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的小區(qū)名字叫“和平花園”,坐落在合肥市老城區(qū)長江東大街南側(cè)。
小區(qū)的功能非常齊全,有食堂、超市、保健站、理發(fā)店;室內(nèi)有文體活動室,室外有健身器材。小區(qū)的環(huán)境也非常美,十幾棟參差不齊的樓房,掩映在蔥蘢樹木之中,中間有一條既寬敞平坦、又舒適耐用的瀝青路面環(huán)形道路。路的左側(cè),有專門用紅色路面標記為大家散步的人行步道,右側(cè)兩個通道為行車道。環(huán)行道的外側(cè),北面有三棟六層的樓房,東面是綜合服務(wù)樓,南側(cè)是綠化帶,各種健身器材都設(shè)置在綠化帶的樹蔭下,西面和環(huán)形道的內(nèi)側(cè),是十幾棟四層小樓和別墅,再就是文化長廊、草坪和種植的花草樹木等。
我住在這個小區(qū)近二十年了,保潔隊伍換了一茬又一茬,但我始終和這些保潔員交往頻繁,相處和諧。在和他們的交往中,有三個人給我留下的印象最深刻。
一個是剛開始進小區(qū)的趙師傅。趙師傅來小區(qū)做保潔工時六十出頭了。他身體好,腰板兒硬棒,是一個典型的皖北莊稼人模樣,稀疏的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了,黑黝黝的臉龐上鑲嵌著一副慈眉善目,額頭上深深的皺紋記載著歲月的滄桑。說起話來慢條斯理,和藹可親,語音帶著濃濃的淮北腔,讓人一聽就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他老家在阜陽農(nóng)村,家里還種有好幾畝地,平時委托親戚朋友代管。自己和老伴時常來到在合肥工作的兒子家過上一段時間,可在兒子家又閑不住,就想出來找點事做。所以,我們這個小區(qū)剛移交住人,趙師傅就跟著第一批進來了。
剛開始時,小區(qū)的保潔工很少,從小區(qū)大門進來到小區(qū)里的環(huán)形路及通往各棟樓的路,只有趙師傅一個人清掃。他總是頭戴一頂草帽,脖子上搭條擦汗的毛巾,一身農(nóng)村人的普通裝束,拉著個板車,板車里放著一把大掃帚,一把小掃帚,一把大頭鏟子,一把竹耙子、一個簸箕,車把上掛著一個裝純凈水的大水壺,這就是他的全部家當。
趙師傅每天早上五點多進小區(qū)開始工作,直到晚上九點多才回去,整整一天都在小區(qū)院里。早上進院的第一件事就是清掃院子里所有室外路面的衛(wèi)生,第一遍清掃完大概就已到九點多鐘,接著就是扒摟樹葉一類的東西,再為花草樹木澆水。這就快到中午了,忙里偷閑,喝口水,喘喘氣。中午跑到食堂買兩個饅頭,就著自己帶來的腌大蒜頭、腌辣椒,喝著用純凈水壺裝著的涼白開水,簡單的一頓午餐就結(jié)束了。然后,他帶著自己的所有家當,鉆到我們樓東頭或南邊的樹蔭下,躺在小板車上,臉上蓋著個大草帽,身上搭著條擦汗的毛巾,睡上半個小時。下午又開始重復(fù)一遍和上午同樣的工作。到了傍晚,上班的、外出的人員陸續(xù)回來,還有跟著爺爺、奶奶生活的小學生們也都放學了。這時候,趙師傅一邊忙著拾遺補漏,一邊檢查著新的臟雜點。就這樣日復(fù)一日、周而復(fù)始地勞作著,一天天下來確實夠累的。
我們小區(qū)的香樟樹比較多,這種樹長得比較快,雖然四季常青,但每到春秋天換季時,樹葉飄落得到處都是,這就大大增加了保潔的難度。尤其是夏天雨水較多的時候,每遇上刮大風、下大雨時,路面刮下了一層香樟樹尚未成熟的綠果子,腳踩在上面又硬又滑。這是趙師傅最忙碌的時候,沒等雨停,便趕緊把路面上這些東西清掃干凈,我有次碰到了對他說:“趙師傅,別那么著急,等雨停了再掃也不遲。”趙師傅很認真地說:“那不行,這些生果子很硬,人一踩上,再帶著水,很容易被滑倒;如果是老人滑摔倒了,要出大事的!”我聽了以后很受感動,可不是嗎!
