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每當念叨那座山,我就顯得特愚笨,完全轉(zhuǎn)不過心智的彎來。那山是那山。那山不是那山。那山究竟是哪山?我心中沒底,吉日坡折磨人啊。
“吉日坡”取自彝語音譯,意思是“星光閃耀的山”。“坡”應(yīng)為“波”,指山,卻謬種流傳,寫成“坡”了,變成了中文意義上的坡。這不打緊,那山雖具山形,但囫圇圇獨立,只一座,近乎三棱錐狀,高大不起,威武不來,叫“坡”還是妥帖。在漢彝兩種語境里,“吉日”忽而山,忽而坡,怎么理解都不會錯。從甘洛縣城向東南遙望,角度合適的話,則是另外一番景象,側(cè)面連著的兩個三角形,帶有暗影,酷似埃及的金字塔。所以,山亦可,坡亦可,塔亦可,由著性子喊去。
與周遭的山巒相比,吉日坡沒啥氣勢,連垂直高度都比不贏,何必還比其它的呢?然而,就是這么一座不起眼的山,卻在彝人的情感里被拔高、被推崇、被敬畏,以為是神眷光顧的圣山。
據(jù)傳,洪水泛濫時,川滇大地,汪洋恣肆,人類幾近絕跡。有幸運者活下來,舉目遠眺,大地上還剩下峨眉山、貢嘎山、螺髻山、吉日坡和云龍雪山等山的尖峰。甘洛方向的水天連接處,隱約金光閃,吉日坡由此成名。
真指這座矮矬矬的山嗎?千百年來,人們疑問和追問,終究云里霧里,沒個答案,浪費了諸多求索的思想與表情。傳說不可當真,也當不了真。否則,不會加以前綴,說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很久以前的事,大多沒法考究。沒法考究又最好,沒必要跟傳說死杠到底。
但吉日坡周邊的人杠上了,從他們的先祖開始,一代代、一輩輩的人,骨子里認定這山就是洪水漫天時閃爍的山。他們揣測,早在萬年前的某天,吉日坡遭遇不幸,像精準爆破一棟大樓一樣,突然沉降,整個地矮下去,成了今天的模樣,它真正的高度在地底下哩。不信,你去挖挖看。而四圍的山巒則未波及,矮子里面充高個,繼續(xù)綿延著山的長,挺拔著山的高。那么,是誰用陰招使吉日坡沉降下去的呢?當?shù)厝艘詾槭羌掌赂浇挠亩春桶岛?,罪魁禍首哦。其南邊確有巖洞,我多年前去過。洞口闊大,里面逼仄,上下多層,且層層往回縮。激流從夾層間噴出,一疊疊飛濺成瀑,嘩嘩聲中,洞內(nèi)洞外水汽氤氳。如若晴朗,彩虹霓裳,煞是壯美。水向北流,村莊依賴它,縣城依賴它,是當?shù)厝擞盟U?、生態(tài)屏障和鄉(xiāng)愁寄托的母親河。還是地質(zhì)專家的解釋最權(quán)威:兩億年前,這里地層逆沖,火山噴發(fā),由玄武巖和沉積巖組成的大地隆起,垂直斷距近一公里,局部地段是斷層崖,落差達五百米。后期,斷層崖受縣境內(nèi)海拔最高的馬鞍山(4288米)沖溝橫穿和切割影響,形成了吉日波(1600多米)及附近的幽洞和暗河。
這下,當?shù)厝诵男哪钅钪v的地陷說沒轍了。專家意見擲地有聲,它是因地質(zhì)結(jié)構(gòu)活躍,斷裂帶相互沖撞、擠壓而隆升的一座小山。然而,在當?shù)厝丝磥?,專家的解釋叫“噓”——雙唇微啟,下唇往外凸,放出“噓”聲,予以鄙視,不置可否。當?shù)厝司`,又愛學(xué)習,地陷說不成,那就搞經(jīng)典說,抬出劉禹錫“山不在高,有仙則名”的金句,將傳說里“星光閃耀的山”最終指認成了這座獨獨的斷崖山,并且那語氣更加豪放,那胸襟更加曠蕩,仿佛他們見過仙,又或者說,他們就是仙。
