出生在極其貧困的家庭,小時候連高粱面都吃不飽,沒讀幾年書就輟學,干過許多艱苦的活計,對于自己的痛苦童年有著真切的記憶,所以,他致富后不忘家鄉(xiāng),自覺自愿投資贊助家鄉(xiāng)教育事業(yè)的發(fā)展。黃風寫道:“2007年1月9日,李應奎正在忻州辦事,偶然從《忻州日報》上看到了一顆雞蛋工程的消息,便放下手頭的事情,連夜從忻州趕回靜樂。第二天上午,王書東剛參加完愛樂希望小學和新建小學的‘小手拉小手’活動,正準備到刁兒溝去,突然聽說他愿意出資包下一所學校住校生一年吃的雞蛋,非常高興?!痹诂F(xiàn)場采訪的黃風,問他為什么要做這樣的善舉時,李應奎的回答極為樸實:“我也是窮苦人家出生,營養(yǎng)不良的苦我深有感受?,F(xiàn)在條件好了,我們有能力來關注那些窮孩子。我第一個參與。平時少抽兩條煙,少吃兩桌飯,讓那些孩子們吃到雞蛋。但愿我的行動能起到拋磚引玉的作用,激發(fā)起比我小的和大的企業(yè)家也加入進來,和所有的好心人一起把這件有益的事情做好!”
靜樂縣發(fā)展教育事業(yè),開展“陽光工程”,是與當時的縣委縣政府一班領導干部強烈的責任感與行動意識分不開的。這也是黃風在采訪中特別注意到的一個方面,也是他重點寫的內(nèi)容,從作品中,我們讀到了來自國家文化部的掛職縣委副書記王樹峰,以靜樂為家,想方設法推動“陽光工程”的健康發(fā)展;我們讀到了2004年7月開始擔任縣委書記的王書東,把“讓每個小學生每天能夠免費吃到一顆雞蛋”的具體事項,實實在在落到行動上;我們讀到了縣長張春等領導,既具有發(fā)展靜樂教育事業(yè)的遠大目光,又在各自的實際工作中,扎實地解決貧困山區(qū)的教育問題。這其中,讓黃風特別書寫的是縣委書記王書東,他筆下的王書東,是一個當下時代帶有強烈的文人氣質(zhì)、更有明確的社會責任感的“父母官”形象,最為精彩的就是曾經(jīng)名揚全國的“一顆雞蛋工程”。這項“工程”是指由王書東發(fā)起的在全縣范圍內(nèi)保證貧困山區(qū)在讀中小學生能夠一天吃到一顆雞蛋。這樣的舉動,在城市里的人們和二十多年后的今天農(nóng)村,每天每人吃一顆雞蛋,都是很簡單的事情;但在二十年前的靜樂縣山村,孩子們要想每天吃一顆雞蛋,卻是很難實現(xiàn)的。據(jù)專家考證,一顆雞蛋里面所擁有的營養(yǎng)成分,對于正處于成長關鍵階段的中小學生來說是十分重要的,我們這就可以明白王書東為什么要大張旗鼓地搞“一顆雞蛋工程”了。
黃風在《靜樂陽光》中,對于“一顆雞蛋工程”的實施,除了突出縣領導的作用外,也注意記述來自方方面面的支持,六七個省級機關駐靜樂的扶貧工作隊,都加入這項工程的行列,更有來自全國各地的志愿支教者:“一年支教期滿后,舊的一批走了,新的一批又來了,來得風塵仆仆,走得難分難舍。從1996年到2008年,共有13批,160多名志愿者來靜樂支教。他們雖然來自天南海北,來的地方不同、單位不同,但是他們的志愿相同,目的相同?!?/p>
筆者注意到,黃風后來創(chuàng)作每一部紀實文學,都會像寫作《靜樂陽光》那樣,特別注重現(xiàn)場感。他曾經(jīng)說過,在寫作每一篇報告文學去現(xiàn)場采訪的過程,都是對自己的一次心靈洗滌,現(xiàn)場的那種真切,那種實在,那種打動人心,是你不去現(xiàn)場絕對不會體驗到的,自己曾經(jīng)多次在寫作時想到那些現(xiàn)場而情不自禁地淚灑紙面。他的多數(shù)表現(xiàn)現(xiàn)實問題的紀實文學,之所以能夠打動讀者的心靈世界,其根本原因正在于他所講述的人物事跡,具備著現(xiàn)場感的內(nèi)在品質(zhì)。
敘述語言:生動形象,直接表達
文學界有一種共識:紀實文學作品能否成功,除了題材的新穎、主題的明確、結(jié)構的清晰,語言文字起著特別重要的作用。這里所說的語言,主要是指作者的敘述語言和人物對話。敘述語言一定要準確、精練、個性化,具備文學創(chuàng)作特有的意蘊和洗練之美;人物對話則應當符合對話雙方的身份、性格和特定環(huán)境。黃風的幾部代表性長篇紀實文學作品,就做到了這些基本要求,而且做得準確、到位,做成了自己的風格,也是他這位文學路上的闖蕩者要在語言文字上找到自己位置的實踐成果。
