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碑記載的南僑機工抗日往事

在位于的中國華僑歷史博物館中，收藏了一座特殊的墓碑，碑文記載了一位“南僑機工\"烈士薛杜的生平事跡?！澳蟽S機工\"全稱“南洋華僑機工回國服務團”，是抗日戰(zhàn)爭時期從南洋各地回國參加抗戰(zhàn)的三千余名華僑汽車司機及修理技術人員的通稱。他們奮戰(zhàn)在滇緬公路上，是運輸國外援華軍事物資的中堅力量，為中國抗日戰(zhàn)爭的最終勝利做出了重要貢獻。

一、南僑機工薛杜墓志銘及其生平

中國華僑歷史博物館收藏的薛杜墓碑，正中鐫刻大字“民族斗士惠來薛杜同志之墓”，兩側為“薛杜同志事略”，全文261字，抄錄、標點如下。

薛杜同志事略

薛杜同志，粵之惠來人也。有大志，富民族思想，睹國家多難，常思請纓從戎。自旅居南洋后，關于祖國救災恤難工作，莫不奮身參加，故大為同儕稱道。七七起變，我海外僑胞或獻身赴難，或毀家輸財，而薛同志亦熱血沸騰，毅然參加新加坡第八批華僑機工回國服務團，返國效勞。本年五月奉命編入軍事委員會西南運輸處華僑運輸先鋒總隊第一大隊第一中隊，擔任滇緬公路運輸工作，風雨馳驅，夙夜匪懈。近又奉派來臘，方期贊軍運，更展勛懋，乃以積勞致病，不幸于十一月十二日逝于臘戍國家醫(yī)院，享年二十有三。嗚呼！倭寇未滅，壯士先喪。在薛君求仁得仁，雖死猶生，而后死者責任重矣。

中華民國二十九年十一月十二日盟弟吳良順立

薛杜出生于1917年，是廣東揭陽市惠來縣人，后來旅居新加坡。他是一位心系祖國的愛國華僑，懷有滿腔熱血，矢志報國。七七事變后，廣大海外僑胞紛紛毀家紓難，支援祖國。1939年，在中國抗戰(zhàn)急需運輸人才之際，應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西南進

（欄目編輯：苗明玉）

出口物資運輸總經理處\"（簡稱“西南運輸處”，后改稱“西南運輸公司”的請求，以陳嘉庚為首的“南洋華僑籌賑祖國難民總會\"（簡稱“南僑總會\"）先后組織了三千余名南洋華僑歸國效力，在西南國際運輸線一滇緬公路上運輸戰(zhàn)略物資，薛杜就是其中一員。

1939年7月17日，時年22歲的薛杜加入第8批“南洋華僑機工回國服務團”，從新加坡乘船啟程。25日，他隨隊抵達云南昆明西南運輸處運輸人員訓練所，短暫休整后，28日開始接受訓練。12月1日，薛杜被編入獨立第一中隊，從事短途運輸工作。1940年5月16日，他被編入新成立的華僑運輸先鋒大隊第一大隊第一中隊，承擔滇緬公路運輸任務。7月，又調入臘戍剛剛成立的臨時第四中隊。薛杜對待工作“風雨馳驅，夙夜匪懈”，不幸積勞成疾，11月12日在緬甸臘戍地方醫(yī)院病逝，年僅23歲，走完了短暫卻輝煌、平凡而偉大的人生之路。

噩耗傳來，西南運輸公司的臘戍分公司與仰光分公司深感痛惜，贊揚薛杜“不惜拋棄海外安適生活，回國報效，愛國熱誠殊堪嘉尚”，并商議其撫恤事宜。由于“該故司機之遺族無法查詢，僅有一同盟弟吳良順服務于本處第十四大隊四十二中隊”，因此臘戍分公司請示“可否由該同盟弟吳良順聲請之處理\"。2這里提到的結拜兄弟吳良順，即前文中為薛杜立碑者。按照臘戍分公司《員工撫恤暫行辦法》規(guī)定，盡管尚未獲悉薛杜親屬的信息，但仍然需要由親屬出面辦理申請手續(xù)。公司從實際出發(fā)，同時提議“可否先行優(yōu)予議恤，以慰僑情之慮”，但此后的處理結果從檔案資料中無從追索，因此未知后事。

