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程昱值班。晚上9點多,他和小陶正在巡邏,忽然接到指揮室的指令:紅楓小區(qū)有人報警,一名十歲兒童離家出走,馬上趕赴現(xiàn)場處置。小陶立即掉轉(zhuǎn)車頭,趕往紅楓小區(qū)。程昱心里微微一驚:誰離家出走了?紅楓小區(qū),正是他分管的轄區(qū)。他立即給報警人撥了電話。
電話剛一接通,對方便急切地說道:“我兒子離家出走了!”程昱說:“你別急,我們馬上就到。你先跟我說說是怎么回事?!眻缶苏f,他叫馬俊明,他兒子叫馬藩悅。吃完晚飯,馬藩悅說要出去玩兒,但一直沒回來。他們把小區(qū)都找遍了,也沒找到,焦急萬分,這才報了警。程昱問:“他跟家里鬧什么矛盾了?”馬俊明說:“這孩子讓我慣壞了,不懂事!”
幾分鐘后,警車駛?cè)爰t楓小區(qū)。馬俊明已在警務(wù)室門口等著。程昱跳下車,看到馬俊明,感覺有些面熟,但具體的就想不起來了。畢竟,小區(qū)里有那么多居民,他不可能每一個都熟。馬俊明卻認得他,說道:“程警官,給你們添麻煩了。你聽我說?!?/p>
事情的起因是今天下午發(fā)生的一件事。前幾天,馬俊明帶著馬藩悅?cè)ス渖虉鰰r,給他買了一把硬質(zhì)塑料玩具沖鋒槍,能打塑料子彈。馬藩悅很喜歡,有空就拿出去跟小伙伴們一起玩兒。今天下午4點多,馬藩悅放學回家,又拿著沖鋒槍下樓去玩了。沒多大會兒,樓上的鄰居蘇鳳鳴就找上門來,說馬藩悅劃傷了他的車。馬俊明跟著蘇鳳鳴下樓一看,果然看到蘇鳳鳴的車身有一道劃痕。他叫來馬藩悅問怎么回事。馬藩悅說他曾從車邊經(jīng)過,舉著沖鋒槍去追打一只藏在矮樹下的流浪貓,但卻死活不肯承認劃傷了車。馬俊明也有些猶豫。蘇鳳鳴帶著他們到物業(yè)去看監(jiān)控錄像,確實看到馬藩悅從車邊經(jīng)過,沖鋒槍似乎在車身上劃了一下。馬俊明沒說啥,賠了蘇鳳鳴500元錢,又讓馬藩悅給蘇鳳鳴道歉。但馬藩悅卻堅持說,他沒劃車,拒不道兼。蘇鳳鳴沒再說啥,但馬俊明卻很生氣。他氣兒子犯了錯還不肯承認,一點兒擔當都沒有。
吃完晚飯,馬藩悅又要帶著沖鋒槍出去玩兒。馬俊明生氣地說:“不許帶。”又順帶著把自己的不滿說了出來。馬藩悅躁著腳,氣急敗壞地說:“不是我劃的,真不是!”馬俊明更生氣了:“監(jiān)控都查到了,你還說不是。你這孩子,怎么這么矯情?。 瘪R藩悅轉(zhuǎn)身就跑出去了。馬俊明以為他是出去玩兒了,也沒當回事。但到了七點多,馬藩悅還沒回家。馬俊明這才有些著急,四處找,不見兒子,又打手表電話,兒子不接。他又叫上家人,滿小區(qū)尋找,仍不見兒子,這才報了警。
程昱說:“給我一張馬藩悅的照片?!瘪R俊明從手機里找出幾張。程昱選中了一張,放大一看,那孩子他認識,確實挺淘的。他想到了一個地方,一邊讓小陶開車往那里趕,一邊又讓物業(yè)中控室?guī)椭檎荫R藩悅的行蹤。
程昱想到的那個地方就是蒲河邊上,在小區(qū)外面一公里遠的地方。曾有幾次小孩子離家出走都去的那里。到了河邊,他按亮手電,沿著河堤查找。走出沒多遠,果然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正坐在那里發(fā)呆。程昱走上前,認出正是馬藩悅,便蹲下來說:“馬藩悅,這么晚了,又這么冷,該回家了吧?”馬藩悅卻倔強地搖了搖頭。程昱問他:“那你說,你怎么才能回家?”馬藩悅說:“除非他們不再冤枉我!”