總體評價黃風紀實文學的語言風格,是一種蒼涼、雄渾卻又不失人性柔軟,有基本功力又有藝術張力,幽默感和哲理性活潑地貫穿全書。筆者認為,形成這種風格與他出生地雁門關的地域、歷史、人文氣質(zhì)有著密切關系。這個特點,在他的《黃河岸邊的歌王》里尤其具有代表性。
《黃河岸邊的歌王》,是黃風聯(lián)合文友徐茂斌在新世紀初期即開始采訪,好幾年后才進入寫作、修改,幾易其稿,反復打磨,直到2011年11月才正式出版,前后耗時近十年。我們閱讀作品能夠明顯感受到,黃風和徐茂斌采訪細致、深入,素材豐厚,寫作非常用心、認真,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因此,甫一問世,便受到文學界專家和廣大讀者的好評,順利地獲得了2010—2012年度“趙樹理文學獎·長篇報告文學獎”。評委會發(fā)布的評語說:“山西的民間藝術非常富有特點,尤其是民歌更是傳唱南北各地,長久不衰。黃風和徐茂斌的《黃河岸邊的歌王》,選擇了黃河流域民歌演唱者為主體,將唱民歌和人生命運融為一爐,表現(xiàn)出一種人是歌,歌是人的優(yōu)美景象,是黃河民歌的生長史。作品流露的民間情懷和藝術表現(xiàn)功力,都值得贊賞?!?/p>
有評論者認為,《黃河岸邊的歌王》“是對日益遠離了現(xiàn)代生活的傳統(tǒng)民歌靈魂的形神兼?zhèn)涞某尸F(xiàn)與呼喚;是對歷史的張望,也是對現(xiàn)實的審視;是生命血肉的鮮活,也是清醒深刻的理性思索;讀起來酣暢淋漓,讀后又讓人回味再三,所謂余音繞梁,三日不絕”。這段話是對這部作品高屋建瓴的評價,筆者當然是同意的;其實對這部作品的藝術性評價,更是語言的成功。我們先來看一段作者采訪河曲歌王辛禮生談戀愛的描寫:
我們問辛禮生第一次跟對象在一起時拉過手沒有,他靦腆地說:拉來,兩個指頭勾在一起,心跳跳地拉了一下。接著滿臉堆笑,告訴我們他與姑娘拉手的地方,是八月十五相跟著去供銷社買月餅的路上。
我又問他:綿手手拉了,紅嘴嘴也沒親一口?
見我窮追不舍,辛禮生放開聲笑了,滿屋子笑聲蕩漾,笑得我們也前俯后仰。他慢慢止住笑聲,邊搖頭邊說,真的沒親,一口也沒親。那會兒時代不同,不像現(xiàn)在的年輕人,舌頭攪到一起想親就親,那會兒親嘴可是大事情,而且自己當時還有些懵懂,還有些不敢。咱要是親了人家,最后沒弄成咋辦?
再看一段描寫辛禮生從外地回老家的過程:
……在包頭火車站當搬運工的時候,他已經(jīng)兩三年沒有回家了,家里怕他在外刮野了,就打發(fā)父親來找他。父親說:回家吧,家里的光景也好過啦,你不用在外頭刮野鬼了。可是他不想回去,他真有些刮野了。父親叫不回他去,自己回去后就又想了一個辦法,來信告訴他母親病危,讓他無論如何回去一趟。一聽說母親病危,這下他沉不住氣了,趕緊丟下工作回家,一路上披星戴月,可趕到家后母親好端端的,根本沒什么病危。弟妹們站在一旁,喜笑顏開地看著他。他知道被父親老謀深算地騙了,再返回口外已經(jīng)不可能,便老老實實留在了家里。那一年是1958年,連頭帶尾算起,一共在外口刮了四年。
回村以后,辛禮生給村里趕了大車。大車又叫膠車、膠皮車,有三頭騾馬拉的,也有四頭騾馬拉的,三頭騾馬拉的叫“三套車”,四頭騾馬拉的叫“四套車”。一輛大車有兩個人,都是專職“司機”,前面趕車的叫“車把式”,后面跟車的叫“剎磨桿的”,也叫“拉磨桿的”。下坡時磨桿一拉,磨桿磨著車轱轆的瓦圈,老遠就能聽到。
上面這兩段描寫,把歌王辛禮生其人和其事,鮮活地呈現(xiàn)在讀者眼前。不論是對話還是描述,是那樣親切友好,現(xiàn)場氛圍濃厚,地域特色顯著,個性風格明了。這種語言,不是短期內(nèi)可以體現(xiàn)的,是黃風多年潛心追求得到的,因為他明白一個道理:文學作品其實就是對作家語言文字功夫的檢驗,如果語言文字過不了文學關,總是公文式樣,從漢語規(guī)范化方面看一點問題沒有,卻就是缺少文學藝術味道,缺少打動讀者的魅力;如果作家還處在那樣的階段,最好還是先從語言文字關做起。
