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雷波境內有三條河,分別是溜筒河、西寧河、西蘇角河,其中位于縣城西南方向40公里開外的西蘇角河令我魂牽夢繞,孩提時代的大部分美好時光都在這條河邊度過。
一
去年回故鄉(xiāng)涼山彝族自治州雷波縣,遇到一起長大的一位發(fā)小,閑聊中提到在西蘇角河邊玩要、游泳、釣魚的童年趣事。談到西蘇角河邊的彝族漁民用“取魚窩\"方式徒手捉魚的話題,話匣子一下就打開了。發(fā)小自幼在西蘇角河邊長大,在捕魚方面悟性很高,是同齡人中一等一的高手。
20 世紀60年代,母親在西蘇角河畔的馬頸子區(qū)工作,每到寒暑假我們都要從縣城到馬頸子去度過整個假期。馬頸子區(qū)公所就在西蘇角河左岸一塊流域內最大的平壩上,兩岸垂直高差1200米左右的大山把它夾在中間。這里冬無嚴寒,夏無酷暑,冬天很少下雪。區(qū)公所駐地是一個不到300人的小場鎮(zhèn),當?shù)匚捏w設施單一,區(qū)上的業(yè)余文體活動場所只有靠河邊的那個籃球場,一般情況下都被成人霸占,小孩子就只有當觀眾的份兒。
小孩們活動的最佳去處是西蘇角河邊灘涂。每逢枯水季節(jié),小伙伴們不是在河灘上捉迷藏、“打仗”、拾水柴(水邊或水里的打濕的柴火),就是在曾被淹沒的河灘地里刨紅薯,再用拾來的水柴在河邊亂石灘中燒一籠火,邊烤火邊烤紅薯。炎熱的夏天,我們幾乎整天待在河邊。去游泳時就只穿一條短褲,一到河邊就以最快的速度脫掉,赤條條地跳入水中游泳戲水。一會兒覺得冷了又上岸四仰八叉地躺在曬熱了的大石板上曬太陽,上面太陽烤,下面石板燙,近似于烤兩面黃豆腐。熱得受不了又跳到冷水里泡泡,一直要玩到大人下班才拖著饑餓疲憊的身子回家。至今,我還常夢到與小伙伴們在西蘇角河里打鬧的情景。
我在西蘇角河邊斷斷續(xù)續(xù)地生活了十來年,其中印象最深、最有趣的還是圍觀當?shù)匾妥鍧O民“取魚窩”。
二
西蘇角河屬于金沙江中小支流,主流發(fā)源于海拔4000多米、森林茂密的黃茅埂,全長約50公里。西蘇角河河水全年大多數(shù)時間清亮得連游魚細石都清晰可見。那個年代,人們的生活用水均取自河里。不太講究的大人和小孩,口渴了直接喝河里的生水,未聽說過誰會鬧肚子。這樣純凈的河水最適合各類冷水魚生長,常見的主要有細甲魚(學名裂腹魚)石巴子(學名黃石爬鮡)鋼鰍(又名紅尾鋼鰍)三種,其中細甲魚的數(shù)量最多,品質最好。細甲魚在雅安俗稱“雅魚”,那時河里因這種魚個頭大、數(shù)量多,常被河邊的彝族漁民捕獲后拿到馬頸子街上出售。
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在西蘇角河兩岸,勤勞智慧的彝族同胞在長期的生產生活實踐中創(chuàng)造發(fā)明了不少捕魚方法,最特別的就是“取魚窩”。
取魚窩在彝語中叫“黑依別”,“黑”為魚,“依”為房或窩,“別”是掏或取的意思,直譯就是掏魚兒的窩,意譯就是取魚窩。取魚窩是漁民根據細甲魚的生活習性,用卵石壘砌“魚窩”設置陷阱來批量誘捕的一種捕魚方式,成功率高,捕魚量大,在西蘇角河兩岸比較流行。
取魚窩的前提是砌好魚窩。砌魚窩一般在每年的10月中旬進行,有經驗的漁民會選擇在細甲魚經常出沒、地勢平緩的灘口處作業(yè)。一般不選擇沒有緩沖斜坡、后期不利作業(yè)的深水區(qū)。砌魚窩前漁民要提前在岸邊收集一定數(shù)量、大小不等的卵石,卵石的數(shù)量決定魚窩的大小,一個中等大小的魚窩一般需要三到五方卵石。備齊卵石后就要按照先大后小、先下后上的步驟,分層次沿河岸逐步向河中投放,投放的最遠點離岸邊大致在三米以內。魚窩一共要砌四層,最底層用最大的卵石,重量以人能夠抱動為準,卵石之間的石縫有利于體積稍大的細甲魚躲藏越冬,在這層躲藏的細甲魚大的有二三斤。第二層投放半大的卵石,一般給重量在一斤以下的細甲魚提供藏身越冬之所。最后兩層是保溫層,細甲魚一般不在這兩層躲藏,用的卵石大小呈遞減趨勢,最上層是小石粒,相當于一個土墻平頂屋的頂部要用密實的泥土封蓋一樣,目的是起到保溫保暖作用。魚窩砌好后整體呈弧形,順河床擺布,長度為五到十米。
