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國成立初期中國共產(chǎn)黨對海外留學生的號召與爭取

新中國成立初期，國家建設面臨著百廢待興、百業(yè)待舉的局面。中國共產(chǎn)黨的工作重心逐漸由革命向建設過渡，對各類建設人才的需求日益急迫。據(jù)統(tǒng)計，當時在海外的中國留學生尚有5600余人，主要分布在美、日、英、法等國。中共中央及中央人民政府對這些海外留學生高度重視，周恩來于1949年12月18日通過北京人民廣播電臺，向海外留學生發(fā)出了“祖國需要你們”的號召，邀請他們回國參加新中國建設。為爭取海外留學生早日回國，黨和政府先后制定并實施了一系列政策和措施。

成立辦理機構，確定工作政策

早在1949年4月，中共中央就曾指示在捷克首都布拉格參加世界擁護和平大會的中共代表團，盡快展開爭取海外留學生回國的活動。同年夏，周恩來指示中共在美工作領導小組成員徐鳴：“你們的中心任務是動員在美國的中國知識分子，特別是高級技術專家回來建設新中國?！辈贿^，當時尚沒有一個直屬辦理機構負責推動此事。鑒于此，政務院文化教育委員會于12月6日成立了辦理留學生回國事務委員會（簡稱“辦委會”）。12月13日，“辦委會”召開第一次會議，推選馬敘倫為主任，張宗麟、邵荃麟（后改為馮乃超）任副主任，黃新民為秘書，統(tǒng)一辦理海外留學生回國事宜。

“辦委會”成立后，工作有序展開，確定了爭取海外留學生回國工作的基本政策。

一是明確爭取對象?！稗k委會”明確界定了留學生的范疇，即國內外?？埔陨蠈W校畢業(yè)為進修目的出國者（主要對象），華僑回國大學畢業(yè)生有專門技能者，國內高中畢業(yè)曾去國外大學肄業(yè)者，以及大學畢業(yè)在國外工作的知識分子。爭取的對象并不限于學生，也包括了已經(jīng)就業(yè)的教授、學者和專門人才。這一界定使得爭取海外學人的工作能夠有的放矢，有所遵循。

二是確定具體任務?！稗k委會”通過《辦理留學生回國事務委員會簡則》，規(guī)定將“根據(jù)新民主主義政策，統(tǒng)一領導有關留學生回國事宜”。具體而言，其職責包括調查尚在國外的留學生，動員其早日回國；對留學生回國前后的宣傳、了解及教育；留學生回國后的招待；統(tǒng)籌解決回國留學生的工作等四個方面。

三是搭建工作框架。“辦委會”成立時有19名委員，分屬17個政府部門和直屬單位。為便于具體工作，決定由教育部、外交部、情報總署、財政部、新聞總署、全國學聯(lián)以及團中央派代表組成調查組，負責調查海外留學生的基本情況；由財委會、文委會、政委會人事局，以及教育部、華北人民革命大學派代表組成招待組，負責招待回國留學生；由衛(wèi)生部、文化部、科學院及相關機構派代表組成工作分配組，負責安置回國留學生的工作。

四是區(qū)別爭取原則?！稗k委會”為團結爭取一切愛國知識分子，出臺了《爭取國外留學生回國原則》，根據(jù)海外留學生的實際情況，靈活制定了不同的爭取原則。規(guī)定學習自然科學及社會科學中有關財經(jīng)建設技術方面者，如學業(yè)尚未告一段落，“則一般地勸他們繼續(xù)堅持學習，并設法指導其學習方向，鼓勵他們于學成后早日回國，參加祖國的建設工作”；學業(yè)已成者，鼓勵他們盡速回國，并協(xié)助與各機關學校、企業(yè)部門洽定工作者回國；學習文教、政法及財經(jīng)理論等科者，勸他們早日回國；政治上遭受帝國主義迫害者，助其回國；經(jīng)濟上困難，無法繼續(xù)學習者，勸他們回國。

1952年11月，高教部成立，改由其下屬的留學生管理司負責辦理海外留學生回國事務。1956年11月，繼而改由國務院專家局專理此事。雖然辦理機構迭有變更，但是上述基本政策沒有發(fā)生大的變化，有的只是進一步的細化與調整。

