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心賊

編 者 語

民間流傳一句俗語：“養(yǎng)小日日鮮，養(yǎng)老日日厭?！爆F(xiàn)實生活中，雖然這句話不能將養(yǎng)老問題一言以蔽之，但是也在很大程度上展現(xiàn)了子女乃至社會對待老人的態(tài)度。人總會老去，逐漸失去創(chuàng)造力，甚至失去自理能力，成為其子女或者社會的負擔。這個時候，就會上演嬉笑怒罵、悲喜交加等各種劇情。我們之所以為人，是因為被傳承發(fā)展了上萬年的人類文明孕育過和滋養(yǎng)著。面對養(yǎng)老問題，我們每一個人都應(yīng)該肩負責任，奉獻愛與關(guān)懷。小說中，90多歲穿紅衣騎紅馬在馬戲團里演“小丑”的馬老太，即使擁有五個親生兒女，也難以消解自己心頭的孤寂與落寞。小說當中看似荒誕不經(jīng)的故事，內(nèi)里全是發(fā)人深省的嚴肅課題。

一" 馬老太不見了

2023年5月16日早上，小鳳子（她的大名叫吳小鳳）給葉滿得打電話，對他說：“你媽不見了！”

小鳳子是葉滿得媽的鄰居，她們目前住在直脊山下一個名叫鳳凰池的地方。

“老太不見了？”葉滿得聞言雙眉深鎖，感嘆道。

“是的，打前天起我就沒有看到她，你快去找她吧！”未等葉滿得答話，小鳳子就掛斷了電話。

小鳳子的電話剛掛斷，村主任小喜子（他的大名叫龔來喜）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滿得啊，你媽不見了，這事怎么處理??？村子要創(chuàng)文明村，關(guān)鍵時候可不能掉鏈子??！”村主任憂心忡忡，“亞歷山大”。

“村主任，你放心，我們一定找到她，生要見人，死要見尸！”葉滿得說。

“滿得啊，別說不吉利的話！我聽人家講，最近你媽總想找喬醫(yī)生看病——她說她腦子里長了一顆大瘤子，想找他做開顱手術(shù)。我給你提個醒，你到喬醫(yī)生那兒去找找吧！”村主任說。

“好的！好的！”葉滿得邊點頭邊說，“謝謝！謝謝！”

葉滿得掛斷村主任的電話之后，看了一下手表，時間為早晨7點一刻。

村主任向他提供了關(guān)于母親下落的既重要又可靠的線索之后，他認為緊緊地抓住這個線索盡快將母親找到乃當務(wù)之急。

葉滿得是長子，今年68歲，退休前在寧縣金牛鎮(zhèn)人民政府工作，是人民政府的辦事員。葉家無論遇到大事還是小事，葉滿得都喜歡通過用開會的方式討論解決的辦法。

葉家開會通常選擇在葉滿得大妹妹葉美麗開的麻將館里進行。今天也不例外。葉滿得先后給大弟弟葉光亮、大妹妹葉美麗、小妹妹葉琴、小弟弟葉雙喜打電話，通知他們到“老地方”開會。

除葉光亮之外，葉滿得本人及他的三個弟妹目前都住在寧縣金牛鎮(zhèn)，金牛鎮(zhèn)面積不大，是一個小鎮(zhèn)，因此，四兄妹很快就在“小葉麻將館”集合了。

葉光亮住在位于本縣德善橋鎮(zhèn)茂林公寓。德善橋鎮(zhèn)距離金牛鎮(zhèn)25公里，開車通常半小時左右才能到達目的地。上午8點鐘，葉光亮打的來到麻將館。

他們知道寧縣人民醫(yī)院喬醫(yī)生上午上班時間是8點半，所以全部到齊時間為8點，去早了不好。葉滿得出錢，開出租車的“老巴子”葉雙喜跑腿——他開車到不遠處的農(nóng)貿(mào)市場買了早點。早點買來后，五兄妹就在麻將館里邊吃早點邊說話。

上午8點20分，五兄妹準時出門，他們很快在寧縣人民醫(yī)院老干部病房找到了喬醫(yī)生。喬醫(yī)生是一個身材魁梧之人。他有一點兒胖，給人心寬體胖的感覺。也正是由于他心寬體胖，抵消了他魁梧、雄壯給人帶來的不小壓力。他長著一張四方臉，嘴唇翹得很高，白白凈凈的臉上沒有一根胡須。

喬醫(yī)生今年62歲，名字叫英生，是醫(yī)院的返聘人員。

“喬醫(yī)生！”見到喬醫(yī)生，葉滿得點頭哈腰，邊掏煙邊笑著打招呼。

“哎?！弊诠ぷ鏖g里的喬醫(yī)生邊寫病歷邊答道，只看了葉滿得一眼就不再看他。

“喬醫(yī)生！”葉滿得又說。

“你有事就講，別吞吞吐吐的?！眴提t(yī)生有一點兒不高興。

“我找我媽，她不見了——她來這里找過你嗎？她一直想要找你給她做手術(shù)！”葉滿得小心翼翼地說道。

聞言，喬醫(yī)生抬起頭正視他，看了他一眼之后，又看了一眼站在工作間門口兩邊的四兄妹?！拔蚁肫饋砹?，你就是馬老太的大兒子！”喬醫(yī)生說罷，站起身來。

“是的，我是她大兒子葉滿得！”葉滿得說。

“前年這個時候，你媽找到我之后非要我給她做開顱手術(shù)，我不答應(yīng)她不行，她天天糾纏我。你們五兄妹也經(jīng)常糾纏我，逼我給她做開顱手術(shù)。沒有辦法，我只好做。我把你老媽帶到手術(shù)室，讓護士給她吃了少量的安眠藥，然后我手拿超聲骨刀假裝給她做手術(shù)。在假裝給她做手術(shù)時，我讓我徒弟楊忠敏在隔壁房間里用電鋸鋸木頭?！隆ā婁忎從绢^發(fā)出高分貝刺耳扎心的聲音。我和我徒弟演雙簧配合三個半小時，才將這一出戲演結(jié)束。在結(jié)束時，實習醫(yī)生吳成根心血來潮，非要用電鋸鋸木頭，結(jié)果因操作不熟練，加上不小心，把自己的半截陰莖鋸掉了。得知此事之后，我立即叫楊忠敏對吳成根離體的半截陰莖進行保鮮處理，防止腐爛，然后打電話請省人民醫(yī)院顯微外科手術(shù)專家來本院幫我們做手術(shù)。由于路上堵車，手術(shù)不成功，半截陰莖再植沒有成活。手術(shù)失敗之后，吳成根的父親來找我，叫我賠他錢，吳成根的女朋友童小潔也來找我，叫我賠她‘性?！ｅX，我可以賠——實話實說，出于人道主義，我確實賠了不少，有大幾萬。可賠‘性?！?，我拿什么賠啊？賠不了，她就沒完沒了地鬧！鬧了一年零九個月，最近才消停！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喬醫(yī)生情緒激動，聲音高亢地說道。

“這些事我不曉得，我若曉得，肯定由我擺平他們，不會讓您掏一分錢！”葉滿得說罷，現(xiàn)出吹胡子瞪眼睛模樣，他的這一副模樣給人威風凜凜非?？膳碌母杏X。

聞言，喬醫(yī)生臉色變得柔和，情緒不再對立。“你母親沒有來！”喬醫(yī)生說。

“她去了哪兒？”葉滿得問。

“沒有人告訴我，我不知道！”喬醫(yī)生高聲說。

“她沒有再來找你做開顱手術(shù)？”葉滿得不相信，又問道。

“我發(fā)現(xiàn)你這個人老是說廢話，跟你說過你老媽沒有來找過我，我沒有見過她，你就是不相信。我還有事，你到別的地方去找她吧?！眴提t(yī)生說罷，專心致志地寫病歷，不再理他。

葉滿得不死心，站在喬醫(yī)生身邊不走，試圖從喬醫(yī)生口中得到母親的下落。喬醫(yī)生不理他，不寫病歷時就和老干部病人交談。

“英生啊，你是寧縣人民醫(yī)院‘一把刀’，整天跟我們這些老頭子混可不行?。∵@樣搞，業(yè)務(wù)就荒廢了，技術(shù)也退步啦！”有一位名叫王孝心曾任寧縣政協(xié)副主席的老干部來醫(yī)生工作間找喬醫(yī)生開藥，在沒有拿到處方時，跟喬醫(yī)生聊天道。

“自從2021年5月15日的事件發(fā)生之后，我一做手術(shù)耳中就會出現(xiàn)電鋸鋸木頭發(fā)出的高亢刺耳聲?！隆ā瘽M腦袋都是這種噪聲。耳中有噪聲，拿手術(shù)刀的手就一直抖，確實下不了手。心里虛，缺乏自信，不敢開刀。注意力不集中，眼前老是出現(xiàn)吳成根被電鋸鋸掉半截陰莖鮮血飛濺、慘叫聲連連的畫面。我沒有辦法替病人做手術(shù)了，就向醫(yī)務(wù)科提出申請，請求調(diào)整工作崗位。院領(lǐng)導體貼我，就安排我到此工作?！眴提t(yī)生說。

“那個事件，我沒有聽說過！”矮矮胖胖、白白凈凈、肚子像一口底朝上的小鍋一樣的王孝心對喬醫(yī)生說。

“就是他媽媽搞出來的鬼事！”喬醫(yī)生伸出右手食指指著葉滿得氣憤地說。

聞言，葉滿得還想跟喬醫(yī)生解釋，想讓喬醫(yī)生明白母親找他做手術(shù)是迫不得已的，還想向他誠懇地致歉。這時，大弟弟葉光亮將葉滿得拖走。

葉光亮今年64歲，退休前是寧縣德善橋鎮(zhèn)跑死馬林場總部的辦公室辦事員兼法律顧問。他自學法律，取得自學考試法律大專學歷，并且通過國家司法考試，取得從事律師職業(yè)的資格。他知道喬醫(yī)生的話已經(jīng)很難聽了，再糾纏下去就是自取其辱。并且喬醫(yī)生已經(jīng)說得清清楚楚了，母親沒有來找他，因此沒有必要再對他軟磨硬泡，也不用再試圖從他這兒找到線索。

“他媽媽搞出來的鬼事？”王孝心不明白，臉上現(xiàn)出困惑的神情。

“開顱呀！他老母親馬老太懷疑自己腦子里長了一顆大腫瘤——其實她腦子里根本沒有腫瘤，非要找我做開顱手術(shù)，不做不行。她天天到我上班必經(jīng)之路的小巷口糾纏我，我怕她有個三長兩短向她家人交代情況時她家人不相信我的話，產(chǎn)生沒必要的誤會和矛盾，就精心制訂了一個心理治療方案，試圖解開她的心結(jié)。想不到她老人家的心病治好了，而吳成根的‘命根’卻丟掉半截。吳成根意外致殘，我‘賠了夫人又折兵’，吃虧吃大啦！此外，我還產(chǎn)生了心理陰影，手術(shù)從此沒有辦法再做了。吳成根女朋友童小潔找我維權(quán)，要我賠償她‘性?！X我可以賠，‘性?！屹r不了??！我賠不了，她不放過我，跟我鬧了一年多。最近她懷孕了才不來了！我終于得到了解脫。這事剛了，我才過幾天安生的日子，她兒子又來我這兒找老太。我真擔心那老人家又來找我開顱?。“?！”喬醫(yī)生說著，一個勁地長吁短嘆，“幸虧老人家目前住在離金牛鎮(zhèn)70多里的鄉(xiāng)下，不然，她失蹤十有八九是來找我做開顱手術(shù)?！彼f罷，心有余悸。

“人老了，糊涂了。自己腦子里沒有瘤，卻非要說有，還非要開刀不可。這樣的老人家真的能要人命??！”王孝心充滿了對喬醫(yī)生的同情。

“她若再來找我做開顱手術(shù)，就算我想做也做不成，因為沒有人敢配合我用電鋸鋸木頭了。前車之鑒，嚇得他們不敢挺身而出幫我了。”喬醫(yī)生說。

“如果中國有宮刑的話，你精心制定的這個心理治療方案不愁沒有人配合你！”王孝心開玩笑地說。

“問題是中國目前沒有這種刑罰！”喬醫(yī)生說，“外國現(xiàn)在既有物理閹割，又有化學閹割?！?/p>

“王胖子，你又說與下半身有關(guān)的低俗之言啦？”這時，老干部陶雙林出現(xiàn)在喬醫(yī)生身邊，笑著調(diào)侃道。

“沒有！沒有！”王孝心拿到喬醫(yī)生開的處方之后邊擺手邊急匆匆地離去。

“王胖子這個人我了解，他愛說粗話。他是從農(nóng)村基層調(diào)上來的干部，嘴里葷話多、怪話多、笑話多，我了解他?！碧针p林人高馬大，滿頭白發(fā)，皮膚松弛，肌肉萎縮，今年70多歲。

“實事求是地說，王副主席在我面前很少講這些話?！眴提t(yī)生為王孝心辯護。

“王胖子是‘雙面夏娃’，他具有多種面孔，這充分證明了人性的復雜性！”陶雙林說。

“陶主任，我不懂哲學，只知道給人看病?！眴提t(yī)生說完，聚精會神地給陶主任開處方，突然間抬起頭認真地問，“爬不上去？”

“是的，歲數(shù)大了，有一點兒力不從心?！碧针p林哈腰低頭紅著臉說。

“你心臟還好，我給你開一盒偉哥吧！”喬醫(yī)生說罷，就移動鼠標，準備通過電腦往配藥室給他開處方，“試試看，不行我給你換中藥。”

“應(yīng)該行！”陶雙林說。

“你吃過？”喬醫(yī)生問。

“我在計生保健品店買過幾盒，吃后效果不錯?！碧针p林實話實說。

“那種藥不能瞎吃！會吃死人的！到我這兒來，我開好藥給你吃?！眴提t(yī)生說。

“哦！”陶雙林的聲音低得像蚊子叫一樣。

二" 紅馬綠人

葉光亮報警之后，第二天一早，扁鴨嘴鎮(zhèn)派出所所長上官雪就給葉滿得打電話，叫他來鎮(zhèn)上之后到“開心馬戲團”領(lǐng)人。

開心馬戲團是外地來此主要表演“馬戲”的小型演出機構(gòu)。開心馬戲團負責人與位于扁鴨嘴鎮(zhèn)的大型超市——嘉年華大賣場簽訂了一份租賃其北門前小廣場進行演出的合同，租期為一個月。

綽號叫“大胡子”“黑李逵”的上官雪，言簡意賅地說完“你來鎮(zhèn)上到開心馬戲團領(lǐng)人”之后就主動掛斷了電話。聞言，葉滿得覺得不可思議。此時，他有許多問題沒有解決。

上官雪掛斷電話之后，村主任小喜子的電話打了進來。他先埋怨葉滿得一通，說他的電話老是打不進來，接著告訴葉滿得5月12日一早，老太找到村里會劁豬的獸醫(yī)許華平，請許華平為她做開顱手術(shù)。

開心馬戲團一匹棗紅色的馬生病了，團長祿國樂就請許華平來給馬看病。許華平是5月10日開始給馬戲團棗紅馬看病的。他每天只來馬戲團一次，且每次來都是一大早。

許華平告訴村主任小喜子，他是在村外的正方大道上（此地離村口大約五里地）看到老太一個人踽踽獨行。他認為老太得了老年癡呆癥，擔心老太出車禍或者迷路認不得家在外頭流浪，怕老太在外發(fā)生意外，出于好意，也是為了哄她開心，就把她帶到開心馬戲團讓她免費看節(jié)目。

許華平會劁豬，他的綽號叫“劁醫(yī)生”。

那天，老太在正方大道上踽踽獨行，自言自語，反復嘟囔著要找喬醫(yī)生。許華平以為老太要找他，加上為老太人身安全著想，就主動承擔起照顧和開導老太的責任。

“他知道你們五兄妹住在城鎮(zhèn)，距老太生活的鄉(xiāng)下有好幾十里地，你們沒有時間回鄉(xiāng)下，且到鄉(xiāng)下照顧老太確實不方便。所以他就沒有打電話告訴你們老太發(fā)病之事?！毙∠沧诱f道。

“老太去找劁醫(yī)生，要他給她做開顱手術(shù)？”在小喜子掛斷電話前，十分著急的葉滿得很想證實這一件事。

“劁醫(yī)生不是喬醫(yī)生，他即使有心也沒有膽兒，這種事關(guān)人命的大手術(shù)他不敢做?！毙∠沧訉嵤虑笫堑卣f。

“他不會死馬當活馬醫(yī)嗎？”葉滿得不放心，繼續(xù)問道。

“他會死馬當活馬醫(yī)，但是他不會死人當活人醫(yī)，因為他是獸醫(yī)?！毙∠沧诱f。

小喜子掛斷電話之后，離老太家距離最近的鄰居小鳳子的電話又打了進來。小鳳子告訴葉滿得，老太最近很妖，天天穿紅著綠，裝扮成新娘子的樣子，早中晚整天都在馬戲團表演節(jié)目，一天連演好幾場地掙錢。她一天能掙好幾百，許多大姑娘掙錢都沒有她多。

