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根在車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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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在貧瘠干旱的大西北車排子。車排子是一個古老蒼涼的傳說，滿目皆黃，偏僻荒蕪，幾株蒼勁又滄桑、濃蔭如蓋的梧桐樹下散落著一具破舊的車排子，蒙著一層歲月的風沙霜塵，星星點點的綠洲點綴著這塊天山腳下準噶爾盆地邊緣無垠的荒原。我無法選擇，像一株野草，命中注定要在這里受苦煎熬掙扎，接受風霜雪雨的吹打錘煉和洗禮。后來，我的父母親人埋葬在車排子的鹽堿地，所以車排子是我的故鄉(xiāng)。從小到大，我沒有離開過車排子，以后也不會離開，死了以后埋在車排子。

我的一生生活在車排子，車排子苦澀的鹽堿水和粗糙的玉米面哺育了童年的我，車排子的沙塵暴倒春寒西北風烈日酷暑嚴寒暴雪塑造了我坎坷的命運和不屈的性格，我和每一個生活在這里的人一樣，皮糙肉厚，骨骼強壯，渴不死，就要活。我們扎根荒原，披荊斬棘，身體健壯，面色蒼紅，忍耐干渴和漠風，抵御烈日和鹽堿，像榆樹柳樹紅柳駱駝刺一樣頑強地活了下來。

在氣候惡劣的盆地邊緣生活是多么艱難！命運多舛，步履維艱，就像春天的棉花苗子，有時候要重復播種十幾次才能出苗，父母望著棉花地流干了眼淚。命運更是無法預測，只有堅韌倔強勤奮忍耐和吃苦拼命，迎接生活的百般肆虐，跌倒了爬起來，然后再跌倒再爬起來，周而復始，走到最后，才能活出一個人樣，并且不枉此生。我們像一棵棵莊稼，無論多么干旱，鹽堿多么肆虐，都能借助太陽的光輝孕育果實。無論輝煌還是糟糕，我的生命是一部鮮活真實跌宕起伏的劇本，當我的母親把我分娩在車排子低矮潮濕的地窩子里，從我哇哇大哭的那一刻起，我的劇作就緩緩上演了。時代大舞臺，人生小舞臺，我登場我表演我謝幕，我是我最好的編劇，最好的導演，最好的演員，悲劇或者喜劇輪番上演，悲喜交加愛恨情仇都是我的人生。最后的收場就是一個骨灰盒，許多年以后腐爛成為車排子的一個分子。

2

在生與死這段還算漫長的時間里，我在車排子。車排子是一片遼闊神奇的土地，糅合西北和江南，是誕生傳說、故事，創(chuàng)造奇跡，英雄草莽輩出的一方水土，是一曲犁劍交響碰撞的生命進行曲，是硬生生從戈壁荒漠中崛起的一座座綠洲城鎮(zhèn)，隱藏著無數(shù)不為人知的秘密和人生傳奇。不知從何時起，我開始用我的筆書寫車排子。我思考揣摩殫精竭慮，書寫大地四季書寫綠洲上的父老鄉(xiāng)親，大地上的樹木小草麻雀河流，人世間的喜怒哀樂愛恨情仇家族秘史。我的所有故事都發(fā)生在車排子，車排子是他們出發(fā)的原始地和回歸的棲息地。我的所有的人物都來自車排子，他們土生土長在車排子，或者他們的人生和車排子有過牽扯，或者車排子是他們的第二故鄉(xiāng)。我一輩子書寫車排子，離開車排子我一個字也寫不出來。時光如梭，不覺已到暮年，竟一事無成。有時沾沾自喜內(nèi)心竊喜，偶爾翻看刊登的幾篇豆腐塊文章，占了報刊的某一個偏僻角落，猶如冰雹狂襲后莊稼地里幾棵孤零零的玉米稈子，零星掛著幾個殘缺不全干癟瘦弱的青黃棒子，只夠幾只饑餓的麻雀叨食果腹，秋季到來的時候依然顆粒無收兩手空空。我的心情頓時沉重，深感汗顏，胸腔掀起波瀾，自己不過是一只井底之蛙，只能看見車排子巴掌大的一片天，卻依然聒噪炫耀，以為自己登上了高高的珠穆朗瑪，實在是可笑可嘆可悲。望著熟悉親切的車排子，烈日下勞作的父老鄉(xiāng)親，思想翻涌，頓悟人生，卻感覺鞭長莫及，有心無力筆觸笨拙而空懷夢想。想起自己曾經(jīng)的錚錚諾言，如今囊中空空，不覺悲從心來。往前看自感來日所剩無幾，夕陽落山，人生落幕，內(nèi)心更覺蒼涼迷惘惆悵。有時來到新華書店，呆望一排排一層層如山書籍，氣勢逼人，頓生壓抑，竟生萬念俱灰之意，轉眼又見日本暢銷書作家東野圭吾的小說鋪天蓋地，封面花花綠綠擺了幾層高高的書架，各類新人層出不窮令人眩暈，作品琳瑯滿目應接不暇，莫言余華王安憶遲子建目光炯炯審視著我，目光復雜，卻直視靈魂，令我內(nèi)心惶恐無地自容，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書店空空如也，只有幾個零星身影或蹲或站。當下，互聯(lián)網(wǎng)鋪天蓋地，滿屏花里胡哨碎片影像，肆虐霸占人們的視覺，自己小如螻蟻身單力薄，無法抗拒洶涌潮流，只能眼睜睜看著書店讀者愈來愈少，皇皇名著經(jīng)典蒙塵生灰無人問津，男女老少抱著手機自娛自樂酣睡不醒。市場喧囂人心不古，滾滾紅塵人間世情盡在方寸屏幕交替上演。悻悻走出書店，恨自己當初選擇了文學，荒廢無數(shù)時光而行囊空空。獨自在山腳徘徊，仰望高聳入云山峰，嘆自己無力無能攀登藝術大山，空懷抱負和夢想，終將竹籃打水一場空。但回身轉念于心不甘，就此了結此生只能空懷夢想而成為笑柄。于是想此生不寫出幾部長篇小說，在人生的長河里閃出幾朵浪花，就羞于再進書店。于是花甲之年，再次立下誓言，用余生之力攀爬大山，即使抵達不了高峰，身衰氣絕累死在半山腰也在所不惜。于是長嘆一聲，低頭整理行裝，抬頭繼續(xù)上路，堅信只要上路，就不怕山高路遠水長。