調查聯(lián)系留學生，積極開展宣傳

新中國通過多種途徑，調查海外留學生的基本情況，查明有無使其回國的可能性。主要方法是調查留學生在國內的親屬、朋友，以及回國留學生、國外僑民團體、學生組織等，獲取詳細信息。在周恩來的提議之下，1956年后還在留學生家屬比較集中的城市，如北京、上海、廣州、南京、天津、武漢等，設立了留美學生家屬聯(lián)誼會，不定期召開座談會，采集留學生資料。調查內容主要包括各國學生組織、主要學生報刊、學生政治思想狀況、留學生人數(shù)等事項。

在進行調查的同時，利用多種關系聯(lián)系海外留學生，呼吁其早日回國?！稗k委會”、全國學聯(lián)、中國科協(xié)及其地方分會等組織致信海外留學生，表達中共中央對知識分子的關愛，號召留學生回國。比如時在英國謝菲爾德大學從事冶金專業(yè)學習和研究的李薰，曾先后收到中國科學院計劃局局長錢三強、國家氣象局局長涂長望和中國科學院院長郭沫若的來信，邀請其回國籌建冶金研究所，領導科學研究事業(yè)。此外，還通過已回國留學生致信尚未回國的同學或師友，介紹自己良好的親身體會，現(xiàn)身說法地消除海外留學生的各種顧慮；通過留學生家屬致信在外求學的子女親屬，規(guī)勸他們回國與親人團聚；通過知名科學家、學者、教授等致信在外求學的學生、同行或朋友，爭取他們回國施展才能。這些信件的數(shù)量不在少數(shù)，僅1950年上半年由全國學聯(lián)、中國科協(xié)和已回國留學生發(fā)出的信件就達200余封。

宣傳中國共產(chǎn)黨良好政治形象和新中國新氣象，是另一項重要工作。由于意識形態(tài)的差別，當時歐美各國對新中國的輿論報道多持消極態(tài)度，蓄意抹黑者亦有之。這使得大部分海外留學生對新中國真實的政治狀況難以把握。為此，新華社和國際新聞局（外文出版社前身）及時整理國內新聞，電送海外留學生所在國的一些報社或雜志社。文化部對外文化事務聯(lián)絡局還寄出45種書籍（共600余冊）以及《人民中國》等刊物給國外十多個留學生團體，宣傳新中國政府對海外留學生的政策。

值得注意的是，新中國還利用了一些海外留學生組織開展聯(lián)系和宣傳活動。比如“辦委會”與巴黎中國學生會建立聯(lián)系后，傳達“中央人民政府歡迎留學生回國為人民服務”的號召，動員學生會協(xié)助留法學生與國內有關單位聯(lián)系。在中共在美工作領導小組的指導下，留美中國科學工作者協(xié)會創(chuàng)辦《留美科協(xié)通訊》，累計出版13期，最多時單期印數(shù)1000份左右，對新中國進行多方位、全景式報道，宣傳中國共產(chǎn)黨的政策與理論，在留美學生群體中影響甚大，被稱為“全美科協(xié)聯(lián)絡的紐帶，幾十個分會之間的橋梁”。此外，中共黨員還在留學生人數(shù)較多的北美基督教中國學生會中開展活動。浦壽昌、浦壽山、陳翰生等曾多次在該會中就中國共產(chǎn)黨政權和中美關系問題發(fā)表演講，介紹國內革命形勢和中共的知識分子政策，推薦閱讀毛澤東的《論聯(lián)合政府》《新民主主義論》等著作，使留學生們增加對中國共產(chǎn)黨和新中國的正確認識，逐漸引導留美青年自覺擁抱新中國。

提供外交保障，協(xié)助留學生回國

新中國成立初期，外交環(huán)境并不安定，既有鐵幕落下后冷戰(zhàn)的考驗，也有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后熱戰(zhàn)的風險。這注定了海外留學生的回國道路充滿荊棘，一波三折。英、美、日政府均不同程度地對留學生們采取了阻撓措施，限制他們回國。為了營救海外留學生，減少其回國阻力和經(jīng)濟壓力，新中國政府做了大量外交工作。