把一座山活生生地指認成自己臆想中的山,你縱有萬千理由去反駁,也是枉然的。美國電影《伸冤人》里有句臺詞:“有時候,我們要做出錯誤的選擇,才能到達正確的地方?!睂@座山而言,甘洛人為了正確,有可能在歷史上做出過錯誤的識別,也有可能一開始就沒有錯誤。但不管錯誤或正確,如今只能按正確來寬容并認可了。
我多次見過甘洛人與外地人之間的爭辯,共三種態(tài)度:一種直率,老祖宗講的,吉日坡就是這座山,為啥還懷疑老祖宗呢,明顯是祖先崇拜;一種憤怒,你不信試試,神靈一生氣,看不弄死你,帶有恐嚇性質(zhì);一種深刻,勿慕虛名,只求實利,文化認同最可貴,最重要。
境界不同,言辭有別,但都見那里的人鄉(xiāng)情醇厚,民俗濃郁,可感可親。
川滇彝區(qū)山勢莽撞,縱橫兩個省,除吉日坡彝人外,我等蒼生有人拜謁過,有人遙望過,有人思索過。但更多的人因時機不成熟,只在意念里想象有一座叫吉日坡的山。至于山長什么樣,氣勢如何,具體指哪座山,統(tǒng)統(tǒng)沒有概念的。
二
我是甘洛人,之前在縣城無數(shù)次地遠觀過吉日坡。它極像印刷在紙上的金字塔。
農(nóng)歷甲辰龍年秋,我按耐不住,奔赴這座山。
天高云淡,陽光熾烈,空氣燥熱。友人按我意思備了草帽和冰凍礦泉水,她提前通知的村支書已候在村委會了。村莊建在吉日坡西邊的山腳下。他不作向?qū)?,我們不知道腳從何方啟。接上他后,汽車在狹窄的村道上左沖右突,感覺是在很多房舍和圍墻間用蠻力擠過去的,撞上了,不,差那么一丁點兒。車往山頂開,最終停在了土路的斷頭處。司機喊一聲“好熱”,便逃進了樹木的陰影里。村支書走頭,他的上半身黑糊糊的,大致是他人黑、又穿黑色短衫的緣故,一聳一聳地往上黑去。腰以下是不見的,湮沒在黃稗草里,唯見草的搖蕩。我們跟在后面,每個人都只剩下上半身了。黃稗草葳蕤啊,可用擁堵?lián)砟[擁覆來概括,密密叢叢,風透不進來。人絆下去,草伏于地,貌似人倒下的形狀。人不痛,不知草痛否?人設(shè)法爬起,須臾,草亦醉漢似的撐起了身。無路的陡坡上長著矮樹——槲樹、青岡櫟、馬桑樹和鹽麩木等等。村支書叫不出鹽麩木的名,他聽人說,這種樹要長到天上去。但生在這里就不會有好結(jié)果,每年冬天,住在吉日坡的神靈會安排山羊去舔舐樹干,一舔一舐,樹長不高了。其實,鹽麩木的果子分泌一種乳晶,形態(tài)和味道跟鹽差不離,樹皮也咸咸的。羊嗜鹽,去舔樹,歡喜而已,卻背負了莫須有的罪名。
爬至山腰,見一小臺地,草多了品種,有黃稗草、蒿草、鬼針草和狗尾巴草等等,荊棘也多了起來;樹有七八棵,壯志凌云,枝葉婆娑,庇蔭處卻向著東邊的山坡,坡下長滿灌木,再下方是斷層崖,孤懸浮寄,深不可測;牽牛花開得野,纏在草木上嘀嘀嗒、嘀嘀嗒地吹喇叭,不管草木些是否愿意聆聽。村支書不講解的話,我們發(fā)現(xiàn)不了腳下的基石。扒開草叢,只見小石墊大石,大石壓小石,前后左右勾連著直直地去;轉(zhuǎn)過角,又是直線;爾后再轉(zhuǎn)角,再直線,最終圍合成一個龐大房屋的基腳。類似的基腳有多處。石頭烏黑油亮,疑是灼燒過的,金剛石般堅硬。據(jù)說,祖籍在云南的茲安坡朋發(fā)跡后,遷來甘洛,很快成為這里的土大王。臺地上的基腳便是他官邸的遺址。村支書強調(diào),他幼年放牧至此,還和小伙伴一起玩耍過石磨。那石磨一定是土大王麾下廚娘家的。