“什么？”聞言，葉滿得嚇得發(fā)出一聲驚叫，憤恨地罵道，“老太今年92歲，她若有個三長兩短，我找祿國樂算賬！祿國樂，這個王八蛋，不是好人！”

葉滿得得知母親的下落之后，一邊給四位弟妹打電話一邊急匆匆地向車庫走去。他住在開發(fā)區(qū)河濱公寓，這里離三妹葉美麗開的麻將館也就四五里地。很快，他就來到了葉美麗麻將館。來到這里后他發(fā)現(xiàn)三妹葉美麗、四妹葉琴、五弟葉雙喜都已經(jīng)到了。二弟葉光亮住在茂林公寓，去扁鴨嘴鎮(zhèn)若不想繞道，必須先從山窩子里出來到達金牛鎮(zhèn)才行。因此，葉滿得通知他來麻將館集合。

由于交通不便，葉光亮是五兄妹中最后一個到達麻將館之人。他來到的時候距葉滿得給他打完電話已經(jīng)過了半個多小時，是兒子葉金虎開車送他來的。

葉金虎今年37歲，現(xiàn)在一家位于中國境內(nèi)的德國獨資企業(yè)任“高管”。他住在德善橋鎮(zhèn)高檔小區(qū)“逸興花園”里，剛從韓國出差回來，這幾天在家休息，沒有上班。他住的那套面積為130平方米的大套房是葉光亮為他買的。

昨天中午四兄妹背著老大進行聚餐，且在興頭上大家一時沖動說了老大不少壞話，四兄妹現(xiàn)在在老大面前都像犯人似的，不敢抬頭?？涩F(xiàn)在尋找母親任重道遠，五兄妹沒有說一些客套的話，還是都積極行動起來?，F(xiàn)在只有兩輛車，一輛是葉滿得開來的小轎車，一輛是葉雙喜開來的出租車，沒有車的葉光亮、葉美麗、葉琴自由組合，葉光亮上了葉雙喜開來的出租車，而葉美麗和葉琴則上了葉滿得開來的私家車。兩輛轎車風馳電掣，一個多小時之后，他們到達了目的地。

停好車，葉滿得、葉光亮、葉美麗、葉琴、葉雙喜五個人魚貫而行，他們不顧馬戲團保安的阻攔，強行沖進演出場地。在閃爍的燈光之下，五兄妹看到自己的母親（根據(jù)感覺判斷，舞臺上那個特別招人喜愛的小丑應(yīng)該就是他們的母親）正騎著一匹“紅馬”在表演。其實，那一匹馬到底是棗紅色還是黑色的，五兄妹看得并不十分清楚，只看見它身上穿了一件奇怪的紅色綢緞衣服。

說那演出服裝奇怪，一點也不假。馬的肚皮處有雙排扣，頭上有連衣尖頂帽。坐在紅馬上的老媽紅衣紅褲紅鞋紅蓋頭。她一身紅，像出嫁的新娘。

有一個嬉皮笑臉上身穿著“綠葉衣”的壯漢正牽著紅馬在舞臺上繞圈子。在這一匹紅馬后頭，還有五匹沒有人騎的紅馬。五匹紅馬鞍上都有一根長度跟馬背寬度差不多的綠色尼龍繩，繩子兩頭分別掛著兩個大酒壇。兩個大酒壇頸部分別系著一根又長又寬的綠綢子。綠綢子的一頭在地上拖著。

五匹紅馬分別被五個紅衣少女牽著。五個紅衣少女都是馬戲團的小演員。五匹紅馬排成一隊，它們像一條長長的尾巴，跟著老太騎的紅馬在舞臺上繞圈子。一圈又一圈，它們不停地繞。那個牽馬人穿的綠葉衣也是名副其實的怪衣，也是由綾羅綢緞制成的，上面還有不計其數(shù)的“柳葉”在縫隙處點綴著。

這一位壯漢上身穿著綠葉衣，下身穿著綠色綾羅綢緞褲，腳穿綠色的皮靴，頭戴一頂綠色的回民小帽。他一手牽馬，一手握著一根細竹竿，還大聲地唱著歌。歌聲嘹亮，激動人心，歌曲為新疆民歌《掀起你的蓋頭來》：“掀起了你的蓋頭來，讓我看看你的眉，你的眉毛細又長啊，好像那樹梢的彎月亮，你的眉毛細又長啊，好像那樹梢的彎月亮……”

“一個92歲的老人穿越到了1950年，那時她19歲，正在出嫁，將成為葉志高的新娘。葉志高是個有福氣的小伙子，娶到一個貌美如花的仙女。”42歲的馬戲團團長祿國樂坐在一張桌子后面利用鵝頸話筒熱情洋溢地說道。觀眾聞言，哄堂大笑。大家七嘴八舌，議論紛紛。看到這里，葉滿得氣得臉色鐵青。他氣呼呼的，欲直奔祿國樂面前教訓他一頓，可由于劇場人山人海，他移動的速度很慢。

葉滿得兄妹五人好不容易穿過“人墻”，來到祿國樂身邊。他們呈扇形，將祿國樂包圍在中間。這時場內(nèi)音箱里播放的歌曲依然是《掀起你的蓋頭來》。老媽依然坐在紅馬上，紅馬由一個上身穿著綠葉衣的壯漢牽著轉(zhuǎn)圈。

葉滿得兄妹五人臉色很難看，見過大世面的祿國樂知道來者不善，可為了順利地將這個節(jié)目進行下去，他決定采取我行我素、不理睬他們五人的策略，緊急渡過難關(guān)。

“愛情不分年齡，只要有愛在心中，就可以追夢。我們一齊高喊口號，大聲地支持老人家：大膽穿越，永遠18歲！”歌曲停止，祿國樂很煽情地說。

觀眾聽了他的話后都很激動，整個場地人聲鼎沸。覺得眾怒難犯，好漢不能吃眼前虧，葉滿得就在祿國樂“辦公桌”附近找了一個白色的塑料圓凳坐下。他剛坐下，祿國樂的一位漂亮的年齡為31歲名叫曲潔的女助理就將一個裝了大半杯礦泉水的紙杯放在他面前。

老太是主角，大家就愛看她表演，許多人都是沖著她來的，她表演的節(jié)目時間達到馬戲團整場節(jié)目時間的三分之一以上。老太表演了半個多小時終于下場之后，扁鴨嘴鎮(zhèn)派出所民警陳林及特勤青培忠出現(xiàn)了。他們將葉滿得五兄妹及開心馬戲團團長祿國樂、馬戲團團長助理曲潔請到扁鴨嘴鎮(zhèn)派出所。這事由所長上官雪親自處理。

葉滿得五兄妹在所長發(fā)表處理意見前準備到法院告祿國樂非法雇用老人，想叫他承擔民事甚至刑事責任。出乎他們意料的是，上官雪“胳膊肘往外拐”，他幫外人卻不向著他們。

“我要批評你們，你們連一個老人也看不住，讓她到處亂跑！”上官雪邊說邊將頭上戴的警帽摘下，然后放在面前的辦公桌上。沒有帽子掩蓋，他一頭烏黑卷曲的頭發(fā)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他是一個五短身材的壯漢，一臉的大胡子。他胡子未刮時，像一個波斯人，而他的臉則黑得像煤炭。

“她到處亂跑是事實，我不否認?？傻搰鴺贩欠ɡ美先速嶅X應(yīng)該依法處理?！比~滿得找到理由，有了底氣，鼓起勇氣說道。

“祿國樂幫你們照顧老母親，你們不感激他，反而要告他，你們做得是不是有一點兒過分?。俊鄙瞎傺┎灰詾槿?，“你們是老人的監(jiān)護人，要盡到監(jiān)護人的責任！”他說罷，只顧喝茶，不再理他們。

“葉先生，你老母親是5月12日早上跟著直脊行政村鳳凰池自然村獸醫(yī)許華平來的。許華平對我說，老人是老頑童，要哄。我為了哄老人家開心，才收留她，讓她在我這兒工作。我對她百依百順，讓她搞這個搞那個。我把她當作自己的老母親，順著她盡孝心。她剛來的時候，對我說‘馬要穿紅衣裳’，我問為什么？她說她19歲嫁給葉志高時，就是穿著紅衣裳出嫁的。我問她‘你是新娘子，出嫁要穿紅衣裳，我的馬又不出嫁，它們?yōu)槭裁捶且┘t衣裳呢’？老人家對我說‘她叫馬紫玉，這些馬都是她的姐妹，她出嫁時，她的兩位堂姐三位堂妹就是都穿著紅衣裳’。我告訴老人家，我的六匹馬中有四匹公馬，公馬是兄弟不是姐妹。老人家告訴我，她出嫁時，她爹馬大光也穿著紅衣裳，她一位堂哥兩位堂弟也都穿著紅衣裳。她的意思是她要穿越到自己19歲當新娘時——那時她穿著紅衣裳，喜氣洋洋出家門。我的六匹馬分別是她的父親、三位堂兄弟和兩位堂妹，他們在她大喜之日也必須穿紅衣裳。新郎官葉志高姓葉，他就應(yīng)該穿綠葉衣。他是葉子的后代，就應(yīng)該把自己變成渾身上下綠兮兮的‘綠人’。老人家很倔強，不依她不行。我怕不依老人家她給我著急，就叫助理曲潔去城里買紅的綠的綾羅綢緞，為她本人、六匹馬、我團優(yōu)秀演員展示杰及我團五位未婚少女演員做或紅或綠的衣服。其實展示杰不想演你們爹葉志高，是我命令他演這個角色他才戴上綠帽子穿上綠衣裳的。他戴上綠帽子穿上綠衣裳之后，他那在老家留守的老婆鄧克芹曉得之后天天跟他吵，說自己為人清白，不是壞女人，要他為她洗刷壞名聲。我為了讓老人家開心，她干一天就給她一天500元工錢。打5月14日開始至今天上午結(jié)束，她干了有三天半，我決定干脆給她兩千元。”祿國樂滔滔不絕地說道。他說話時表情豐富，后來臉上現(xiàn)出委屈的神情。

“這些紅的、綠的道具都是你們老媽要求制作祿團長才制作的，五壇好酒是你們老媽要求買祿團長才買的，按理應(yīng)由你們賠償?shù)搱F長損失才對！”上官雪一邊用右手操作鼠標進行辦公，一邊說道。他面前有兩臺電腦，一部連接內(nèi)網(wǎng)，一部連接外網(wǎng)。現(xiàn)在他正在用連接內(nèi)網(wǎng)的電腦進行工作。

“算了！算了！這些費用由我團報銷，不要他們賠償一分錢！”梳著大背頭、方臉英俊、唇上有不長微黃細須、上身穿白西裝及花襯衫還扎條紅領(lǐng)帶、下身穿牛仔褲、腳穿棕色皮鞋的祿國樂急忙說道。

“老葉啊，人家覺悟多高啊！你們表個態(tài)吧，說說你們自己的意見！”上官雪溫和自然地說道。

“我的意思是老太應(yīng)該檢查一下身體?！比~美麗板著臉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查查這幾天有沒有搞出什么毛病！”

“可以，可以！”還沒有等其他人開口，祿國樂就大包大攬，一口答應(yīng)。

“你們還有其他要求嗎？”上官雪邊用左手接座機電話邊問。

“以后，老太來找你們，你們應(yīng)及時與我們聯(lián)系，我們不想讓她在這兒丟人現(xiàn)眼。”葉雙喜說。

“馬戲團演員展示杰裝扮成我爹，我爹是大個子，可他是矮個子，他裝扮成我爹影響我爹的光輝形象！”葉琴嘟囔道，“我爹比他英??！”

“人家要走了，沒有下一次！”上官雪直截了當?shù)卣f。

聞言，大家都保持沉默。

“你們還有其他要求嗎？”上官雪再次問道，此時他已接過座機電話，電話是局里打來的。

“光亮，你是律師，精通法律，你說說吧！”葉滿得此時倚重二弟，全神貫注地看著二弟，對他說道。

聞言，葉光亮眉頭皺得像弓著身子行走的毛毛蟲一樣：“祿團長為我們老媽做了諸多的好事，按照法律……”

葉光亮正在想具體的法律條款時，善于發(fā)現(xiàn)事情本質(zhì)、喜歡當機立斷的葉滿得自作主張進行拍板。“老太體檢之事由我負責。單位每年都安排我到醫(yī)院體檢，我有時去，有時不去。去年我沒有去醫(yī)院體檢，這一次體檢機會我讓給老太。老太掙祿團長兩千元工錢全部退回。祿團長購買的那些紅紅綠綠的綾羅綢緞的錢、裁縫做衣服花去的錢、買好酒的錢、差旅費全由我報銷。此外，我還要在鎮(zhèn)上辦幾桌酒席，請馬戲團全體人員客。到時候上官所長要來捧場?。〕松瞎偎L我要請，鎮(zhèn)政府的幾個主要領(lǐng)導我都要請！”葉滿得豪情滿懷，慷慨激昂，十分大方地說道。

“請客就算啦！大家都有事要忙，時間緊張。祿團長今晚就回老家，他是不可能在此地多待一天的。我說得不錯吧，祿團長？”上官雪說罷，眉毛上揚，笑著望向祿國樂。

“我們今天晚上必須趕到車景縣?！钡搰鴺穱烂C認真地說。

“祿團長今晚要趕路，我不得不放棄請客打算，以后你們來我們縣或經(jīng)過此地，告訴我一聲，我請客！”葉滿得大聲地說。

“好的！好的！謝謝！謝謝！”祿國樂激動地說，邊說邊與葉滿得握手。他們的右手緊緊地握著，好久都不松開。

三" 高齡醫(yī)生

回到老家，大約是凌晨三點鐘。馬老太覺得累了，就上床休息。葉美麗、葉琴坐在房間里陪著她。她們有時說話，有時各人心神專注地玩手機。

葉滿得、葉光亮、葉雙喜三兄弟在老太居住的三間破舊的大瓦屋前面的小廚房里“開會”，討論以后應(yīng)該如何照顧老媽的問題。

“將她接走肯定不行，老太不肯進城，只愿意住在鄉(xiāng)下。我們五兄妹中四個人住在金牛鎮(zhèn)，二弟住在山窩子里的德善橋鎮(zhèn)。我們?nèi)巳硕加凶约旱男〖?，輪流來老宅照顧媽不現(xiàn)實。我的意思是我們出錢請一個人照顧她，這樣她既能得到好的照顧，又可以不離開自己愛住的老屋。”葉滿得經(jīng)過深思熟慮之后首先發(fā)話。

“每月給保姆多少錢？錢哪個出？若每一個人都出，每人出多少？”在三兄弟中經(jīng)濟條件最差、家庭負擔最重的葉雙喜心情緊張，他皺著粗得像豬鬃毛的眉頭說道。

“弟妹吳萍不上班，且得了‘丙肝’要花錢，你兒子葉鳴還沒有結(jié)婚。老規(guī)矩，錢不要你出，人也不要你出。錢由我和你二哥出。二弟，光亮，你同意嗎？”葉滿得很慷慨，笑著問葉光亮。

“我同意！我是律師，兼職多，出庭多，能掙到錢！”葉光亮很自信，他大聲地說。

“五弟，你可以放心啦！”葉滿得臉上現(xiàn)出慈祥關(guān)愛的神情。

“我出車！”葉雙喜堅定地說。

“每月600塊錢差不多吧？”葉滿得笑著問二弟。

“目前農(nóng)村保姆工資600元左右，上下差不了多少！”葉光亮說。

“找誰呢？”葉滿得問。

“寫一份招聘啟事，貼在墻上?！比~雙喜說，“再寫一份，貼在我開的出租車上?！?/p>

“你們?nèi)舨幌訔壩?，我來給你們的媽當保姆！”這時，一直聽墻根的小鳳子突然推開小廚房的門，出現(xiàn)在三兄弟面前。

聞言，三兄弟面有喜色，喜出望外。

“老二，我們一人給一個月，我先來?！比~滿得說罷，從皮夾中掏出600塊錢，然后將之遞到小鳳子手上。

“謝謝！謝謝！謝謝！”小鳳子歡喜得合不攏嘴，激動地說。

“聘請保姆的合同今天我來不及擬，下一次我來時帶給你，行不行啊小鳳子？”葉滿得問。

“行啊！怎么不行呢！”小鳳子瞪大眼睛認真地說。她是一個長著一張小圓臉、眼小嘴小、臉黑個子高的女人，今年55歲。她老公董書全患有間歇性精神分裂癥，她二女兒董巧玲也患有間歇性精神分裂癥。她大女兒董巧妹身心健康，2016年5月，24歲時嫁到九龍江北一個名叫寶慶的地方。她家庭負擔較重，需要掙錢緩解生活壓力。