3

回顧漫漫寫作路程，艱辛坎坷，收獲無幾，焦慮思慮多慮纏繞大半生，早生華發(fā)，疾病纏身。別無選擇，我一生用稚嫩和笨拙的筆墨書寫車排子，時常惶恐不安夜不能寐，為寫不好車排子而輾轉反側，半生在憂慮和思索冥想中度過，留下幾篇自認為不錯的文章，像荒野里幾株稀疏的玉米棵子，雖然稀少未成行，但可留作種子，來年春天繼續(xù)耕種，待到秋季收獲，內(nèi)心聊以自慰。我深知每一個車排子人，翻開他們的人生和履歷，都是一部大江大河般波瀾壯闊的長篇小說，一波三折，風景無限，令人沉醉其中引發(fā)憧憬和向往，從而愛上這塊多情富饒的土地和勤勞勇敢熱情好客的人民。多少年來，我深知自己筆力膚淺柔弱，文思枯滯，欠缺想象，思想貧瘠，無法深耕文學這塊遼闊沃野，就像來了遠方朋友，本應端上色香味俱佳的大盤雞大盤肚，顯示地域遼闊和車排子特性，而我囊中羞澀，桌上只有花生米和幾盤小炒，那份悲涼內(nèi)疚羞愧尷尬和無地自容只有自己知道。

但我始終堅信，車排子這塊貧瘠荒涼含有豐富鹽堿的荒蠻之地，滄海桑田，斗轉星移，歷經(jīng)幾代人汗水流淌不間斷的耕耘勞作，變成了千里沃野魚米之鄉(xiāng)，只要我堅持不懈努力深耕，苦苦追求，鍥而不舍，依然會結出文學的奇異碩果。車排子生長玉米棉花和麥子，生長精神夢想和憧憬，我一生摯愛車排子，我把充沛激蕩的情感傾注筆端，寫下了一些關于車排子的文字，這是我獻給車排子母親的贊歌，普天下的兒女，誰不熱愛自己的母親呢？

