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往往把樹的存在視為理所當然,也就忽略了它們一直在默默地陪伴我們的事實。在韓國當了30多年樹醫(yī)生的禹鐘英說,他得之于樹的,遠超他所為樹付出的。在他看來,樹是自然界心胸寬厚的哲學家、最懂得生存之道的智者,也是地球的守護者。
禹鐘英在《像樹那樣生活》一書中寫道:“樹有這樣的特質(zhì)——一到冬天就拋棄所擁有的一切,用光禿禿的樹干堅持下去的超然感;不管有多累,每年都要開花結(jié)果的一貫性;接受一輩子必須活在同一個地點,這種無辜宿命的毅然感;以及想要和這片土地的所有生命體一起生活的決心。從這幾點中我學到了自己真正應(yīng)該理解的人生價值。”
樹不僅教會我們該如何生活,還承載著我們的情感記憶。從2025年3月15日起,我國實施《古樹名木保護條例》。古樹名木是承載鄉(xiāng)愁記憶的心靈坐標。矗立在城市街道或村口巷陌的古樹名木,既是地理坐標,更是記憶紐帶,承載著廣大游子對故鄉(xiāng)的記憶。我們保護自然、保護古樹名木,歸根結(jié)底,是為了保護我們的文化和生活方式。
人類的生存從古至今都與樹息息相關(guān)。著有《樹梢上的中國》一書的學者梁衡認為,迄今為止,人與樹的關(guān)系經(jīng)歷了兩個階段:物質(zhì)階段,砍木頭、燒木頭、用木頭;環(huán)保階段,保護森林,改善氣候,創(chuàng)造一個適宜人類居住的環(huán)境。在他看來,我們應(yīng)該踏入第三階段,即跳出物質(zhì),從文化角度去看人與樹的關(guān)系。
“森林本身就是一個活的、與人類相依為命的生命體。它曾經(jīng)是,現(xiàn)在也還是人類的家,若它消失,人類也必將不存?!绷汉鈱懙?。也因此,他將樹稱為“與語言文字、文物并行的人類的第三部史書”。
有數(shù)據(jù)顯示,地球上最古老的樹距今已3.8億年,而人類的歷史不過400萬年。如此說來,樹才是地球上最珍貴的活化石。
每棵樹都自成一個生態(tài)系統(tǒng),也都有自己的故事。
十幾年前,捷克一個環(huán)保組織發(fā)起“最受歡迎的樹”的評選活動,發(fā)起者之一亞當·霍魯布表示:“我還沒有遇到過不喜歡樹的人?!焙髞恚@項評選演變?yōu)椤皻W洲年度之樹”比賽,于2011年啟動,由參賽國家每年推舉一種樹,再從中選出那些最獨特、最美麗、最有故事的樹。
2024年“歐洲年度之樹”的冠軍,是一棵名為“花園之心”、樹齡約200年的紫葉歐洲山毛櫸,位于波蘭弗羅茨瓦夫大學植物園的中心。獲選理由是:它見證了波蘭200年來的動蕩歷史,是“過去與未來相遇的地方”。主辦方認為,在這個充滿分歧、憤怒和沮喪的世界里,人們需要一些可以供其坐下來共同欣賞的東西——美麗的樹,以凈化精神世界。
在歷年的“歐洲年度之樹”入圍名單上,有橡樹、橄欖樹等具有文化符號意義的樹種。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它們都與當?shù)氐臍v史、文化密切相關(guān)。
比如2011年“歐洲年度之樹”的第三名,是一棵位于匈牙利扎拉縣萊特尼耶鎮(zhèn)、樹齡約500年的懸鈴木。這棵懸鈴木毗鄰舊城堡、圖書館以及一個戶外溫泉浴場,幾百年來默默見證了宴會、舞會、音樂會等眾多公共或私人活動。一名少年作家受這棵樹啟發(fā),在自己的短篇小說中設(shè)置了這樣的情節(jié):公園里的樹每125年就會復(fù)活一次,并舉行樹的盛宴,有些樹在風中起舞,有些年長的樹則向年輕的樹講述這個地區(qū)的歷史。