傍晚，五兄妹吃了小鳳子親手包的韭菜雞蛋餡餃子之后才離去。老太沒有食欲，她只喝了幾口餃子湯后就不再進食。此后三天，一直無事。

5月21日一早，村主任小喜子給葉滿得打電話，叫他帶一皮箱錢來處理事情。

“帶這么多錢？”聞言，葉滿得大吃一驚。他為了讓自己保持鎮(zhèn)靜，用右手手指連梳了幾下自己冬瓜型大頭上豎起的幾綹柔軟的毛發(fā)。那幾綹軟毛花白稀疏，透過它們可見暗紅色的頭皮。他是一個大鼻頭、厚嘴唇、長下巴、鑲了許多烤瓷牙、精神氣足、五短身材、衣著講究的老頭兒。他的眼睛較大，眼神有一點兒兇。他沒有胡子，卻喜歡擺出吹胡子瞪眼睛的架勢來唬人。

“我不騙你，你來就知道原因啦！”小喜子說罷直接掛斷電話。

小喜子的電話剛掛斷，小鳳子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不得了啦！不得了！”小鳳子急切地說。

“你慢慢講，別一驚一乍地嚇我！什么不得了，天沒有塌下來吧？”葉滿得大聲說。

“說實話，天倒沒有塌下來，不過你得破財免災(zāi)！”小鳳子說。

“花多少錢？”葉滿得問。

“十萬八萬不一定能了事！”小鳳子直言不諱地說。

“要花這么多錢？我家老太到底干了什么事？”葉滿得的心緊張得咚咚直跳，他問。

“她殺人！”小鳳子直截了當?shù)卣f。

“她殺人？她今年92歲了，能殺人嗎？”葉滿得難以置信地問道。

“我說錯了。老太提著工具箱主動給村里人做手術(shù)，她割了‘老聾子’的一對耳朵。她在金校長兩歲小孫子的后背上縫鵝翅膀，說小愛神就應(yīng)該這樣。剛畢業(yè)的女大學生行政村副書記包小白好心給她梳頭，她趁機摳人家的一只眼珠子，說要把人家戴的眼鏡鏡片裝進眼窩中，這樣看東西范圍能更廣，看得清楚。目前一只眼睛被她差一點兒摳出來的包小白被救護車送到九龍江第一人民醫(yī)院急救。此外，她還試圖給村里的貓做手術(shù)，她說貓做過手術(shù)之后才能成為陳納德‘飛虎隊’隊員，執(zhí)行對日空戰(zhàn)及‘駝峰航線’運輸任務(wù)。如果不是我及時阻止她上樹抓貓的行為，也許她老人家早就摔死了！”最后小鳳子向葉滿得表功。

聞言，葉滿得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村主任要他提一皮箱錢到村里處理事情，其言符合實際，并非虛妄之言。顯然老太又犯病了，并且病得不輕。

“我們聘請你當老太貼身保姆，你為什么讓她亂跑？”葉滿得雙眉深鎖，不解地問。

“我要幫老太燒飯，還要下地幫她種菜摘菜。我不能把她拴在家里啊！”小鳳子語言流暢地說。

“是的，她有自由活動的權(quán)利?！比~滿得說。

“你家老太難服侍，在鳳凰村你找不到像我這樣有耐心且認真負責的人。你若想解雇我就早說，我可以去找別的事情做?！毙▲P子說。

“這事我們調(diào)查研究后再作決定！”葉滿得大聲地說。他掛斷小鳳子的電話之后，四肢無力，站也站不穩(wěn)，在馬路邊的道牙上坐了下來。他騎的自行車沒有停穩(wěn)，便任它倒在地上。

“貓好講，它們要不到我一分錢?！厦@子’、金孫、包小白，他們的身體都受到老太嚴重的傷害，小錢了不了事，大錢十萬八萬的可能還不夠，怎么辦？怎么辦？”此時他苦思冥想拿錢免災(zāi)的辦法，“若必須花大錢了事，兄妹幾個一起也湊不夠錢，走投無路，迫不得已，那就只有一個辦法，即賣掉鳳凰池老家的屋子。至于老宅賣掉之后老母親住在哪兒，以后再說。走一步，算一步，車到山前終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世無絕人之路。”

拿定主意之后，他挨個給四個弟妹打電話。五兄妹在麻將館集合之后，兩姐妹坐葉滿得開的車，老二坐老五開的車直奔云湖鄉(xiāng)直脊行政村鳳凰池自然村。他們?nèi)诉€沒有到，鎮(zhèn)黨委副書記夏紹春、鎮(zhèn)綜治辦副主任曾紅娟及扁鴨嘴鎮(zhèn)派出所副所長瞿雙龍、民警陳林、特勤青培忠、鎮(zhèn)法律服務(wù)所所長鄭有禮等人早已到了這里。

見到這么多鎮(zhèn)政府及派出所干部，葉滿得認為今天不賣掉老宅賠錢恐怕過不了難關(guān)。出乎他意料的是，三位受害者及其家屬并不要他們賠一分錢。

雖然不必花大錢免災(zāi)了，但是買一些慰問品出一些小錢還是應(yīng)該的。于是，五兄妹拎著大包小包分別用信封裝了幾千元現(xiàn)金先后來到幾個受害人家里表示看望。

老母親為什么要割掉“老聾子”的耳朵呢？五兄妹百思不得其解。好奇心很強的葉滿得后來忍不住問頭上纏著白紗布、白紗布上滲出一片殷紅的血跡正躺在床上休養(yǎng)的“老聾子”老婆李愛蘭原因。

李愛蘭告訴他，老太對“老聾子”說話，“老聾子”對她說自己聽不見，老太認為是他的一對大耳朵攔住了聲音的通道，只有剪掉它們他才能聽見。

“老太今年92歲，動作遲緩，笨手笨腳，她怎么能先后剪掉老哥的兩個耳朵呢？”葉滿得不明白，又問道。

“他怕自己反抗的話會嚇死老太，那樣他就得坐牢。他當時忍著劇痛讓她剪！”李愛蘭說。

“放屁！”能夠讀懂妻子唇語的老聾子怒不可遏，罵道，“我被老太剪掉第一個耳朵時，失血過多昏過去了。她趁我昏迷不醒剪掉我第二個耳朵，我不可能心甘情愿地讓她剪我兩個耳朵！我雖然是聾子，我的兩個耳朵是擺設(shè)，但是有兩個器官總比沒有的好，我從來沒有產(chǎn)生過嫌我耳朵礙事的想法，我可不想剪掉它們?！薄袄厦@子”氣呼呼地說。

“老聾子”今年78歲，他比葉滿得大10歲，葉滿得稱他老哥。

到了金校長家，五兄妹見到金校長小孫子后背兩側(cè)上面排成兩排的數(shù)十個針眼疤痕之后，心里很難過，抱頭痛哭起來。

后來五兄妹為了替老媽贖罪，橫著排成一排齊刷刷地跪在地上求金校長夫婦及其兒子兒媳原諒。金校長是扁鴨嘴鎮(zhèn)小學副校長，名字叫金維宗，今年54歲，就快“退居二線”了。他沒有對五兄妹說什么，他的妻子鹿家玲恨意難消，不停地埋怨著。被她的話弄得吃不消，為了安慰她，葉滿得利用上茅廁的機會悄悄地在信封中又裝了兩千元錢。

之后，下午三點多鐘，五兄妹去九龍江市第一人民醫(yī)院看望直脊行政村副書記包小白。包小白不僅不怪他們的老媽，還不肯收他們一分錢，只收下了他們帶來的一個果籃及一束康乃馨。

四" 不速之客

為了防止老媽再干出傷害人的事情，五兄妹去九龍江市第一人民醫(yī)院看望包小白之前，葉滿得與二弟葉光亮經(jīng)過商量后決定給保姆小鳳子加錢。錢在原來的基礎(chǔ)上翻一番，變成每月1200元。

葉滿得給小鳳子加過工資之后，要求她24小時不脫崗，每天都守護在老太身邊，一刻也不能離人。

工資漲了一倍，且馬老太就住在自己隔壁，她除了腦袋不太好使身體其他部位都沒有多大的毛病，照料和服侍她不是難事，小鳳子權(quán)衡利弊后覺得利大于弊，便滿口答應(yīng)下來。

葉滿得準備離開鳳凰池自然村時，反復叮囑小鳳子，要求她管住老太，不要讓老太亂跑，如果遇上處理不了的事情要及時向他匯報。

葉光亮則從法律的層面告誡她“瀆職”的嚴重后果及賠償責任。

葉美麗、葉琴、葉雙喜三姐弟嘴巴也沒有閑著，他們?nèi)说囊馑疾畈欢?，即小鳳子若不把老太照顧好，讓老太再犯錯誤，他們就會找她算賬，讓她日子不好過。

安排妥當之后，五兄妹坐著兩部轎車揚長而去。葉滿得回到家之后，當天晚上提心吊膽，緊張得一夜未睡。接下來的三天他也睡不好，整日里提心吊膽。他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影響了小他兩歲今年66歲的妻子徐佩英睡覺。妻子對他有意見，后來氣呼呼地攆他走，要他到客廳沙發(fā)上睡。

葉滿得不肯到客廳睡沙發(fā)，徐佩英為了躲他就自己主動到客廳睡沙發(fā)過夜。

葉滿得提心吊膽地過了三天——這三天鄉(xiāng)下沒有人打電話給他。他覺得不可思議，出于好奇，于5月25日一早就給小鳳子打電話，想了解一下老太近況。

小鳳子喜滋滋地告訴他，老太返老還童了，最近幾天神志清醒，又能吃又能睡，還能下地干活。小鳳子把老太照顧得非常好，葉滿得可以安心忙自己的事情，不必再擔心了。

其實，葉滿得有一點兒不相信小鳳子所說的話，他反復嘟囔著“太陽從西邊出來啦”。為了核實小鳳子的話，葉滿得打老媽家里的電話。老媽沒有老人機，家里的座機老是打不通。后來葉滿得就又打了小鳳子的電話。

“叫老太接電話！”葉滿得直截了當?shù)卣f。

“喂，是哪個？”老媽問。

“媽，是我，老大滿得！”葉滿得說。

“是滿得??！”

“是我！”

“我要釘你‘毛栗子’！”

“媽，我沒有犯錯，你干嗎釘我毛栗子？”

“你沒有犯錯？你不記得啦？林彪摔死在溫都爾汗那一年，你在扁鴨嘴鎮(zhèn)上高一，你偷了家里的五斤牛肉，跟街上同學、居民、供銷社男職工羅光美的兒子羅元換陀螺。家里不見牛肉之后，你爹經(jīng)過調(diào)查，弄清楚是你搞的鬼。他想將你捆綁起來吊打一頓。你這個小東西像狐貍一樣機警，像泥鰍一樣滑頭。在你老子將動手前，你說要到外面上茅廁，結(jié)果嚇得撒腿跑到了九龍江市火車站，想要混進火車里當盲流，到外面‘周游列國’，打算以后不回來了。這些事你都忘記啦？當時是火車站派出所公安人員把你送回來的。我和你爹怕你再跑，不敢打你。你偷我五斤牛肉，欠我一頓打，我釘你毛栗子，不錯吧？不應(yīng)該嗎？”

“小時候的事，我記不得了！”

“滿得啊，你是貴人多忘事！”

“媽，你想釘我毛栗子你就釘吧。打屁股也行。打人不打臉，只要你不打我臉，你打我身上其他任何部位都行?！?/p>

“我把你拴住了，你想跑跑不掉。我高興釘你毛栗子就釘你毛栗子，高興打你屁股就打你屁股！”

“媽，你把我拴住啦？”

“哎！我把你拴住了！”

“用什么東西拴的？”

“用一根紅繩子?！?/p>

“拴我哪兒？”

“拴住你腳踝。”

“媽，你為什么要用紅繩子拴我腳踝？”

“我怕你跑掉！”

“我不跑！我沒有跑的意思！”

“你來看我總是蜻蜓點水，屁股坐不住，來一會兒就走，我頭上長角，身上長刺，我是萬人嫌嗎？”

“我忙呀！對不起，老媽，我以后改正！”

“你不改正不行！”

“為什么？”

“因為我用紅繩子拴住了你的腳踝，你以后想跑也跑不了啦！”

“媽，我腳踝這兒沒有繩子?！?/p>

“你看不見，我能看見！我不能讓你看見，我怕你把繩子解開把胖娃娃偷走……”

“我看不見？繩子？胖娃娃？”葉滿得覺得老媽此時并不像小鳳子說得那樣“返老還童”了，他認為小鳳子之所以對他報喜不報憂，是因為她有想在他面前表功、取得他信任的心理。得出這個結(jié)論之后，葉滿得與母親通過電話、小鳳子的手機重新回到自己手上時，他因不放心老太，就對小鳳子進行暗示，告訴她老太依然是老樣子，毛病沒有好，叫她“咬定青山不放松”，一刻也不能松懈，要精心地照顧老太。

“好，好，好！”小鳳子連說了三個好字。

其實，老太所說的“紅繩子”“胖娃娃”確有此事，它們是光臨她寒舍的不速之客卞金寶給她弄來的。

卞金寶是5月21日離子夜還差幾分鐘時不請自到光臨馬老太寒舍的。這個時間，小鳳子已經(jīng)離崗，正在自己家里呼呼大睡。她大概是一個小時前離崗的，當時馬老太睡得正沉。她認為馬老太會一覺睡到大天亮，她待在老太身邊是多余的，且她不放心家中的一老一少兩個經(jīng)常發(fā)病的親人，于是就偷偷地溜回家了。

卞金寶今年24歲，受他爺爺卞廣勝所托，來爺爺好友葉志高家尋找當年爺爺沒有帶走的一個白色瓷質(zhì)煙嘴及一只煤油打火機。

1982年7月，葉志高趁妻子馬紫玉外出到杭州旅游（那次旅游是大隊林業(yè)隊組織的，她當時是林業(yè)隊職工），將自己的好兄弟濱江鎮(zhèn)人卞廣勝請來。據(jù)村中人傳說及妻子馬紫玉親口承認，他家里埋藏著一壇價值連城的絕品紫砂泥。這一壇紫砂泥是馬家的傳家寶，是馬紫玉的“嫁妝”，也是她養(yǎng)老的本錢。

其實，葉志高的真實身份是馬家的上門女婿。葉志高與馬紫玉生的五個兒女都姓馬，分別叫馬滿得、馬光亮、馬美麗、馬琴、馬雙喜。葉志高44歲時，當時為1972年，他最小的孩子馬雙喜剛出生不久，他的岳父馬大光偷偷地在家里制作土地雷。馬大光想用土地雷炸山上的野獸，結(jié)果出現(xiàn)意外，當場將他自己及在他旁邊幫他裝火藥的妻子端木小華炸死了。

老夫妻遇難之后，葉志高在征得妻子同意之后跟風，像本地別的上門女婿一樣，將子女的姓全改成自己的姓，于是馬滿得、馬光亮、馬美麗、馬琴、馬雙喜，分別成為葉滿得、葉光亮、葉美麗、葉琴、葉雙喜。

1949年3月，馬紫玉18歲，她與鳳凰池附近的民族實業(yè)家唐會有創(chuàng)辦的云湖硫鐵礦電工24歲的羅漢文訂婚。由于當年4月初葉志高與好友馬大光的獨子馬曉光上直脊山打獵，晚上天黑，葉志高誤以為在林間巖邊草叢中蠕蠕而動的馬曉光是一頭野豬，一時沖動，很草率地開槍打死了他。后來，葉志高為了贖罪，承擔起了為馬曉光父母養(yǎng)老送終的義務(wù)，并主動請求來馬家當二老的兒子。

他的這個請求得到了自己父母的大力支持。

經(jīng)過多次有本保保長及雙方家族族長參加的談判，雙方立下永不許反悔的契約。其主要內(nèi)容為葉志高離開自己生活的村子湖頭村（湖頭村與鳳凰池村隔著一座名叫仙女湖的大湖），來到馬家當兒子。

葉志高來到馬家之后，由于他夾著尾巴做人，且脾氣好、肯苦干，加上與馬紫玉朝夕相處、日久生情，且有周圍好事者推波助瀾，馬家便萌生悔婚之意。在馬家萌生悔婚之意時，羅漢文不爭氣，正接二連三地干壞事，他用自制的炸藥包在仙女湖中炸魚，在直脊山下炸野獸。有一次，他埋下的土地雷炸傷了一名正在直脊山下巖區(qū)剿匪的解放軍戰(zhàn)士。

羅漢文被區(qū)公安人員凌小晨抓去審訊多時，若不是有人證明他不是故意的，且與山匪沒有瓜葛，他肯定沒有好果子吃。

羅漢文經(jīng)常闖禍，且屢教不改。1950年5月1日，馬家下定決心退婚。

馬家要退婚，羅漢文堅決不同意，他自制了一個炸藥包帶著它到馬家鬧事。如果馬家同意他與馬紫玉的婚事并且肯讓他把馬紫玉帶走，兩家變一家，化干戈為玉帛，天下從此便太平無事。如果馬家不同意他與馬紫玉的婚事，并且不肯讓他把馬紫玉帶走，綁在他腰間的炸藥包就會被他引爆，雙方魚死網(wǎng)破，同歸于盡。

