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5月20日,在馬來西亞蘭卡威國際海事和航空展上,中國戰(zhàn)機殲-10CE(殲-10C外銷型號)占據展臺C位,再度成為焦點,引發(fā)了馬來西亞副總理扎希德等外國軍政界人士的興趣。
此前,央視新聞披露:殲-10CE首次取得實戰(zhàn)戰(zhàn)果,在空戰(zhàn)中一舉擊落多架戰(zhàn)機。
這一戰(zhàn)果說的是2025年5月7日的一次印巴空戰(zhàn)中,巴基斯坦出動殲-10CE擊落印度使用的法國“陣風”戰(zhàn)斗機——不是名氣更大的殲-16,也非新一代隱身戰(zhàn)斗機殲-35,是低調的殲-10C驚艷了軍事圈。
在中國空軍和航空工業(yè)史上,殲-10戰(zhàn)斗機原型是里程碑式的。作為中國第一款自主設計和研制的戰(zhàn)斗機,殲-10奠定了中國國防航空工業(yè)的基礎和底氣,而隨著戰(zhàn)機迭代,它的美好、進取與深刻卻少有人真正體會。
“不能重復人家一步步地走”
1982年的冬天,時任成都飛機設計研究所首席專家宋文驄接到電話,來人說起中央正籌備重新研制新一代戰(zhàn)斗機,要召開方案論證會,讓他參加。
對宋文驄來說,這是一個機會,可以繼續(xù)殲-9未竟的事業(yè)。他帶著方案去了。
開會當天,一個有機玻璃制成的戰(zhàn)斗機模型啪地出現在投影儀上?!岸嘤袝r代感?!彼挝尿嬊椴蛔越卣f,因為這款設想中的新型戰(zhàn)斗機不同尋常。
三代機獲得高機動性的關鍵,是優(yōu)化氣動布局,而眼前這一個被稱為“鴨式布局”,在外觀上,它把飛機的水平尾翼挪到前面來改變氣流,這一路徑雖被認為更先進,能大幅提升機動性,但設計風險和難度也更大。
對當時的中國,這一路徑可不可行,一時懸而未決。為了細化和論證設計方案,宋文驄帶著團隊跑到大山里,做了上萬次風洞實驗,模擬飛機在空中的狀態(tài),一點點調整飛機的模型設計。
1年后,總體方案出爐,歷經多輪論證和修改,1986年,殲-10項目正式立項,宋文驄被任命為總設計師。
宋文驄提出了一個大膽的目標:要把殲-10飛機的新產品占比提高到遠超國際同行的水平。
在當時,中國的工業(yè)基礎、生產條件都不具備優(yōu)勢,突破技術壁壘、自主研發(fā)已屬不易,要比肩甚至超越更是難上加難,此前進行14年的殲-9項目之所以終止,技術指標過高是原因之一。
重新出發(fā)的殲-10經不起失敗。但殲-10研發(fā)團隊不甘示弱,不想做一個高不成、低不就的東西交代了?!拔疑钋械匾庾R到,我們只有橫下一條心,竭盡全力,為國家研制出最棒的飛機?!痹缒瓴稍L里,宋文驄眼神堅定地說。
按照當時的研發(fā)標準,一款新型戰(zhàn)機,七成的東西是繼承,新內容不超過三成。但實際上,運用在殲-10上的新產品、新系統(tǒng)、新技術超過了六成。關鍵技術一數,都是幾十上百項。
技術攻關談何容易?在上百項關鍵技術當中,最具挑戰(zhàn)性的是數字電傳飛控——它和傳統(tǒng)依靠人工操縱駕駛桿的機械操控方式不同,后者非常依賴飛行員的操縱技術和體力,作戰(zhàn)時的靈活性不足,操縱的穩(wěn)定性也不夠,而數字電傳飛控把操縱轉變成電信號,計算機成為戰(zhàn)機的控制中樞,給飛機的控制帶來革命性的變化。
更現實的需要是,必須是電傳飛控才能保證殲-10作為鴨式布局主戰(zhàn)飛機的安全,在高烈度的空戰(zhàn)中,減輕飛行員的操作負擔,發(fā)揮戰(zhàn)機性能,實現二代機到三代機的革命性跨越。從殲-10到日后的殲-20,沒有電傳飛控系統(tǒng),就談不上“先進”。
然而當時,大家對電傳飛控幾乎沒有經驗,若采用這一方案,風險巨大,太多東西都得改,還得從頭做起,一開始研究所的領導并不同意。副總設計師謝品找到宋文驄,因為“知道他很愿意接受新的東西”,堅信要翻身必須采用新技術,很快,宋文驄點頭了。
憶及當時,宋文驄說:“不能重復人家一步步地走,但做出來一定要比他先進比他好,要創(chuàng)新,我覺得要有這個決心。”
技術攻關開始了。
技術攻關哪有什么捷徑
不同于民航客機,戰(zhàn)斗機在空中的飛行姿態(tài)復雜多變,要對空對地飛行、瞄準躲避、發(fā)射不同的武器,可能遇到的狀況更是數不勝數。
根據設計要求,只有故障頻率低于10的-7次方/每小時,才可以忽略。而電傳飛控系統(tǒng)就是要提前把所有可能出現的飛行狀態(tài)進行分析整理,并給出解決方案,儲存在計算機內,由計算機來完成復雜情況下的判斷和應急處理。