程昱問:“真是他們冤枉你了?”馬藩悅點點頭。程昱皺眉:“他們說看過監(jiān)控?!瘪R藩悅說:“我是從車邊過去了,但我沒劃車?!背剃耪f:“等我看完監(jiān)控,再給你答復(fù),咋樣?”馬藩悅點了點頭。程昱有些為難:“但你在這坐著,我離不開,怎么看監(jiān)控?。俊瘪R藩悅說:“那我回家,你去看監(jiān)控。你看完監(jiān)控,再跟我說。”程昱說:“好吧?!瘪R藩悅便跟著程昱上了車。
把馬藩悅交到馬俊明手里后,程昱又叮囑他回家別再批評孩子了,他得去看看監(jiān)控,把事情搞清楚再說。馬俊明答應(yīng)了,領(lǐng)著馬藩悅走了。程昱一上車,小陶就不無敬佩地說:“程哥,真有你的,幾句話就把孩子哄回來了?!背剃耪f:“往前開,去物業(yè)。”小陶一愣:“干啥去呀?”程昱說:“看監(jiān)控?!毙√沼行┎唤猓骸八麄儾皇嵌伎催^了嗎?那孩子要是沒劃車,他爸也不會賠錢呀。”程昱卻搖了搖頭:“我看那孩子不像說謊。劃沒劃到車,還是有感覺的。”
小陶本想說啥,但看了看程昱的臉色,還是沒說出口。
監(jiān)控錄像很快就調(diào)出來了。確實,馬藩悅拿著沖鋒槍從車邊經(jīng)過,槍口部分似乎是劃到了車身,但因為角度問題,看不清楚。而放大以后,就模糊不清了。程昱反反復(fù)復(fù)看著錄像,卻還是分辨不清。眼看到了12點,他們該交班了,小陶催他回所。程昱把錄像拷下來。小陶說:“兩家大人都把事情處理完了,孩子的話,也不必當真,就這么著吧。”程昱卻搖了搖頭:“孩子的話才得當真呢。不然,有可能對他們的整個人生造成影響?!毙√招Φ溃骸坝心敲磭乐貑幔俊背剃耪J真地說:“有?!?/p>
第二天,程昱又看了一天錄像,還是不能判定。他眼睛酸脹,看不清了,又請幾位年輕的同志來幫著看,但大家都不能斷定。程昱來到馬俊明家。馬藩悅興奮地問:“程叔叔,你看清楚了吧?”程昱卻搖了搖頭。馬藩悅的目光馬上就暗沉了下去,臉也陰得快要下雨了一樣,默默地轉(zhuǎn)身要回屋去。程昱說想看看他的沖鋒槍。馬藩悅就把玩具沖鋒槍拿出來。程昱仔細地打量著這把沖鋒槍。沖鋒槍的槍身是用硬塑料鑄造的,但為了牢固和耐用,一些關(guān)鍵部件用了輕質(zhì)鋁合金,槍管部分就是。程昱仔細打量著槍口。槍口有剮痕,確實剮過什么東西,但上面沒有車漆。但他確定槍口可以把車剮花。為了這點兒事去做痕跡鑒定,又太不值得。程昱一時無語。
程昱又看了看蘇鳳鳴的車。剮痕猶在,確定是新痕,都露出車漆下面白森森的茬口了。蘇鳳鳴在一旁說,劃得夠深,不修補不行啦,弄不好還得動鈑金,便宜不了。也就是看在鄰居的份上,他才要了500元,不然,就得讓馬家去幫他修車,省得說他多要錢。程昱點了點頭,隨意聊了幾句,沒再說啥。
晚上,程昱又趴在電腦前看錄像。但無論他怎么看,都看不出什么來。然而不看出來,他又不死心。到了凌晨3點多,他眼花得厲害,再也看不清錄像了,才上床睡覺。
周五早上,程昱被鬧鐘叫醒了。老媽把早飯端上來。程昱看了,卻一點兒胃口都沒有。他知道,這是睡眠不足造成的頭暈?zāi)X脹??墒虑闆]個著落,他怎么睡得安穩(wěn)?出門時,他還是不舒服。眼睛不舒服,腦子不舒服,胃里也不舒服。
