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究中國寫意花鳥畫的意象性及情感表達

一、中國寫意花鳥畫的發(fā)展歷史

中國寫意花鳥畫歷史悠久，經(jīng)過歷代名家長期探索與發(fā)展，逐漸演變出具有濃厚中國審美色彩的藝術形式。

自唐宋時期以來，花鳥畫形成了眾多迥異的藝術風格，每一種風格都承載著特定歷史時期的文化特色與審美意趣。兩宋時期，隨著文人士大夫階層的興起與文化藝術活動的日漸頻繁，花鳥畫的發(fā)展也逐漸進入鼎盛時期，文人士大夫階層崇尚自然雅致，追求超脫塵世的精神生活，這種文化氛圍不僅豐富了花鳥畫的精神內涵與藝術底蘊，還進一步促進了花鳥畫的快速發(fā)展。

元明清時期，文人畫風興盛，注重詩、書、畫、印在作品中的融合，強調“畫中有詩，詩中有畫”，注重個人情感表達與精神思想的寄托，至此，寫意畫風逐漸興盛，這一變革對中國畫的后續(xù)發(fā)展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在此背景下，寫意花鳥畫作為一種獨特的藝術形式應運而生，它不僅繼承了中國畫傳統(tǒng)的藝術精髓，更以其生動灑脫、意境深遠、借物抒情等藝術特點，成為中國繪畫史上的一朵奇葩。

二、寫意花鳥畫的意象性表達

意象性是中國寫意花鳥畫的重要藝術特征之一。在寫意花鳥畫意象性的構建中，畫家通過對自然物象的細致觀察并融入內心感悟，將其轉化為筆下生動的形象，并通過提煉概括、夸張塑造等手法，對自然景象進行理想化的重構，使之成為內心情感與理想境界的象征。

（一）意象造型

在中國傳統(tǒng)美學觀念中，“意象”是連接主觀情感與客觀物象的紐帶，是藝術家內心世界與自然溝通的載體?！耙狻敝傅氖撬囆g家的主觀情感、思想與創(chuàng)意，“象”則是自然界中的具體形象。寫意花鳥畫的造型原則，核心在于“形神兼?zhèn)洹迸c“夸張變形”的和諧統(tǒng)一，鳥禽常作為寫意花鳥畫的重點表現(xiàn)對象，畫家對鳥禽的形象進行觀察摹寫，進行主觀刻畫。因此，意象性處理符合寫意花鳥畫對于物象處理“取象簡易、結構合理”的繪畫要求。

一方面，畫家需準確捕捉繪畫對象內在本質特征與外在形體特點，以完成“形似”的基礎表現(xiàn)；另一方面，通過夸張、變形等手法刻畫對象的精神與氣質，即“神似”的表達。同時，中國畫獨有的“計白當黑”的藝術理念不僅賦予畫面意境層次的提升，還進一步增強了畫面的視覺效果，傳達出中國繪畫特有的藝術思維。

在歷代寫意花鳥畫作品當中，八大山人（朱聾）以其獨特的主觀意象性的藝術形式，為后世留下了精彩的藝術作品。在其代表作品《游魚圖》《鶴鶉圖》《荷花小鳥圖》當中，對于鳥禽魚類的藝術塑造呈現(xiàn)出強烈的主觀意象性，這種意象性既包含了物象造型的精準概括，又體現(xiàn)了畫家將內心對物象的思考和個人情感再次反映在物象之上。八大山人的藝術處理方式，建立在對物象的深度藝術理解之上，逐步對物象進行精簡和提煉，將自我思考融入筆墨結構的形式，再次對物象進行藝術處理。例如在《鶉圖》中，鶉的眼部通過強烈的黑白對比勾勒出濃厚的情緒特征，簡練干凈的橢圓形概括鶉的體態(tài)，點墨用筆表現(xiàn)出郁鶉的羽毛質感，以細長單腿支撐鶴鶉碩大的身體，產(chǎn)生強烈對比。

在構圖上，寫意花鳥畫不拘泥于焦點透視，而是靈活運用散點透視和多視點組合，構建出超越物理空間的意境美。這種構圖方式使得畫面在有限的空間內展現(xiàn)出無限的可能，引導觀者進人一個由有限到無限、由形到神的藝術空間。

（二）筆墨技法

筆墨技法作為寫意花鳥畫的精髓，其發(fā)展歷程經(jīng)歷了從工細到粗獷、從嚴謹工整到肆意灑脫的轉變。這種風格特點的階段性變化，反映了社會審美趣味與藝術追求的演進。

在技法上，寫意花鳥畫強調筆墨語言，追求畫面的氣韻生動，追求“骨法用筆”的技法要求，追求用簡練的筆墨塑造出豐富的、準確的畫面形象。通過筆墨，其能展現(xiàn)出自然生命的律動與節(jié)奏。

水與墨作為中國畫的繪畫媒介，其濃淡干濕的變化賦予畫面無限生機。通過控制水分與墨量，畫家能在同一幅作品中展現(xiàn)出豐富的墨色層次。水與墨的調和比例不同，可產(chǎn)生千變萬化的墨色效果，其既是塑造物象的精髓，也是控制畫面節(jié)奏與氛圍的關鍵。