見狀，19歲的姑娘馬紫玉豁出去了。她托媒婆周薺婆對羅漢文說，只要他敢娶，她就敢嫁，新婚之日，她要以天為屋頂，以地為大床，以麥子為褥子，以云霞為被子，全鄉(xiāng)（我國以前鄉(xiāng)的范圍與現(xiàn)在行政村范圍差不多大，并非現(xiàn)在的鄉(xiāng)鎮(zhèn)之鄉(xiāng)）吹嗩吶的人都要被請來，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是賓客，她不用八抬大轎接，自己走到天地新房中與他喝合巹酒，與他結(jié)成夫妻，與他一道享受歡愉，共浴愛河。

媒婆給她帶話，一字不漏。

當5月16日良辰吉日來到，全鄉(xiāng)吹嗩吶的人都被羅漢文及其家人請來了，全村的人也被他們請來了，而穿著紅彤彤中式服裝、蓋著紅蓋頭的馬紫玉則一個人走到她指定為洞房的地方——它位于鳳凰池村北仙女湖南一片麥穗尚沒有成熟稈青葉綠的麥田中。她在麥田中躺下之后，心情平靜，神色安然，靜靜地等待那個決定她命運的關(guān)鍵時刻到來。

當時直脊鄉(xiāng)全鄉(xiāng)的男女老少都來了，差不多有一千人。一百多個樂師在露天婚禮現(xiàn)場拼命地吹奏《鳳求凰》《花好月圓》《琴瑟和鳴》之類的樂曲，一千多人在露天婚禮現(xiàn)場圍觀，有歡歌，有泣聲，有笑語，有詈辭?，F(xiàn)場氣氛熱熱鬧鬧，但是毫無秩序，給人亂糟糟的感覺。

也許是良心發(fā)現(xiàn)，也許是受到譴責心里產(chǎn)生壓力，羅漢文走近“洞房”時，放慢了腳步，開始變得猶豫不決。

“羅漢文，你想讓大家以后用手指頭戳你脊梁骨，你就脫衣服占有我吧！”微睜杏眼的馬紫玉對戰(zhàn)戰(zhàn)兢兢、似賊若匪、欲進想退的羅漢文說。

聞言，羅漢文仿佛看到了自己那一根光禿禿的脊梁骨。他看到成千上萬的人用手指無情地用力戳他后背上那根不太長不太堅硬的脊梁骨。他立即感受到劇烈的疼痛，他心虛了，害怕了，就打起了退堂鼓。

“你若敢非禮我的女人，我葉志高就算變成鬼也不會放過你！”混入人群的葉志高邊舉獵槍瞄準羅漢文邊厲聲地對他說。

葉志高的話是壓垮他這個“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聞言，羅漢文嚇得逃之夭夭。羅漢文被嚇跑之后，葉志高情不自禁地沖進天地新房中。此時，嗩吶聲中透出歡快喜悅的色彩，而人們的心中也充滿了幸福感。

在人們的祝福聲中，葉志高緊緊地抱著新娘在麥田中盡情地翻滾。

而心里后悔、不死心的羅漢文為了要整垮葉志高、讓他也做不成好事，點燃了事先藏在仙女湖邊的炸藥包導火索。羅漢文將即將爆炸的炸藥包扔進湖中，一聲巨響，浪柱升空，飛魚一片，水中帶紅。

為了掩蓋自己這個荒唐的遭人唾棄的行為，羅漢文在浪飛魚跳之時，毅然決然地跳進湖中。

也許是老天有意收他，他跳進湖中幾天之后才出來。出來之后渾身裹著泥沙，人則膨脹得變了形，面目全非。

葉志高如愿以償?shù)乇У妹廊藲w之后，在馬家安居樂業(yè)，生兒育女。由于葉志高是上門女婿，馬紫玉沒有嫁到別人家，因此，她的嫁妝——那壇珍貴的紫砂泥還埋藏在老地方。這個地方只有馬大光、端木小華和馬紫玉三個人曉得。

不知不覺，葉志高產(chǎn)生了“翅膀硬了”的心理。他心里萌生出自己在馬家撐門立戶的想法，他要當一家之主。有了這種想法，他認為馬紫玉那壇珍貴的紫砂泥該由他全權(quán)處理，用其變現(xiàn)得到的金錢也應(yīng)歸他掌管。

葉志高產(chǎn)生這種想法之后，為了實現(xiàn)自己的這個目的，多次想方設(shè)法套妻子的話。結(jié)果令他感到十分沮喪。每一次他挖空心思套妻子的話，洞察其奸的妻子總是莞爾一笑，之后對他說：“不告訴你！”

通過巧妙的心計達不到目的，葉志高決定搞點歪門邪道。為了找到埋藏在地下的那壇珍貴的紫砂泥，葉志高就趁妻子到外地旅游的機會，伙同好友卞廣勝在自家屋后面積為三分的花生地里掘地三尺，試圖將這壇價值連城的珍寶找出來。

這一日是1982年7月10日。馬紫玉早上出門，當天晚上，葉志高就和被他喊來的卞廣勝動手，在屋后花生地里挖土打洞。為了掩人耳目，不讓他人發(fā)現(xiàn)他們的內(nèi)盜行為，卞廣勝向葉志高提出建議，施工前先在花生地里搭一座小棚子。聞言，葉志高覺得有理，便采納了他的建議。

在馬紫玉被迫出嫁那一天，濱江鎮(zhèn)大漁村人卞廣勝正巧在仙女湖打魚，他從頭到尾目睹了馬紫玉婚禮全過程。羅漢文用炸藥包炸死了許多魚，這些魚大多數(shù)都被卞廣勝用漁網(wǎng)打撈走了。

君子成人之美，那天葉志高與馬紫玉要辦婚宴，招待全鄉(xiāng)吹嗩吶的人及全村的人，卞廣勝為了幫助馬家辦好婚宴，就將用漁網(wǎng)打撈上來的所有魚都送給了馬家。卞廣勝做了這一件類似“及時雨”的好事，贏得了葉志高的尊重，從此兩人成了八拜之交、生死弟兄。之后，他們經(jīng)常來往。

兩個人本領(lǐng)互補，卞廣勝捕魚是一把好手，葉志高打獵本事大得驚人。兩位好友通力合作，聚餐時每頓飯都有魚有蝦有飛禽走獸下酒。他們總是喝得滿臉通紅，說話說到嗓子疼受不了方罷。

葉志高與卞廣勝同齡，在1950年5月中旬19歲的馬紫玉結(jié)婚時，他們均為23歲。兩個人的深厚友誼一直維持到1982年7月13日深夜。在這一天深夜，兩位老兄弟在花生地里打井。井先垂直而下，離地平面4米之后向東平行延伸。

這一套打井方案是葉志高制訂的。他采取這個方案，理由是馬紫玉睡覺喜歡頭睡床東頭，無論在家里還是家外，她都不喜歡頭睡床西頭，他因此就認為馬紫玉喜歡的方向一定是那壇珍貴的紫砂泥埋藏的范圍。

如果在花生地東邊找不到這壇珍貴的紫砂泥，那就接著往南找。據(jù)他觀察，如果一張床在南北方向上擺放，馬紫玉的頭肯定睡在床南邊。為了避人耳目，葉志高、卞廣勝晝伏夜出，晚上干活。每天晚上他們都干到天亮才休息。

在子夜時分，他們必吃夜宵，補充體能。在家里生火做飯會引起別人懷疑，且出井、入井浪費時間，因此，他們每晚下井前就將當夜的食物和酒準備好，下井時帶著它，到作業(yè)面附近才丟下它們。

兩位老朋友都喜歡吃小火鍋。小火鍋的燃料是木炭，涮的食物主要是肉類，有飛禽走獸，也有魚有蝦。酒是高粱酒，兩位老朋友都喜歡喝烈性酒。如果不干要緊的活，他們經(jīng)常會放任自己，痛痛快快地喝。不干活時，兩個人只要到一起，十有八九喝得爛醉如泥，癱軟倒地。

這一日深夜11點多鐘，兩位老友又在坑道里喝酒吃小火鍋。不知不覺，兩個人都喝了不少白酒，體內(nèi)的酒精抑制他們的中樞神經(jīng)系統(tǒng)，導致他們的知覺能力下降，反應(yīng)遲鈍起來。由于坑道離垂直井有20多米，坑道里的氧氣本來就不多，后來被燃燒的木炭耗盡，越來越少，兩個人不知不覺就窒息昏迷了過去。

突然，一場狂風暴雨不期而遇?？耧L掀翻花生地里用木頭和塑料布搭的棚子，雨水猛烈，不停地往井里灌。風在坑道里旋轉(zhuǎn)，雨打在坑道口的土壁上。由于狂風送來了新鮮的空氣，暴雨沖散了坑道口附近造成人窒息的氣體，一聲驚雷穿地震耳，身強體壯、酒量很大的卞廣勝竟然蘇醒了。受求生本能支配，他拼命地往外爬，同時也沒有忘記自己的老兄弟葉志高。他一邊用自己的左手扒著坑道地面的泥土往外爬，一邊用右手把葉志高往外拉。當他來到垂直井與坑道相連接處時，突然坑道塌方，沉重的黃土及土夾石壓在他頸以下的身體上及位于其身后的葉志高身體上。

當時他只剩下一個頭顱垂在坑道口。他后腦勺朝上，狂風暴雨響雷都打在這個地方。垂直井里積的雨水越來越多，已貼近他的鼻子。他的呼吸受到影響，變得越來越困難。

垂直井里積蓄的雨水被狂風鼓動，不停地沖擊坑道口，仿若驚濤拍岸，泥水漱石，響雷驚天動地，后來，壓著卞廣勝那沉重的黃土及土夾石就松動了，而且縫隙中進了不少雨水。

此時卞廣勝求生的意志非常強，在心靈深處一串執(zhí)著、持久、內(nèi)容為“我要活下去，我不能死，我要回家”聲音的召喚下，他拿出吃奶的力氣拼命地往外“拔”身體。

也許是老天爺不想讓他死，也許是他自己的努力起了作用，結(jié)果他得救了。之后，他站在水深及腰的垂直井中往外拼命拽葉志高。他將葉志高的頭頸從黃土及土夾石中拽出之后，用右手食指和中指貼近葉志高的鼻孔，結(jié)果發(fā)現(xiàn)葉志高已斷氣。

葉志高死了，卞廣勝嚇得不輕。怕受到這件事牽連，且為了逃避重大的責任，卞廣勝爬出垂直井之后不顧狂風暴雨響雷，趁著濃厚的夜色落荒而逃。他大路不走，走小路。他跋山涉水，翻山越嶺，或躲或行，到第二天清晨5點多鐘才到達家里?；貋碇螅逐囉逐I，加上遭遇惡雨侵襲，得了風寒感冒。

為了到德善橋鎮(zhèn)木器家具廠辦事，為好兄弟葉志高定做一口好棺材，當天早上，他帶病出門。辦完事后，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病越來越重，后來他大病一場。他發(fā)高燒時，竟然說起胡話，胡說八道，沒完沒了。

葉志高死后，家里人經(jīng)過分析、合議，認為他動機不純，自作自受，所以沒有報警。

警方?jīng)]有介入，當事人已經(jīng)去世，因此，除卞廣勝之外，世上沒有第二個人知道1982年7月10日至7月13日深夜，馬紫玉家花生地里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卞廣勝身體硬朗，他今年96歲依舊思維清晰，往事不忘。打1982年7月13日夜葉志高出事起，他就經(jīng)常在腦海中回想這一件事，尋找自己可能留下的、讓自己“浮出水面”因此受到公安機關(guān)及司法部門鐵面無私審訊的證據(jù)。他做賊心虛，且死要面子，不想讓世人知道他那幾日的所作所為。

卞廣勝想了多少年之后，認為自己在馬家沒有留下可能讓自己暴露的重要物證。后來，他家經(jīng)濟條件好了，還買了電視機。他經(jīng)常通過電視看普法類節(jié)目，看多了，便明白了他以前高枕無憂實屬缺乏法律知識。他記得自己在馬家留下了一個白色瓷質(zhì)煙嘴及一只煤油打火機，它們上面有他的指紋，煙嘴里外都有他口水殘留物，可以通過它們測出他的DNA數(shù)據(jù)譜。一句話：只要這兩樣東西還在馬家，當年他接受葉志高邀請到他家干壞事的這個行為，有朝一日肯定會暴露。

他這個人死要面子，且不想讓自己的子孫后代因他的所作所為受到別人歧視，因此，在他唯一的孫子卞金寶年齡達到24歲從武警部隊退伍之后，他安排卞金寶做這一件事，即到馬家去找當年他遺留在馬家的一個白色瓷質(zhì)煙嘴及一只煤油打火機。若能找到它們，就把它們悄悄地拿回來。

爺爺卞廣勝已是風燭殘年的老人，為人極孝的卞金寶在得知爺爺有這個非要了卻的心愿之后，毅然決然地用肩膀扛起了這個巨大責任。這個巨大責任對于他來說義不容辭，必須承擔。

卞金寶于5月21日深夜來到馬紫玉老人家，成了馬家的不速之客。

五" 紅繩子與胖娃娃

卞金寶由遠離馬老太的地方到靠近馬老太的地方尋找爺爺當年留在這兒的那個銀色的金屬煤油打火機及白色瓷質(zhì)煙嘴。

馬老太住在三間七架梁紅磚紅瓦房屋東邊的一間屋子中。他來到馬老太住的屋子里后，發(fā)現(xiàn)這里靜悄悄的。當時馬老太睡得很沉。由于她呼吸幾乎不發(fā)出聲音，且在床上側(cè)臥著一動不動，卞金寶來到她家發(fā)現(xiàn)她之后嚇了一跳。

卞金寶以為她死了，是一個沒有拖到火葬場的死人。他努力克服恐懼，讓自己鎮(zhèn)靜。他鎮(zhèn)靜下來后，為了完成96歲的爺爺卞廣勝所托的使命，就按了手機“手電筒”圖標，利用其功能在屋里仔細地尋找起來。

馬老太睡的那張七尺大床床頭靠著東邊山墻，其他三面分別與南邊、北邊、西邊墻壁有一定的距離。大床上面罩著一頂半新不舊的藍色尼龍帳。尼龍帳“兩扇門”一年四季大多數(shù)時候是開著的。拉著兩扇門的兩個銀色掛鉤上面分別拴著一根紅頭繩。

他先在屋子四角尋找，然后在屋子南、西、北三邊尋找，接著又在屋內(nèi)轉(zhuǎn)著圈地尋找，一會兒順時針轉(zhuǎn)圈，一會兒逆時針轉(zhuǎn)圈，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沒個完。后來，他轉(zhuǎn)累了，轉(zhuǎn)的圈子越來越小，最后來到馬老太睡的大床旁邊，試圖碰碰運氣。

卞金寶佇立在尼龍蚊帳打開的大床前——此時，他面對黃色木質(zhì)大床，背對著南邊的窗戶，站了兩分多鐘，發(fā)現(xiàn)馬老太依然紋絲不動。

馬老太像一張弓一樣靜靜地臥著，既沒有發(fā)出呼吸聲，也沒有因呼吸而產(chǎn)生的胸腹擴張和收縮動作。

卞金寶克服自己緊張恐懼的心理之后，硬著頭皮鉆進大床下面。大床下面塞滿了東西，這里簡直就是一個雜貨鋪，除壇壇罐罐之外，還有竹籃、簍子、糞箕、扁擔、籮筐、掃帚等物。有的壇子里裝著芝麻、黃豆、綠豆、紅豆，有的壇子里裝著雞蛋、腌菜、干大蒜頭、干胡椒，有的竹籃子里裝著菜餅，有的籮筐里裝著舊衣服及棉花胎。

這里的東西太多了，卞金寶為了尋找爺爺?shù)拇蚧饳C及煙嘴，就將它們先后從床底下推了出來。床底下的壇壇罐罐全部推出來之后，卞金寶發(fā)現(xiàn)床底下空蕩蕩的地面上沒有任何東西。

勞而無功，他感到灰心且沮喪。身心疲勞，口干舌燥，為了緩解自己由于緊張而造成的巨大精神壓力，他索性一屁股坐在床底下的地面上抽起煙來。他一支接一支地抽，邊抽邊胡思亂想。不知不覺間，半包香煙就被他抽光了。

煙霧濃重，屋子南北窗戶及房門緊閉著不通風，突然，馬老太劇烈地咳嗽起來。

“啊咳！啊咳！啊咳！”

聽到馬老太的咳嗽聲，卞金寶嚇得渾身哆嗦了幾下，心里連喊幾聲“糟糕”。“怎么辦？怎么辦？怎么辦？”他雙眉深鎖，心情緊張，認真思索，企圖立即想出擺脫困境的辦法。

“哈哈，小耗子來我家，不偷油，改偷我家煙抽啦？”馬老太翻了一下身子之后，臉朝南背朝北像一張弓一樣臥著。此時她想將頭伸到床底下觀察一下這個另類的小耗子，由于身子骨重，她行動習慣于拖延，就暫時沒有做出這個動作。

卞金寶怕暴露自己，不敢答她的話兒。

“這世道，怪事多！小耗子不偷油啦，竟然改偷煙抽？”馬老太自言自語道，“小耗子，你成精啦，知道我家有煙，還有一只打火機和一支煙嘴？那半包‘九龍江’牌紅殼香煙是我家‘和尚’活著時留下的，我一直舍不得給人抽，現(xiàn)在被你這個小耗子偷到手含在嘴里抽啦？”