二、南僑機工的烽火歸國路

抗日戰(zhàn)爭初期，中國軍隊高度依賴從國外進口的重型武器等軍事物資，而東南沿海是當時主要的國際運輸通道。但是，日軍憑借海軍優(yōu)勢封鎖我國東南沿海地區(qū)，阻斷了抗戰(zhàn)的軍事物資補給線。為了打破日軍封鎖，中國決定必須從西北、西南開辟陸路國際運輸通道。1938年12月，中國抗戰(zhàn)后方唯一的國際通道一一滇緬公路實現貫通，這條公路全長1146公里，具有重要的戰(zhàn)略地位：“滇緬公路西通緬甸，南通廣東、北海，東則可與長江各省聯絡，實為國防后方海陸交通之惟一出口，一旦有事，欲求對外，又一安全通路\"。4然而，當時中國面臨汽車駕駛和修理人員匱乏的困境，滇緬公路的運力發(fā)揮受到嚴重制約。

1939年2月7日，為解燃眉之急，西南運輸處主任宋子良致函南僑總會主席陳嘉庚，正式請求在南洋招募運輸人員。南僑總會隨即發(fā)布了《南洋華僑籌賑祖國難民總會第六號通告（征募汽車修機駛機人員回國服務）》，具體要求如下：

（一）熟悉駕駛技術，有當地政府準證，識文字，體魄健全，無不良嗜好（尤其不嗜酒者），年齡在四十以下二十以上者。

（二）薪金每月國幣三十元，均由下船之日算起，如駛機及修機兼長者可以酌加，須在工作時，審其技術而定。

（三）國內服務之地，均在云南昆明，或廣西龍州等處，概由安南入口，旅費則由各地籌賑會發(fā)給。

（四）凡應征者，須有該地妥人或商店介紹，知其確有愛國志愿者方合。

（五）本總會經函達各地籌賑會負責征募，各籌賑會如經征取考驗合格者，計有若干人數，須即列報本總會，至應募者前往安南路程，如能由所在地籌賑會辦妥手續(xù)，直接出發(fā)固妙，否則可由本總會設法辦理。[5]

大量南洋熱血華僑青年，滿懷著“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的豪情壯志，忍痛離別父母親人，沖破反動勢力的阻撓，毅然回國投身抗日事業(yè)。1939年3—10月，南僑總會共組織了9批“南洋華僑機工回國服務團歸國效力，共計3192人。據檔案顯示，南僑總會除了為西南運輸處招募運輸人員外，后來也曾受托為后勤部、軍政部、財政部等部門招募機工。再加上一些自行回國參戰(zhàn)的華僑青年，華僑機工總人數約為3300—3500人。

三、南僑機工的抗戰(zhàn)赤子情

在抗日戰(zhàn)爭時期，滇緬公路是中國抗戰(zhàn)軍事物資來源的重要國際通道，甚至一度成為中國與外界連通的唯一陸上交通線。據統(tǒng)計，1939一1942年，滇緬公路共運輸軍需物資50萬噸、汽車1.5萬輛，構建了抗戰(zhàn)部隊的后方生命線，而南僑機工正是滇緬公路運輸的主力軍。7

南僑機工的工作環(huán)境非常惡劣，滇緬公路沿線區(qū)域不僅叢林疊嶂、道路不暢，還有蟲蛇出沒、瘴疾多發(fā)，日軍飛機的頻繁轟炸，更使這條公路險象環(huán)生。此外，由于戰(zhàn)時經濟困難，機工們時常面臨饑寒交迫的窘境，生活水平難以保障。據不完全統(tǒng)計，約有1000多名機工因敵軍轟炸、車禍、疾病等不幸殉職，永遠長眠在滇緬生命線上。薛杜所在的華僑運輸先鋒大隊“駐在遮放、芒市一帶，這里時常癥疾流行，每天都有因病死亡的危險。車輛行駛途中拋了錨，要等派車來搶修，有時要在車上挨凍挨餓一兩天之久?；萃蚝凸麡虮粩硻C炸斷了數次，司機總是停車于公路上挨餓，等待工人搶修公路及用汽車油桶造渡船通過，其情景實在艱難萬分”。8來自南洋熱帶地區(qū)的機工們，在忽冷忽熱、晝夜溫差很大的橫斷山脈地帶，容易感到身體不適。以薛杜為代表的南僑機工“積勞致病\"以至亡故，可能就是由于長期高負荷工作、生活條件差、水土不服以及氣候變化等原因。