在歷代優(yōu)秀寫意花鳥畫作品中，不僅有卓越的技法和巧妙的構圖，也有情趣性的表達。如在吳昌碩《蘭石牡丹圖》一畫中，牡丹姿態(tài)優(yōu)雅，兩色牡丹以中鋒點出花瓣，著色古樸雅致，呈現(xiàn)出牡丹茂盛的姿態(tài)；枝干用筆堅韌，葉筋勾勒精巧；蘭花行筆老練，且線條遒勁、富有變化，水墨運用恰到好處。蘭花、石頭、牡丹三者相伴而生，自然情趣躍然紙上，墨、色結合有序，在簡練的筆墨之間塑造出閑適淡雅的畫面氣息。

在寫意花鳥畫當中，“寫”與“意”密不可分，而這種“意”不僅僅包含畫家的所思所想，也具有許多畫外之“意”，這種“意”的表達使得寫意花鳥畫獨具魅力。

三、寫意花鳥畫的情感表達

情感表達是中國寫意花鳥畫的另一重要特征。畫家借花鳥等自然景物寄寓內心情感、人生思考乃至人生觀念，情感表達既是中國畫作品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元素，亦是支撐作品境界與品格的內質。

（一）借物抒情

在寫意花鳥畫藝術創(chuàng)作中，借物抒情是畫家自身情感表達的一種重要形式。畫家通過描繪客觀物象外在形象，進而融入自身內在情感以及對生活經(jīng)歷的真實感受，從而能夠使觀者在作品中體會到畫家的人生體驗與精神感悟。

例如，繪畫大師潘天壽在其創(chuàng)作的大寫意花鳥畫作品中，常常借物抒情，展現(xiàn)獨特的精神內涵。在《梅月圖》當中，潘天壽以梅花和月亮為繪畫主題，通過巧妙構圖與筆墨技法，展現(xiàn)梅花在月光下的清高與孤傲，體現(xiàn)畫家自身的高潔品格與堅韌精神；在《璞石紅荷圖》一畫中，畫家以潑墨技法指染荷葉，掌抹作荷，荷花亭亭凈植、嬌艷欲滴，呈現(xiàn)出蓬勃的生機與旺盛的活力，體現(xiàn)畫家對生命的謳歌和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記寫雁蕩山花》描繪雁蕩山的山花爛漫景色，巨石與山花搭配，展現(xiàn)大自然蒼茫雄偉的生命力，借山花表達對自然的熱愛與贊美。

傳統(tǒng)中國文化體系當中，某些特定物象也被賦予特殊的情感寓意，常常作為畫家的表現(xiàn)對象，如梅、蘭、竹、菊四種植物被譽為“四君子”，被眾多文人墨客在寫意花鳥畫創(chuàng)作中當作核心題材。在描繪它們生動形象的同時，畫家能夠表達出對于高尚品格的追求與無限向往。

（二）造型與色彩抒情

在寫意花鳥畫作品的創(chuàng)作中，每幅繪畫作品所塑造出來的形象背后都蘊含著深刻文化內涵。這些形象的藝術造型往往融人了畫家的主觀意向與情感寄托，亦是畫家主觀精神具象化與客觀物象擬人化的重要體現(xiàn)。畫家在描繪自然物象具體外形時，不單單是對其外觀的描摹寫照，更需要運用自身內心感情去體驗感受具體物象的特質，將自身的感觸與大自然花鳥描繪對象融合在一起，以它們的藝術造型去抒發(fā)個人豐富思想感情。畫家主觀感受表達與客觀物象描繪的結合就是一種造型抒情形式。

同樣，借助色彩描繪抒發(fā)個人情感，也是繪畫創(chuàng)作中的重要情感表現(xiàn)方式。色彩作為第一視覺語言，同時也是畫家自我思想情感表達的關鍵途徑。在寫意花鳥畫創(chuàng)作中，畫面色彩的冷暖處理皆經(jīng)過了畫家的構思，能夠幫助畫家更好地抒發(fā)自身真實內心情感。畫家會將自身生活真實體驗經(jīng)歷和感悟融人對自然物象的色彩描繪中，促使客觀物象與主觀審美情緒感知到的色彩和諧統(tǒng)一。

（三）意境創(chuàng)造

意境作為中國畫作品當中特有的藝術元素，既是畫家的文化素養(yǎng)、筆墨語言、審美情趣的綜合體現(xiàn)，又是作品品格的必要內質。畫家通過筆墨技法、物象塑造等來營造特定的情境，使畫面中的景物與畫家的情感相互交融，形成一種超越具體形象的藝術境界。品鑒中國畫作品，其對于意境的追求往往超越作品本身所呈現(xiàn)的效果，這種意境往往含蓄而深遠，給予觀者廣闊的想象空間，讓其每一次觀賞都能獲得新的感悟。

在寫意花鳥畫中，畫家常常通過筆墨的運用，將自然物象與自身情感緊密結合在一起，達到一種情景交融的藝術境界。這種境界超越了畫面的直觀形象，追求畫面背后所蘊含的深層意境與無盡想象。