《黃河岸邊的歌王》除了辛禮生,還寫了十五位民間歌手,這些歌手都生長在黃河岸邊廣袤的土地上,就像書中寫到的:
蒼涼的晉西北,每一條溝壑都流淌著風沙,滾落著淚蛋蛋。這樣的河這樣的土地風貌適合民歌;但對于每一個生命個體,又是不同的,于是十六位歌王有了十六個故事,十六個故事是十六種精神指向,生活、生存,以及愛情,都是逼仄的黃天厚土之上的魂靈。他們的愛情,純樸樸地火辣辣地呈現(xiàn)在了這片黃土上,讓你不由得也想隨他們吼上一聲:對壩壩的那個圪梁梁上那是一個誰,那就是那我要命的二小妹妹。他們生存的艱難,那種用生命詮釋出來的活著的意義,也許只有這河曲民歌才能作活潑潑的表達。
這十六個故事,都是黃河岸邊歌王們經(jīng)歷的如山如水的歲月,雖不靜好,但都如泣如訴,如詩如夢,坎坷的歲月在他們身上反復磨礪,艱難與美好、挫折與成功、現(xiàn)實與夢想,都從他們的眼中、心上、口里跳出來,蘸滿了酸楚,更有唱歌的愉悅,這酸楚和愉悅,在面對日夜奔騰、蒼涼豪氣、孕育著豐富文化內(nèi)涵的黃河時,才能找到心靈的出口,于是,民歌成為他們的精神支柱,成為他們生命的一部分。應當說,艱苦的生存環(huán)境與大自然的粗獷,特別容易讓人們接近本真的狀態(tài),雖然艱辛,雖然蒼涼,卻更適合用民歌來表達。他們別無選擇地把自己的精神交付給了民歌,民歌就是他們的希望。如此的歌王們,只能用飽滿的熱情與渾厚的心靈抒寫,而語言文字自然是要與這種狀態(tài)匹配的。
黃風在采訪中得知,眾多歌王們在艱苦生活中喜歡唱歌,最重要的來源是黃河上的扳船歌,他幾次一個人跑到了黃河邊,要親眼看一看黃河漢子在扳船時唱歌的狀態(tài)。面對河面上從遠處駛來的大船,在晉陜蒙三省交界處峽谷中緩慢行駛,雖然沒能聽清楚蒼涼歌聲中的歌詞,但那種景象讓他尋找到了一種精神力量,尋找到了歌王們唱歌時的底氣,那些來自黃河扳船漢子的歌聲演繹成的豪邁民歌,其中的精神和韻律,足夠讓他去詮釋歌王們的人生了,因而,語言文字的風格也就自然而然形成了。他要用蒼涼、率真、樂觀的語言抒寫,才能把歌王們的心情與靈魂描摹出來,事實上,在運用這種語言文字書寫的同時,也把自己的靈性棲息在了蒼涼、率真、樂觀之上。從他的語言文字中,我們能夠看得見黃河的奔流,看得見文化的傳遞與消亡,看得清民歌的前世與今生,更能看得見歌王們獨特的人生歷程。
黃風的豪爽、率真中不乏細膩、幽默且個性化的語言文字風格,在他的每一部作品中都是明顯的,筆者的感受是:即使把他的名字隱去,我們只讀內(nèi)容,也可以辨別出這就是黃風的作品,別人是寫不出他這種風格的。
現(xiàn)實意義與道德啟示兼容的題材
中國社會發(fā)展到當今時代,人民群眾的物質(zhì)生活有了極大改善,人們思想觀念的獨立性、選擇性、差異性明顯增強,在意識形態(tài)和價值追求上日益呈現(xiàn)出多樣化的趨勢;同時,由于人文精神的塑造力度不夠,也確實出現(xiàn)了一些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淪喪的現(xiàn)象,一定程度上引發(fā)了少數(shù)青少年信仰缺失、道德失范、心靈空虛等傾向。在這種態(tài)勢下,文藝作品,尤其是紀實文學,倡導一種對國家利益和信仰追求的忠誠與奉獻精神,引導廣大青少年始終堅持以國家發(fā)展的大局為重,正確看待改革開放過程中出現(xiàn)的各種利益矛盾,增強歸屬感和向心力,促進各種和諧因素的增長,顯得特別有意義。黃風紀實文學作品的題材,充分體現(xiàn)了這種理念,都是既有現(xiàn)實意義,又有歷史啟示,更有精神導向,最有代表性的是長篇紀實文學《滇緬之列》。這部作品以云南邊防總隊瑞麗江橋警犬復訓基地一個個生動鮮活的人物和故事,詮釋了忠誠與奉獻精神,提升了讀者對邊防戰(zhàn)士的敬佩之心,是現(xiàn)實意義與道德啟示題材的典型呈現(xiàn)。
