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往好處走

查老三

一、私奔

長白山麓有個風(fēng)景秀麗的河塘村。村里有家養(yǎng)殖戶，丈夫叫許兵，媳婦叫于春梅，都是三十多歲的年紀(jì)。這年開春，于春梅去縣里開了三天“科學(xué)養(yǎng)殖研討會”，傍晚興沖沖地趕回村。剛到家門口，就被同村村民黃三拐攔住，將一張紙片摔到了她的臉上。

黃三拐，原名黃大路，因迷戀上了賭錢，打麻將三缺一也要三家“拐”著玩，得了個“三拐”的外號。他把家里的錢全輸光了，氣得老婆張燕要和他離婚。為這事兒于春梅沒少勸他，可這小子已經(jīng)鬼迷心竅，油鹽不進(jìn)。萬沒想到，他今天竟然跑到于春梅門口耍起了酒瘋，潑辣的于春梅指著黃三拐就罵：“黃大路，你灌了多少貓尿，為啥打我？”

“為啥？你看看那紙上寫的什么，今天必須給我個說法！”黃大路蠻橫地吼叫著。

于春梅撿起那張紙，只見上面寫著這樣幾句話———

黃大路，別怪俺無情，是你傷透了俺的心！俺和許兵走了，以后再也沒人攔著你賭錢啦！

于春梅看過紙條，一臉的不相信，喊出一直幫她照顧孩子的母親，問她看見許兵沒？母親掏出一封信遞給于春梅，說許兵一大早就走了，留下這封信讓轉(zhuǎn)交給她。于春梅打開一看，信上的大概內(nèi)容是說，于春梅性格強(qiáng)勢，他許兵和這樣的老婆一起過日子受盡了窩囊氣，不光養(yǎng)雞場養(yǎng)豬場都不讓他說了算，在魚塘還得和普通打工者一樣干活打更，也不給發(fā)工資，還不如當(dāng)雇工活得滋潤……他過夠了這樣的日子，和張燕到外面開啟嶄新的人生去了———

于春梅看完信，身子搖晃了一下，一把扶住門框才沒有倒下……

確定許兵和張燕確實(shí)私奔了，黃三拐轉(zhuǎn)身回家把一對六歲的雙胞胎女兒領(lǐng)了來，往于春梅懷里一推說：“我不會做飯，倆孩子跟著我就得餓死，從今往后，你必須管我們爺仨吃住。不然我就吊死在你家大門口，讓你跳進(jìn)黃河也洗不清！”

于春梅狠狠地瞪了黃三拐一眼，心疼地將兩個孩子摟進(jìn)懷里說：“別哭了孩子，以后春梅姨就是你們的媽媽，這里就是你們的家！”

黃三拐的火氣似乎消了一點(diǎn)兒，咬著牙說：“于春梅，算你還有點(diǎn)人情味兒。你既然這樣說，我把倆孩子交到你手上也算沒了牽掛！我這就出門去找許兵和張燕，非殺了這對奸夫淫婦不可！也給你出口惡氣！”說完起身就走。

“站??！”于春梅“噌”地一下站起身，說：“黃大路，倆孩子攤上你這么個賭鬼爹已經(jīng)夠不幸了，你還想給她們再背上有個殺人犯父親的名聲嗎？你還是不是人？”

黃三拐跺著腳說：“不殺這倆賤人，我咽不下這口氣！讓我在人前咋有臉活？”

“殺了人你就有臉面了？從你染上賭博那天開始，你就沒臉了！你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漢，難道就不能哪兒跌倒在哪兒爬起來，活出個樣子讓別人看看！只要你聽我的，把賭的毛病改掉，我保證幫你找個年輕漂亮的老婆，把臉掙回來！”

“咱倆非親非故，不過是一個村住著，你為啥這么幫我？”

“因?yàn)樵蹅z同病相憐，都是受害者！我?guī)湍惆讶兆舆^好不為別的，就為氣張燕，讓她悔不當(dāng)初！”

黃三拐心想：張燕這一走，能讓他挽回面子的當(dāng)然是再娶個年輕漂亮的老婆！于是他收住了腳步，說只要于春梅說話算數(shù)，一切都愿意聽她的。于春梅一口咬定，只要他能戒賭，她絕不食言。黃三拐自然是滿口打著包票。

就這樣，于春梅第二天就把黃三拐安排到魚塘工作，頂替了許兵走后的空缺，讓他和一個四十歲左右、外號叫李大胡子的人搭伙打更喂魚。薪水不低，可是每個月只給他一千塊零花錢，其余的要等賣魚之后給，這也是這地方打工的規(guī)矩。