仰望星空，俯瞰大地，淘盡世間事，嘗遍人生味，才更理解人間正道是滄桑。飽含癡情，濃墨重彩，一些文字破土而出，陽光灼熱，風霜如劍，歷經(jīng)磨難，九死一生，最終在鹽堿地上開花結果，于是就有了一些文章在車排子大地流傳。我渴望這些文字像傳說一樣久遠，像烈酒一樣沉醉，像沙棗花一樣醇香。《我的父親母親》《父親的收藏》《高高的柴火垛》《連隊婦女》，他們是生長在文學曠野里的玉米棉花和土豆，棉花柔軟纏綿，玉米飽含汁液，土豆營養(yǎng)充沛，滋養(yǎng)著人們的腸胃溫暖著眾生的身體。涓涓細流，有容乃大，車排子雍容遼闊，吸納萬千，我書中的人物來自天南海北五湖四海，一個個男人玉樹臨風力大無窮，一個個女人豐乳肥臀性格潑辣，男男女女穿著幾乎一樣的服裝在田野里揮汗如雨，他們性格粗獷，敢愛敢恨，續(xù)寫著車排子的傳奇和故事。因為遠離近親血脈雜交，他們的后代一個個挺拔俊俏，英武瀟灑，像戈壁灘聳立的楊樹和婀娜的紅柳。他們粗聲大氣地操著各種方言，日復一日累彎了腰身，精疲力竭地耕耘著車排子，演繹著百種人生，故事更是氣象萬千。我熱愛他們，我是他們的兒子，我為他們歌唱，我為他們書寫。毫無疑問，我的文章充滿獨特的車排子元素：漂泊和遷徙、堅韌和頑強、崇高和悲壯、逃離和回歸。我渴望我的每一部作品，像羅中立的油畫《父親》一樣，曾經(jīng)讓無數(shù)人流連忘返淚流滿面。藝術的魅力神奇迷人，具有永恒的生命力和穿透力，而我們的父親母親兄弟姐妹生生死死熱戀著車排子，我們不去表現(xiàn)塑造綻放，他們的故事最后只會湮沒在無盡的風沙里。

4

大浪淘沙，歲月留金。隨著閱歷的增長和視野的逐漸開闊，當我覺得發(fā)表的這些片言碎語只是一些小草，只能匍匐在大地而不能使人仰望，實在是微不足道，在文學的海洋里翻不起絲毫漣漪，我再次對自己深深失望，再次感到自己的渺小和無能，一次次陷入人生的迷惘和痛苦而不能自拔。這種情緒如影相隨伴隨一生。文學豐富人生，文字挾帶溫度，創(chuàng)作帶給我的是無盡的風雨和無數(shù)苦難挫折，渴望煩惱憂愁和失望挫敗潰退交織在一起，使我整日憂心忡忡愁眉不展無精打采。但我知道，一旦離開朝思暮想的文學，就像魚兒離開了水，瓜兒離開了秧，我會更加絕望和無助。我憧憬羨慕參天大樹和云端里飛翔的蒼鷹，我努力，我拼命，想走得更遠，想飛得更高，我一路跌跌撞撞踉踉蹌蹌，收獲了一些微不足道的文字，我時常竊以為喜，以作家自居，卻很快又陷入長時間的迷惘和深思，文學帶給我持久的痛苦，只有一時的稍許慰藉。在我拼命的攀爬中，我看見了遠處的風景，我夢想看得更遠，于是我不停攀爬，有時候跌下來傷筋動骨遍體鱗傷，縫縫補補傷口愈合后繼續(xù)前進。文學是至高無上的女神，你義無反顧去追求她，她會給你少許青睞，我知道僅有努力是遠遠不夠的，必須付出全部的心血和生命，才有可能抵達山頂，我知道無限風光在險峰。在不斷的行走攀爬中，在無數(shù)次不眠的黎明和焦躁的夜晚，我的人物踉踉蹌蹌走出了車排子，走出了遙遠的邊疆，他們到了北京上海香港，到了美國日本德國，他們在異國他鄉(xiāng)尋找自己的人生和命運，但是就算他們走到天涯海角，他們也是從車排子出發(fā)的，他們的根在車排子，他們的父母親人埋在車排子，他們曾經(jīng)的足跡留在車排子?！督鸾z玉》《生死守候》這兩部長篇小說，是我獻給車排子母親的歌聲，雖然聲音稚嫩韻律不全，但是擁有烈焰溫度赤子情懷，這是我收獲的莊稼，雖然顆粒不是很飽滿，但是浸透了我的汗水淚水和血水。寧靜的炊煙，寂寥的羊群，樸實的人物，激蕩的情懷，我的文字永遠配不上車排子的遼闊壯美豐厚，也對不起我經(jīng)受的挫折苦難艱辛，我對自己永不滿足，一生深陷在冥思矛盾迷惘的苦海里不能自拔，但是如果我就此擱筆，我會更加痛苦，文字給了我無限的旅途溫暖和心靈慰藉。

