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窩馬蜂出現(xiàn)在村莊所有牲口打滾的那片溏土旁邊的墻上。
墻是堆堆家廢棄的院墻,剛開始,我們并沒有注意到這一窩馬蜂,后來因為一頭驢被蜇了一肚子包,這才重視起來。
這窩馬蜂,通體呈金色,身上不是一般馬蜂那種暗暗的黃,而是透著亮的金,焰火一樣的腿,壯碩的肚子,肚子上黑黃相間的條紋一層一層,像水波一般蕩漾到尾巴尖上,個頭有兩只蜜蜂那么大,翅膀豎起來時,個頭趕得上蜻蜓。
奶奶發(fā)現(xiàn)了這一窩“怪物”,她說:“之前瓦窯那地方也鬧過一窩馬蜂,很厲害,人都不敢走那條路,因為一窩馬蜂廢了一條路?!?/p>
我說:“為啥不用火把它們燒掉?”
奶奶說:“有人燒過,被馬蜂蜇得中毒了,到現(xiàn)在還是個歪嘴呢,這都幾十年了,誰還不知道馬蜂毒的厲害。這又鬧了一窩。冬天,蜂王就搬家了,你們路過時注意點,可別被蜇到。被蜇了會又拉又吐,折騰死人。”
人被蜇其實沒什么,重點是牲口要遭罪,這一窩馬蜂是帶著智慧選的寄宿地。村里的牲口晚上去飲水都要路過那地方,飲完水還得回來,一來一回,幾百頭牲口,馬蜂總能有機會咬上幾口,不僅解饞,還能吃得飽飽的。
之后,我每次吆喝著牲口路過這窩馬蜂時,都是心驚膽戰(zhàn)的,把自己包得嚴嚴實實,還帶了蠅刷子給牲口趕馬蜂。
可船船家的那頭騾子還是被馬蜂給咬“瘋了”,連蹦帶跳,根本停不下來,漫山遍野地跑,也不聽人的號令。那次真把我們給嚇著了。失去理智的騾子跑了半晚上,動靜消停后,船船家覺得那頭騾子一定廢了,可能不會回家了。沒想到第二天騾子回了家,只是從那之后不怎么吃東西,一下子瘦得皮包骨,無法勞作。獸醫(yī)來瞧,說騾子是被嚇的,它沒怎么被馬蜂咬到,可能是馬蜂鉆到了它的耳朵里或者肚子下,搞得騾子發(fā)了癲。
這樣的日子持續(xù)了一個多月。一走到那窩馬蜂附近,我們都不敢大聲喘氣,真是憋屈得要命,比上課時還憋屈。我們請村里的養(yǎng)蜂高手來看了看,想讓他找個辦法整治整治。養(yǎng)蜂高手說:“這一窩馬蜂在洞里,也不知道這洞有多深,實在不敢造次。等天氣涼下來再說,天氣涼下來,它們可能就自己搬走了?!?/p>
說起來,恐懼對每個人的威脅是不一樣的。一個下午,我弟弟說他路過那里,被幾只馬蜂追著跑,很生氣,一定要去把馬蜂窩捅掉。我以為他只是說說,等我從屋子里出來,他已經拿著家里那根十米長的鋼管出了門,手里還提著一桶水。我站在大門外邊喊他:“那東西捅不得,會要了你的命的?!?/p>
我還是小瞧了弟弟,他回喊:“我先用水灌它們的窩,讓它們先喝得飽飽的?!蔽倚@他是怎么想到這個辦法的,用那么長的鋼管先給馬蜂灌水,它們飛不起來,可不就任人擺布了嘛。
事情往往會在最有把握的時候出現(xiàn)意外——弟弟灌水時太使勁,鋼管把墻撬裂了,馬蜂從窩里成群地飛出來追他,他脫下衣服把自己的頭包住,迅速往家里跑,還沒跑幾步就臥在地上,似乎有馬蜂鉆進了他的褲腿里。
我沖過去救他,只能用衣服甩開那些馬蜂。
幾分鐘后,馬蜂散開,弟弟露出臉來,上有好幾處蜇傷。他說癢得厲害,要回家抹一些酵子,正好今天晚上母親打算蒸饅頭,提前發(fā)了一盆酵子。
我看了看“戰(zhàn)場”,鋼管還插在墻上,看起來還是先不動好。馬蜂依舊圍在窩口,一層疊一層,數(shù)量巨大,甚是恐怖。
回家后,弟弟在臉上涂滿酵子,他說一點都不癢了,但他的臉腫得厲害。我想,這下完了,晚上父母回家,看見這狀況還不得大發(fā)雷霆?
第二天,我又去看馬蜂,只余下十多只在那里盤旋,亂成一團,這里一簇,那里一撮,鋼管上也有不少,還有很多已經死在土里,其余的馬蜂都不見了。有人念叨,蜂窩被端了,它們都搬家撤走了,余下的這些是后來回來的,蜂窩不在,它們活不了多久。
那次,弟弟端掉了一窩馬蜂,也成了小英雄,只不過他的臉后來掉了一層皮。皮膚比之前的嬌嫩,他也算因禍得福。
沒了馬蜂,牲口能痛快地飲水了。我每次路過那一段路總會想起這件事。當時,我弟弟只是一個五歲的孩子,他是怎么想到那樣去處理馬蜂的呢?回想起來我覺得又后怕又奇妙,對一件事了解得多了是好事還是壞事?我經常想這個問題,面對自然世界,我們都很渺小,但也不要失去勇氣。
(摘自重慶出版社《一個人的萬物牧歌》)◇文/蘇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