魚窩砌好后,漁民要不定期地去察看,在取魚窩前絕對不允許任何人再投放石塊,以免驚擾魚群,使其另擇安身之所。約45天后,大致在11月下旬彝族新年期間,當魚窩頂層的小石粒開始長青苔變色了,取魚窩的最佳時機就到了。
三
取魚窩前,漁民首先要備足草料,升溫驅寒的白酒也是必備之物,提前揀拾水柴在岸邊燒一籠大火也是必需的。在小雪來臨之前在寒冷刺骨的河水中長時間作業(yè),漁民會冷得發(fā)抖,中途不上岸喝點驅寒白酒、烤火取暖是很難堅持到取魚窩最后一道程序的。
取魚窩的人員大致需要五名,以下河作業(yè)的為主,岸上只留一人搞后勤保障。水中作業(yè)的都是經驗豐富的漁民,其中又有一、二名是師傅級別的,他們身體強壯,手上功夫嫻熟,再輕靈滑溜的細甲魚都能手到擒來。
取魚窩之前,漁民下水要輕手輕腳,盡量避免發(fā)出聲響嚇跑魚群。漁民涉水到魚窩外圍找到所有的洞口,悄悄地用草把洞口堵住,草要堵得恰到好處。取魚窩的程序是先取外圍的卵石,取出來的卵石又砌在魚窩外圍,卵石之間的洞隙同樣用草堵住,形成一道外圍防線,以防從洞里滑脫的魚兒越線逃逸。每取一圈卵石之前,漁民先要把堵塞用的草撥開,手伸入洞中捉掉所能觸及的魚。幾個人要步調一致,同時協(xié)調推進,這樣一圈一圈地取,一個洞一個洞地捉干凈,直到魚窩取完為止。
技術水平高的漁民捉魚成功率較高,一伸手就能捉到。細甲魚體形修長,身上布滿滑潤的黏液,沒經驗的人越使勁越逮不住。高手捉魚不用卡鰓,直接用手握住魚的腹部。他們的雙手像戴了一雙特別粗糙的手套,任憑魚再怎么掙扎也無法滑脫。真不得不佩服他們高超的技藝,我們想學一直都沒學會。
一般大小的魚窩能夠捕捉十多斤魚,更大的魚窩能夠起獲三四十斤,在岸上要堆很大一堆。裝備充分的漁民用口小肚大的魚簍裝魚,不講究的就在岸邊折幾根樹枝串成串。在岸上的個別圍觀者看到活蹦亂跳的細甲魚,情不自禁地要去擺弄魚兒,有時還要把其中最大的魚兒提起來顯擺,那得意勁兒似乎魚是他親手捉到的一樣。而站在刺骨的河水中捉魚的漁民也有一種成就感,會高興得把渾身的寒戰(zhàn)忘得一干二凈。
取魚窩的全過程對漁民的御寒能力也是一種考驗,由于天氣寒冷,河水冰涼,中途漁民堅持不住要上岸喝酒烤火驅寒,身體單薄、抵抗力差的人只能在岸上“臨淵羨魚”。
取魚窩結束后,所有捕捉到的魚按人頭平分,那個年代收入渠道單一,漁民分到的魚一般舍不得自己享用,大都送往馬頸子街上出售補貼家用。20世紀70年代初期,細甲魚不到四毛錢一斤,后期六毛錢一斤;20世紀80年代漲至一元一斤;現(xiàn)在價格漲至每斤約一百五十元,而且還難以買到。
發(fā)小還告訴我,這些年西蘇角河水位大幅下降,河魚不能洄游產子,幾乎無魚可捕?,F(xiàn)在西蘇角河兩岸掌握取魚窩這門技術的漁民大都相繼去世,僅存一兩位,取魚窩這種古老的捕魚技術正瀕臨失傳。
站在如今的西蘇角河邊,河水依舊流淌,卻再難見到當年的魚群,更不見取魚窩的熱鬧場景。那些砌在河床上的卵石早已被時光沖散,如同我們逝去的童年,只留在記憶深處?;蛟S,這就是發(fā)展的代價 ——一些事物注定成為追憶,而我們要做的,是讓后人知道,這條河曾經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