進入暮年，我把專注的目光聚焦在小說創(chuàng)作。小說是生長的大樹。挺拔的主干是它的思想主題，多姿的枝丫是它繁雜的情節(jié)，碧綠的葉片是它閃亮的細節(jié)，斑駁的樹皮包裹著懸念和伏筆，她的無窮魅力吸引我為之神往。在我的認知里，短篇小說是一棵小樹。它的枝干或者挺直，或者彎曲，或者匍匐，它的枝丫是緊湊的，聚攏的，緊緊擁抱著枝干，它的葉子小而密，閃爍著太陽的光芒，它的根系扎在泥土里，汲取著大地的養(yǎng)分。中篇小說是一棵大樹，它枝葉繁茂，主干筆直向上，它的枝丫粗壯，向外延伸著，迎著太陽，葉片嘩啦作響，傳遞著沸騰生活的一個截面。我鐘愛的長篇小說是一棵參天大樹，它主干挺拔，雄刺藍天，以巍峨的身姿撐起巨大的枝丫，無數(shù)葉片閃燿著，閃著太陽的光澤。它雄踞高處，俯視四野，以一地綠蔭，庇護著蒼茫的大地。思想價值是文藝作品的靈魂，情感共鳴是她的藝術價值。我喜愛的長篇小說要求思想精深、藝術精湛、制作精良。樹有多高，根有多深。龐雜的根系，像無數(shù)毛細血管，不斷延伸著，一直延伸到大地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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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土生土長在車排子，一生沒有見過大世面，雖然現(xiàn)在進了城，成了一個城市人，但我始終覺得小時候沾在褲衩子上的土還沒有抖干凈，我的骨子里還是一個車排子人。車排子在我的想象里無限遼闊，連著外面的萬千世界。有了車排子這個根據(jù)地，我的內(nèi)心是篤定踏實的，我的情感永遠是充沛飽滿的，我愿車排子生生不息，滋養(yǎng)世世代代的百姓蒼生。

以后的歲月，我的創(chuàng)作生命屬于長篇小說。我清楚長篇小說在這塊土地上有著悠久的傳統(tǒng)。這塊美麗富饒的軍墾大地，經(jīng)過幾代人的不懈耕耘，不但生長棉花玉米和麥子，不但崛起軍墾新城，她還生長小說詩歌和繪畫，我的父輩和兄弟姐妹在創(chuàng)造物質財富的時候，也在不斷創(chuàng)造精神產(chǎn)品，源源不斷滋養(yǎng)著這塊土地和人民。藝術與科學是連在一起的?？茖W是神州飛天嫦娥登月蛟龍入海，創(chuàng)作之路崎嶇蜿蜒，充滿了艱辛和磨難，可以與科學相提并論。書山有路勤為徑，天道酬勤，我天亮即醒，挑燈夜戰(zhàn)，有時夢中依然沉浸在斟字斷句里，小說的結構和主題，情節(jié)和細節(jié)，懸念和伏筆，沖突和矛盾，相互纏繞在一起，事無巨細，磅礴駁雜。有時候痛苦分娩，混血再生，伴隨著焦慮和陣痛，失眠和無助，靈感和驚喜。文字常常在臨近絕望時給你一絲驚喜，在感覺坦途時豎起一道屏障，尋尋覓覓，燈火闌珊，文學伴你一輩子，折磨你一輩子，有道是不瘋魔不成佛，不經(jīng)歷一番嘔心瀝血舍生忘死廢寢忘食的鉆研苦練和無數(shù)次失敗，你永遠無法抵達如癡如醉鮮花盛開的藝術境界。心心念念，終有所獲，一部作品完成了，但你開始創(chuàng)作另一部作品的時候，新的煩惱又開始纏繞著你，一個作家就是這樣周而復始，反復無窮，沒有一個一勞永逸而功成名就的作家，挑戰(zhàn)失敗文思枯竭江郎才盡時刻伴隨著你，退稿拋棄和厄運緊追不舍，只有永不衰竭的激情和堅守，才能讓人絕處逢生，直至生命終結。這就是文學的魅力。