意境塑造在八大山人寫意花鳥畫作品中表現(xiàn)得尤為明顯，縱觀其作品，行筆蒼勁老練，用墨注重干濕濃淡變化。他筆下的魚鳥往往以夸張、怪誕、變形的手法呈現(xiàn)，透露出孤寂與憤世嫉俗的情緒。這種情緒與畫面的景物相互交融，形成了一種獨特的藝術境界，反映了明末清初社會動蕩的社會背景下，文人面對國破家亡時的憤慨與無奈。

近代以來，潘天壽的寫意花鳥畫在中國繪畫史上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其意境創(chuàng)造更是獨具匠心。其作品常常打破中國畫傳統(tǒng)的章法布局框架，不拘泥于傳統(tǒng)繪畫的模式與規(guī)范，以大勢取勝。其通過全局氣勢起承轉合的呼應來增強畫面整體的嚴謹性，營造出一種磅礴大氣的意境。同時，潘天壽注重寫意花鳥畫作品中的留白，追求畫面中的氣韻生動，使畫面疏密有致。留白不僅增強了畫面的空間感和層次感，還使得畫面更加空靈、富有詩意。除此之外，潘天壽還將山水畫構圖引人寫意花鳥畫作品。在他的作品中，山石與花鳥相互映襯，形成獨特的畫面效果。這種構圖方式不僅豐富了寫意花鳥畫的藝術表現(xiàn)形式，還增強了畫面的意境與視覺表現(xiàn)力。

潘天壽對于寫意花鳥畫意境的探索不僅停留在打破傳統(tǒng)的章法布局上，還通過筆墨與線條來營造意境，進而傳達內心豐富的情感思想。其筆墨道勁有力、凝練老辣，線條緊峭幽折，展現(xiàn)出雄渾奇崛的力量感，體現(xiàn)了他對現(xiàn)代審美的獨特追求。潘天壽筆法多變，富有韻律，于斷裂、勁利之間營造出一種富有韻律和節(jié)奏感的意境。其寫意花鳥畫意境的塑造，旨在更加強烈地傳達出內心世界的豐富情感。潘天壽的寫意花鳥畫不僅展現(xiàn)了蓬勃的自然之美和旺盛的生命之力，更傳達了他對自然和生命的敬畏與熱愛。其通過花鳥的形象表達對自然的贊美和對生命的珍視，作品中充滿了力量和激情，并且這種情感始終貫穿其所有寫意花鳥畫作品當中，展現(xiàn)出潘天壽積極向上的精神風貌。

寫意花鳥畫的意境往往深遠而含蓄，留給觀者廣闊的想象空間。畫家通過筆墨的運用和構圖的巧妙安排，引導觀者進入一個超越畫面本身的藝術空間。在這個空間中，觀者可以感受到畫家的情感波動和內心世界的變化，從而獲得一種精神上的共鳴和滿足。這也是畫家在寫意花鳥畫作品中傳達個人內心情感的重要途徑。

四、結語

在寫意花鳥畫中，畫家將自然美學與人文精神巧妙融合，形成獨特的藝術風貌。通過意象性的構建和情感表達的運用，寫意花鳥畫傳遞了畫家對自然的深刻感悟與個人情感。同時，在現(xiàn)代社會的發(fā)展與創(chuàng)新中，寫意花鳥畫也在不斷地拓展其藝術語言的表現(xiàn)形式，為中國傳統(tǒng)繪畫注入了新的活力和生命力。

通過對中國寫意花鳥畫的意象性及情感表達的探討，可以更加深入地理解這一藝術形式所蘊含的美學價值和精神內涵。它不僅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瑰寶，也是世界藝術寶庫中的一顆璀璨明珠。中國寫意花鳥畫以其深厚的文化底蘊與完整的美學理念為內核發(fā)展至今，將繼續(xù)以其獨特的藝術魅力和深厚的文化底蘊，為世界藝術的發(fā)展做出更大的貢獻。

參考文獻：

[1]潘天壽.中國繪畫史[M].北京：團結出版社，2006.

[2]中央美術學院美術史系中國美術史教研室.中國美術簡史[M].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2010.

[3]王伯敏.中國繪畫通史[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8.

[4]鄭午昌.中國畫學全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

[5]肖三軍.論花鳥畫寫生中的“三態(tài)\"[J].藝海，2011（1）：69-70.

[6]張彥遠.歷代名畫記全譯[M].承載，注.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2009.

[7]尚剛.林泉丘壑：中國古代的畫家與繪事[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

[8]傅抱石.中國文庫·藝術類：中國繪畫理論[M].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11.

[9]高卉民.寫意花鳥技法畫例[M].哈爾濱：黑龍江美術出版社，2000.

[10]于光華.寫意花鳥畫的形式與結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5.

[11]劉海勇：中國寫意花鳥畫理法淺釋[M].杭州：中國美術學院出版社，2010.

作者簡介：

李泓男，碩士，北海藝術設計學院教師。研究方向：美術與書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