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有一條小溪,流水叮咚。溪旁是一片竹林,竹葉被風(fēng)吹得沙沙作響。崔玉喜歡坐在青石板上聽村里的老人們講故事。其實,他們講的無非都是些家長里短一直到最后一抹霞光告別天際,大黃汪汪叫,拽著崔玉的小褲腳往家跑。
“小玉,吃飯啦!”
孩子顧這顧那,有這鬧離婚的工夫,孩子都長大嘍。”外婆摸了摸崔玉耳后的絨發(fā)。
崔玉不懂外婆說的話,但她覺得外婆好有道理。魏姨長大了可以保護自己的媽媽了,崔玉也想快快長大保護外婆。崔玉趕緊往嘴里多送了兩塊土豆。
“來了,外婆?!?/p>
賣花擔(dān)
“下午玩什么啦?”
“唔,外婆—”崔玉急急地咬下排骨上最后一口肉,“我聽趙伯伯講了魏姨的事?!?/p>
“哦?你魏姨回來啦?”外婆拍拍崔玉的后背,抿一口湯汁,牽連出三十多年前的回憶。
在那時的崔家村,魏遷酗酒打媳婦是公開的秘密。村民遵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的古訓(xùn),只在魏家媳婦跟跑走出鐵門時悄悄遞一瓶紅花油。女人們總勸:“生個孩子男人就收心了?!蔽杭蚁眿D一聲不吭。
兩年后,魏慧出生了。魏家媳婦常常抱著她站在紅鐵門旁邊的樟樹下乘涼。陽光斜斜地灑在魏家媳婦的舊布白裙上,風(fēng)吹起來的時候,好幾個人看到她嘴角掛著淡淡的笑。
自魏慧出生后,魏遷確實平靜了幾年,一直到魏慧上高中那天。
那天,魏慧急急忙忙沖回家,然后就聽到嘅里啪啦好像酒瓶砸碎的聲音。村里人趕過去的時候,看到魏慧像母雞護崽兒似的把她媽媽摟在懷里,眼里恨恨的,晶瑩的淚珠就這么直直打在她媽媽的臉頰上。村里人聽見魏慧說:“離婚!我要你們離婚!”
“那最后魏姨爸媽離婚了嗎?”
“離了,不過是前些年那會兒。你魏姨現(xiàn)在可是大律師了,要不是她,魏家媳婦都不一定能和他男人離婚。女人像賣花擔(dān)上的花,艷過就枯,生了
春欲放
外婆叫李灼華,她說,原本她是叫李卓華。她出生前產(chǎn)婆認(rèn)為她是個男孩,以至于家里人歡天喜地慶祝,給她取名李卓華。誰知到頭來她是個“賠錢貨”。他們從沒有叫過她的大名,都叫她大丫。有一次,她偷讀弟弟的書,看到“桃之夭天,灼灼其華”,硬生生地將自己的名字改成了李灼華。她說,“灼灼其華”寫的是桃花艷紅似火,做個女孩名一定很好聽。
外婆高小畢業(yè)后一直在家里幫忙干活兒,她不是沒想過繼續(xù)往下讀。每次她試圖開口就會被雞或鵝的叫聲打斷,然后就看見太姥姥蹙著眉毛舉著紅腫的手朝地上撒飼料。于是,她沉默了,她一直沉默了。直到大紅的喜轎抬著她來到崔家村,她開始了新的人生的忙碌。一直到崔玉出生,外婆說:“就叫玉吧,‘玉在山而草木潤’,我們家小玉一定是個和我不一樣的人?!?/p>
村里人都說崔玉長得像外婆,外婆有時候也會定定地看著崔玉,這一看,看著崔玉上了小學(xué),上了高中,一直讀到大學(xué)畢業(yè)。崔玉回來的時候染了一頭淺栗色的頭發(fā),在陽光下柔柔地發(fā)著光。崔玉給外婆帶了很多書,有文學(xué)的,有生理知識的,甚至還有漫畫書。崔玉會給外婆描上細細的眼線,牽著她走到那塊舊鏡子面前跟她說:“沒關(guān)系呀,外婆,我們重新過一次春天好不好?”
村口的溪水仍然叮咚作響,溪邊的青石被磨平棱角。賣花人經(jīng)過,吆喝著:“賣花,賣鮮花”崔玉牽著外婆的手坐在搖椅上。外婆輕聲笑起來,眼晴瞇成月牙,渾圓的梨渦像露珠似的閃閃發(f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