著名詩人雷抒雁《藝術》里有這樣的詩句。

…………

在生活里收割精神，

又在精神中釀造生活。

在心和心之間交流，

在腦和腦之間思索。

為了吃飯，可以有千種萬種工作，

為了藝術，也許會使你終身挨餓。

對有志者，它鋪下千級萬級臺階，

對無志者，它布下走向失敗的誘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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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作在如今變得如此艱難，特別是小說家。他不像古代的詩人，只是采擷大自然，吟一吟風花雪月就可以成名。也不可能像他們，很早就能成名，或者用幾句詩幾十個字，就被歷史送上頂峰。初唐四杰之一的駱賓王，7歲就寫出了千古名篇《詠鵝》：“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绷硪粋€唐代詩人白居易，相傳16歲就寫出了《賦得古原草送別》：“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魏晉時期的曹植有一首《七步詩》：“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逼卟街畠?nèi)，二十個字，他就可以什么都不寫了，在文學史上永久留下了自己的名字。這首詩當然是他的哥哥曹丕逼出來的，因為不寫出就有掉腦袋的危險。但現(xiàn)在無論怎么逼，一個詩人僅靠一首詩進入文學史，已經(jīng)是不可能了。一個作家想讓自己的作品在歷史中站住腳，他要付出比古代文人多一百倍一千倍的努力。他除了要不停地書寫外，重要的是，還要參與整個社會的進程，在現(xiàn)實生活中汲取靈感，汲取營養(yǎng)，也汲取激情、思想。

你不投身進去，你怎么知道？你不親臨其境，你沒有感情投入，沒有過關注，沒有過那種揪心的憂慮和思索，你依然不能在當今找到自己的位置、扮演的角色。就算你能通過互聯(lián)網(wǎng)和報紙找到一些駭人聽聞的故事，比如鄉(xiāng)村的故事，但你還是很難寫出具有較高藝術價值的小說來。

我們面臨的是這樣一個現(xiàn)實：我們一方面在充分享受社會進步帶來的舒適，另一方面卻又遠離我們的社會，失去了與人民的血肉聯(lián)系、對未來的思考以及我們所應承擔的良知和責任。我們的作品自然而然就失去了震撼人心的力量，缺少了鮮活的人物形象和讓人思索的空間，變得輕飄，沒有重量，我們的文學也就失去了讀者，失去了社會的關注，被邊緣化。文學在上世紀八十年代的那種轟動效應一去不復返了，這是十分悲涼的事。其實，你不關注社會，有什么資格要求社會來關注你呢？這是一種雙向選擇。

這是著名作家陳應松《面向高山大地的寫作》一文中的一段話。寫作這個工作是非常疲倦非常孤獨的，你不把它當作信仰，你無法持久地堅持。因為信仰需要內(nèi)心永不衰竭的激情，需要一種沖動和動力，一種精神的支撐。其實我們每個人，都生活在一種十分卑下和庸常的環(huán)境中，一個人，無論你的心靈有多么高潔、你的靈魂有多么干凈，不出幾年，你都會被你周遭的環(huán)境所消磨掉。沒有一種堅忍的耐力，你想眾人皆醉我獨醒，眾人皆濁我獨清，這可能只有我們的大詩人屈原才能做到。

人生暮年，壯心不已?；氐杰嚺抛?，從車排子再次出發(fā)。站在車排子往上攀登，依然舉步維艱，寸步難行，但是車排子是一片生生不息的土壤，她給了我無限的勇氣和取之不盡的營養(yǎng)，她永遠滋養(yǎng)我的身體思想靈魂和想象，我選擇了寫作，就是選擇了苦行，無論是艷陽高照，還是陰云密布，我都要義無反顧奮勇前行，寫作的道路漫長而孤獨，但只要上路，就不怕路遠，只要奮不顧身前行，就能抵達終點。

我的根在車排子，我努力拼命往下扎根，汲取吸收大地的營養(yǎng)和水分，我不追求高大茂盛枝葉葳蕤，我只想綻放出一星綠色，給荒野帶來一點新綠，猶如暗夜里的一顆星星，發(fā)出自己的微不足道的光芒，帶給這個世界一點光亮。

泰戈爾說：“只有經(jīng)歷地獄般的磨煉，才能練出創(chuàng)造天堂的力量，只有流過血的手指，才能彈出世間的絕唱?！苯?jīng)歷了磨煉，被生活碰撞得體無完膚，我依然懷著一顆赤子之心，去擁抱車排子，為車排子歌唱。車排子是我的故鄉(xiāng)，每當我凝望著她的時候，蒼茫、雄渾、遼闊，鋪陳在眼前一望無際，我的創(chuàng)作靈感和不竭的源泉，我的夢想的揚帆和理想的歸宿。我知道今生今世，除了車排子，我一無所有。在車排子的大地上，我想留下自己微不足道的足跡，雖然這些足跡會被狂風湮沒，被雨雪浸濕，但我依然欣慰和滿足。當我深情凝望車排子大地的時候，她也深情地回眸著我，當我垂暮之年回首往事的時候，這塊生我養(yǎng)我的大地，我親愛的母親，她飽經(jīng)風霜的懷抱曾給予我無限的溫暖。

責任編輯惠靖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