黃三拐在魚塘上班的第三天，賭友趙大牙便找到他，把他叫到一個僻靜處說：“兄弟，有件事我琢磨很久了，只是許兵在這當(dāng)班沒有機(jī)會。我的魚塘就在于春梅的魚塘下方，只隔一條塘壩，我魚塘里缺水時，就是接你們魚塘流出的水。我把水渠挖通后，你晚上把你們出水口的攔魚鐵絲網(wǎng)提起來，那魚還不都順?biāo)芪音~塘里啦。只要你幫我把這事兒辦好了，不光你欠我的三千塊不要了，我還可以再給你三千塊?！?/p>

黃三拐搖頭說，他已經(jīng)和于春梅說好，為了孩子，得好好過日子。趙大牙冷笑一聲說：“你小子的腦袋是不是讓驢踢啦？你咋不想想她于春梅為啥要對你這么好，那是她覺得欠你的！是她老公拐跑了你老婆，你不拿刀逼她賠老婆就算便宜她啦！我若是你，啥活都不干，餓了上她家吃，沒錢就問她要，困了就鉆她被窩睡覺。她老公能睡你老婆，你為啥不能睡她！”

黃三拐聽后心里合計：趙大牙說得倒是有幾分道理，但讓他鉆于春梅被窩這種事太下流，他是不會干的。不過許兵這個狗東西拐走了張燕又著實(shí)可恨，弄點(diǎn)兒他們家的錢花也算是天經(jīng)地義！想到這兒，黃三拐就答應(yīng)了趙大牙。

趙大牙走后，黃三拐和李大胡子商量，晚上巡塘?xí)r，他倆分成一個前半夜一個后半夜，這樣兩個人都可以睡半宿好覺。萬一被于春梅查崗發(fā)現(xiàn)，睡覺的就說剛剛肚子疼了。李大胡子也覺得這辦法挺好，二人一拍即合。黃三拐主動提出負(fù)責(zé)下半夜打更巡塘，令李大胡子十分感激。

當(dāng)天半夜，黃三拐接班后，給趙大牙發(fā)了條微信。早就做好準(zhǔn)備的趙大牙和幾個幫手，迅速挖開了魚塘的進(jìn)水口，黃三拐一咬牙，提起了壩口的攔魚鐵網(wǎng)……

在黃三拐和趙大牙狼狽為奸“偷”魚的第三天夜里，被起夜撒尿的李大胡子發(fā)現(xiàn)了。他沒吱聲，悄悄去了于春梅家。

李大胡子父母雙亡，年輕時走南闖北做買賣賠得精光，房子地都折騰出去了，不得已來給于春梅看魚塘。他條件差，卻見過世面心氣高，不起眼兒的女人也瞧不上，所以四十歲了還沒成家。許兵和張燕私奔的消息一風(fēng)傳，他就生出個癡心妄想。所以他看到于春梅對黃三拐格外關(guān)心時，便有種說不出的嫉妒。他在心里衡量一番，覺得自己的條件比黃三拐強(qiáng)多了，于是下定決心競爭一番，沒想到機(jī)會這么快就來了。他心里狂喜，一口氣跑到于春梅家，敲響了房門。

于春梅擔(dān)心是魚塘出事，穿著睡衣披了件外套就匆忙打開了屋門。李大胡子瞅著于春梅睡衣里若隱若現(xiàn)的性感身段，心跳突然加快，又見這屋里只有于春梅一人，膽子頓時大起來，一把抱住了她。于春梅用力推開他，生氣地問他想干什么？李大胡子喘著粗氣說：“春梅，我才是真心喜歡你的！你干嘛卻對個賭棍好？黃三拐就是個白眼狼，他這會兒正往趙大牙魚塘里放魚呢！”

“你說什么？再說一遍！”

“黃三拐正往趙大牙魚塘放魚呢！黃三拐正往趙大牙魚塘放魚呢！我說兩遍，夠了吧？”

于春梅氣得直咬牙，穿上外衣，直奔魚塘。

然而，當(dāng)于春梅氣喘吁吁跑到魚塘?xí)r，黃三拐正坐在魚塘邊上抽煙。于春梅到出水口看了一眼，攔魚的鐵絲網(wǎng)關(guān)得好好的。

李大胡子傻眼了，幾乎是帶著哭腔說：“春梅，我真的沒騙你，你要相信我！”于春梅狠狠地瞪了李大胡子一眼，轉(zhuǎn)身走了。

黃三拐走過來指著李大胡子的鼻子罵道：“王八蛋，告老子的黑狀，你等著！”原來，李大胡子一走，黃三拐就看到了，馬上將攔魚網(wǎng)關(guān)好了。

黃三拐恨透了李大胡子，第二天找到趙大牙，商量怎么懲治他一下。趙大牙不屑地說，收拾李大胡子個光棍子還不是小菜一碟，不著急。說著從兜里掏出一疊錢遞給黃三拐：“兄弟，這幾天表現(xiàn)不錯，這是獎勵給你的。走，陪哥摸幾把去?！?/p>