吉日坡無水。晴天的清晨,土大王的家奴依地勢列隊,從山腰站至三四公里外的南邊的幽洞,十步一崗,接力棒似的取回暗河里的水。清冽冽的水在木盆和木桶里一浪一浪,哐啷哐啷響。水上山的時候,正值朝陽生輝,光線斜射在木盆和木桶的水面上,反射著悅動的光芒,恰似太陽在一格一格地躍升。茲安坡朋特享受這逶迤的取水場景,絕對不允許取水者抱著木盆或提著木桶相互間傳遞。那盛水的木盆和木桶必須頂在頭上,一盆一盆、一桶一桶地接力到官邸。你盡可想象,有多少個太陽在盛著水的木具里放呀放光芒,吉日坡金光閃爍哩。遇到雨霧天和飛雪天,就沒這陣仗,反射不了水的波光,一般派親信和侍衛(wèi)去背水,工具是幾十個大大小小的皮囊袋,還有噠噠的馬匹。
夜晚,天地靜默,黑咕隆咚。無需土王命令,差不多的時候,官邸四周的臺柱上照例會燃起松明火把,耀耀的,奕奕的,大放光亮。點火把初期,遠遠近近的狗狂吠不止,說兇猛的狗吠得暗啞,膽小的狗吠得咯血,極個別的甚至奄奄一息,不治而亡。狗以為是鬼魅、野獸或不吉不祥的東西在興風作怪吧,因而,狗群的聲音里夾雜著追擊的嚎、恐懼的哀和莫名的叫。狗音稀稀拉拉的那刻,遠山傳來狼的長嗥,估計狼也懼怕這暗黑里的光焰。住在吉日坡山下的臣民無所謂,倒讓他們溫故而知新,回憶起自小聽到的傳說,“吉日坡”是一座“星光閃耀的山”——晚上就該這么明明暗暗,像天上的星辰。土王聞之,驚喜交集,道:甚好!甚好!他吩咐嘍啰些,每年除征收糧食和碎銀外,務(wù)必多攤派些火把,不從者,嚴懲不貸,以儆效尤。自那以后,夜未央,火光耀,吉日坡上閃閃亮。
茲安坡朋變態(tài)地活在傳說里。取水時的反射光,整夜里的松明光,都是閃閃耀耀的,恰巧迎合了洪水漫天傳說的真;抑或說,他將傳說硬生生地塞進了現(xiàn)實里,分不清哪是傳說,哪是現(xiàn)實;又抑或說,他把自己當成了傳說的一部分,是掌握蒼生命運的一個神靈。他的故事很傳奇,有一則說他有一把寶劍,川滇彝人寤寐求之,終卻不得。后來,他與同屬四川大涼山的美姑縣某家族結(jié)下恩怨,開始了長時間的打打殺殺。到第七個年頭那年,仇家重兵壓境,一舉攻破府邸,殺死了茲安坡朋。這仇家覬覦那把寶劍,不要金銀財寶,不要槍支彈藥,只脅迫著茲安坡朋的夫人踏上了凱旋的路。寶劍很重,一般人拿不起來。那夫人接受過巫的洗禮,劍在她手里,可隨心而動,也可隨性而舞。因此,那劍由女人佩帶著棲棲遑遑地趕路。到了幾公里外的今阿爾鄉(xiāng)境內(nèi),忠烈的女人像鳥兒般展開雙臂,從高高的峭壁上起跳、滑翔直至墜落。那巖壁后來不時發(fā)光,還有“啾啾”的回音,人們以為是神劍在哭泣。
一聲嘆息,深沉的、苛刻的和無厘頭的橫豎都翻了篇。唯獨遺址上的石頭黑黑的,隱匿在時光深處,緘默不言。曾被牧童撫摸過的石磨滾下山了吧,朝著山下沒有村莊和人的方向。誰看見,那都是驚心動魄的滾落,石磨越來越快,越來越快,瞬間騰空,像要飛到天上去,結(jié)果落下來,沾地的剎那,又飛到空中去,像大鳥掠過影子。它的滾落是一次宏大的、徹底的死亡,恍如茲安坡朋夫人飛入峽谷時的悲壯。
無稽可考的舊聞終于結(jié)束了。
我們繼續(xù)鉆進密密的黃稗草里,向山坡爬去。