縱然有千般萬般不易，在民族命運生死存亡之際，南僑機工迎難而上、不怕犧牲，高效地完成了各項運輸任務。從南僑機工們傳唱的《運輸救國歌》中，可以窺見他們英勇無畏的堅定信念：

同學們，別忘了我們的口號，運輸救國，安全第一條。車輛的生命，同樣地重要，好好地保養(yǎng)，好好駕，快把運輸任務達到，再把新的中國來建造。

同學們，別忘了我們的口號，生活要簡樸，人格要高超，不許賭錢不許嫖，快把煙酒齊戒掉。聽啊！那怕到處敵機大炮，寧愿死，不屈撓，努力保家，忍苦要耐勞，要耐勞。

同學們，別忘了我們的口號，喚醒著同胞，團結著華僑，不怕山高，不怕路遙，收復失地，趕走強盜，把民族的敵人快打倒，快打倒。[9]

為紀念和銘記南僑機工的英勇事跡和愛國精神，1989年5月，云南省人民政府在昆明設立南洋華僑機工抗日紀念碑，碑文中概括總結了南僑機工的歷史功績：

當時，沿海港口均已淪陷，滇緬公路成為唯一的國際通道，世界各國和海外華僑支援我國抗日的軍需均賴此路輸入。南僑機工不顧個人安危，冒著彌漫的戰(zhàn)火，夜以繼日地搶運軍需輜重及兵員，組裝、搶修車輛，培訓駕駛、修機人員，滇緬公路沿途山高谷深，地勢崎嶇，設施簡陋，加之敵機狂轟亂炸，路塌橋斷，險象環(huán)生。南僑機工沐雨櫛風，披星戴月，歷盡千難萬險，確保了這條抗日生命線的暢通，被譽為“粉碎敵人封鎖戰(zhàn)略的急先鋒”。在執(zhí)行任務中，有一千多人因戰(zhàn)火、車禍和疾病為國捐軀。在滇黔、滇川、廣西、湖南公路和印度阿薩姆邦丁江機場，南僑機工也擔負抗日運輸任務，勛勞卓著，也在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史和世界人民反法西斯戰(zhàn)爭史上建立了不可磨滅的功勛。

“三千先鋒機工隊，百萬海外赤子心。滇緬公路穿梭急，抗日戰(zhàn)線運輸兵。棄家為國好男兒，舍命擊寇真精英。\"正如《南僑機工之歌》所歌頌的那樣，抗戰(zhàn)期間三千余名南洋華僑青年為了國家獨立和民族解放，拋家舍業(yè)勇赴國難，赤膽忠心無私奉獻，用熱血和汗水在滇緬公路上筑起了一條壯麗的生命線，展現了中華民族不屈不撓、英勇奮斗的精神，為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的勝利做出了重要貢獻，書寫了中華民族抗日戰(zhàn)爭史上不可或缺的篇章。

注釋及參考文獻：

[1][2]臘戌分公司嚴壽祺等查故機工薛杜遺族代電（1940年11月19日）[M]//陳嘉庚紀念館，云南省檔案館，廈門市華僑歷史學會.南僑機工檔案史料選編：云南省檔案館館藏部分.北京：中國華僑出版社，2009：177.

[3]臘戍分公司呈報薛杜病故情形（1940年11月26日）[M]//陳嘉庚紀念館，云南省檔案館，廈門市華僑歷史學會.南僑機工檔案史料選編：云南省檔案館館藏部分[M].北京：中國華僑出版社，2009：178.

[4][7]夏玉清.為了忘卻的愛國者：南洋華僑機工研究[M].廣州：暨南大學出版社，2016：11，96.

[5]陳嘉庚.南僑回憶錄[M].香港：草原出版社，1979：86.

[6]夏玉清.試論抗戰(zhàn)時期“南僑機工”的人數與構成[J].東南亞縱橫，2015（6）：68-73.

[8]羅杰.一個“南僑機工\"的回憶[M]//秦欽崎，湯家麟.南僑機工回國抗日史.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9：185-188.

[9]秦欽峙，湯家麟.南僑機工回國抗日史[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9：68.

作者單位：中國華僑華人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