黃三拐這段時間早就憋壞了，這會兒早把對于春梅的承諾忘到了腦后，跟在趙大牙身后，屁顛屁顛地找人賭上了。

幾個人正賭得忘乎所以，房門突然被一腳踢開，于春梅滿臉怒氣地闖了進(jìn)來。黃三拐正賭在興頭上，再加上趙大牙這幾天的蠱惑，膽氣火氣都大了許多，他理直氣壯地說：“姓于的，我的事你少管！你老公拐跑了我老婆，你又讓我給你當(dāng)長工，你們兩口子打的如意算盤不錯啊，告訴你，我已經(jīng)想好了，從今往后你必須供我錢花，那喂魚打更的活兒你愛找誰干找誰干去吧！”眾賭徒聽后，紛紛給黃三拐叫好。

于春梅哪受得了這個，火爆脾氣頓時上來了，上前一把掀翻了賭桌，指著黃三拐的鼻子說：“黃大路，就因?yàn)槟闶鞘锇舜宄隽嗣拇笮⒆樱瑥堁嗄敲雌恋墓媚锊艜藿o你！沒想到老人去世后，你竟然變成了這個德行！你如果想讓村里人永遠(yuǎn)都看不起你，你就賭吧！算我瞎了眼要幫你！”

這句話戳到了黃三拐的痛處，他頓時沒了脾氣，小聲嘀咕道：“你說幫我娶個漂亮媳婦我就信呀？我還說你是用好話糊弄我，讓我給你干活呢！”

于春梅說：“我是咽不下你老婆拐跑我老公這口氣，才想幫你的。你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一旁的趙大牙接過了話頭：“于老板，你說的如果當(dāng)真，那你敢不敢和三拐立個字據(jù)？”

“立就立！”于春梅說，“不過得寫明白，黃大路如果再賭錢怎么懲罰？”

黃三拐見于春梅真不像是開玩笑，心一橫說：“只要你于春梅說話算數(shù)，我以后若不改好，就白給你當(dāng)一輩子長工！”

就這樣，于春梅和黃三拐當(dāng)場立下字據(jù)：黃三拐只要改掉賭錢的毛病，于春梅愿意拿錢給他娶個年輕漂亮的媳婦。

于春梅和黃三拐立下字據(jù)的事兒在河塘村不脛而走，成了村里人茶余飯后談?wù)摰脑掝}。李大胡子知道后，氣得好懸吐血，遂萌發(fā)出一個念頭———

二、詭計

這天午夜時分，李大胡子變魔術(shù)般拿出兩盒罐頭和一瓶小燒酒，對黃三拐說：“兄弟，上次是我不好，不該告你的狀，哥今天給你賠個不是?！?/p>

這話聽著讓人舒坦，又是下半夜，黃三拐料定于春梅不會再來查崗，于是吃喝起來。不一會兒，一瓶酒就見了底。

見黃三拐喝得舌根都發(fā)硬了，李大胡子起身說好像聽到魚塘有動靜，怕是有偷魚的，讓黃三拐趕緊跟他出去看看。

二人走到第二個魚塘?xí)r，一直走在前面的李大胡子，悄悄用腳尖將小道旁的一塊石頭勾到了路中央，然后說聲“不好，有人偷魚”！撒腿便往前跑。本來已經(jīng)喝得頭重腳輕的黃三拐跟著沒跑幾步，就一下絆在那塊石頭上，一跟頭栽倒，骨碌碌地滾進(jìn)了魚塘。

再說于春梅，那天雖然沒有抓到黃三拐偷魚的證據(jù)，但她當(dāng)時還是發(fā)現(xiàn)了端倪，只是沒有說破而已。此后她便多了個心眼兒，夜里常常起來到魚塘轉(zhuǎn)一圈兒。今夜她剛走到魚塘附近，恰巧看到月光下有人滾進(jìn)了魚塘，心說不好，抬腿就往出事地點(diǎn)跑，衣服都沒脫就跳進(jìn)了魚塘。

其實(shí)這地方的塘水只不過到黃三拐腋下那么深，如果不是喝多了，站起來就能走上岸，李大胡子此刻哪敢怠慢，也趕緊跳進(jìn)魚塘，幫著她把黃三拐拖上了岸。

看到黃三拐趴在地上往外吐塘水，嘔吐物夾雜著刺鼻的酒味兒，于春梅真想狠狠地抽他兩個耳光！

長白山腹地的初春，晝夜溫差很大，不一會兒于春梅已經(jīng)凍得直打牙巴骨。她見黃三拐并無大礙，送他回屋后，就想盡快回家換掉濕衣服。剛走出不遠(yuǎn)，李大胡子從后面追了上來，將一條毛毯披到于春梅身上，非要背于春梅回家。

