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語者
他在不停地復述:新生的青草,愛是反哺后的深陷或停頓,馬蹄聲與黃昏一起顫抖,飄逸的塵煙正在傾覆額爾齊斯河岸畔的那片密林。
青草一樣的母語,貼著大地生長,成為他心中一望無垠的部分。那么多交匯而分離的瞬息,都在斜陽里垂落孤行時的影子。
不要說,春風無度,等不及最后那個思想者。他敞開的疤痕,比月光更白;清淺的折痕,正在分割一個人早年多雨的時空。
草原上的漢子打馬歸來。
他仿佛聽到,馬的鼻息噴出的熱氣里還在回漾著淺跑的音律。
他似乎探到,往事里的蟲蟻,于欲望的蛛網(wǎng)里,竟在羅織又一種美的夢幻與細軟。
他不禁追問:
那飄逸的鞭影,可曾是當年追尋生命根脈溫潤的臍帶?
那暗啞的蹄音里,可曾有那個遠離故土的漢子草尖上塌陷的鄉(xiāng)愁?
慎獨者
那個走在雪地里的人,他把油紙傘摒棄在俗世的門外。傘的鏡像一度成了他預示獨自走完余生的一個敗筆。現(xiàn)在,雪,那么干凈又那么潦草地撫慰他,像一絲絲曼妙的輕音,悠悠地纏繞著他,擁吻著他剛剛蘇醒的浸在冬天河床上的脆骨。
走出房間,身后散落的書籍一下有了星辰般的序列;沒入曠野,雪一直在飽滿地轉(zhuǎn)述一個人曾經(jīng)的昏暗與動蕩,轉(zhuǎn)述他向隅而泣的心跳和不留余地的回旋。蒼茫天地間,雪多像一個小母親,在黎明的村野,一邊推著童年的手搖車,一邊不斷地搖響他夢中的風鈴;像青銅,夜以繼日地研磨光陰里的虛境與假象。
有一個聲音仿佛在說:孩子,這是人群走散的劇場,現(xiàn)已到了需要逐層剝開自己的時候了。像一棵樹,跪在落葉的苦難面前,聽了這句話,他的整個身體與靈魂都撲倒在雪地里。
蒙塵者
二十四節(jié)氣里,那個蒙塵的長者最喜愛薄霧拂面的晨昏。他會一個人前往山林,幻想中,一手掀起萬頃綠海;一手抓住野草藏青的皮膚與被昆蟲點燃的歌謠。他嘴里不停地念叨,月神在第幾頁釋放對人間示愛的訊息;大山有起伏的曲線,哪一條通往用泉水浣衣、用雜木生火做飯的子孫繁衍繞膝的樂園?
那時,家后的檀香木上歇落一只赤紅的鳳凰。冰雪摧折,走散的人群開始聚攏。烏柏樹上,布谷鳥的方言與媽祖的姓氏裹著濃郁的清香。蒙塵者不僅在一個人的想象中活著,在靜寂中釋放孤獨,還要研磨歲月的快門與光圈,將透明的呼吸與蜿蜒的心路,一并納入時光的版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