我家養(yǎng)了一盆枙子花,越長越大,盆里不好養(yǎng)了,我們就把它移栽到樓下的草地上。趙師傅每次給花草澆水時,都要連它一齊澆。我說:“趙師傅,您夠累的了,這花我們自己澆吧!”趙師傅說:“栽在院子里的花,不管是原來就有的,還是后來誰家種的,都是為了美化環(huán)境,開花結(jié)果了,大家都能共同欣賞,我這澆澆水,還不是舉手之勞嘛!”趙師傅這種勤勞樸實、樂于奉獻的精神得到了小區(qū)人們的一致贊賞。
有一年夏天,午收以后的較長一段時間,見不到趙師傅了,小區(qū)又來了幾個新的保潔工。一打聽,才知道趙師傅已經(jīng)不干了。原來是午收期間,趙師傅家的幾畝小麥都成熟了,急待收割。可正是農(nóng)忙季節(jié),又找不到別人幫忙,趙師傅急得團團轉(zhuǎn)。情急之下,讓他兒子在單位調(diào)上夜班,白天替他到小區(qū)來做保潔,老人家自己跑回家把家里那幾畝小麥搶收了?;貋砗?,自己總感到這不是辦法,盡管小區(qū)衛(wèi)生沒受什么影響,但兒子的身體受不了,于是他主動辭掉這份工作,帶著老伴回老家了。
每想起趙師傅,心里總有說不出的味道,深感惋惜。
小區(qū)入住的人越來越多,服務(wù)人員也增加了不少,其中保潔工就有好幾個,而且分工越來越細,有負責室外路上的,有負責院子里的花草樹木的,有負責室內(nèi)樓道、電梯衛(wèi)生的。這位女性保潔工陳師傅就是負責小區(qū)西半部分道路衛(wèi)生的。
陳師傅本不姓陳,只是因為婆家姓陳,每說到她家,她總是說“俺家孩他爸”“俺家當家的”,也不說自己姓什么,久而久之,大家干脆就叫她“陳師傅”。
這位陳師傅,年齡最多五十歲,濃密的黑頭發(fā)留到耳朵根兒,很精神,說起話來臉上始終掛著笑容,性格開朗,非常健談,而且一談起來很少說別的,總是離不開“俺家那口子”“俺家女兒”“俺家兒子”,滿滿的幸福感,一個北方農(nóng)村的賢妻良母形象活脫脫的站在你面前。
我第一次和陳師傅搭上腔,是因為我們這棟樓第一單元住著一位宿州巿的原市長,也姓陳。我和陳市長關(guān)系很熟,他當市長時,我還沒離開淮北礦務(wù)局,由于工作關(guān)系我們經(jīng)常交往,而且相處很好。一天,我在樓下碰到陳市長,兩人站在一起說話,被當時在旁邊搞衛(wèi)生的陳師傅看到了。陳市長一走,這位陳師傅很得意地跑過來問我:“你也認識他?”我說:“怎么啦?”她說:“他是俺們宿州市的大市長,俺家和他家住一個莊,宿州市西關(guān),三八河邊上。三八河你聽說過嗎?世界都有名??!”我說:“陳市長我認識,三八河我也聽說過。有個世界著名電影演員張瑞芳演了一部電影叫《三八河邊》,講的就是你們老家的故事,所以世界上都知道?!彼f:“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我一聽笑了。從此以后,我們就接上話了。我每天下樓散步,只要碰上她,總要給我打個招呼,聊上幾句,聊得最多的是她的三個孩子。
說到她大女兒時,總覺得她自己有一種虧欠的感覺。她說:“俺家這個老大,可不簡單,自小就懂事,吃了不少苦。為了給家里減輕負擔,為了她弟弟妹妹上好學,自己沒念多少書,就跑出來打工了。現(xiàn)在,挺過來了,自己有了小家,俺還得了個外孫。這不,又把俺和她爸從宿州接過來,說要俺給他們看看家,其實就是讓俺們享享福唄。這孩子從小俺就對不住她,現(xiàn)在俺哪能待住,所以和她爸跑出來找點事做。可女兒不讓俺干,天天叨叨。孩子是孝順??!”