2012年,黃風在文學路上的闖蕩性格又一次展現(xiàn)出來,他決定把紀實文學寫作視野從山西擴展到全國。一次偶然機會,黃風聽說了云南武警邊防戰(zhàn)士警犬訓練的故事,他敏銳地意識到,這是一個很少有作家涉獵的題材,其現(xiàn)實意義和教育精神顯而易見,于是,他當即表示要寫作這個題材。接下去,他通過網(wǎng)絡、報刊、書籍,先大致了解了云南邊防戰(zhàn)士的公開情況和警犬的特性;之后,通過朋友的介紹,他帶著滿腔的熱情和強烈的探索精神,先后三次深入到云南邊防總隊瑞麗江橋警犬復訓基地,秉承趙樹理、馬烽等老一輩作家的優(yōu)良傳統(tǒng),把自己當成江橋警犬復訓基地的一員,吃住在非常簡陋的地方,跟訓導戰(zhàn)士們一起上崗值勤,現(xiàn)場體驗;跟基地負責人研究緝毒、訓犬和各項管理工作,推心置腹地與官兵談訓練、談人生、談理想;跟少數(shù)民族村民深入接觸,了解當?shù)氐拿耧L民情。這些行之有效的采訪方式,讓黃風跟江橋警犬復訓基地的官兵建立了親密關系;特別是對幾位核心人物的真實情感、工作特點、個人身世、家庭情況等等,都了解得十分透徹。在大量鮮活豐富素材的基礎上,黃風作了認真梳理,全面分析,準確定位,提升主題,突出重點,然后加上自己的思考,創(chuàng)作出這部有分量的作品。
筆者認為,《滇緬之列》題材好,立意高,材料多,觀念新,不光寫出了江橋警犬復訓基地的特殊位置、特殊職責、特殊貢獻,而且對主要人物與次要人物都寫得栩栩如生。在駕馭題材、謀篇布局、刻畫形象、語言運用這些藝術表現(xiàn)方面,都做得有板有眼,因而,讀起來特別真實、生動,感觸良多。應當說,這是山西作家密切關注全國社會現(xiàn)實生活,深刻反映公安武警戰(zhàn)士忠誠與奉獻精神的優(yōu)秀成果。正因為如此,這部作品獲得2013—2015年度“趙樹理文學獎·長篇報告文學獎”就是順理成章的了。評委會發(fā)布的評語說:“《滇緬之列》是再現(xiàn)邊防緝毒武警生活與訓練的力作。作品倚重現(xiàn)場調(diào)查,運用平實雋永的文學語言,從容報告一幕幕邊防戰(zhàn)士日常生活與訓練中的鮮活場景,形象生動,展示了邊防士兵與忠誠警犬不負使命,踏實地保衛(wèi)國家的情操,啟迪人們一定要以忘我的精神狀態(tài),對待自己的人生與工作?!?/p>
黃風在《滇緬之列》中記述了很多名普通戰(zhàn)士的故事,他的體會是:“每個戰(zhàn)士的經(jīng)歷都是獨特的。對我來說,不是印象深刻,而是揪心。最揪心的是這里的每個戰(zhàn)士都面對著生死威脅。這里緊挨著緬甸,是毒品通往昆明,通向內(nèi)陸的第一道關卡。在我國生產(chǎn)、運送毒品量刑重,所以很多毒販抱著被抓也是死的心態(tài),索性拼死掙扎;所以,戰(zhàn)士們面對的毒販是窮兇極惡的。2011年,江橋警犬復訓基地的戰(zhàn)士姚元軍在一次追捕毒販過程中就犧牲了,才18歲?!?/p>
為了很好地表現(xiàn)這個特殊題材,黃風在作品中不時穿插70多年前著名的滇緬抗日戰(zhàn)爭背景,讓讀者更好地理解歷史與現(xiàn)實的延續(xù)性。他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出了原因:“一來這是歷史背景,瑞麗曾經(jīng)是著名的滇緬戰(zhàn)爭發(fā)生的地方,是40多萬中國遠征軍奮戰(zhàn)的地方。二是我特別想通過這個背景強調(diào)一點,現(xiàn)在的軍人,警犬基地的軍人也罷,整個云南邊防總隊的軍人也罷,實際是對過去軍人、傳統(tǒng)軍人保家衛(wèi)國一種割不斷的精神傳承。歷史上,這里的戰(zhàn)爭是真槍實彈,現(xiàn)在雖然不見硝煙,但實際也是刀光劍影?!?/p>
研究《滇緬之列》創(chuàng)作成功的原因,自然是多方面的,筆者歸結(jié)了最主要的三個特點:
其一,黃風是以一種強烈的責任感和真誠的態(tài)度寫作的。作為一名文學界“業(yè)內(nèi)人士”,我感受到如今的文壇上,確實有少數(shù)作家對于責任感和真誠寫作比較淡漠,認為文學創(chuàng)作完全是個人意識的宣泄,強調(diào)藝術至上觀念,對于許多社會復雜現(xiàn)象和存在的現(xiàn)實問題,采取回避或者片面理解的態(tài)度。黃風不認同這樣的觀念,他理解的文學創(chuàng)作最主要的功能,就是對社會現(xiàn)實生活的真實反映,不講責任感和真誠感,創(chuàng)作道路必將走進狹窄的胡同里。多年來,他一直密切關注社會生活中許多正能量的典型,也注意真誠地研究存在的現(xiàn)實問題,《靜樂陽光》就是直接反映事關人民群眾切身利益的作品,責任感和真誠感非常明確。到了這部《滇緬之列》,他的責任感和真誠感就更為強烈了。相對于可以虛構的小說創(chuàng)作,寫真人真事的紀實文學難度是顯而易見的,因為現(xiàn)實社會中的人和事都比較復雜,如果作品要達到一定的高度,就必須直面一些敏感問題,避免人云亦云,形成自己獨特的思考和判斷;同時,前期采訪比較艱苦,需要投入很大精力和時間。黃風十分清楚這些困難,但他在責任感和真誠感的促發(fā)下,堅定地選擇了這個題材,克服了地域不同、氣候不同、語言不同、生活習慣更不同帶來的諸多困難,多角度、全方位地深入采訪,這樣,他就掌握了非常豐富的素材,能夠把自己的情感與思考都注入到了創(chuàng)作中,使得作品上升到較高的層次。
其二,《滇緬之列》所描寫的多位江橋警犬復訓基地的人物,都是真實可信的。由于黃風掌握的材料翔實,更有駕馭材料的能力,整部作品中重點寫的譚家泉、肖思源、李慶開、尹加燕、羅祥彬等十幾位江橋警犬復訓基地官兵,都以其真實性給讀者強烈的沖擊,具有了普遍的意義。我覺得,作品之所以能有如此效果,是黃風很好地處理了生活的真實與藝術的真實之間的關系。如果他只是把采訪到的材料不加裁剪,全部照搬到作品中,反而會讓讀者感覺到并不那么真實。我能夠明顯感覺到,他在寫作中,一方面對材料進行了選擇、提煉、加工,另一方面適當附上自己簡潔卻深刻的議論,就使作品達到了一種藝術的真實境界。由于藝術的真實更集中、更典型,因而也就更有震撼力,更能打動讀者。
其三,《滇緬之列》雖然是寫云南瑞麗江橋警犬復訓基地譚家泉等官兵忠誠與奉獻精神的事實;然而,卻不回避矛盾,敢于揭示現(xiàn)實問題,比如我們國家嚴峻的緝毒形勢,比如擔負著特別重要保家衛(wèi)國任務的連隊戰(zhàn)士,生活條件卻那樣艱苦,等等,從而表現(xiàn)了當今中國社會的復雜性與不平衡性,表現(xiàn)了邊防官兵同樣富有普通人的喜怒哀樂。作品的核心內(nèi)容之一,就是在探討緝毒戰(zhàn)士如何處理個人待遇與國家利益的矛盾,通過一個個實實在在的故事,體現(xiàn)出他們的優(yōu)秀政治素質(zhì)和業(yè)務素質(zhì),有一種榜樣的力量。
黃風在《滇緬之列》最后的幾句感嘆話語說得非常好:“為了這個社會、這個國家、這個世界的肌體健康,許多公安連隊軍人在緝毒中傷殘,或如年輕戰(zhàn)士姚元軍一樣倒下。他們戍守在邊陲一線,守衛(wèi)著毒品覬覦的國門,像叫做牙齒的骨頭把守著嘴巴。他們的忠誠與奉獻,若用一個俗語來概括,那就是拒絕病從口入?!麄冎粸樯袷サ穆氊?!他們有說不盡的肝膽況味!他們值得我們敬仰與大寫!”云南公安總隊瑞麗江橋警犬復訓基地的真實狀況,通過黃風形象生動的描寫,展現(xiàn)了一個特殊群體的精神面貌。作為一部具有開拓和探索意義的紀實文學作品,在黃風的創(chuàng)作實踐中,收到了理想的效果;其實,也是他在所有文學作品中要追求的一種觀念:讓題材的現(xiàn)實意義啟示人們的精神世界。
國際視野:大湄公河
2014年,在創(chuàng)作《滇緬之列》過程中,黃風與云南邊防部隊從事宣傳工作的官兵建立了良好的信任關系,作品出版后,在整個部隊引起強烈反響,由此,該部領導提出,希望黃風再寫一部紀實文學作品,表現(xiàn)2011年10月,在流經(jīng)中國、緬甸、老撾、泰國四個國家的湄公河上,發(fā)生販毒分子殺害13名中國公民慘案后,我國邊防部隊嚴厲打擊販毒分子的行動。黃風意識到,這個題材特別重大,涉及多個國家,關系到外交、邊防、緝毒、生態(tài)等許多重大領域,對于他的文學創(chuàng)作是一次挑戰(zhàn),也是一次難得的機遇,當然,更是他作為一個文學路上的闖蕩者開闊視野的新征程。因而,他不假思索痛快地答應下來,豪氣十足地表示:一定要盡全力完成。