他騎著電動車,甚至有些飄。他趕緊放慢速度。一輛電動車從他身側(cè)超過去,一道光晃到了他的眼晴。程昱忙停下車,揉了揉眼睛。抬眼望去,很多電動車的后視鏡都很晃眼。沒辦法,太陽的高度,恰好和行進方向形成了極小的銳角,通過凸面的后視鏡反射回來,刺到了后面人的眼睛。反光!程昱心里猛地一頓。他急忙掉轉(zhuǎn)方向,來到紅楓小區(qū)物業(yè)中控室,又調(diào)出那段錄像來,仔細看著。
這次,他看的不是蘇鳳鳴那輛車,而是旁邊那輛。旁邊那輛車,是一輛黑色的越野車,恰好當了背景板。蘇鳳鳴車的影子,就在那輛車的側(cè)身上。影子上,有一條細細的反光,雖然細到可以忽略不計,但畢竟是有的,萬萬不能忽略。再往前看。蘇鳳鳴是下午3時48分開車回來的,泊車時,影子上就有這一條細細的反光了。
程昱壓抑著內(nèi)心的驚喜,讓保安再把監(jiān)控回放到前一天。巧了,當天兩輛車也在同樣的位置停放著。這也難怪。居民們買了車位,自然要把車停人車位,車停放的位置就被固定下來了。程昱瞪著眼睛,町著黑車上的車影。此時的車影上,沒有那道細細的反光。如此,下面的問題就好辦了。程昱很快就問清了蘇鳳鳴這一天的行車軌跡,然后去查了監(jiān)控錄像。那道劃痕很明顯,查看起來并不困難。即使某段沒有監(jiān)控錄像,也可以在下一個監(jiān)控錄像中做出排除或者認同。而這些高清監(jiān)控,又暗暗幫了程昱一個大忙。更幸運的是,程昱居然查到了劃痕出現(xiàn)的那一刻。
當天下午3時36分,蘇鳳鳴開車經(jīng)過福運路時,有一段路正在進行電線人地的施工,立著一塊“道路施工車輛慢行”的警示牌,路上還鋪著厚鋼板。蘇鳳鳴的車剮到了警示牌的棱角上,同時也軋上了鋼板,鋼板震動,車子也跟著歪了,故而他沒感覺到車子剮到了警示牌。但從監(jiān)控的角度來看,警示牌都被他的車子帶偏了,等他的車子過去,疏導員又過去扶正了警示牌。
程昱先找到蘇鳳鳴,把錄像給他看。蘇鳳鳴恍然大悟:“哦,原來是在這里剮的呀。我真冤枉了人家孩子!”他倒是很會做事,跑去買了一個水果籃,來到馬家,說明情況,表達歉意。他還叫過馬藩悅,給他鞠了一躬,誠心誠意地說:“小悅,叔叔給你道歉啦。是我的疏忽,自己劃的都不知道,還冤枉你,請你原諒?!瘪R藩悅開心地笑著說:“沒關(guān)系!‘
程昱剛騎上電動車,就聽到馬藩悅大聲喊著:“程叔叔,程叔叔。”他扭頭一看,馬藩悅正沖他跑過來。他忙下了車。馬藩悅跑到他面前,把一個紅紅的大蘋果遞給他:“程叔叔,謝謝你。蘇叔叔和我爸都給我道兼啦!”程昱看著他那么開心,心里也一陣輕松。他接過了那個蘋果。孩子的心意,不能辜負。他說:“叔叔最愛吃蘋果了。謝謝你啊?!瘪R藩悅看著他,認真地說:“程叔叔,我長大了也想當謦察。像你一樣,不讓小孩子受冤枉!”程昱點點頭:“好,歡迎你!”
兩個人的臉上都帶著輕松愉悅的笑容……
(作者系北京市公安局海淀分局青龍橋派出所民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