說到二女兒,陳師傅眼珠子都發(fā)光,精神頭更足。“俺家二閨女,打小就聰明。宿城一中高中畢業(yè)后,考上了淅江大學計算機學院,后來又讀了幾年研究生,就留下來教書了,教的還是計算機?!薄坝嬎銠C你知道嗎?就是一肚子裝著盡是知識的機器,有大有小,大到多少層樓都放不下,小到巴掌大。這些,俺過去都不懂,現(xiàn)在跟俺閨女學了一些,懂得一點。她自己身上的雙肩背包里就背著一部計算機,就是你們常說那個叫什么電……”“電腦。”我插了一句話?!皩Α?、對,就是帶電的腦子,簡稱電腦?!薄斑@個電腦可不是一般人的腦子能比的,上知天文地理,下知雞毛蒜皮,還會跳舞唱戲,就連俺老家宿縣梆子、泗州戲都會唱?!薄班迣α?,最神奇的是會買東西。夏天女兒回來,我說想到街上商店買條裙子。俺閨女說:‘媽你別跑了,我給你買?!蜷_她的電腦,三點兩不點的,出來好多種裙子,問我要啥樣的,我伸頭看了看,有一款既漂亮又大方、不招人眼的,問女兒多少錢一條?俺女兒說200元,我說太貴了,不買;女兒說我給你買過了,你等著穿裙子吧!我說你別哄我了,怎么付的錢?她說我電腦里賬戶上存的有錢。后來她就教我怎么買東西,現(xiàn)在我也會啦!您老可會?哎呀,我怎么那么蠢,您啥不會啊!”我說:“這叫網(wǎng)購,是新技術(shù),我也剛學會。”
說到她兒子,陳師傅又一本正經(jīng)地跟我說:“俺家那兒子,從小調(diào)皮得要命,爬樹掏鳥窩,下河摸魚,什么都干過,沒少挨他爸用柳條抽,可就是有種,再打都不哭?!薄斑€有一條,腦子好使,玩歸玩,成績倒挺好?!薄八挚垂懿蛔。纱嘧屗敱チ?!”“現(xiàn)在在杭州一個部隊里服兵役。人家說部隊是個大學校,這話一點兒也不假。俺家那孩子,到了部隊像換了個人似的。這不,前幾天又把冬訓的立功喜報寄來了。”說到這里,陳師傅高興得合不攏嘴?!白蛱焱砩?,兒子打電話跟我說:‘媽,我想復(fù)習復(fù)習,準備考軍校?!疫€沒搭腔,他爸把手機奪過去,跟他兒子吼著說:你是軍人,不管你考什么學校,都不能當孬種!你不是離杭州西湖近嗎?休假時到岳王廟去看看岳飛墓,也看看跪在墓前的小丑秦檜,就知道該做個什么樣的人啦!我跟他爸說,你給孩子說這些干什么?他爸說,他懂!”
這里要說的是,陳師傅說她三個孩子,倒不是和我見面閑聊,啥活不干了,而是忙里偷閑,今天說老大幾句,明天說老二、老三幾句,我是像聽大鼓書一樣,有時說到關(guān)鍵時刻,因為活忙就停了,我就只能“且聽下回分解”了。聽多了,我才零零總總地把它匯集起來,才有了這三個孩子的完整印象。
陳師傅平常干起活來也是不惜力的,冬天一身灰,夏天一身水。過去小區(qū)住的人少,清掃一遍,能保持一段時間,現(xiàn)在住的人多了,垃圾等雜物也多了,不能只是每天清掃兩遍就完了,而是隨時發(fā)現(xiàn)哪兒不干凈,隨時打掃,一天下來累得筋疲力盡。可陳師傅總是把笑掛在臉上,總是給人以溫暖和舒心。
去年夏天,我們小區(qū)的管理又升級了。院子里的花草樹木,原來都是人工澆水,人工修剪,現(xiàn)在都改成自動噴澆,機器修剪,就連馬路也改用掃地機清掃了。這樣,保潔工也相應(yīng)作了調(diào)整,陳師傅她們自然地也轉(zhuǎn)崗了。
新來的一位開掃地機的師傅姓朱,是合肥本地人。朱師傅年齡在五十歲左右,個頭不高,1米6左右,身體也很瘦,但非常精干機靈,頭腦反應(yīng)非??臁K粌H干活麻利,而且為人熱情直爽,只要眼睛和你對上光,就會主動跟你打招呼交流。我每天早上八點左右,拄著拐杖在小區(qū)人行步道上散步,他開著掃地機過來時,總要跟我打聲招呼:“老爺子早上好!”我自然也回了一聲:“你好,你辛苦了!”久而久之,越來越熟,話就越來越多了。
