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云箏

01

春風(fēng)已將百花村的大山染青，將河水吹綠，云燕卻沒有如期飛入村民們在屋檐下用細(xì)柳枝織好的燕巢，唯有大片大片的烏云沉沉地將天空壓得很低。

每個夜晚，月亮都會將自己的影子留在月池中，池里的月亮影子重重疊疊，令池水透亮皎潔。

月影水化而為雨，能夠催開充滿魔力的花。

因為月影水至純至潔，能賦予雨所觸之物超凡靈性。

每年春天，棲息在離月亮最近的垂月山中的云燕，會用翅膀沾滿山巔上月池中的月影水，飛往百花村。云燕潔白如雪，成群飛在空中時看似飄逸的白云，因而得名。

云燕到達(dá)百花村后，稍作休息，在月升時分飛上云端，抖落翅膀上的月影水。

云朵吸飽水后，漫行天際，將月影雨灑落到村里花田的每一寸土地。

月影水喚醒了人們早在上一個秋天就深埋地下的種子。一夜之間，姹紫嫣紅開遍。

家家戶戶采下奇花，各施本領(lǐng)：繪貼花畫，編花首飾，制花香燭、染花蠟布……

云燕們醒來后在花叢中穿梭，身上的潔白一點一點被斑斕取代。

當(dāng)云燕變得五彩繽紛時，百花節(jié)開始了。人們把自己的作品帶到村中心開滿繁花的榕樹下，彼此分享，彼此欣賞。

朵朵花瓣做成的煙花在空中綻放，大家排開長桌，端上繡球解語花茶、百花蕊甜糕、木芙蓉花風(fēng)粥、芙蕖芍藥忘憂羹、凌波蝴蝶蘭餅……暢享用花做成的美食，絢麗的云燕在推杯換盞的人群里穿梭。

這就是百花村一年一度的百花節(jié)。

月上中天，云燕再度聚攏，擺出了梅蘭竹菊牡丹等等花朵的造型，擺完百花村中盛開的百種花型后，云燕們又排成一只巨燕的形狀，朝著百花村外飛去。

村民們知道，沾染了百花色彩的云燕，會將那些顏色帶到天空，天空用它們?nèi)境霾试?、彩霞、彩虹…?/p>

燕影不見，百花節(jié)落幕。

在百花村里，百花節(jié)的重要性不亞于春節(jié)，更像是村民們一年新生活的開始。

百花盛開，百花村一年的生計就有了著落。方圓幾百里甚至上千里的人都知道百花村的花兒芬芳動人，花工藝品精美絕倫，花食美味無雙，求購的客商源源不斷。

將百花村的鮮花和花工藝品放在家中，好夢連連相伴，噩夢再也不會闖進(jìn)人們的睡眠。

吃下百花村的花食，快樂時時盈滿心胸，遇到再大的煩惱也能很快轉(zhuǎn)化為小美好。

如果云燕不來，沒有了月影水，花田里只能開出沒有魔力的凡花。

今年的云燕究竟去哪兒了呢？

02

熙熙望著檐下空空的燕巢，心中很是煎熬。

后山上，她家花田里的去疾花還等待著月影水的澆灌。

熙熙家種植去疾花已有數(shù)百年的歷史。她家世世代代種花不為牟利，只為護(hù)佑大家身體健康。

每年，熙熙都要幫著外公外婆采下清香四溢的去疾花，在月光下曬九九八十一天后，裝進(jìn)繡著安康紋樣的香囊中，送給村民，也送給來往的人們。

戴上香囊，蛇鼠蟲蟻不擾，小病小痛不找。

過年前，外公不小心把腿摔傷了，熙熙很想早些采一些去疾花，和中藥混在一起，敷在外公的傷口上，讓他好得快些。

“這可怎么辦呀？”熙熙

低聲嘆息。沒有去疾花，外公的腿傷會恢復(fù)得極慢極慢，外公的身體也會垮掉的。

“或許風(fēng)云箏能夠?qū)⒃蒲嘁齺??！蓖馄怕犚娏宋跷醯膰@息?！坝辛嗽蒲啵陀辛嗽掠八?，有了月影水的澆灌，去疾花就能盛放了。

“風(fēng)云箏？”這是個令熙熙陌生的名詞。

“我記得很早之前，隔壁柳林村的陳阿婆還是陳姑娘時，從她媽媽那兒學(xué)了用云做風(fēng)箏的手藝。用云做出來的風(fēng)箏名叫風(fēng)云箏。那個時候，云燕來時，總有風(fēng)云箏相伴?！蓖馄畔蛭跷跽f起了往事，“那個時候，我們都喜歡買她家的風(fēng)箏，風(fēng)云箏能帶著我們飛到天上去，那真是如夢一般的經(jīng)歷??！”