當時，海外留學生多乘輪船經(jīng)香港轉道回國。英國政府對過港學人百般留難，起初要求他們須持有“中國入境許可證”方可過境，之后又規(guī)定只有香港人或者在香港有親戚擔保的人才可獲得入境簽證。留美學生持有國民黨頒發(fā)的舊護照，無法憑此進入新中國。為幫助留學生回國，“辦委會”特寄交每位擬回國留學生一份信件，內稱：“中華人民共和國歡迎你及所有留學生回到自己祖國，參加建設，為人民服務。你們只要持有足以說明你們留學生身份的證件，即可進入國境?！币源俗鳛榱魧W生過港時交涉簽證的依據(jù)。此種信件發(fā)出數(shù)量頗多，僅1950年五六月即有193封。同時，中央政府委派已回國的留英學生曹日昌至香港大學任教，協(xié)助留學生們辦理過境擔保事宜。

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后，中美關系走向全面對抗。美國政府認為中國留學生掌握著對中美兩國國防安全至關重要的科學技術，因此開始通過停止辦理簽證、破壞留學生組織、無故逮捕學生等手段阻撓留學生回國。到1951年9月，美國司法部正式頒布禁止中國留學生出境的命令，威脅“如有人故意違反上述規(guī)定，將被處以五千美元以下罰款或者不高于五年的徒刑，或者二者兼施，直到這一命令被撤銷為止”。為逞其兇毒，美國政府還明令120名中國留學生不得離美。美國方面的阻難，最典型的例子是扣留航空工程專家錢學森。1950年9月9日，美國聯(lián)邦調查局以“企圖運輸機密科學文件回國”的罪名逮捕并扣押錢學森。此后，錢學森雖獲保釋，但是遭到了長達五年的監(jiān)視和跟蹤。新中國政府強烈譴責美國的上述行徑，通過外交途徑保護留美學生的人身安全與行動自由。1954年5月日內瓦會議期間，中共中央指示中國代表團發(fā)言人黃華公開發(fā)表了“美國無理扣壓中國留學生”的言論。之后，在周恩來的領導和王炳南的斡旋下，中美雙方在當年6月至次年9月間進行了多次會談，討論留美學生及雙方僑民回國事宜。會談開始時，美方矢口否認曾扣留任何中國公民，不肯提供在美學生的最新情況。中國代表團隨即列舉了受到迫害的錢學森以及趙忠堯、汪良能和黃葆同等人的例子予以駁斥，當場揭穿了美方謊言。最終，迫使美方于1954年11月發(fā)表了《關于雙方平民回國問題協(xié)議的聲明》，宣布全面取消對中國留學生的出境限制。

《人民日報》1950 年12 月13 日《關于辦理留學生回國事》的報道

新中國成立之初，日本仍被美國占領。臺灣國民黨當局在東京設立“駐日代表團”，監(jiān)視留日學生言行。因此，留學生從日本回國并不順利，需要辦理復雜的手續(xù)。1953年中日雙方達成協(xié)議后，中共中央通過東京華僑總會轉告留日學生“好好學習提高本領，早點回國服務”。中國留日同學總會根據(jù)國內指示，積極動員留學生回國，并與東京華僑總會合作，統(tǒng)一辦理回國手續(xù)。1956年2月，國務院僑委副主任廖承志致信留日同學總會，要求其“動員所有留日學生回國”。留日同學總會將此作為頭等任務，進一步加強活動，先后動員和組織600多名留日學生返回祖國。

新中國在為海外留學生提供政治援助的同時，也適時提供經(jīng)濟援助。1952年4月18日，“教育部”制定了《接濟國外留學生回國旅費暫行辦法》，規(guī)定留學生國內經(jīng)濟來源斷絕，回國后可以設法歸還者，可以申請借款；留學生經(jīng)濟困難，無力籌措旅費，回國后也無力償還者，可以申請補助；與留學生一起在國外的家屬，如確有需要，也可酌予接濟?！稗k委會”成立半年內，先后呈請政務院文化教育委員會撥款4萬美金作接濟之用。1955年5月，在美國政府宣布取消對留美學生的援助之后，外交部、高教部經(jīng)國務院同意，決定緊急撥款50萬美元，對申請回國的留美生予以資助。此外，留日學生也面臨著嚴重的經(jīng)濟困難。新中國政府于1952—1957年期間陸續(xù)向留日學生提供了多筆救濟金，除了支付留學生的學費外，還提供給每人每月最多6000日元生活費，總額達40萬美元。