開始時,朱師傅問我行走困難的原因是什么?后來,當我告訴他我是因為患有漸進性老年癥才造成行動遲緩時,他就越加關(guān)注,每天見面時,總要問上幾句,“老爺子,昨晚睡得怎么樣?”“早上吃飯了沒有?”“按時吃藥了吧?”問得我心里熱乎乎的。偶爾有一天沒見到我,第二天早上一見面就問:“昨天怎么沒下來鍛煉???”每逢下雨天,他就把掃地機停在一邊,跑過來告訴我:“下雨天路滑,一定要小心,千萬不要摔跤!”遇到換季,特別是秋冬之交,他會時刻提醒我:“老爺子,明天降溫了,加點衣服?。 ?/p>
今年春天,我身體狀態(tài)好,步伐較穩(wěn)定。一天早上朱師傅碰到我,停下掃地機跟我說:“老爺子,我看您最近很好,能不能多走幾步,加一圈?!蔽艺f恐怕不行,他說不行就加半圈,我就按他的意見適當增加一些運動量;冬季到了,有一天早上,看我在行走,似乎有點兒不開心,停下車跑過來,一邊陪我走一邊說:“老爺子,自打您告訴我說有這個病,我就到處打聽有什么好辦法,能不能根治,包括我熟悉的一個老中醫(yī)都問過。但不瞞您說,至今沒打聽到一個好辦法。倒是有一點,除了吃藥,家庭護理、個人堅持鍛煉,非常重要。我看到阿姨對您特別關(guān)照,您自己也堅持鍛煉,你們二老是好樣的,特別棒!指望別人、甚至孩子,是不行的,他們不是不孝順,他們有他們的事,您能理解嗎?您這個病,最重要的是要有好心情,要以樂觀的心態(tài)過好每一天!”聽完朱師傅的話,我非常感動,跟他說:“朱師傅,你放心吧,我能充分理解,正確面對。孩子們不容易,特別是當今社會,既要做好工作,又要照顧好自己孩子,所幸的是,我們的兒子、兒媳工作很出色,孫女、孫子表現(xiàn)很優(yōu)秀,這就是對我們最大的安慰啦,我們這一生,足矣!”
由于用上了掃地機,掃地工作效率大大提高,朱師傅不僅開著掃地機每天轉(zhuǎn)了很多遍,而且還幫助小區(qū)生活服務(wù)處干起了其他事,總是沒有閑的時候。機器和人一樣,也有生病的時候,這時只看到朱師傅鉆到車底下,自己修理,自己維護,一時修不好,也拿起掃帚、鏟子自己清掃,總是想把最整潔、最陽光、最舒服的環(huán)境留給住在小區(qū)里的每一個人。
這些,就是我們小區(qū)的保潔工,我這里說到的三個保潔工,只是整個保潔隊伍的代表和縮影。在他們身上,您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了,滿身都是充滿激情的愛,有對工作無怨無悔的愛,有母親對孩子無比癡情的愛,更有用自己的辛勞和汗水,創(chuàng)造出更加優(yōu)美舒適的環(huán)境,奉獻給他人的愛……這些都是不加任何條件、沒有任何負擔的無私的愛。正是這些豐富多彩的愛,才使得我們的社會更和諧,人和人之間更友善,我們的生活更美好。
今天,我們生活在這個小區(qū)里,感到非常高興,非常幸福,它讓我深深感受到,我們當今這個時代,就是一個充滿著愛的時代。生活在這個偉大的國家、豐富多彩的社會環(huán)境中,時時沐浴在愛的陽光里,處處感受到愛的溫暖。讓我們面對當下,珍惜過好每一天,少一點煩惱和埋怨,多一些對愛的享受和奉獻吧。
徐安崑:大學文化,教授級高工。曾任淮北礦業(yè)集團黨委書記、董事長,安徽煤監(jiān)局、安徽省煤炭局局長兼黨組書記,安徽省煤炭工業(yè)協(xié)會會長。中國煤礦作家協(xié)會會員。文學作品散見于各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