“風(fēng)箏能帶人飛到天上去？”熙熙不太相信。

“當(dāng)然能呀。”外婆不住點頭，“那可是云做的風(fēng)箏。曾經(jīng)，我們每個孩子放學(xué)后都會放風(fēng)箏呢。你肯定知道那句詩：‘兒童散學(xué)歸來早，忙趁東風(fēng)放紙鳶’，只是我們放的是云鳶啊。陳阿婆還把做風(fēng)云箏的手藝教給了我們村的人，每年云燕來前，我們村里的人都會放起鳳凰模樣的風(fēng)云箏，接引它們。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沒有人再放風(fēng)云箏了。我們百花村里有很多人做花的生意賺夠了錢，搬到城里去了。留在這里的人，包括孩子，有空的時候更喜歡與手機(jī)電腦為伴，哪里想得到要放風(fēng)箏喲。”

外婆這番話勾起了熙熙的興趣，一直以來，她的夢想都是成為一名飛行員，沖上云霄。

她也想提前體驗一番飛翔的感覺。

為了云燕，也為了自己，熙熙向外婆要來了陳阿婆的地址，馬上動身。

03

陳阿婆的家比熙熙想象中好找得多。

柳林村里戶戶門前流水垂柳，只有一戶門前的柳樹上飄著幾只雪白的鷂箏，目光炯炯，栩栩如生。

那一定就是陳阿婆的家了。

熙熙很順利地坐到了陳阿婆的廳堂里，一籌莫展地告訴她云燕沒有到來。

聽著熙熙的講述，陳阿婆兩條發(fā)白的眉毛擰到了一起。

“一定是苔蘚鳥那群壞家伙在搗鬼?！标惏⑵盘岬搅艘粋€熙熙聞所未聞的新物種。

不等熙熙提問，陳阿婆就將苔蘚鳥的故事說給了她聽。

苔蘚鳥由黑暗森林里最為陰暗潮濕的黑苔蘚所化，常年以森林里會“咬”人的毒霧為食。

隨著數(shù)量的增加，苔蘚鳥的野心日益膨脹，希望成為全世界的主宰者，令大地遍布黑暗森林。它們唯一的克星就是月影水澆灌過的百花，百花芬芳的氣息會驅(qū)散毒霧，令苔蘚鳥失去食物來源。這氣息隔著千里也能夠飄到黑暗森林。

過去，百花村里花開繁盛，壓制著黑暗森林與苔蘚鳥。近些年來，百花村里種花的人變少了，苔蘚鳥的勢力默默壯大起來。

“曾經(jīng)，春天來時，漫天飄飛著造型各異的風(fēng)云箏，在空中化為鷹鷂蜈蚣、蜜蜂蝴蝶、鸚鵡螳螂等動物。一切安寧時，它們悠游自在，扇起柔和夢幻的風(fēng)，為人們心中帶去歡樂。當(dāng)?shù)溁汲霈F(xiàn)，它們翼下立刻生出銳如刀劍的寒風(fēng)，刺向敵人心口。”陳阿婆攥緊了拳頭，“這些風(fēng)云箏能夠保護(hù)云燕不受苔蘚鳥的襲擊。要知道，苔蘚鳥們對云燕恨之入骨……”

“莫非，苔蘚鳥將云燕掠走了？”熙熙仍是不愿意相信。

“這段時間，我觀察到天空中黑云游蕩，它們正是苔蘚鳥散發(fā)出的暗朽之氣凝結(jié)成的污云?！标惏⑵蓬^點得很沉重，“這些污云，比以往看起來色澤更為詭異，也許是苔蘚鳥傷害了云燕，奪去了月影水，用月影水增強(qiáng)了自身的靈力?！?/p>

“陳阿婆，陳阿婆，現(xiàn)在做風(fēng)云箏驅(qū)趕苔蘚鳥，解救云燕，還來得及嗎？”熙熙聲音里帶著哭腔。

“來得及，小姑娘，只是我需要你的幫忙?！标惏⑵耪Z調(diào)依舊平穩(wěn)，令熙熙安心不少。

04

制作風(fēng)云箏主要分為三個步驟：搭好骨架，糊上云朵，在云朵上繪出圖案。

陳阿婆要熙熙幫忙到山尖兒上去采一背簍沒有被苔蘚鳥污染過的白云。

而她則留在家中，緊鑼密鼓地搭出猛禽猛獸的風(fēng)云箏骨架。

搭骨架的材料是后山上生長到云端的毛竹。將毛竹砍下后，破削成大小薄厚不一的竹片與竹條，抹上一層正午陽光制成的清漆后，彎曲折疊，用火烤至定型。

還好，雖然沒什么人買風(fēng)箏了，但是陳阿婆還有收

集風(fēng)箏骨架材料的習(xí)慣，不需要大費周章地從砍竹子開始。

熙熙走到了后山，卻發(fā)