于春梅冷得直打顫，但還是斷然拒絕了李大胡子的好意。李大胡子跟在于春梅身后，邊走邊說：“春梅，我就搞不懂，你咋就看上了黃三拐這號人？自從他到魚塘上班，不是幫別人偷魚就是喝酒，拿你的話當(dāng)耳旁風(fēng)，背地里提起你和許兵就破口大罵。依我看，這混蛋以后還不定再惹出啥事兒，我勸你還是早些把他辭了吧！”

于春梅長嘆一聲道：“老李大哥，壓根兒就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于春梅早就心有所屬，你以后千萬不要再把心思放在我身上了！你放心，只要你好好干，我也一定幫你找個漂亮媳婦兒！”

聽了于春梅的話，李大胡子站住了?？磥碛诖好肥氰F了心要跟黃三拐了，沒準(zhǔn)是為了報復(fù)私奔的丈夫吧。他不由得心灰意冷，也不想繼續(xù)再和黃三拐搭伴兒干活了。在把于春梅送回家后，他沒有再回魚塘打更房，連夜離開了河塘村。

于春梅回家后，沒一會兒就發(fā)起高燒，被送進(jìn)了鎮(zhèn)醫(yī)院。第二天黃三拐來看她，她恨鐵不成鋼地說：“大路，我掏心掏肺地對你，你咋就不能好好活出個樣子呢？你半夜醉酒都能滾到魚塘里，要是沒人看到，你淹死在魚塘里咋整？你就忍心讓你的兩個孩子沒爹嗎？”

大家異口同聲地喊道：“達(dá)到啦！”

人們說著笑著，一擁而上，開始往下卸魚苗。

魚苗被一桶桶倒進(jìn)魚塘，于春梅又告訴黃三拐，他剩余的大半年工資已經(jīng)打到他的卡上，其實(shí)扣著他的錢，也是擔(dān)心他拿去賭博———黃三拐在聽到真相的那一刻，感到壓在頭上的大石頭一下子就被掀掉了，不用說，那段小視頻也是有心人故意拍的。輕松之后是狂喜，可他的心情隨即越來越沉重，最后竟然雙手抱頭，蹲在地上嗚嗚哭了！他的腸子都悔青了———張燕剛走時，他恨不能殺了她，可后來他想明白了，要不是他賭博輸?shù)眉依锒冀也婚_鍋，善良的張燕怎么可能扔下他和兩個年幼的孩子一走了之。這個嫁給自己這窮小子時連彩禮都沒要的女人，跟他受了多少罪啊！他真想有一天能找到張燕，向她認(rèn)個錯，無論她是怎么離開的，無論她還肯不肯回來……而現(xiàn)在張燕好好兒地回來了———為了他這個家，于春梅可以說是費(fèi)盡了苦心，可他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坑害她，自己還是人嗎？黃大路來不及和張燕說話，猛地站起身，一路狂奔，直奔趙大牙家……

幾天后，當(dāng)黃三拐用從趙大牙手里討回的一萬五千塊錢，加上他給自己的那份，又加上卡里的工資，換回一車優(yōu)等的魚苗時，恰逢河塘村綜合養(yǎng)殖股份有限公司成立剪彩。整個河塘村的村民全都參加了剪彩儀式。李大胡子也在其中，公安機(jī)關(guān)鑒于他行為輕微，沒有對受害人造成什么傷害，且有救人行為，又是自首，免于起訴。

趙大牙沒好意思走到近前，只是站在遠(yuǎn)處看熱鬧。于春梅看到他后走了過去，笑著說：“老趙哥，我這一年的養(yǎng)魚收入比去年增加了百分之三十，因?yàn)檫@里打出好多花點(diǎn)鮭，那是你家獨(dú)有的魚苗———我家魚塘里飼料充足，魚兒們怎么可能往你的魚塘里跑呢？倒是你的魚兒嗅到我家魚塘里的飼料香味兒，逆水游進(jìn)我家魚塘里很多，這和人往好處走是一個道理呀！”

聽了于春梅的話，趙大牙羞愧得無地自容，起身要走，于春梅又說：“那段視頻我看見了，當(dāng)時在車站遇上了咱村的幾個人，沒想到被有心人利用，我和三拐的兩個女兒故意沒給拍，真不知道傳播這些的人居心何在？要是引發(fā)了違法事件，還得追究拍攝者的法律責(zé)任呢。老哥，你說對不對啊？”趙大牙的心里一抖，轉(zhuǎn)身灰溜溜地走掉了。于春梅對著他的背影大聲說：“老趙哥，要想加入公司，大家一起過好日子，可得往好道上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