接受任務從云南回到家,黃風像創(chuàng)作前幾部紀實文學作品一樣,首先做準備功課。他從網(wǎng)絡上大概了解了那次慘案的發(fā)生過程、對中國和東南亞以及世界的廣泛影響,去一些圖書館和資料室查找了關于湄公河地理、歷史、現(xiàn)狀的相關文字材料和我國邊防部隊多年緝毒的深度報道。這些前期準備,讓他對那次慘案發(fā)生的原因以及后來邊防部隊打擊販毒分子的行動,有了初步認識;然而,他明白,僅靠這些書面文字上和媒體上報道的內(nèi)容,要寫出一部有深度、有廣度的紀實文學作品來遠遠不夠,必須到現(xiàn)場進行大量深入細致的采訪。由于環(huán)境差異大,采訪難度也大,他聯(lián)系已經(jīng)合作過的文友籍滿田,希望共同完成任務。籍滿田對這個題材也非常感興趣,于是,兩人再次開始了合作。
在2011年10月5日湄公河慘案中,13名中國船員被毒梟殘忍屠殺事件,其實是有著非常復雜的國際背景與時空背景的,這一點完全超出黃風起初的想象,他在最終出版的《大湄公河》一書《前言》中談道:“我們踏上湄公河,最初的目的很簡單,就是想看看這是一條怎樣的河流,并將13位同胞生前的身影付諸筆下,把他們夢斷之前的美好與面對屠殺時的痛苦掙扎還原出來,以祭他們最后的一段人生航程。之后,我們又兩次踏上湄公河,多次前往云南,進行采訪和資料收集。”
當結(jié)束三次實地采訪,積累了非常豐富的第一手材料,再加上之前搜集的數(shù)百萬字的相關文字資料,可以坐下來進入具體寫作時,黃風卻遲遲下不了筆,他反復思考,如果僅僅是寫一起慘案,很難超越現(xiàn)有的相關文字報道和文藝作品,最多也就是比別人增加一些幾年后的思考,視野并不廣闊。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思路調(diào)整,他果斷地改變了初衷,要把那起慘案作為誘因,重點放在湄公河上,把湄公河的歷史與現(xiàn)狀,湄公河流域六個國家的緊密卻又更有獨立性的特點,湄公河在世界版圖上的意義,都應當挖掘出來,這樣,慘案的深刻背景,也就顯現(xiàn)出來了,可以讓讀者讀懂慘案為何會發(fā)生,造成慘案的根由是什么,以后會不會再發(fā)生這一系列問題了。
可以說,黃風對寫作思路的調(diào)整,無疑是讓他的紀實文學創(chuàng)作登上了一個有明顯高度的臺階,立足點一下就到了國際視野。有了這樣的定位,讓他特別興奮,于是,圍繞這個定位,他和籍滿田又分頭查找相關的資料,走訪專家,有的放矢,自然進度就加快了,擬好提綱,寫作很順暢,按照兩個部分推進:一條是以現(xiàn)場感受心態(tài)還原慘案發(fā)生的過程,告祭13位中國船員的生靈;另一條是以國際視野展示湄公河的地理特點,湄公河的歷史進程,湄公河上曾經(jīng)演繹過的一段段悲壯往事。
我們從成書的《大湄公河》能夠讀出,黃風調(diào)動了自己多年敘述方式和語言文字的功底,再加上現(xiàn)場采訪時產(chǎn)生的強烈感受,在描述慘案時,真實地交代了毒梟之所以有此屠殺之舉,只是因為要對中國船只實施報復,起因是之前緬甸軍隊曾征用中國船只清剿該集團。罪案的幾個主謀糯康、??怠ふ_、依萊、翁蔑、弄羅預謀策劃了此次劫船事件,大肆屠殺,放置毒品栽贓陷害中國人,讓無辜的13條船員生命消失。他寫道:“一陣碼頭黑幫火并似的槍聲,打破午間炙熱的平靜。趕來的泰國警察被阻擋在遠處,他們看到船上騰起妖霧似的白煙。槍聲平息后,‘華平號’上的6名船員與‘玉興8號’上的7名船員全部被殺,13名船員的遺體除一具丟棄在船上,其余的都被拋入河中。丟棄在船上的船員,被打得血肉模糊,連身份都無法辨認……”那種緊張、震撼、殘酷,如弓弦崩裂般向讀者襲來,讓人無法不產(chǎn)生心痛、憤怒的感受。
在記敘湄公河歷史傳略時,則是馳騁世界,既有曾經(jīng)影響很大事件的經(jīng)緯脈絡,也有與這條河流息息相關的人物命運浮沉故事,正如黃風在一次訪談中說的,湄公河景色很美,遠非人們想象的窮山惡水,特別是稻谷成熟的季節(jié),遍野金黃、飄香,與金色的寺宇渾然一體,天地間十分祥和。這條河流貫穿六國,是一條名副其實的母親河,養(yǎng)育了流域內(nèi)近百個不同民族、兩三億人口,被稱為“東方多瑙河”。但它的養(yǎng)育之恩,一直被各種罪惡勾當糟蹋,其中最令世界頭痛的就是金三角泛濫不止的毒品。它的根源,罪魁禍首最早是英國殖民者,是他們把鴉片種植帶到緬甸的,后來又有法國殖民者推波助瀾,更有后來居上的美國“山姆大叔”不擇手段,致使金三角成了世界至今無法根治的大毒瘡。當然,金三角毒品泛濫也與當年的國民黨殘軍有關,是他們首開金三角“以毒養(yǎng)軍、以軍護毒”的先河。金三角是世界四大毒源地之一,是我國境外毒品滲透的主要來源地,從過去到現(xiàn)在讓中國和許多國家深受其害。