要選出“最美的樹”,拋開樹形、樹齡以及所附帶的歷史、文化意味等軟硬條件,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影響元素,那就是樹上所附著的情感記憶。很多在外打拼的人會單方面宣布:“我老家的這棵樹最美,不接受反駁?!?/p>
學者汪民安在《城市與植物》一文中拋出了這樣的觀點:以前,人們總是從建筑的角度來談?wù)摮鞘?,但是,為什么不從植物的角度來談?wù)摮鞘校?/p>
汪民安說,城市有兩類建筑:一類是磚石建筑,是固定的;另一類是植物構(gòu)成的建筑,是可變的?!按u石建筑奠定了城市的基本布局,而植物建筑的可變性,在不斷地改變城市本身的容貌——我們會發(fā)現(xiàn),春天的城市和冬天的城市是如此不同。正是植物生長和衰敗的歷程,打破了城市單調(diào)的面孔,似乎城市也在生長和衰敗,在冬眠和復(fù)蘇。”
這兩類建筑交織纏繞、相互滲透,使城市獲得了交錯的層次感。城市是喧囂和刺激之地,植物則是下垂和冷靜之物。城市天生地讓人亢奮和緊張,城市中的人像充了電一樣,被各種出人意料的細節(jié)和事件所激勵;植物則是對這種喧嘩的吞噬,它不僅抹平了城市的吵鬧,還減緩了其盲目的快節(jié)奏。
一旦樹木在城市中長久地存活,它就會和城市發(fā)生密切的關(guān)系,它不再是城市可有可無的點綴和裝飾。相反,它構(gòu)成了城市的內(nèi)在性,同城市進行歷史和情感的組裝。人們有時候會將一座城市和一類樹木連接起來——老樹既記載了城市的歷史,也變成了城市的器官。
但近年來,植物與城市環(huán)境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似乎在變?nèi)酢O喔?000多公里的上海和重慶,城市綠化竟然十分相似。全國多座城市之間都存在這樣的情況,僅就綠化而言,我們的城市越來越相像了。
在一些老城市,建筑已經(jīng)成型,綠化是見縫插針式的,哪里有空地,哪里就搞點綠化建設(shè);而在新興的城市,城市建設(shè)和綠化同步進行,到底什么樣的植物適合本地,并沒有時間進行充分論證,于是它們模仿大城市,引進相似的樹種。
英國作家馬特·海格總結(jié)了40條有用的生活建議,其中一條是:“看樹,靠近樹,種樹。因為樹很棒。”
“豆瓣”小組“抬頭,看樹!”有12萬多名組員,在一個題為“樹會擁抱每一個抬頭的人”的熱帖中,帖主寫道:“當我們抬頭看樹的時候,它會打開它的雙臂。它并沒有沉默不語,那是它擁抱我們的一種方式。當我們感覺疲憊的時候,只需要在樹下靜靜地站一會兒,就能讓自己放松下來,慢慢恢復(fù)能量。如果是陽光燦爛的日子,那就更棒了。”
有越來越多的年輕人投入樹的懷抱——“抱樹”。走出家門,找一個公園,甚至就在路邊隨機選一棵合眼緣的樹,張開雙臂,抱上去,靜靜感受那種“明明是自己在抱樹,卻有種被樹抱著的感覺”。
還有些年輕人,正在通過線上公益項目,將種樹變成一種生活方式。這些年來,西北地區(qū)荒漠化土地和沙化土地面積連年減少,正在由黃變綠。
不僅地球需要樹,我們也需要“樹”,需要一種名為“樹”的生活方式。
(子 安摘自《新周刊》2025年第5期,本刊節(jié)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