聞言，卞金寶覺得緊張、刺激、熱血沸騰。為了套馬老太話，達到找到爺爺打火機和煙嘴的目的，他決定開口說話。

“馬奶奶，煙是我自己帶來的，我沒有偷你家香煙！”卞金寶用右手在地上按滅了一個長達兩公分左右的煙頭之后說道。

“你是哪個??？”馬老太問。

“我是卞金寶！”

“是金寶?。　?/p>

“對！”

“你到我家里干什么？”

卞金寶一時語塞。

“我以為你是來我家偷煙抽的小耗子呢?！?/p>

“我不是小耗子，我是賊，來偷東西！”卞金寶干脆鼓起勇氣，直言不諱地說。

“我家沒有值錢的東西，你想在我這兒發(fā)財，結(jié)果是白跑一趟！”馬老太說。

“不值錢的東西我也偷！”卞金寶實話實說。2021年12月，他從江西武警部隊退伍之后，通過中學同學介紹，來到濱江鎮(zhèn)一家民營駕校當教練員。這一家駕校大多數(shù)教練員“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們喜歡主動拿學員們的東西，或者敲竹杠接受學員們的禮物，還經(jīng)常接受吃請。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整天跟這些人混在一起，受他們影響，也不學好，也愛敲竹杠接受學員們的禮物及接受吃請。有時，他還主動伸手掏學員們口袋中的香煙，或者拿他們包中的錢抑或是其他東西。

不過，卞金寶是有良心之人，經(jīng)常反思自己的所作所為。他認為自己這樣做不好。自己如果不及時“剎車”，以后很可能成為違法犯罪之人。 他覺得自己不能再繼續(xù)墮落下去了，浪子回頭金不換。為了回頭，他毅然決然地辭職離開了這一家駕校。

他只在這一家駕校干了一年，打2022年12月起，開始重新找工作。受大環(huán)境影響，本市、縣、鎮(zhèn)市場都不景氣，許多企業(yè)不要人，因此，他沒有能夠找到理想的工作。找不到工作，他就天天在九龍江邊釣魚，邊釣魚邊不停地抽煙。他抽煙太多，結(jié)果煙把嘴里的牙熏得漆黑。

他在民營駕校不光彩的所作所為，對他心理影響很大，只要想起這些事，他心里就很痛苦。惡行已經(jīng)發(fā)生，無法一筆勾銷。他曾經(jīng)有過這些惡行，就給自己起了一個外號，叫“小蟊賊”。

俗話說“習慣成自然”。由于已經(jīng)養(yǎng)成了小偷小摸的習慣，所以他雖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自己必須“金盆洗手”、不再做賊，可有時候還是不由自主地把他看中的別人的東西往自己的兜里裝。

在馬老太家，他就如此。

他在她家小廚房中用煤氣灶具打火點燃香煙之后，順手拿了她的一個大山芋，將之裝入自己深藍色春秋衫上衣口袋中。

“金寶，小蟊賊，偷吧，偷吧，我給你偷！只要你肯來，陪老太我講講話，讓老太我感到不寂寞，讓老太我有盼頭，你想偷老太什么東西都隨你！”

“??！我……”

“小蟊賊，以后你天天來我家，偷我東西，我給你偷！我太寂寞啦，幾乎天天沒人跟我講話。即使有人跟我講話，他們講不了幾句也就跑了。沒有人陪伴我，我需要一個賊在我身邊。如果我家的東西不夠你偷，我找我那五個娃要。我敢保證在我死之前有東西給你偷，直到我死了為止?！?/p>

“你想讓我做賊？”

“是的，小蟊賊，我說話算數(shù)！你若不相信我，我們可以拉鉤！”

“我現(xiàn)在想學好，不想再做壞蛋！我，我不想偷東西了！”

“你不想偷東西了？”

“是的，我不偷東西了！”

“你不偷東西，偷什么？”

“我‘偷心’！我想做‘偷心賊’！”

“金寶啊，你想偷心偷不著！”馬老太笑著說，“我家‘和尚’在世時，喜歡吃豬心，條件好時，每年我都買一百多顆豬心給他吃。條件不好時，家里人省吃儉用也要買幾顆豬心給他吃。我家‘和尚’是1982年7月13日走的，他走后，豬心不進我家門，我和五個娃兒沒人肯吃它！”

“我不偷豬心偷人心！”卞金寶高聲說道。

“我家沒有人心！”馬老太直截了當?shù)卣f。

“你不是人??？”

“我是人，但我的五個兒女不把我當人！”

“他們對你不好嗎？”

“他們舍得給我錢——實事求是地說，我五個兒女給我的錢我用不了，他們就是不舍得花時間陪我。他們每次回來看我，蜻蜓點水，點一下就走。若走不了，他們不是出去找人打牌，就是把人帶到我家里打牌。打牌前要劃拳喝酒，不喝得歪歪倒倒不下酒桌。喝到興頭上，叫老太我拿錢買酒；輸紅了眼，叫老太我拿錢還債。他們總是這副德行。我雖然心里想讓他們來，但我為了圖清凈，就不讓他們來。我不讓他們來，他們巴不得呢，就不來了。我的五個兒女啊，是斷線的風箏，他們跟我不貼心啊！”

“馬奶奶，我有辦法讓他們跟你貼心?！苯饘毿χf，此時他很自信。

“金寶啊，你有什么好辦法？”馬老太很感興趣地問。

“馬奶奶，我下一次來你家給你帶五個人參胖娃娃，還帶五根紅頭繩。你用五根紅頭繩分別拴住五個人參胖娃娃，然后將五根紅頭繩的一頭攥在自己手心中。五個人參胖娃娃，我作法，讓它們分別成為你五個兒女部分魂魄靈府——這一部分魂魄我稱之為B魂魄，它與你五個兒女靈府中的部分魂魄——我稱之為A魂魄，互相感應(yīng)，你控制住B魂魄，就能控制住A魂魄。以后，只要你用手拉扯拴著五個人參胖娃娃的紅頭繩，你的五個兒女想不乖乖地聽你話是不可能的。他們就像皮影戲里的人物剪影，任你擺布?！苯饘氄f。

“金寶，我可以釘他們毛栗子嗎？”馬老太問，“我大兒子葉滿得曾偷過家里五斤牛肉，跟羅光美的兒子羅元換陀螺。我每次想起這一件事，就忍不住想釘葉滿得的毛栗子?！?/p>

“馬奶奶，你可以釘他們毛栗子。它們的頭很硬，我怕你釘它們毛栗子時傷手，下一次我來時，給你帶一個小木槌。這樣，硬碰硬時，就傷不著你的手?！苯饘氄f。

“好，好，好！以后，我一手抓著分別拴著五個人參胖娃娃的紅頭繩，一手拿著小木槌，哪個兒女不孝順、不聽話，我就狠狠地修理他！”馬老太聲色俱厲地說。

六" 大紅蘿卜與《還珠格格》

第二天晚上，離子夜還有幾分鐘時，卞金寶守信，出現(xiàn)在馬老太房中。

此時，小鳳子像昨夜一樣脫崗，回到自己家里呼呼大睡。卞金寶來的時候，帶了五個以前一直用保鮮膜裝著放在冰箱中的新鮮人參——這些新鮮的人參又白又胖，是名副其實的人參胖娃娃。此外，他還帶了一根很長的紅頭繩及一把小木槌。

卞金寶當著馬老太的面，幫她用紅頭繩拴好人參——一截紅頭繩拴一個人參，所有的紅頭繩末尾拴在一起，然后將它們交到她手上。

馬老太接過拴在一起的五個人參，將它們擺放在北邊枕頭旁，然后拽下一條蓋在枕頭上的半新不舊的花枕巾，用它蓋住它們。蓋好人參胖娃娃之后，她從金寶手中接過一把小木槌，然后將它藏在枕頭下。

馬老太控制住五個經(jīng)?！安徽催叀钡膬号螅_始懷念九龍江大紅蘿卜。

“鄉(xiāng)下長的蘿卜無論紅的白的都沒有九龍江大紅蘿卜好看！”過了子夜，像一張弓一樣背朝北面朝南在大床上側(cè)臥著的馬老太想起自己16歲時第一次見到九龍江大紅蘿卜時的情景。

那一年6月中旬的某一天，夕陽西下，47歲的父親馬大光與22歲的哥哥馬曉光進九龍江城拖酒糟回來。當他們出現(xiàn)在村口時，站在村中高坡上翹首以待的她喜不自禁。

她迫不及待，飛也似的向父兄倆跑去。當她來到父兄面前時，哥哥從擺放在板車上的一個裝父子兩個人食物的口袋中拿出一個大紅蘿卜。這個大紅蘿卜呈扁圓形，水平直徑超過15公分，高超過10公分。它如同一個縮小的紅燈籠，很水靈，紅艷艷的，像天庭仙果，太招人喜歡了。

當時，馬老太從沒有見過這種紅色的大蘿卜，突然見到它之后視之為寶物。她十分喜愛它，到了寸步不離、隨身攜帶、連睡覺也抱在懷里的地步。后來這個通紅如玉、品相不凡的大蘿卜爛掉了，她因此很傷心，還經(jīng)常懷念它。

打她失去這個在別人眼中算是平凡之物而在她眼中屬于珍果的紅彤彤的大蘿卜之后，她經(jīng)常夢見它，經(jīng)常提及它。

她后來在五個兒女面前經(jīng)常嘮叨這個具有仙氣令她震驚、激動、懷念的紅彤彤的大蘿卜，她的五個兒女聽得多了感到厭煩，有的孩子甚至忍不住就沖她喊道：“老太歲數(shù)大了，成了舌搭子，一個不值錢的大蘿卜當寶貝絮叨了幾十年。人老了，話太多，反復嘮叨一件事，人就犯嫌了?！?/p>

馬老太的五個兒女不能理解她懷念紅色大蘿卜的情結(jié)，他們從沒有想過通過什么方式給她弄一個來看一看、玩一玩，通過它讓她回憶往事，抒發(fā)感慨?？僧斔诮饘毭媲皣Z叨九龍江大紅蘿卜時，金寶對她說：“馬奶奶，你孤陋寡聞，現(xiàn)在的九龍江大紅蘿卜比你16歲時的大紅蘿卜還要大?！?/p>

“它和天上的月亮相比，哪個大？”

“它比月亮大多了！”

“它和天上的太陽相比，哪個大？”

“它比太陽大多了！”

“它和金牛大飯店門前掛的燈籠相比，哪個大？”

“它們差不多大！”

“我沒有見過這么大的紅蘿卜?！?/p>

“我明晚來帶一個給你。”

第二天晚上，金寶來時果然帶了一個紅色大蘿卜。它確實很大，與金牛大飯店門前掛著的那對大紅燈籠相比，兩者差不多大。它既大又沉重，可能超過50斤了，金寶搬它時都感到吃力。

92歲的馬老太是好騙的。她現(xiàn)在很相信金寶，金寶說它是大紅蘿卜，她就相信它是大紅蘿卜。其實它不是大紅蘿卜，而是上了紅彤彤的漆的大南瓜。

有了這個和燈籠差不多大的“大紅蘿卜”，馬老太喜新厭舊，將自己裝了蕎麥的枕頭扔到腳后頭，用大紅蘿卜取代它當枕頭。

有了好枕頭之后，馬老太當著金寶的面發(fā)牢騷，說她的五個兒女沒有人讓她如愿以償。

馬老太愛看電視連續(xù)劇《還珠格格》。她五個兒女不贊成她看，還各有各的理由。他們覺得老太看《還珠格格》起碼上18遍了，她不是看《還珠格格》，而是在“燒”電視。

“不看！”葉滿得一錘定音，說道。

“看了很多遍，有什么看頭??！”葉美麗說。

“小燕子去了新加坡，喊不回來了，她已不是中國人，你不要再看她演的戲！”葉光亮說。

“老太就圖一個響字，電視開得響響的，她才快活。反正電視燒壞了有人買。”葉雙喜說。

“我沒有錢，我不買！”葉琴說。

卞金寶得知馬老太很想再看《還珠格格》之后，第二天子夜前幾分鐘就扛來了一臺DVD播放機，并且?guī)Я诉@部電視劇全部的DVD碟片。

有DVD播放機，有DVD碟片，很快，馬老太的彩色電視機中出現(xiàn)了響亮悅耳又熟悉的《當》歌曲旋律。

馬老太耳背，她叫金寶把電視的聲音調(diào)到最高。由于雙方交流時受電視劇聲音的影響，一直喜歡坐在位于大床南邊小凳子上的金寶不得不來到馬老太背朝北面朝南弓著身子躺著的大床邊，然后在她身邊坐下。

馬老太說睡就睡，說醒就醒。睡時有時沒有絲毫的動靜，有時聲音或高或低地打呼嚕。她無論是睡時還是醒時，電視機都不關(guān)，一直播放給人歡歡喜喜、熱熱鬧鬧的感覺，老太就喜歡看《還珠格格》這種熱熱鬧鬧的電視劇。

馬老太睡著時，卞金寶原本“蟄伏”著的思維開始活躍起來。他開始琢磨爺爺留在這里的一只打火機及一支煙嘴現(xiàn)在在什么地方。

毫無疑問，馬老太家中有這兩樣東西，因為5月21日夜里她曾對所謂的“小耗子”說：“小耗子，你成精啦，知道我家有煙，還有一只打火機和一支煙嘴。那半包‘九龍江’牌紅殼香煙是我家‘和尚’活著時留下的，我一直舍不得給人抽，現(xiàn)在被你這個小耗子偷到手含在嘴里抽啦？”

雖然目前它們下落不明，但是他相信，隨著兩人交往增多，感情加深，遲早有一天，馬老太會告訴他這些東西被她擺放或藏在什么地方。

卞金寶堅信自己能完成96歲爺爺交給他的光榮而艱巨的任務(wù)，可當馬老太偶爾顯露老年性癡呆癥時，他的自信心就會嚴重受挫，心里充滿了沮喪之情。

凌晨一點，馬老太對他說，她腦子里被喬醫(yī)生割掉的腫瘤現(xiàn)在像韭菜一樣又重新生長了，現(xiàn)在它比自己的拳頭還要大。這顆腫瘤跟以前的那顆腫瘤不一樣，以前那顆腫瘤像一塊冰冷的石頭，而現(xiàn)在的這一顆腫瘤像一塊正在熊熊燃燒的煤炭，熊熊燃燒的“煤炭”，發(fā)光發(fā)熱，刺得她眼睛睜不開，燒得她頭疼受不了。

為了撲滅這塊正在熊熊燃燒的煤炭之火，這幾天，她每天都要喝掉一大缸水。家里的柴灶、煤爐、電熱水壺、電飯煲都被她用來燒開水。

她喝水撒尿，每天主要做這兩件事。

她喝水撒尿澆燃燒的煤炭，小鳳子看不慣她的所作所為，經(jīng)常用唇語或背著她罵她“老糊涂蟲”“二百五”“癲鬼”。

“馬奶奶，我請一個人給你摸一摸，你腦子里的煤炭也好，腫瘤也好，被這個人摸后，就能消失得一干二凈?！苯饘毚藭r突然想起了與直脊山南北對峙的天牛山佛頂寺住持融慧法師。

據(jù)民間傳說，融慧法師不僅是得道高僧，還是治療疑難雜癥的妙手神醫(yī)。

融慧法師給人看病，不做手術(shù)不開藥，只用他的那雙妙手或點穴或按摩或撫摸。他手到病除，醫(yī)術(shù)非常高明。

“我爸爸曾對我說，直脊山下所有的村民，每一個人都有一個心愿，即一輩子要上一次直脊山。直脊山離天三尺三，山高不可攀。壁立千仞高，上山有鳥道。小神不敢留，大神棲后走。人間神仙地，神仙不回家。村民們懷抱著上此高山登其高峰美好的心愿，可他們最終十有八九理想成泡影，追求無法實現(xiàn)。我想到直脊山無想亭坐一坐。我若能到那里坐一坐，看看仙山四周風景，呼吸神山仙氣，沾點奇葩玉露，死亦瞑目矣?！瘪R老太異想天開，想入非非，說道。

馬老太小時候家庭條件不錯——她家曾是制作紫砂茶壺世家，一直到她爺爺那輩才放棄這個技藝。她爺爺是獨生子，不喜歡當制作茶壺匠人，喜歡抽大煙、賭博，導致家道中落。

俗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她爺爺雖然將家里的財產(chǎn)敗得差不多了，但是剩下的兩壇優(yōu)質(zhì)紫砂泥賣掉一壇后讓她過上了比一般農(nóng)村姑娘好得多的生活。

除生活條件較好之外，她還受過六年私塾教育，因此，她有時說話文縐縐的，并不奇怪。

聞言，卞金寶心情緊張，腦子發(fā)脹。對于他來說，背著馬老太上海拔為1380米的天牛山不是難事，可要他背著馬老太上海拔為1300米比天牛山略低的直脊山，他覺得難度不比登天小。