黃風的國際視野定位,很好地體現(xiàn)在了《大湄公河》書中,出版后,不光贏得了國內(nèi)讀者的青睞,入選全國“文學好書榜”、文工委“聯(lián)合書單”,在北京、云南、四川、山西各地的讀者見面會上大受歡迎,出版一個月就加印兩次。更是產(chǎn)生了國際反響:被加拿大《渥京周末》、美國《華夏時報》、日本《中日新報》等國外媒體連載。三家有分量的海外媒體先后連載《大湄公河》,這在山西文學史上,也是一道不常見的靚麗景觀。
《大湄公河》從文本結(jié)構上看,是介于非虛構現(xiàn)場與歷史事實追憶之間,分兩條線索,以兩種筆法展開:一條圍繞湄公河的地理、歷史、經(jīng)濟、文化,一條圍繞發(fā)生在金三角的“10.5”慘案,對其中的一些人和事,在依據(jù)事實的基礎上,作了細致的描述。特別是被毒梟屠殺的13名中國船員,當時他們究竟經(jīng)歷了怎樣的煎熬?作者力圖把他們夢斷之前的美好,與面對屠殺的痛苦掙扎還原出來,以祭他們最后的一段人生航程。
《大湄公河》的社會意義是深遠的,是跨越時空的,是富有國際性的;它以文學的方式樹立起了大國雄風,令世界對中國刮目相看。無論是對身在國內(nèi)的還是國外的華人,都具有潛移默化地喚醒國家自豪感的作用。這種價值遠遠越出了作品本身的承載,這種宏大的敘述體量之大顯而易見;同時,也證明了黃風在文學路上闖蕩到國際領域是相當成功的。
散文寫作:獨特的感受與豪放的格調(diào)
黃風在完成耗費精力最多的《大湄公河》后,由于編輯工作繁忙,責任重大,難于抽出大塊時間采訪,幾個很有價值的紀實文學題材,只能暫緩;但是,一個寫作者總不會停筆的,于是,散文寫作就成了他這幾年的主要收獲了。
筆者在閱讀了黃風的多篇散文作品后,歸納出他追求的目標是:一樣的題材絕不與他人雷同,明確的主題絕不直接解析,敘述結(jié)構表面隨意內(nèi)在必須緊密,語言文字就是“黃風格調(diào)”。概括起來評價,首先是,黃風寫作散文絕不是為寫作而寫作,即便是一些奉命之作,也一定要表達自己的真實感受。筆者一向認為,真情實感是每一個散文寫作者都必須遵守的基本原則;然而,近年來某些作家浮躁情緒明顯,認為真情實感已經(jīng)過時,主張時髦的寫法,時空錯落設置,文字嘩眾取寵,語不驚人誓不休,追求所謂點擊量。黃風不受這種風氣影響,堅持用情感寫作,所以,他的描寫、他的敘述、他的議論,都能夠打動人心;他的文章中體現(xiàn)出的真情實感,就像他在日常生活中為人處事一樣豪氣、率真、實誠。
其次是,黃風注重與讀者融為一體。散文寫作的特點決定了作者隊伍非常廣泛,不僅專業(yè)散文作家在寫,從事其他體裁創(chuàng)作的作家也紛紛加入進來,更有不少業(yè)余文學愛好者把寫散文當作試筆。隨之而來的是不可避免地在散文創(chuàng)作中出現(xiàn)一些誤區(qū),比如,有人就認為,散文是表達自己的感受,不一定考慮讀者。筆者卻以為,散文的主題思想、敘述方式和語言文字,自然是各具特色;但是,寫作態(tài)度上一定要考慮讀者,這樣,才可能減少平庸之作、淺薄之作、游戲之作。 黃風的每一篇作品,無論敘事記人,都是像在跟讀者親密接觸,坦誠交談,絕沒有把自己凌駕于讀者之上的做派,更沒有自我感覺良好的陋俗,如此,讀者閱讀的過程就感覺特別親切,相當有味。
還有一點是,黃風散文敘述方式精準。散文敘述方式相對于小說、詩歌、報告文學,要寬泛許多,因此,也就形成了思想性散文、文化感散文、歷史觀散文、生活類散文、詩歌體散文、紀實體散文、小說家散文等等,這些方式各有所長,各有各的發(fā)展軌跡,各有各的追求方向,每一種方式都可以列舉出代表性作家和作品。筆者認為,黃風的散文應當歸屬于紀實體的散文范疇,這與他寫過多部紀實文學有關。他對每一篇文章敘述方式的把握,都盡量做到從容不迫,娓娓而談。他要力爭讓文章體現(xiàn)出豪放而不粗陋,個性而不放肆,創(chuàng)造一種人間煙火氛圍而不失文化格調(diào)。