這是一項復雜、細致而繁重的工作。而國外不斷傳來電傳飛控戰(zhàn)斗機機毀人亡的事故消息,無形中又增加了研發(fā)的壓力。
硬件也得跟著走。為了方便工作,計算機的外殼是被拆了扔到一邊去的,內存不夠了,就加條,CPU不夠了就加板,常常是今天夠用了,第二天內存又超了。大家折騰機器,也折騰自己。
殲-10的設計中出現了大量的整體結構件,形態(tài)復雜,精度要求又高到毫米級,不能像二代機那樣簡單焊接,對加工的機床和銑床要求也更嚴苛,而當時成都飛機設計研究所只有生產二代機的老機床,加工設備還得先攻關升級。
負責這項技術攻關的,是時任中航工業(yè)某制造廠室主任錢應璋,這是一個強悍的女人。她帶著團隊邊設計邊試驗、邊制造邊應用,這樣的研制過程是違背常規(guī)的。正式加工的時候,刀對好了,工長甚至嚇得不敢按機床的開關,成本昂貴,能不能用都是未知數,一旦報廢周期還耽誤了。
有老專家問她怕不怕,她說的是:“沒辦法逼著你,那么多大框大梁,我怎么啃出來?只能成功,不能失敗,就背水一戰(zhàn)?!?/p>
1997年,第一架殲-10飛機終于在成都飛機設計研究所組裝完成。當它緩緩出庫,時任中央軍委副主席劉華清激動地說著“太好了”,老人家的淚水在眼睛里打轉。
但工作遠沒有結束,大家的精力與期盼指向首飛的日子。
日子定在了1998年3月12日。而首飛前一天,一份本該交給時任殲-10項目行政總指揮劉高倬簽字的放飛前的例行檢查文件,卻遲遲沒有送來。
“摔我也想辦法給你摔在跑道上”
晚上8點,劉高倬收到報告:機械師張鳳貴在檢查發(fā)動機時發(fā)現有連續(xù)漏油,而發(fā)動機高溫區(qū)漏油非常危險。
眼見領導第二天就要從北京趕來視察,見證他們十多年來的心血,整個團隊倒吸一口冷氣。劉高倬決定:通知北京取消專機,殲-10改日再飛。
故障零部件找到了,排除了漏油,殲-10首飛的日期推遲到12天后的3月23日。
那一天,殲-10原型機緩緩推出機庫,歷史照片記錄下跑道上留下一人一機兩個背影。那人是總工程師薛熾壽,他眉頭緊鎖,獨自伴行2000米,將殲-10送到起飛線。
從跑道另一頭來接棒的是雷強,殲-10首飛的試飛員。陪伴雷強走向殲-10的是宋文驄,他對雷強說:你放心,飛機肯定不會出問題。而雷強向宋文驄承諾:“您放心,只要飛機不是在空中爆炸了,只要我還能操縱,就算摔我也想辦法給你摔到跑道上,讓咱們知道,這十幾年錯在哪兒了?!?/p>
話音一落,宋文驄眼睛一紅。
下午2時41分,隨著“開車”指令下達,殲-10發(fā)動機轟鳴,機體緩緩滑動,逐漸加速。
地面上,飛控專業(yè)組長楊朝旭揪著心,緊張到在殲-10離地前都不太敢睜眼看。下一秒,飛機前輪抬起,離地越來越遠,在空中平穩(wěn)地盤旋,現場這才歡呼起來。
原定計劃里,雷強駕駛殲-10繞場飛行三圈后返回,但他申請再飛一圈。20分鐘后,他完成了空中預定動作,還差一個收尾。飛機在空中減速,調整狀態(tài),對準跑道,最后平穩(wěn)落地。
雷強從座艙上下來,宋文驄迎上前去擁抱,現場許多人都淚眼汪汪。他們最清楚,十多年里,這個結果有多來之不易。68歲的宋文驄說,以后殲-10首飛的3月23日,就是他的生日。
但工作還沒有結束。
研發(fā)新戰(zhàn)機,試飛的時間要占到一半的周期,一次試飛成功不夠,試飛員要在長年累月飛行中反饋信息、改進細節(jié),為戰(zhàn)斗機飛出各種操作邊界,包括飛行高度、速度、過載、攻角、迎角等參數的極限,為戰(zhàn)術戰(zhàn)法提供數據支撐。在多年的試飛中,殲-10甚至沒有出現過三等事故,而三等事故意味著飛機有損壞,但返廠修理好了可以繼續(xù)用。
往日種種,無法細數,快進到2003年,在研發(fā)攻關18年后,殲-10交付部隊;2004年,殲-10定型,成建制列裝部隊,成為中國空軍主力戰(zhàn)機之一;2009年,殲-10編隊亮相國慶60周年閱兵式,宋文驄和更多殲-10研發(fā)人的故事才走到臺前。
時至今日,中國戰(zhàn)機持續(xù)迭代更新,但殲-10原型機的積淀是追趕的起點和底氣,同樣可貴的是人的信念與行動力。
每個人都是自己崗位上的螺絲釘,但他們彼此咬合、前赴后繼,最終把從前不敢想、沒能干成的事做成了。“殲-10”之所以爭氣,是因為背后站著這樣一群爭氣的人。
(摘自《南風窗》2025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