“馬奶奶，融慧法師不去直脊山無想亭了，我們到那里找不到他。”金寶試圖讓她改變主意。

“我到了那兒腦里腫瘤不用開刀就好了，你不帶我去，以后你就不要到我家里來找打火機?！?馬老太說。

“馬奶奶，你怎么知道我到你家里來是為了找打火機？”金寶聞言大吃一驚，他問。

“抽煙的人一般都不帶洋火或打火機。你有煙無火，想在我家找打火機點煙。那天晚上，你沒有找到打火機，就用我家廚房里的煤氣灶具打火點煙。我聽到它發(fā)出清脆的‘噠噠’聲。聲音很高，我聽得一清二楚，金寶，我說得不錯吧？”馬老太笑著說。

“馬奶奶，你有千里眼、順風耳??？”金寶有一點兒不好意思。他被馬老太說中了，確實沒有帶打火機，他抽的煙是在她家廚房里用煤氣灶具打火點的。

“我腦子里有一臺正在播放人活動實況的彩色電視機，你的一舉一動都在電視屏幕中。你除了用我家廚房里煤氣灶具打火點煙，還在我家馬桶里小便，對不？金寶！金寶，你做過的事，不要耍賴喲！”馬老太直來直去，實話實說。

“馬奶奶，我答應(yīng)背你上直脊山無想亭。上山前，你要答應(yīng)我一件事。”金寶嚴肅地說。

“金寶，只要你肯背我上直脊山無想亭，就算你對我提一百個要求，我也答應(yīng)你。”馬老太很想到那里，便很干脆地答應(yīng)了他。

“我上山時把你裝進袋口密封的口袋形漁網(wǎng)里，袋子四個角有四根繩，四根繩分別拴在我的四肢上。”金寶說。

“我可以讓你把我裝在漁網(wǎng)中。我被裝進去之后要露頭?！瘪R老太提出自己的要求。

“露頭很危險，山上會掉石頭?！苯饘氄f。

“不露頭更危險，我會被漁網(wǎng)悶死。”馬老太說。

“漁網(wǎng)有孔，悶不死！”

“那些魚在漁網(wǎng)里，哪個不掙扎的？”

“你跟魚不一樣！”

“老年人不如魚。我經(jīng)常喘不過氣來，我的頭不能進漁網(wǎng)?！?/p>

“行，讓你露頭！你露頭時，要戴一頂厚一點兒的帽子?！?/p>

“夏天，我只戴涼帽，別的帽子不戴?！?/p>

“涼帽就涼帽，有總比沒有好。”金寶最終妥協(xié)，依了她。

“金寶，我們明天去吧？”馬老太問。

“馬奶奶，我們明天不去。”金寶直截了當?shù)卣f。

“為什么？”

“上直脊山需要很好的體力，你我都要強身健體一段時間之后才能出發(fā)?！?/p>

“我是一個92歲的老太，怎么強身健體？”

“我?guī)湍悖∥矣命S鱔血幫你推背，可讓你氣血兩旺，年輕十歲。我要到天牛山采絞股藍，煎湯給你喝，改善你的血液循環(huán)功能及呼吸功能。我要讓你喝決明子湯，喝了決明子湯，眼明亮。我還要讓你吃通氣散，改善你的聽力。我還要讓你喝黃芪老母雞湯，增加你腿部力量。你我身體達標之后，我們就可以向目標進軍?！?/p>

“需要多少天？太遲可不行！”

“6月1日凌晨3點我們準時出發(fā)?！?/p>

“3點太早，我會打瞌睡，4點吧？”

“這時村里人看不見？”

“他們這個時候睡得像死豬一樣，你放心！”

“行，就定在那天凌晨4點?！?/p>

“金寶啊，你一定要把我?guī)У街奔股巾數(shù)臒o想亭中啊?！?/p>

“馬奶奶，我哪怕九死一生，也要把你帶到那里。”

“我爺爺、爹爹、男人，他們都曾許諾把我?guī)У侥抢铮屛铱达L景，結(jié)果都不兌現(xiàn)，讓我‘貓抓豬尿泡，空歡喜一場’。他們說話不算話，金寶，你不要跟他們學??！”

“我不跟他們學，我說話算話！”

“金寶，你若讓我如愿——這是我一生最大最重要的不可替代的心愿，我就拿出家里最好的東西報答你?！?/p>

“馬奶奶，我背你上山屬義務(wù)勞動，不求報答。”

“金寶啊，你若背我上山，我認你作義子?！瘪R老太亮出了自己如何報答他的底牌，“你成為我的義子之后，我有好東西給你！他們五個都不孝，我不給他們！”她斬釘截鐵地說道。

“馬奶奶，我不求回報，不要你的好東西?！苯饘氈苯亓水?shù)卣f。

“你不想當我的兒子？”馬老太笑著問。

“馬大光，我稱他爺爺，你是我奶奶，我只能當你孫子?！?/p>

“孫子隔得太遠，我不許你當我孫子，我只允許你做我兒子?！?/p>

“馬奶奶，你有什么好東西？”金寶不明白，便問。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馬老太從容淡定且自信地說。

七" 直脊山無想亭

6月1日凌晨4點，卞金寶背著馬老太準時從鳳凰池她家里出發(fā)。

卞金寶用一張漁網(wǎng)背她。漁網(wǎng)上下左右四個角都拴著一根繩。四根繩分別拴在他的四肢上。根據(jù)馬老太在漁網(wǎng)里必須露頭的要求，他在這一張?zhí)刂频臐O網(wǎng)上部中間開了一個正好能讓她的頭顱穿出來的洞。為了保護她的頭顱，他來時還給她戴了一頂草帽。

為了能夠上“難于上青天”的直脊山，他來的時候還帶了一架楠竹梯子及一根一頭拴鐵鉤的楠竹。

楠竹很難折斷，這樣安全可靠。在他的腰上還拴著一根帶鐵鉤的繞了幾圈的楠竹篾條編的纖藤。這一根纖藤結(jié)實如鐵。

直脊山位于鳳凰池村西南角，兩地相距20里。去直脊山走山路，前面15里路比較好走，后面5里路難行。后面5里路全在直脊山山腳的巖區(qū)。所謂的巖區(qū)是指這里林立的石頭占大多數(shù)，草木為數(shù)不多。巖區(qū)外形類似云南石林，但這里的石林比云南的石林高太多，體積大太多。

如果用形容樹木的詞語形容這里石林中的每一塊石頭，這里石林中的每一塊石頭也是“參天大樹”。后面5里山路全藏在巖區(qū)這些參天大樹中。曲徑通幽處，后面5里山路的盡頭是直脊山山壁。

人到山壁面壁碰壁，無路可走，這里是窮途末路。處于窮途末路，有人調(diào)頭，有人大哭，有人發(fā)瘋，有人癱軟在地。

直脊山，離天三尺三；直脊山，海拔一千三（百米）；直脊山，上下一條線；直脊山，登山難。登山難，登山難。登山難，難登山。

直脊山外形似倒圓錐臺形，其山腳部分石壁傾斜，與地面形成的銳角接近45度。離地面垂直高度70米處才有環(huán)山道。從地面到位于最低處的第一道環(huán)山道，這些地方無路可走，人們稱之為“鬼見愁”。

鬼見愁被石林包圍，鬼見愁有多高，石林中最高的石頭就有多高。

石林最里面的石頭離鬼見愁石壁20多米，其最里面最高的石頭離鬼見愁石壁約30米。石林，人們稱之為巖區(qū)抑或“人見愁”。

巖區(qū)中樹木極少，石頭林立。為數(shù)不多的樹木種類為黃槲、青桐、銀杏、楓香等高大喬木。石林中最高的石頭有70米。這里達到70米高的石頭比比皆是。石林中低于70米高的石頭也不計其數(shù)，比比皆是。

這里最矮的石頭也有兩米多高，它們高度超過中國巨人姚明、穆鐵柱。

巖區(qū)石頭大多數(shù)各自獨立，極少連接在一起。各自獨立的石頭相距都超過10米，世上任何跳遠飛人到了這里若想從一塊石頭上跳到另一塊石頭上，肯定會“一落千丈”，跌得頭破血流、鎩羽而歸。

巖區(qū)林立的石頭如梅花樁，梅花樁高低無序，參差不齊。人若想利用梅花樁往上走，必須具備非凡的勇氣、出眾的能力及驚人的體力。

具有非凡的勇氣，他們才敢在兩個高矮不同或一致的石頭上利用梯子搭橋；具有出眾的能力，他們才能利用一根帶鐵鉤的繩索在大樹上“蕩秋千”；具有驚人的體力，他們才可以利用拴鐵鉤的桿狀工具引體向上，從低處到高處。

此外，登山人還必須具備其他的登山工具，例如沖擊電鉆、膨脹螺栓、鐵錘、釘子、繩索、鐮刀等。具備這些條件之后，人才有可能穿過鬼見愁，到達直脊山中部的“神見愁”。

神見愁區(qū)域高800多米。這里有螺旋式上升的環(huán)山道。環(huán)山道是石匠從峭壁上打出來的。它厚度不超過80厘米，寬不超過1米。

其臨近懸崖一側(cè)，沒有一截護欄。人若不小心一腳踩空，就會墜入萬丈深淵，跌得粉身碎骨。就算上山之人面臨“深淵”，小心翼翼、聚精會神、認認真真，也不一定能保住他們的一條小命，因為狂風從天而起，暴雨傾盆疑是銀河落九天，“燕山雪花大如席”，冰雹“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這些“不速之客”很可能讓他們一瞬間死無葬身之地。

人見愁、鬼見愁、神見愁，其實都沒有“妖不走”可怕。因為妖不走區(qū)域的環(huán)山道一圈又一圈，共有十幾圈，相互間卻沒有連接點。上下環(huán)山道距離遠的達到20多米，距離近的達到十幾米。

人若想從這兒上山，必須利用位于山東北唯一的一架寬只有30公分的鐵鏈梯，通過它才能到達上層的環(huán)山道。

上山人通過妖不走區(qū)域之后，面臨直脊山最后的區(qū)域是“魔要哭”。魔要哭高180米。這里沒有石林、樹木，也沒有環(huán)山道。懸崖峭壁并非不毛之地，而是長著些茅草。滿山遍野的茅草將懸崖峭壁包裹成倒圓臺形“草帽”。

人若想通過魔要哭，唯一的辦法是利用位于山東北草帽上的一根直徑跟成年人大拇指差不多粗的鋼絲繩。上山人的小命拴在這根鋼絲繩上，如果他們不小心，一瞬間就能到達地獄。

因此有人說，魔到魔要哭，哭死也要落，羨慕得道人，雞犬能升天。由于直脊山不好上，一生上一次直脊山成了許多人的夢想。人們因主客觀原因很難圓夢，只能“望洋興嘆”。

6月1日，卞金寶背著馬老太上直脊山有多難，可想而知。馬老太出門時是醒著的，到了人見愁，就睡著了。她在家里睡大木板床似乎沒有在金寶背著的漁網(wǎng)中睡得好。

她在家里睡大木板床臥如弓，很少動，而她在金寶背著的漁網(wǎng)中睡覺，如同嬰兒在搖籃中睡覺，很是溫馨。

金寶發(fā)現(xiàn)，馬老太一直睡得很沉，他的任何動作——驚險的、快速的、艱難的等，都不能影響她睡覺。她似乎依賴這些動作才能睡得香甜。

人見愁、鬼見愁、神見愁、妖不走、魔要哭，都被她的口水淹沒，被她輕微的鼾聲縈繞，被她形形色色的夢境“染色”。

她不費吹灰之力就登上了別人可望不可即的直脊山峰巔，而背著她的金寶歷盡千辛萬苦、九死一生，好不容易到達這里時，其身上深藍色的襯衫、長褲、白襪、白鞋全汗?jié)窳恕Ｋ鼈儩皲蹁醯?，像剛從水里撈出來一樣?/p>

在人見愁，金寶覺得自己的褲襠中偶有尿流，偶有屁響。

在神見愁，他發(fā)現(xiàn)褲襠尿經(jīng)常流，屁經(jīng)常響。

在妖不走，他發(fā)現(xiàn)褲襠里高山流水，沒完沒了，響屁如連珠炮，響聲震天，空谷回音。

在魔要哭，他發(fā)現(xiàn)自己褲襠里無一物。

這里空蕩蕩的，分辨不清男女。悲傷因此涌上心頭，化悲痛為力量，痛苦讓他格外堅強。到了直脊山無想亭，金寶看了一眼戴在左腕上的手表，時間為中午11點半。

到達目的地之后，金寶將背在自己身上的特制漁網(wǎng)小心翼翼地解下來。裝著馬老太的漁網(wǎng)被他解下之后，被他輕輕地放在無想亭里有靠背的水泥條形凳子上。水泥條形凳子及靠背都被紅漆漆成有亮光的紅色。

無想亭是普通的四角亭，四個飛起來的角斜著刺向天空。亭頂下面有四根通紅發(fā)亮的水泥柱，它們具有支撐作用。亭子內(nèi)是水磨石地面，平整光滑，下雨天不汪水不打滑。

馬老太到達無想亭時，耳中仿佛聽到了一個和尚敲木魚的聲音。

這個和尚敲木魚老是敲不通，馬老太心里非常著急，她像一條大魚在河中使勁擺尾，打出一片浪花。她擺了一下“尾”之后，就醒了。

“孩子他爸，我在什么地方？”馬老太急切地問。

“我是金寶！”站在她身邊的金寶說。

“我以為你是葉志高呢！”

“葉爺爺在1982年7月就死啦！”

“我知道！”

“馬奶奶，你看！”金寶指著山下四周的風景對馬老太說。

“四周都是綠，綠油油的，像玉一樣，真好看！金寶，我們現(xiàn)在在什么地方？”馬老太問。

“我們現(xiàn)在在直脊山無想亭里，這個亭子就是無想亭?！苯饘毺ь^用右手食指指著“罩”著自己的灰頂紅“里”的亭子說。

“金寶，我們來到了直脊山頂？這個亭子就是無想亭？”馬老太似乎不相信，她問。

“你不相信？馬奶奶，你今生的夢想已實現(xiàn)！”金寶說。

“我爹曾對我說，不上直脊山，遺憾一輩子；上了直脊山，快活似神仙。讓我感受一下在這里有多快活！”馬老太說罷，認真體驗起在這里當神仙的滋味。

“這里空氣真好！我的胸不悶了，腦子也不難受了！這里有仙氣！有仙氣！”馬老太贊不絕口。

“這里無任何污染，空氣新鮮，氧氣含量足！”金寶說。

“阿彌陀佛！”突然一個出家人出現(xiàn)在兩人面前。這個出家人身著黃色嶄新僧衣，頸上掛著一串高檔黑色佛珠。他左手拿禪杖，右手捻佛珠。

“你是融慧法師嗎？”金寶站在坐在水泥條形凳子上的馬老太身邊，笑著問。

出家人不語，他只笑著沖他點了點頭。

后來金寶知道融慧法師今年51歲，是1999年出家的，其出家前姓云名雙悠。

融慧法師在無想亭中見到了頭發(fā)花白、橫眉直鼻、方臉大腦、五官端正、相貌堂堂、臉上充滿慈祥神情、為人忠厚、戴著一副廉價老花眼鏡的馬老太之后，心生惻隱之情。他覺得她孤苦伶仃，因此，想把自己脖子上掛著的一串高檔黑色佛珠送給她，讓她用于解悶及打發(fā)時間。

金寶當過兩年武警戰(zhàn)士，在部隊他養(yǎng)成了時刻保持警惕的好習慣。雖然不高大，但是具有五短身材的他反應(yīng)極快，動作敏捷。

他像一只機敏而警惕的豹子。

他臉上只有兩綹“鲇魚胡子”，它們分別長在他兩個嘴角之上。它們是他故意修剪出來的，目的是使他看起來像酷男。

他喜歡抽煙，因為抽煙太多，他嘴里的牙全是黑色的。

他這個人是個名副其實的丑男，讓他成為丑男的主要器官是他的鼻子。

他的鼻子鼻頭大鼻梁短，且大鼻頭總是給人“趴”在唇上的感覺。

他的右臂經(jīng)常橫著舉著，此時他的右手握成拳頭，似乎要隨時行動，給對自己不友好之人有力的一擊或致命的一擊。

金寶不僅是習慣于時刻保持警惕之人，他的腦瓜還轉(zhuǎn)得特別快。突然，他的腦殼中蹦出一個以前就曾產(chǎn)生過的想法，即請融慧法師摸一摸馬老太的頭，通過他的妙手清除她腦子里的一顆像正在熊熊燃燒的一塊煤炭一樣的大腫瘤。