黃風的每一篇散文作品,都有鮮明的主題指向,是要充分表達自己對某一個社會現(xiàn)象或者某一個人物、某一件事情的看法,比如《坷垃》《絕唱的河流》等,是對現(xiàn)實社會中存在的流浪少年現(xiàn)象、河流的命運等大自然的規(guī)律,以真切的體會闡述出來鮮明的觀點。在《坷垃》一文,講述的是一位別名叫坷垃的少年,由于種種原因早早地輟了學,淪落為風塵中的一粒微塵,為生計而奔波辛勞。黃風通過與他的一路行走、一路對話,將他人性的多樣性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了出來??览男撵`底色,猶如一塊雜色布:有光亮,有暗淡,有單純,有復雜。他有時很狡黠,有時又很善良;生活磨礪得他帶有了一些江湖習氣,卻又不失少年兒童的淳樸??览脑怆H,讓讀者看到了這樣一個事實:卑微的生命也有其閃爍的人性幽光,他們雖然遭到了命運的遺棄,但自己卻并未放棄自己。因此,黃風通過坷垃的故事,提出我們的社會絕不能忽視流浪少年,要讓這些特殊人群感受到社會的溫暖,讓他們早日回歸正常生活中。這個主題是沉重的,也是迫不及待的,體現(xiàn)了一個作家的良知。
黃風散文作品的題材,都是自己日常生活中遇到的真實人物和事件,很有普遍意義,也是其他作家寫過多次的,但他卻能以明顯個性呈現(xiàn)出來,比如那篇影響很大,并且成為他一部散文集書名的《走向天堂的父親》,從他的描寫中,父子二人的情態(tài)與心態(tài)躍然紙上,病痛中的父親幾經(jīng)死去活來,終究撒手而去,而“我”非但未陷入悲傷的深淵,反而滿心歡喜,這種看似不合常理的描述,恰恰契合少年兒童的心理真實,不想再繼續(xù)忍受恐懼的折磨,于是,想要逃離;而父親的病故,在“我”的眼里便變成了告別過去的天賜良機,這種微妙的心理和盤托出,給人造成的刺激與震撼,遠大于一味地書寫悲痛。他絕不像讀者慣常讀到的親情、友情散文那樣寫,而是把父親與“我”的諸多不同于常人之處寫出來,讓讀者讀到了只有黃風能寫出來的親情文章。
語言文字應當是黃風散文最為出彩的拿手好戲,延續(xù)了他紀實文學的風格,豪放中不乏細膩,粗獷里也有精致,遣詞造句講究個人品位,幽默感常常跳躍出來,比如《當太陽不再以光頭的姿態(tài)奔走》中的幾句話:“太陽以光頭的形式行走”,“光禿禿的石頭像和尚的腦袋”,比喻中隱匿著智慧,象征中潛藏著思想。他的語言文字從不受套路的拘束,像暖風一樣自由吹拂,卻又不會無邊無際。在《被我的叫賣聲感動的夏天》結(jié)尾有一段話就是最好的展示:“在我已經(jīng)歷的人生里,和即將經(jīng)歷的人生里,那一段賣冰棍的日子,可以說短得只能用分秒計算,但是留給了我漫長的記憶。有一望無盡的田野和島嶼一般的鄉(xiāng)村,也有我烈日下奔走的身影和叫賣聲,還有那些可愛的孩子和樸實的村民,直到現(xiàn)在回想起來仍美好如初。那美好是粉紅色的,是一種冰棍的顏色,也是那個夏天的顏色?!?/p>
黃風在文學路上已經(jīng)闖蕩了幾十年,闖蕩出了成績,闖蕩出了風格,相信他還會繼續(xù)闖蕩下去,不斷給我們帶來驚喜。
【作者簡介】楊占平,生于山西省太谷縣。大學期間開始從事文藝理論研究與中國現(xiàn)當代作家作品評論,至今共有300多萬字的理論評論、傳記文學、散文問世。出版有評論集《文學創(chuàng)作探秘》《面對市場經(jīng)濟的文學》《山西文壇30年作家掠影》《文學的出路:關注民生》,理論專著《電視劇創(chuàng)作、欣賞與評論》《中國文學與山西》《馬烽評傳》,傳記文學《趙樹理傳》等;在《人民日報》《光明日報》《文藝報》《新文學史料》《小說評論》等報刊發(fā)表各類文章100余萬字;獲得過中國當代文學學會獎、中國文聯(lián)理論評論獎、山西省文藝創(chuàng)作獎、山西省社科成果獎等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