現(xiàn)天空被污云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她又翻過兩座山，情況并沒有好多少。

熙熙走得腳底起泡，雙腿酸軟，靠在一個山洞外休息，嚶嚶哭泣，絕望一點點啃噬著她的心臟。

“小姑娘，你為什么哭？”山洞里傳來一個軟如棉花糖的聲音。

熙熙顧不上看說話的是誰，只覺得這個聲音沒有惡意，于是她將一肚子的委屈盡數(shù)傾吐。

“哎呀呀，我們來幫你?！痹S許多多個軟綿綿的聲音飄在熙熙身邊。

她擦干眼淚，看見朵朵白云自山洞里游出。

這些白云被污云趕跑，無處可去，只得棲身于山洞之中。

“我們愿意被陳阿婆做

成風(fēng)云箏，趕跑污云，趕跑苔蘚鳥。云燕是我們的好朋友，我們不能失去它們?！卑自苽兏谖跷鹾箢^，飛回了柳林村。

此時，陳阿婆已經(jīng)扎好了十多只大小不一的風(fēng)云箏的骨架。

見熙熙帶著云朵回來，陳阿婆的眸子亮亮的。

陳阿婆取出柳枝剪，將鋪平后的云朵剪成不同的云片，再用蝸牛的黏液把它們貼到骨架上。

熙熙發(fā)現(xiàn)，走起路來慢悠悠的陳阿婆手上的動作卻無比靈巧。

不一會兒，所有的風(fēng)云

箏都初見雛形：老鷹、鷂子、雄獅、猛虎、獵豹……

即便沒有涂上油彩，也可感受到蓬勃的生命力在風(fēng)云箏上流動。

熙熙學(xué)過幾年繪畫，她幫著陳阿婆，用最普通不過的顏料為風(fēng)云箏繪上彩圖，再給動物們點睛。

一點睛，動物們立刻變得神采奕奕、威風(fēng)凜凜。

最后，陳阿婆教熙熙將線繩在風(fēng)云箏骨架上打出結(jié)實好看的結(jié)，再將長線繩繞在桃木做的手柄上。

一個個精美絕倫的風(fēng)云箏就此誕生。

熙熙將風(fēng)云箏帶回了百花村，喊了幾個和自己要好的伙伴，和外婆、陳阿婆一道，轉(zhuǎn)動手柄，將風(fēng)云箏放向高空。

隨著風(fēng)云箏慢慢接近污云，它們瞬間變?yōu)榱苏嬲拿颓菝瞳F，撕咬著污云。

污云們發(fā)出凄厲的叫聲，漸漸化為碎片。

大家看到，失去知覺的云燕們從碎云之間急速直墜。

“?。　彼腥硕及l(fā)出了驚呼。

風(fēng)云箏化成的猛獸猛禽，一個俯沖，接上了地上的人。

熙熙騎在雄獅身上，穿越一陣陣風(fēng)，接住了一只只云燕。

她手心的熱度，令云燕冰冷的身體回暖、復(fù)蘇。

沒過多久，云燕們再度翱翔在空中，一只只風(fēng)云箏伴飛在云燕的身旁。

“飛翔的感覺可真美妙??！”熙熙俯身環(huán)抱住雄獅的脖子。

她感到自己的后背仿佛也生出了羽翼。

雨落下了，她仍在空中飛翔，不舍得回到地面。

從高空看去，百花村里的男女老少都走出了家門，在雨中仰望著天空中的風(fēng)云箏和云燕。

漸次開放的花兒，正慢慢將綠色的大地涂成彩色。

站在人群中心的陳阿婆嘴里正說著些什么，熙熙讀不懂她的唇語，但是可以看清人們臉上的震驚和欣慰，還有一絲慚愧。

“云燕年年都會回來的。”熙熙篤定地說。

“我們還能繼續(xù)在空中翱翔吧？”熙熙身畔的風(fēng)云箏們卻猶猶豫豫。

“一定能！”熙熙笑了，“以后啊，我還要把你們帶到不同地方的天空！”

風(fēng)云箏們也爽朗地笑了，那笑聲飄得很遠(yuǎn)很遠(yuǎn)，飛得很高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