據(jù)天牛山周圍的人說，融慧法師治療疑難雜癥，不打針，不吃藥，光靠妙手摸。他妙手回春，手到病除。

金寶有這個想法之后，他的雙眼中就具有強烈的渴望之情。他說話之前，面露笑容，態(tài)度極好。

讀懂金寶目光含義的融慧法師心里早有摸一摸馬老太頭顱、替她檢查身體的想法。

金寶有求于他，他就迫不及待地向馬老太走來。

“法師，老人家懷疑她腦子里生了一個像一塊正在熊熊燃燒的煤炭一樣的大腫瘤，您是聞名遐邇專攻疑難雜癥、包治百病的高醫(yī)，請您給她摸摸唄！”金寶懇求道。

“阿彌陀佛！”融慧法師雙手合十，低頭說道。之后，融慧法師左手托著馬老太的右邊面頰，右手在她的顱頂不停地摸著。后來，他的右手托著馬老太的左邊面頰，左手在她的顱頂不停地摸著。

馬老太的顱頂被融慧法師肥嘟嘟的、胖乎乎的大手摸了很長時間。

“火滅掉啦？”站在他身邊的金寶問。

“沒有火，”融慧法師說，“還沒有到用火的時候，那時叫火化?！?/p>

“瘤子摸掉啦？”金寶又問。

“看不到瘤子?！比诨鄯◣熣f。

“馬奶奶，你的病看好啦！舒服了吧？”金寶因太高興、太興奮，圍著馬老太蹦蹦跳跳，手舞足蹈。

“我腦子中那塊‘炭’好像熄火了，瘤子也沒有了。”馬老太認真嚴肅地說。

“這就對了！我佛慈悲，除惡降魔，佛光到處，妙手回春?！比诨鄯◣熜χf，“馬姐姐，我覺得你人很好，送你一串佛珠，當你覺得寂寞無聊時就捻它，這樣既可以解悶，又可以打發(fā)時間?！彼又J真地說。

“你舍得？”融慧法師的佛珠被融慧法師親手掛在馬老太脖子上之后，馬老太問。

“舍得！舍得，舍得，只有肯舍，才能有得。舍大得大，舍小得小，不舍不得?！比诨鄯◣熣f。

后來，馬老太經(jīng)過認真觀察，發(fā)現(xiàn)金寶兩眉之間的距離超過常人。常人的距離一般為二到四厘米，而他的眉距達到了六厘米。他的一對眉骨如彎弓，趴在臉面上的大鼻頭如半個大蒜頭，一對高聳的顴骨如小拳頭。他雙眼圓，嘴巴圓，下巴也圓。他相貌獨特少見，是一個平凡卻具有佛相之人。發(fā)現(xiàn)金寶與佛有緣，她就想將這一串佛珠轉(zhuǎn)送給他。

金寶堅決推辭不要，為達到目的，馬老太采取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手段逼他接受佛珠。金寶沒有辦法，不得不裝扮成穿著袈裟、手捻佛珠、口念“阿彌陀佛”、云游四方的和尚。

之后，金寶被馬老太稱為活人和尚，而她的男人則依然被她稱為死鬼和尚。

八" 滿意

有一天，金寶問馬老太還有什么心愿沒有實現(xiàn)。

“我要吃大魚大肉！”馬老太像小女孩一樣直言不諱地高聲央求道，“葉滿得、葉光亮、葉美麗、葉琴、葉雙喜，他們不給我吃，說我吃了會得三高，他們怕我得三高不給我吃大魚大肉，他們?yōu)楹尾慌伦约旱萌咛焯斐源篝~大肉？他們舍不得在我這個老家伙身上花錢，他們想省錢！”她義憤填膺地說道。

“馬奶奶，魚多大肉多大你才滿意？”金寶笑著問。

“魚跟湖面一樣大，肉也跟湖面一樣大，我才滿意?！瘪R老太長方形布滿皺紋的臉上寫著嚴肅認真四個字。

聞言，金寶血壓上升，頭昏腦脹。

“這個心愿一般人很難實現(xiàn)！”金寶破天荒沉不住氣，火冒三丈，大聲地說。

“現(xiàn)在人不想生小孩子，我有三個兒子兩個女兒，三個孫子兩個外孫，兩個曾孫一個曾孫女，三個外曾孫一個外曾孫女，我有這么多后代，我不是英雄母親我是什么？我是英雄母親，就應(yīng)該吃跟湖面一樣大的魚肉！”馬老太理直氣壯地說。

聞言，卞金寶撓頭，無言以對。

“羅漢文其實就是一個欲霸占民女的土匪，當時我若不用計消滅他，葉志高能娶我嗎？葉志高不能娶我，他的這些子孫能來到這個美好的世界上嗎？我是女諸葛亮，就應(yīng)該吃跟湖面一樣大的魚肉！”馬老太又振振有詞地說。

“我的親奶奶呦，這些事，很難辦，你叫我怎么辦?。俊苯饘毥锌嗖坏貑?。

“這是我最后的心愿，若能實現(xiàn)，我才會感到很滿意！”馬老太只要結(jié)果，不問過程。

元旦臨近，天氣轉(zhuǎn)陰。陰云密布，北風呼嘯。

金寶此時比欲過昭關(guān)的吳子胥還要愁，他一夜急白了頭。金寶是少白頭，以后可以白轉(zhuǎn)黑。

北風怒號，雪花飄飄，黎明在窗前佇立耳聽馬奶奶在臥室內(nèi)敲擊木魚發(fā)出的噠噠聲。金寶突然破解了這些難題，他大吼一聲，說：“有了！”

之后，在元旦前一天凌晨四點，金寶用摩托車載著馬老太駛向鳳凰池自然村仙女湖。他們來到湖邊，發(fā)現(xiàn)湖上霧氣彌漫，如帷如蓋，而東西長、南北短、橢圓形的大湖冰凍三尺，冰上之雪如被子。

金寶是勇敢者，也是冒險者，他直接將摩托車開到大湖東邊一棵老槐樹下的湖面上。

這一棵老槐樹生長在大湖岸邊，離馬老太家約兩里地。

“馬奶奶，大湖面積約20平方公里，它上面結(jié)了厚厚一層冰，厚度肯定超過三尺，這么大的魚是神仙吃的魚肉，我買不到，也打不到，只能用馬良的神筆在這座仙女湖巨大的湖面上為你畫一條?！苯饘氄f。

“好??！”馬老太聞言，高興得手舞足蹈。

金寶言而有信，之后，他用摩托車載著馬老太，兩個人一道到扁鴨嘴鎮(zhèn)買彩筆。

他買了一盒彩筆。此外，他還在鎮(zhèn)液化氣站租了一個容量為15千克的鋼瓶及一個灶具。兩個人重新回到仙女湖湖面上之后，馬老太坐在羊皮墊子上敲木魚，而金寶則在湖面冰上積雪中畫大魚大肉。

沒過多會兒，一條活蹦亂跳的大魚被金寶畫出來了，而一塊很新鮮的大肉也躍入人的眼簾。然后金寶利用掛在老槐樹伸展到湖面上的長樹枝上的灶具燒魚肉。

灶具上有兩口鍋，一口用來燒東坡肉，一口用來燒大鰱魚。

灶具離湖面一米多高。金寶身高一米六五，灶具的高度介于其胸下臍上之間。它位于馬老太西邊，與馬老太相距兩米左右。

燒了一個多小時，快到中午11點鐘的時候，湖面上飄蕩的魚肉香味越來越濃重。這時，馬老太敲木魚的頻率越來越高。

“噠、噠、噠、噠、噠……”木魚響聲，不絕于耳。

馬老太口中念念有詞：“葉志高好，葉志高壞，羅漢文好，羅漢文壞……”

當她敲了第九千九百九十九下時，突然木魚敲通了。

木魚敲通時，她口中念的詞是“葉志高好”。

“哈哈哈！木魚終于敲通啦！我佛慈悲，他說紫玉選的人不錯?。±咸鞝敯?，我和葉志高生的孩子在我們教育之下學做人，他們以后應(yīng)該不會太壞吧？我相信他們不是賊胚、壞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嘞！笑死我嘞！笑死我嘞！”馬老太大笑一聲之后將手中的木槌隨手扔掉。

木槌穿過霧氣，在低空中飛翔，最終掉到湖面上。

“嘩啦！”金寶腳下的厚冰層被灶具上火苗散發(fā)的熱量烤化之后塌陷。

木槌掉進冰窟窿中，金寶也掉進冰窟窿中。當他好不容易從冰窟窿中爬上來時，發(fā)現(xiàn)馬老太直挺挺地躺在冰窟窿旁。她的神態(tài)安詳滿足，而那個紅彤彤的已被敲通的大木魚則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金寶根據(jù)自己的經(jīng)驗判斷，認為馬老太已經(jīng)“走了”。

金寶經(jīng)過思考之后決定不立即打她的兒女們電話報喪，讓她的兒女們尋找她，找到她之后再將她抬回家里。

金寶拿定主意之后決定將自己值錢的東西收拾好之后離去。目前，這些東西在仙女湖北岸的一個草棚子里。這個草棚子是他今年5月20日上午來到這里之后搭的容身之屋。

直挺挺地躺在冰雪之上，被濃重的白霧包裹的馬老太仿佛睡著了一樣。她在做夢，夢很美好，她笑了。她笑得很甜美，像要做新娘一樣。

在元旦前一天下午3點多鐘時，金寶將自己位于仙女湖北岸草棚子中的東西收拾好。他準備離去時，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

爺爺囑托他辦的事情他還沒有完成，這時回去無顏見96歲的爺爺。因此，他想回去，又怕回去。

現(xiàn)在馬奶奶一動不動地躺在仙女湖冰面上，她家中無人，他可以晚上再到她家仔細地尋找爺爺當年忘記帶走的一個白色瓷質(zhì)煙嘴及一只煤油打火機。

俗話說：“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p>

金寶在馬奶奶家找了大半夜，找不到他要找的東西。處于絕望中的他決定抽完香煙盒中的最后一支香煙之后離去。當按滅煙頭時，他突然萌生想搖一搖馬奶奶當作枕頭的大紅蘿卜的念頭。

他搖了這個大紅蘿卜之后，發(fā)現(xiàn)里面有響聲，于是他就在大紅蘿卜壁上尋找“窗口”。找了半天，才在它上面中間部位找到。打開“窗口”，他將大紅蘿卜倒轉(zhuǎn)，然后搖了幾分鐘，才將里面的東西搖出來。

里面的東西分別是一個白色瓷質(zhì)煙嘴及一只煤油打火機。

見到這兩樣東西，金寶產(chǎn)生聯(lián)想，認為它們也許是爺爺當年忘記帶走的東西。得出這個結(jié)論之后，金寶喜出望外。

出乎自己意料，找到爺爺?shù)臇|西之后，金寶浮想聯(lián)翩。

這個白色瓷質(zhì)煙嘴及煤油打火機是馬奶奶何時發(fā)現(xiàn)的？它們是何時裝入紅彤彤的大蘿卜中的？它們?nèi)绻邱R奶奶在1982年7月13日之后很快發(fā)現(xiàn)的，她為什么當時不將它們交給公安部門，因為它們的主人不是葉志高爺爺？也許是她不想讓葉志高爺爺偷她紫砂泥家丑外揚，也許是她認為這些東西沒有破案價值，所以她沒有報案。它們既然不是葉志高爺爺?shù)?，而她又不想報案，她為什么要留著并且藏好它們？如果它們是她在葉志高爺爺死后多年或最近才發(fā)現(xiàn)的，她有什么理由留著并且藏好它們？

也許她認為它們是有收藏價值的老古董好東西而已。

完成爺爺交給自己的光榮而艱巨的任務(wù)之后，第二天一早，當金寶發(fā)動摩托車跨上車座準備出發(fā)時，他掛在脖子上的高檔黑色佛珠在他眼前晃了一下，它似乎提醒他，勿以惡小而為之。

這一串佛珠的主人是佛頂寺住持融慧法師，他離開此地前必須物歸原主。產(chǎn)生此念之后，金寶就上天牛山找融慧法師。

輕功上乘，精通少林等門派武功，尤其擅長少林拳、形意拳、八卦掌，少林鴛鴦?wù)硖煜聼o雙的融慧法師來無影、去無蹤，很難找到他。

在2024年2月24日元宵節(jié)前一天，卞金寶為了讓爺爺滿足心愿，特地回老家一趟，將當年爺爺忘記帶走留在好友葉志高家的一個白色瓷質(zhì)煙嘴及一只煤油打火機交到爺爺手上。

爺爺意外地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寶貝之后，喜極而泣，老淚縱橫。

當天下午，金寶拒絕家里所有親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挽留，借口自己有事，回到自己的草棚子中。

他現(xiàn)在很怕逢年過節(jié)，很怕熱鬧，他喜歡清靜與孤獨。他不想讓人關(guān)注他，了解他，議論他。

也許是白天喝了濃茶，也許是內(nèi)心依然激動，當天夜里金寶失眠了，輾轉(zhuǎn)反側(cè)睡不著。他腦中浮想聯(lián)翩，充滿馬奶奶的身影。

馬奶奶的身影老是在他腦海中時而盤旋，時而搖晃，時而沖撞，后來他聽到了木魚響聲。

“噠、噠、噠、噠、噠……”木魚聲聲入耳，清脆而富有節(jié)奏。

金寶清楚地記得馬奶奶的木魚于今年元旦前一天中午掉進了仙女湖中。在不絕于耳的木魚聲的“引誘”之下，金寶心血來潮，突發(fā)奇想，想把這個木魚從仙女湖中撈出來。

有了這個木魚，他以后可以通過不停地敲木魚稀釋自己對馬奶奶強烈的壓迫自己靈魂使之喘不過氣的思念之情。

2024年2月24日，這一日，陽光燦爛，晴空萬里，只有絲絲微風在吹。

仙女湖仿若很大的桌面，一片晶瑩，有多少元宵在桌面上滾動，有多少賓客在此招待，仙女有安排，凡人不可知。

早上八九點時，卞金寶我行我素，脫光了衣服。他掄起一把早就準備好的大鐵錘，砸開羊皮墊子西邊厚厚的冰面，然后喝了幾大口白酒。

喝酒既能壯膽，又能使身子感到暖和。之后，他毅然決然，頭朝下，縱身跳進一口冰窟窿中。此時，他腦中只有清脆而有節(jié)奏的木魚聲，它們統(tǒng)治著他，使他不在乎刺骨索魂之寒冷。

他沒有在湖底摸到木魚，只摸到了一個一半在泥中一半在泥上的圓不溜秋像一個大壇子一樣的東西。然后，他利用滑輪原理，通過湖邊的那棵老槐樹樹杈及反扣著卡在其上的一個摩托車頭盔及幾根系在一起的軍用窄背包帶，將這個圓不溜秋、被灰色污泥包裹得像一個大壇子一樣的東西吊出了水面。

見到這個東西之后，金寶發(fā)現(xiàn)他腦中的木魚聲突然停止了。隨之而來的是一個判斷：它是一個大壇子，里面裝著極品紫砂泥，它是馬奶奶的祖?zhèn)鲗氊悺?/p>

難道是馬奶奶漂泊在冥冥世界中的魂靈通過木魚聲指引他來仙女湖打撈這個價值連城的寶貝？他這個陌生人對她盡了一片孝心，她希望用這個寶貝回報他？

盡孝道這個義務(wù)，對于她的子女們來說，由于他們平時不在意老人的心愿、想法、訴求，甚至知道了還漠視之，結(jié)果很難做到，而他由于天生善良、老實、厚道、有情有義、善解人意，并不認為是一件難事。

想到馬奶奶對他那么好，金寶的心激動起來。他赤身裸體在冰面上打滾，滾來滾去，然后流著眼淚不停地喊：“奶奶！奶奶！我想您！我想您！”

他有時大喊大叫，有時自言自語，不停地絮叨著。

九" 奇怪的人馬

2024年金秋正是一年中的收獲季節(jié)，10月10日上午在寧縣云湖鄉(xiāng)扁鴨嘴鎮(zhèn)發(fā)生了一件轟動小鎮(zhèn)的大事。開心馬戲團回來了。

與2023年4月18日馬戲團來此小鎮(zhèn)所作所為不同，這一次團長祿國樂決定不與小鎮(zhèn)任何單位簽訂場地租賃協(xié)議，也不表演任何節(jié)目。他只搞環(huán)鎮(zhèn)游行活動，游行完之后向本鄉(xiāng)直脊行政村鳳凰池自然村“進軍”。

彼一時，此一時，現(xiàn)在開心馬戲團的規(guī)模與過去不可同日而語。去年，開心馬戲團只有四公兩母六匹馬，現(xiàn)在馬的數(shù)量為150匹。150匹馬中公馬為76匹，母馬為74匹。去年，開心馬戲團名字中沒有大字，現(xiàn)在單位改名為“中國中州開心大馬戲團”。

中國中州開心大馬戲團環(huán)鎮(zhèn)游行的主角為本團的150匹高頭大馬。150匹高頭大馬都穿了衣服。它們?nèi)┲t綢緞怪衣——所有馬的肚皮部位衣服上都有雙排扣，頭上都有連衣尖頂帽。150匹大馬背上只坐著一個人，她就是穿著紅衣紅褲紅鞋、蒙著紅蓋頭的馬老太。

馬老太坐在“頭馬”上，她心里平靜安寧，像一座湖中靜止的水。替她牽馬的人是中國中州開心大馬戲團臺柱子展示杰。此時，展示杰上身穿著綾羅綢緞制作而成的綠葉衣，縫隙處還點綴著柳葉，下身穿著綠色綾羅綢緞褲，腳穿綠色的皮靴，頭戴一頂綠色的回民小帽。他這一身打扮給人感覺就是一個名副其實的綠人。