熱情接待留學生，妥善安置工作

留學生抵達香港后，可由水陸兩道前往內地，一路乘火車至廣州，一路轉乘輪船至天津?；氐阶鎳?，新中國政府給予留學生一系列特別款待和優(yōu)惠政策。比如廣州和天津人民政府熱烈歡迎留學生回國，均派專人至車站或碼頭迎接。到達北京后，留學生們先至“辦委會”登記在冊個人信息，交驗學歷證明文件。如暫時沒有住處，可持“辦委會”開具的介紹信，到教育部招待所免費住宿。為使回國留學生深入了解新中國的建設情況，“辦委會”多次組織實地參觀和訪問活動，以增加其感性認識。此外，周恩來批示每年組織在京新回國留學生參加國慶大典觀禮，1950年的國慶典禮即有80多名回國留學生受邀參加。1956年2月20日，高教部長楊秀峰在北京飯店舉行盛大宴會，歡迎歷年回國的留學生。次年5月10日，留學生家屬聯(lián)誼會在北京飯店舉行盛大晚會，有1000多位回國留學生及其家屬參加，聶榮臻、郭沫若、李德全等人與會。周恩來在會上發(fā)表講話，高度評價了回國留學生在新中國建設中的作用，勉勵留學生們要艱苦奮斗，建設社會主義，同時歡迎仍滯留海外的留學生回國。

新中國成立初期，社會經(jīng)濟發(fā)展水平與歐美各國存在一定差距。為了兼顧到留學生在國外的生活水平，不使其感到回國后驟然降低太多，“辦委會”規(guī)定一律按“中灶”標準招待新回國留學生，并盡量提高伙食質量，改善留學生的生活條件。1955年底，針對伙食費偏低的情況，進一步將新回國留學生的伙食標準修訂為：留學生本人（連同愛人）每人每月30元，子女21元；入招待所時，發(fā)給留學生補助費每人50元，有子女的，子女每人20元；每月發(fā)給留學生本人及其愛人零用費每人30元；醫(yī)療費用實報實銷。這一待遇頗為豐厚，給新回國的留學生提供了較為充裕的物質保障。

爭取海外留學生回國工作的一項重要內容，是工作安置問題?！稗k委會”安置工作的原則是：學社會科學的留學生，一般動員他們先去華北人民革命大學學習，然后再參加工作；學自然科學的留學生，一般動員他們馬上工作，在工作中學習；需要政府幫助解決工作問題者，根據(jù)本人專長、志愿及客觀需要，與有關部門洽商解決；對回國前或回國后自己落實單位的回國人員，基本尊重其意愿。1955年12月23日，高教部制定了《關于從資本主義國家回國留學生的分配工作和接待、管理工作的改進意見》，進一步強調安置工作要實行“發(fā)揮專業(yè)特長、照顧個人志愿、簡化分配手續(xù)”的原則。當時回國留學生大部分到北京登記就業(yè)意愿，也有一部分回家鄉(xiāng)自行聯(lián)系就業(yè)。1950年上半年，要求政府幫助就業(yè)者共409人，約有90%在抵京后30天內解決工作問題，有半數(shù)在15天內解決。1949—1954年，在京登記在冊的回國留學生中有97.6%順利就業(yè)。相比國民黨政府統(tǒng)治時期應屆畢業(yè)學生就業(yè)異常困難，“畢業(yè)即失業(yè)”的現(xiàn)象，這一比例是相當高的。

上述一系列政策措施和實施情況，充分體現(xiàn)了新中國成立之初中國共產(chǎn)黨對海外留學生的重視以及歡迎其回國參加新中國建設的誠意。在中國共產(chǎn)黨的號召與爭取下，海外留學生在1949—1956年間掀起了回國運動的高潮。保守估計，有3000名左右的海外留學生陸續(xù)回到祖國懷抱。他們絕大部分成為各行業(yè)的翹楚與棟梁，為新中國各項事業(yè)的發(fā)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李四光、華羅庚、鄧稼先、錢學森、郭永懷、朱光亞、程開甲、王淦昌等是其中的杰出代表。而1950—1957年前往臺灣的海外留學生僅有200余人。這是中國共產(chǎn)黨對舊中國“只知派出，不知召回”留學政策的一次正確調整，也充分凸顯出中國共產(chǎn)黨在文化教育領域統(tǒng)戰(zhàn)工作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