陽光直射,以刺眼的亮和灼熱的燙考驗著我,使我越加步履蹣跚。汗水的預(yù)謀十分有效,緩緩流淌,最后竟模糊了我的視線。淋漓的汗好像不是從我身上溶出來的,而是像頭上的草帽尿出來的。我“吭哧——”張嘴時,舐到了汗,咸津津的,只想喝水。我多么像鹽麩木,渾身流著鹽水,就差山羊來舔唇咂嘴了。是的,我是移動的鹽麩木,但我不愿長到天上去,也沒本事長到天上去。汗鹽刺痛雙眼,淚水跟著回旋,我不得不站著一遍遍地擦拭眼睛和眼鏡。這時候,一種鳴聲小小心心地佛來,乍聽,那是蟪蛄的。蟪蛄和蚱蟬都屬半翅目蟬科動物,民間統(tǒng)稱知了,它們啥都知道似的,一點也不謙虛。蟪蛄體態(tài)小,歌聲貼著草尖,知啊知啊的,聲線不如蚱蟬的寬,很脆弱,很害羞,卻又很忘情。七八只吧,仿佛是它們唱衰了大片的草,黃草齊齊地向西邊低垂著。
生機是坡上面的三五株火棘,錚錚火棘樹,紅紅紅燈籠。鳥雀受驚,從這株飛到那株,撲棱棱的,像在做捉迷藏的游戲。旁邊有羊奶子樹,兩個月前,甜蜜的果子被鳥雀吃光或自然掉光了。
登頂。沒有山尖、坡尖或塔尖,之前遠看的視覺有偏差,頂上其實是個不規(guī)則的平地,比茲安坡朋的遺址寬闊得多。我認識的草木成精了似的,在這里競爭著每一寸土壤。數(shù)頓重的黑石這里那里地踞著,特別深沉,像奧古斯特·羅丹的《思想者》,或深思蒼穹,或熟慮人間。當年,茲安坡朋不居山頂,可能有他的考量:舉頭三尺有神明,萬事勸人休瞞昧,不敢把事情做絕了。
遠眺,是高高的山巒,東南西北等方位,怎么看都是環(huán)形的山的輪廓。因而,我一廂情愿地以為,吉日坡是甘洛大地的中心,像圓規(guī)只旋轉(zhuǎn)不畫圖的中間那個點。
我站在最大、最高的黑石上樂意悠悠,天地間滿是秋色、秋意和秋味,秋韻高邈,山水好,人間更好。
三
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歷來,吉日坡南邊的暗河導(dǎo)出洞口后,匯入甘洛河,纏纏綿綿萬千年。這河流清冽冽甜,嘩啦啦盈,夜闌臥聽入夢來。因水潤大地,吉日坡北邊山腳下的萬畝梯田早已聲名遠播,插秧和割稻時節(jié),攝影師從八方涌來,宛如蜂兒或蝶兒。蜂戀蜜,蝶戀花,人戀梯田煙霞。照片上的意境呼之欲出,吉日坡是那避不開、剪不斷的不舍,要么成了前景,要么成了背景,中間是明鏡般的水田,或黃金般的秋收。
吉日坡,這座“星光閃耀的山”,莫不是把閃亮的種籽撒播到了人間,不然萬畝梯田為何如此瑰麗絢爛呢?守望神山,種稻吃米。在不覺中,當?shù)匾腿税讶粘_^成了安逸。我聽聞一些人家嘗新米時,還隆重地祭祀飯、酒共兩套,一套敬山上的神,一套敬自家的靈。神靈分坐,各得其所,其樂融融。這,一下子又將古老的傳說與當下做好了精神上的嫁接。
近年,政府職能部門打造文旅結(jié)合新靚點,從吉日坡北面,也就是看似兩個三角形的底座處開辟步道,往山頂攀去。頂上呢,計劃平壩子、蓋亭臺、建回廊,讓旅者找到李清照“臨高閣,亂山平野煙光薄”的感覺,讓登臨者心中涌起豪氣和霸氣,胸襟突破有限,從此無限。當?shù)卮迕衤犃?,邊樂呵,邊憂慮,可謂喜憂參半。樂呵不必言說,倒是那份憂慮,實在好笑。他們擔心在頂上建起廁所,沖犯了神靈,導(dǎo)致民間流年不利,諸事不順。
“我們拜山神,不拜廁所。”
“不像你家旱廁,人家嘩啦啦水一沖,干凈的。”
“還是臟?!?/p>
“搞好了,能拉動旅游,對吧?”
