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四月天,忠王府內“蒙茸一架自成林”的文氏紫藤已然成為姑蘇城里草本界的“頂流”。
明嘉靖十二年,文徵明為老友王獻臣繪制了一幅《拙政園三十一景圖》,這就是后來那座“廣袤二百余畝,茂林曲池,勝甲吳下”的拙政園的藍本。末了,文徵明在園內親手種植了一株紫藤。作為拙政園總設計師的文徵明,如果說,園林是他在大地上作的畫,那么這株紫藤便是他落在畫角的一枚印章,伴隨著拙政園一起出生、成長。后世之人便以“文藤”命名。一個“文”字,不只是代表文徵明的姓氏,更象征著一座城市瓜瓞不絕的文脈。
四百多年后,一對小夫妻攜手游街,他們從忠王府外墻經(jīng)過,那是我的祖父母。祖母瞧著王府墻頭溢出的紫藤花兒,一串、兩串……似流蘇蜿蜒而下,當真妙極。她不由止住腳步,那深深淺淺的紫,披垂搖曳,宛如瓔珞,不見其始端,也不見其終極?;ㄖ澙@,窈窕可愛,連空氣中都彌漫著旖旎浪漫的氣息。祖母在白墻烏瓦間一抹溫柔亮色下駐足良久,遲遲挪不開步。
祖父在老宅的西花園搭好棚架,移植、扦插,紫藤長勢喜人,抽枝散葉,一如《花經(jīng)》所述:“紫藤緣木而上,條蔓纖結,與樹連理,瞻彼屈曲蜿蜒之伏,有若蛟龍出沒于波濤間。”從出落得亭亭玉立到“滿架紫藤一院香”。祖父在紫藤下打造了一架秋千,祖母坐在上面,粉嫩的一張圓臉還不失稚氣,祖父在后面輕輕地推。
祖母離世后,祖父信步踱至花園,恰逢紫藤花開,它們慵懶散亂地趴在藤架上,那明媚的紫氣,亮得刺眼,藤架下的秋千飽受風吹雨打,因無人修繕,坐板缺損,銹跡斑斑。祖父憶及妻子,潸然淚下,深情大多伴隨著遺憾,他鎖上院門,余生不再涉足西院半步。
近年來,隨著旅游業(yè)火爆,忠王府每每爆滿,我便改去留園看紫藤,“小蓬萊”上有一架兩百多年的紫藤。此時,紫藤已然從沉睡中醒來。我行走于橋間花下,看紫穗懸垂,累累灼灼,與池水相映,繁麗之姿,蓬然燦然。隨著一聲水磨腔“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昆曲《驚夢》登場上演了。我對戲曲類原本無甚感覺,但扮演杜麗娘和丫鬟春香的兩名年輕演員生得十分標致,于是,我耐著性子聽著這出老掉牙的折子戲。曲終,故事結尾“有情人終成眷屬”倒是配得上那極具溫柔的開頭“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扇缁谰?,終不敵,似水流年!鐵打的紫藤花,歲歲相似;流水的人間世,年年不同。
我看花時,花也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