他一手牽馬，一手握著一根細竹竿。

不光展示杰，中國中州開心大馬戲團所有的男性工作人員都是一身綠，所有的女性工作人員都是一身紅。團長祿國樂穿的衣服在所有男同仁穿的衣服中似乎最綠，副團長曲潔穿的衣服在所有女同仁穿的衣服中似乎最紅。

除馬老太騎的那匹馬外，其余149匹大馬都被除祿國樂、曲潔、抬音響人員、提食物人員之外的綠人和紅人牽著。綠人在前，紅人在后。

中國中州開心大馬戲團人馬在環(huán)鎮(zhèn)游行時音箱里反復播放新疆民歌《掀起你的蓋頭來》。中國中州開心大馬戲團離開小鎮(zhèn)之后，新疆民歌《掀起你的蓋頭來》與敲鑼打鼓聲交替響起。

他們到達仙家飯店附近，新疆民歌及鑼鼓聲都停了，這時團里的音箱只播放電視劇《還珠格格》主題曲《當》和《有一個姑娘》。這兩首歌曲循環(huán)交替，不停地回旋在人耳旁。

當這些奇怪的人馬出現(xiàn)在村口時，正在自家菜地里干活的小鳳子看見后嚇得大叫一聲：“我的媽呀，老太復活啦！”說完，她鋤頭一摔，渾身癱軟，倒在地上。

馬老太來到自家老屋前，這時歌曲停了，祿國樂指揮員工去抬老人家的家中桌椅。沒有太師椅、新式靠背椅，祿國樂擔心老人家坐在凳子上不安全、不舒服，就叫副團長曲潔到別人家借。

曲潔對祿國樂言聽計從。穿著紅色高跟鞋的她急匆匆地向樓房高大氣派的人家走去。

緩過神來后，小鳳子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然后有時疾步行走，有時奔跑如飛，欲到人多的地方看熱鬧。她逢人就笑著問：“馬老太沒有死??？”笑時，她的小窩窩嘴中現(xiàn)出幾顆黃牙。

在確認馬老太沒有死之后，小鳳子立即給葉滿得打電話，告訴他老家來了一隊奇怪的人馬及馬老太沒有死的消息。

聞訊，葉滿得猛地摔掉自己手中的撲克牌，然后邊掏手機邊急匆匆地從社區(qū)活動室往外走。一個多小時之后，葉滿得五兄妹出現(xiàn)在母親老屋前。

葉滿得見到神情平靜端坐在八仙桌北邊“太師椅”（其實是一張雖然老掉牙但還算結(jié)實的藤椅，它是曲副團長從村主任小喜子家借的）上93歲的老母親時，不由自主地跪在她面前。他淚流滿面，垂著頭，低聲說：“母親，兒子不孝——”

他跪下之后，位于其身后的葉光亮、葉雙喜、葉美麗、葉琴排成一排，也幾乎同時跪下。

“母親，兒子不孝——”葉光亮、葉雙喜異口同聲地說道。他們淚流滿面。

“母親，女兒不孝——”葉美麗、葉琴異口同聲地說道。她們也是淚流滿面。

五兄妹跪在地上不肯起來，他們只哭不說話，村主任小喜子、行政村副書記包小白、扁鴨嘴鎮(zhèn)小學副校長金維宗、小鳳子等人勸他們不要哭，讓他們站起來，可他們五個人就是不聽。

后來，祿國樂從大皮箱中取出三個鼓起來的檔案袋，然后將它們放在擺在八仙桌上的一堆食物中間。這些食物都是曲副團長昨天買的，包括牛奶、餅干、金橘餅、桂圓、蜜棗、紅糖、娃哈哈AD鈣奶、匯源橙汁、香蕉、蘋果、橘子、獼猴桃、柚子等。完成這個動作之后，他告訴五兄妹，三袋錢是他們老母親從今年元旦到開心馬戲團打工至今掙的錢。這些錢如何處理，得由他們一家人研究后決定。他還告訴五兄妹，今年元旦清晨5點多鐘，開心馬戲團車隊打扁鴨嘴鎮(zhèn)南邊50多里路遠的一個名叫瓜園的小村邊馬路經(jīng)過時，他發(fā)現(xiàn)了踽踽獨行、孤苦伶仃、衣服潮濕、若癡似呆的馬老太。當時為了趕路，時間緊迫，且知道馬老太有本事能增加馬戲團票房、有利可圖，他就沒有將迷路的不知道走了多長時間的老人家送回來。

聞言，五兄妹心情激動，非常興奮，他們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

“多少？”他們異口同聲地問道。

“15萬！”祿國樂笑著說。

“這么多?。　蔽逍置貌患s而同地說道。

“馬奶奶現(xiàn)在是我團的臺柱子！廣大觀眾就愛看她老人家表演！” 祿國樂興高采烈地說。

“像上次一樣？”葉滿得皺著眉頭問，“拿我爹娘夸張的愛情故事取悅觀眾？”

“現(xiàn)在我們不那樣演！我們讓馬奶奶即興表演。她想怎樣表演我們就盡最大努力配合她。因此，即使最聰明的觀眾也不知道她下一秒想表演什么。這樣就能夠吸引人，產(chǎn)生了非常好的演出效果。例如，今年5月份，我們在杭州演出，馬奶奶即興表演，說要上喜馬拉雅山，我們聽了她的這個要求之后，立即啟動造雪機，讓她實現(xiàn)心愿，她最終如愿以償。觀眾們見到馬奶奶站在‘珠穆朗瑪峰’上，能不捧腹大笑？她還有許多即興表演節(jié)目。例如，她可以表演讓展示杰模擬醫(yī)生替她做開顱手術(shù)的節(jié)目。又如，她可以表演讓她扮演長著翅膀的小天使飛到直脊山頂看風景的節(jié)目。她可以表演智退羅漢文大戲的節(jié)目，可以表演一邊敲紅彤彤的大木魚一邊念念有詞的節(jié)目。當木魚敲通時，她口中念的詞是‘葉志高好’。此時，我佛慈悲，她微笑點頭，說‘修成正果’，而老天爺則高喊一聲，說‘馬紫玉真有眼光，馬紫玉擇偶選對了人’。這些節(jié)目笑點多，很吸引人，它們讓開心馬戲團場場爆滿，我們因此掙得盆滿缽滿。”喜歡上身穿白西裝花襯衫扎紅領(lǐng)帶、下身穿牛仔褲、腳穿棕色皮鞋、梳大背頭、唇上留不長微黃細須的祿國樂實話實說。

“既然你們天天發(fā)財，活得有滋有味，今天來這里干什么？”葉滿得問。此時他臉上現(xiàn)出警惕的神色。

“我聽說你們五兄妹替老人家搞了衣冠?！钡搰鴺芬贿呌糜沂种甘嵊幸稽c兒亂的頭發(fā)，一邊皺著眉頭說，“我得到這個消息之后立即停止演出，來這里為老人家報平安?！?/p>

“不要說！不要說！”聞言，葉滿得急忙擺手制止他再說下去。

“葉伯伯，我們來此還有一個重要的目的?！钡搰鴺穱烂C認真地說。

“請講！”葉滿得笑著說。

“我們想與馬奶奶簽訂勞動合同，這樣她就會有穩(wěn)定的收入，且我們就能夠替她老人家交五險一金?！钡搰鴺氛f。

“國家提倡延遲退休，我媽媽今年93歲，沒有百歲老人楊振寧大，簽就簽吧！發(fā)揮余熱，最美不過夕陽紅！”葉滿得笑著說。

“這一次我給馬奶奶15萬勞務(wù)費，下一次，我給馬奶奶工資加獎金肯定超過這個數(shù)字啦！”祿國樂自豪且自信地說。

“韓信點兵，多多益善！”葉滿得笑著說。

祿國樂以為與馬奶奶的監(jiān)護人之一葉滿得談成了馬奶奶與中國中州開心大馬戲團簽訂勞動合同這一件大事，出乎他意料的是，馬奶奶并不想繼續(xù)在大馬戲團待下去，她迫切的愿望是找到卞金寶，想立即見到他。

“金寶，馬奶奶想你了，你快來把我?guī)ё甙?，我要到直脊山躲起來，不想再在大馬戲團當小丑啦！他們抓我去，我不去！過去保長抓壯丁，讓壯丁當炮灰，現(xiàn)在他們學保長抓壯丁，讓我當小丑，他們干的都是害人行徑，缺德啊，害人?。　瘪R老太說罷，淚流滿面。

“不去！不去！不去！”葉滿得邊撕空白勞動合同邊大聲地說。

“我真不明白，金寶有什么好，老太立遺囑，讓他繼承紫砂泥？”葉美麗板著胖嘟嘟的圓臉噘著厚嘴唇說。

“是的，他有什么好，我真的不明白！”葉琴低聲附和道。

葉琴胖嘟嘟的圓臉上面的厚上唇與其姐的厚上唇不同，她上面有稀疏的顯而易見的汗毛，其姐則沒有。

“金寶把老太給他的紫砂泥捐贈給扁鴨嘴鎮(zhèn)中小學了，此外，他還放過了為了搶他佛珠逼他交出紫砂泥毆打他的葉鳴，他是一個好人！”小鳳子此時替卞金寶抱不平。

“他是好人，你不是好人！”葉滿得直截了當?shù)卣f。

“嘻嘻，我媽是好人！”綽號為“呆丫頭”的董巧玲斜著雙眼流著長長的口水說。

“你呆進不呆出！”葉滿得接著說。

“村主任說，我要吃低保嘍！”董巧玲笑比哭難看，她笑著說。

“是的，巧玲要吃低保嘍！”這個消息得到小鳳子證實。

“真看不出來啊，董巧玲也有肚臍眼撒尿——提高一級啊！”葉滿得面露驚訝之色。

“你們的生活能蒸蒸日上，她就不能把日子過好?。∪~老哥，我聽了你說的這一句話，覺得很刺耳啊！”村主任小喜子突然在人群中理直氣壯地說。

小喜子，他是一個消瘦、蒼老、頭發(fā)花白、眼窩凹陷、長方形尖下巴的臉上常現(xiàn)愁眉苦臉神情的中年男人。他中等個子，今年43歲。

聞言，葉家五兄妹覺得自己理虧，一言不發(fā)。

十" 老槐樹下

已不是住持的融慧法師云游天下，金寶想把他的那串高檔黑色佛珠還給他的愿望難以實現(xiàn)。

天牛山佛頂寺20多個僧人沒有人肯接收原住持的那串佛珠。

金寶無法處理這一串本不屬于他的佛珠，又想不出能夠讓自己心安理得地離開此地的好辦法，于是，他就繼續(xù)在此地等候，憑借仙女湖北岸一座草棚子遮蔽風雨，度過光陰。

他住的地方雖不好，但伙食不錯。他是釣魚高手，幾乎天天食有魚。

他與分別位于仙女湖北岸和南岸的湖頭村、鳳凰村許多村民相處得不錯，他們慷慨，既給他菜吃，又給他地種。有這些物質(zhì)條件，他在此處生存就沒有任何問題。

他現(xiàn)在很怕過年過節(jié)，很怕熱鬧，喜歡清靜與孤獨，不想讓人關(guān)注他，了解他，議論他。他連親人也不肯常去見面，愛上坐落在仙女湖北岸自己搭的草棚子，愿意在此度過漫長的歲月，并想在此了結(jié)平凡的一生。習慣成自然，不久，他就覺得在此生活愉快充實，無憂無慮。

當?shù)卮迕駛內(nèi)粘龆?，日落而息。與當?shù)卮迕癫煌幨?，他日出前就勞作，日落后還勞作，或釣魚釣蝦，或種糧種菜。

他遵守“早釣魚，晚釣蝦，中午釣‘王八’”的古訓，日出前開始的勞作到了上午10點必停，然后回家?guī)弦话z頭和一個裝滿茶水的仿造的軍用水壺上天牛山。

他風雨無阻，幾乎天天去佛頂寺，企圖讓20多個僧人接收融慧法師的那串高檔黑色佛珠。只有如愿以償，他的良心才能安定。

已成為新住持的開悟法師每次都拒絕他說：“戴不得！戴不得！”其他僧人也每次都拒絕他。金寶倔強，開悟法師及其他僧人一而再再而三拒絕他，可只要有空，他就天天來。

2024年11月7日，經(jīng)過深思熟慮的金寶決定出家為僧。他選擇佛頂寺為其出家的處所。成為僧人之后，金寶心里有喜氣，臉上有紅光，精神抖擻，器宇軒昂。

心中有激情，情不自禁，他創(chuàng)作了一首歌，歌名為《出家好》，歌詞為：“出家好，出家好，出家神仙比不了……”

金寶出家之后，隔三岔五下山看望馬奶奶。

直脊行政村中大多數(shù)人像老祖宗一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山有水的直脊行政村的“日歷”上寫著“歲月靜好”四個字。在和諧、寧靜、美好的氛圍中，也有傷人的話不時地從一些人嘴中說出來。

有人說：“馬老太活得太久了，還不死啊！”

還有人說：“‘老不死’活得太久，會使兒孫不長壽，會使全村人不長壽?！?/p>

村上一些刁民巴不得馬老太早一點兒死，他們不希望她每天能呼吸?，F(xiàn)在馬老太離94歲越來越近，她大腦接收信息的功能越來越接近華為6G手機接收信息的功能。她雖然沒有當面聽到有人咒她早死，但是知道村里有不少小人正在念這個鬼經(jīng)。

2025年元旦前一天深夜，為了成全子女及村里人，讓他們得到他們想要的長命，馬老太決定在自家老屋西邊位于仙女湖東岸的那棵老槐上上吊自殺。

2024年元旦前一天下午，仙女湖冰窟窿東邊的厚冰不能長時間托住她，結(jié)果她“嘩”的一聲掉進冰窟窿中。當時她受到寒冷湖水強烈的刺激，從昏迷中蘇醒。

那時她求生的欲望十分強烈，她像一條蛟龍一樣在冰窟窿中翻滾、浮游、劈波斬浪、登上浪峰、墜落浪谷，又像一頭困獸一樣，拼命地往外沖，試圖逃離險境，重獲自由。

蒼天垂憐，最終她沖出了死亡地，上了冰岸，保住了性命。

彼一時，此一時，現(xiàn)在她悲觀厭世，很渴望解脫。她是拿著一根稻繩離家的，這時，她的保姆小鳳子已回家去睡覺了。

馬老太將繩索吊在老槐樹一根粗樹枝上，然后套住自己的脖子。這時，到底要不要踢掉腳下的小凳子，她猶豫不決。難道她此時想等人來勸她、救她？

站得時間久了，且繩索套著自己的脖子，她開始感到頭暈?zāi)垦?，眼冒金星。隨后，她腦中出現(xiàn)幻覺。她看到自己一家人在偌大的冰面上玩“老鷹抓小雞”游戲。

在這個游戲中，她扮演母雞，她的五個子女扮演小雞。五個子女歲數(shù)大的人在前，歲數(shù)小的人在后。后面的“小雞”雙手抱著前面小雞的腰部。位于最前面的小雞是她的大兒子葉滿得，他雙手抱著她的腰部。她的丈夫葉志高扮演老鷹。“老鷹”窮兇極惡，要捉小雞，小雞害怕惡禽，驚恐萬狀，而她這只老母雞則拼命地保護她的孩子們不讓老鷹將它們抓走。一家人認真地、快樂地在冰面上玩這個游戲。在玩得盡興時，她忽然看到了冰面上的一個大窟窿，便開始擔心自己不小心會掉進去。

突然，她覺得自己眼前發(fā)黑，看到這個大冰窟窿向她招手，然后她和五個子女一齊掉了進去。她向下墜落時發(fā)出一聲驚叫。聽到她的驚叫聲，葉志高也發(fā)出一聲驚叫。

在她發(fā)出一聲驚叫時，她踢翻了腳下的小木凳，吊在了大樹上。

會有人及時出現(xiàn)救她性命嗎？

作者簡介：

梅發(fā)平，中國小說學會會員，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創(chuàng)作長篇小說20部、中篇小說2篇、短篇小說1篇、詩歌近200首，合計500多萬字，并在《今古傳奇》雜志、《三角洲》文學雜志、《丑小鴨文學》雜志、花雨網(wǎng)站、豆瓣網(wǎng)站等媒體平臺發(fā)表長篇小說20部、中篇小說1篇、短篇小說1篇，合計300多萬字。長篇小說曾榮獲第一屆今古傳奇文學獎（2020年—2022年）長篇小說提名獎及今古傳奇雜志社第十屆全國優(yōu)秀長篇大書獎一等獎。中篇小說曾榮獲今古傳奇雜志社第十一屆優(yōu)秀小說獎二等獎。有作品曾進入慶祝建黨100周年（1921年—2021年）今古傳奇第七屆“全國優(yōu)秀小說獎·紅色傳奇”入圍名單。長篇小說曾參評江蘇省第八屆紫金山文學獎，作品入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