“那肯定。”
“上去游玩的人找不到地方解手,到處亂屙才臟哦?!?/p>
“那……”
支吾半天,終是邁不過心坎,回到了先前的神靈觀。旁聽者打趣,古有杞人憂天,今有彝人憂神啊。一個人要犟,九條牛也拉不轉(zhuǎn)來。大路朝天,任他就是,動搖不了啥的。耽憂神靈的那些彝人斷定,神靈肯定住在山頭上,降福給他們。往往,他們要拜山,找個角落悄悄地拜,大致逢年過節(jié)、孩子上學(xué)和家人生病,小至春種秋收、夜里夢魘和心情不暢。
我聽民俗學(xué)者講,山上的設(shè)施建成后,最好往星象方向命名、引導(dǎo)和探索——日觀大地,夜察星河,剛好與“星光閃耀”的傳說相吻合。細細品讀“吉日坡”三字,的確多出新的闡釋:“吉”為“閃耀”,“日”多義,有“獅子”的含義,連起來是彝語里“獅子星閃耀”的山了。獅子星和漢語占星學(xué)里的獅子座是一回事嗎?如是,獅子星和獅子座都在天上,是否又預(yù)示著站在吉日坡的山頭,最適合觀測獅子星座呢?依此邏輯,吉日坡更是甘洛大地的中心了。
陪我上山的人里,有位皮膚白皙、個頭不高的小伙。他發(fā)髻高挽,立在額頂,彝人稱“天菩薩”,精神得很。下山歸來,他邀請我們?nèi)タ匆粭澼^小的四合院,只見正門上方吊著“吉日坡文化中心”的招牌,里面是一柜一柜的展覽,墻上也掛著大件的東西,什么鷹爪酒杯、狐皮經(jīng)書、彝式匕首、清代鎧甲、民國衣裙、舊時馬鞍和皮碗、樂器、農(nóng)具……林林種種,不好歸類。房屋和老物件的主人正是這位小伙,他酷愛搜集,且具品牌意識,已成功注冊包括“吉日坡”三字在內(nèi)的諸多商標。
參觀結(jié)束,他再次笑瞇瞇地自我介紹,先說漢名李浩磊,接著補充彝名阿木里富,仿佛他的名字也是商標,要馳名就得重復(fù)著打廣告。
建起文化中心后,他從山上背回幾塊茲安坡朋家地基上的黑石,丟在房屋的一處角落里。他多想尋到那標志著歷史徹底翻篇的石磨?。∪裟軐崿F(xiàn),石磨和黑石一并展覽,亦可玩味一段既是吉日坡的、又是茲安坡朋家的傳奇。
那么多老物件或躺或掛在四合院里,默默述說著吉日坡一帶政治的、經(jīng)濟的和文化的變遷。它們被神靈眷顧過嗎?被獅子星座輝映過嗎?被茲安坡朋官邸上的火光照耀過嗎?這些考問都是偽命題,偽得不能再偽,虛得不能再虛,浪得不能再浪。猶記得金戈鐵馬的崢嶸歲月,這些老物件曾見證烽火狼煙,它們是歷史深處不滅的微光,是那個時代留存的古董。現(xiàn)今,透過這些老物件,得到很多啟示:和平最好,和諧最好,團結(jié)最好,發(fā)展最好。
神仙、神靈和神怪超脫凡俗,居廟堂之上、天空之下。請它們安民富民樂民,實在是強神所難。求真理,終究才是真理;求虛無,終究還是虛無。
山頂金光耀。陽光耀、星光耀、火光耀、電光耀……耀無可耀的時候,心靈之光最可耀。心中有光亮,即使吉日坡晝夜灰蒙蒙乃至黑漆漆,它也是發(fā)光的,光耀大地。山不在高,有仙則名。要我說,吉日坡的仙不是星光、火光和電光,而是迎接生命的陽光,朝霞時光照東坡,夕陽時光照西坡,都美輪美奐。兩個連著的三角形,一個金色、一個暗色,一個奔放、一個端莊,相互輪流著、陪襯著、感恩著,托舉起了甘洛大地的中心——“金字塔”。
回望吉日坡,山巒、溝谷、梯田、旱地和村莊深處,秋醉了,醉得不輕。
責任編輯 包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