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林徽因稍有了解的都知道題目中的這兩句話,第一句是林徽因名字的由來,第二句則是林長民娶了程桂林后給自己取的室名。
林徽因原名林徽音,1934年,為避免與另一海派作家林微音名字相混,發(fā)表作品時改署林徽因,自此以林徽因取代原名行世。
原名是她祖父林孝恂在她出生時所取的。林長民原娶葉氏,由于葉氏一直不能生育,才再娶林徽因生母何雪媛。當林徽因作為林家長孫女出生時,進士出身的祖父根據(jù)《詩經(jīng)·大雅·思齊》篇中詩句“思齊大任,文王之母。思媚周姜,京室之婦。大姒嗣徽音,則百斯男”,給她取了“徽音”的名字。大姒是周文王之妻,她能夠繼承太姜祖母與太任母親的美譽與美德,多生男兒振興周室。顯然,祖父給長孫女取這個名字,是希望她具有美好品德,更是寄希望由徽音出生開始,林家能夠迎來男丁興旺。
隨后,何雪媛又生了一女一男,男孩不久夭折,女孩取名麟趾。據(jù)和林徽因關系一直很密切的堂弟林宣回憶,麟趾長得比林徽因還要好看。1910年,林長民曾和兩個女兒合影,林徽因摟著妹妹,和妹妹坐在藤椅上。1912年春,林長民帶著林徽因、麟趾以及他的三個外甥女王孟瑜、王次亮、曾語兒游玩,并給她們拍攝了一張合影。對這張照片,林長民很喜歡,在照片四周作了大段題記?!镑胫鹤钚?,握其手,衣服端整身婷婷者王孟瑜”,“瑜、亮大姊出;語兒四姊出,徽、趾吾女。趾五歲,徽九歲,語十一歲,亮十二歲,瑜十四歲,讀書皆慧”??刹痪明胫阂驳貌∝舱哿?。
林家仍然需要男丁。1912年,林長民曾短期在上?!渡陥蟆佛^供職,在此期間,他娶了第三房夫人程桂林。程桂林給林家真正帶來了男丁興旺,相繼生了一女四男:林燕玉、林桓、林恒、林暄、林煊。
林長民感情的天平完全傾向了程桂林一邊。據(jù)林宣回憶,1913年,一家人搬到北京后,“何雪媛和林徽因,還有一個保姆周媽,三個人住在旁邊一個院子,很冷落。全家由程桂林理財。程桂林的兒子林暄就有兩個保姆,與林徽因的一個不一樣”,“大家族的家族事務全歸程桂林掌管。林長民的書房叫‘桂林一枝室’。程桂林很精明,有錢就撈,沒錢就貼。她對二房(林徽因生母)比較欺,二房有寄人籬下的感覺。林徽因看到林暄的眼睛就有點怕,因為林暄的眼睛很像他母親程桂林的”。而這個室名,被后人理解成林長民為獨寵程桂林而取的。林宣的回憶里就暗含著這樣的意味。
如果我們稍微思考一下,就會覺得,這個室名的意味不可能這么簡單甚至露骨膚淺,因為林長民畢竟也是一個文化大家。
首先這個室名是有出處的?!稌x書·郤詵傳》:“武帝于東堂會送,問詵曰:‘卿自以為何如?’詵對曰:‘臣舉賢良對策,為天下第一,猶桂林之一枝,昆山之片玉?!坌ΑJ讨凶嗝庠柟?,帝曰:‘吾與之戲耳,不足怪也?!栐谌瓮烂鲾?,甚得四方聲譽?!薄肮鹆忠恢Α?,本是郤詵自謙之辭,謂己只是群才之一。但其中暗含的自負被后世引申,于是又變成了一種稱譽,即稱贊一個人才能杰出秀異,在科舉時代,又被用來比喻一個人在科舉考試中的出類拔萃。
一個在科舉氛圍中長大的人焉能對這個典故不熟悉?
由此,我們說林長民用此作為室名,有可能是受程桂林名字啟發(fā)順延而來,但顯然更是一種期許,特別是程桂林生了一女四男,再加此時已經(jīng)贏得林長民極力稱道(“大是好兒子,我極愛汝”)的林徽因,他就是在期許家中乃至家族中諸多子女能夠個個成才,成為時代驕子。
“大姒嗣徽音”,自是期盼家庭男丁興旺;如今,家中男興女旺,自然要提出“桂林一枝”這樣一個成長目標。如果說這是社會的需要,在那個時代,更是家族需要的榮耀。前者,如說僅僅是個期盼,后者則已上升到家訓的境界。兩者聯(lián)系起來,一脈相承,極其自然,又更上層樓。
有一個極為有力的證明。最近,陳學勇、于葵等人編輯出版了《林長民集》,前面影印了林長民一封寫于1923年8月31日的給林徽因的信。信中說:“究竟汝志愿如何,對于婚約,對于嫁期,對于赴英續(xù)學,對于留家自習,或入何校,聘何師,或治中國學,望汝能有一種自擇而又審慎的意見表示。此是完全靠著理性來定取舍,來察情勢。少年人往往多情感而少理性,汝于此節(jié)短處尤多。今我對汝將舉行一大試驗也?!边@封信結尾處就用了“桂林一枝室”紅印。此時,林徽因已隨他從英國游學歸來,不僅開闊了視野,增長了見識,而且已立志獻身建筑學,更主要的是已經(jīng)在京城文化圈嶄露頭角。如果此室名是專寵程桂林的意思,早年曾經(jīng)遭受的冷落已在林徽因心中留下終生的陰影,信末用此印,豈不會給女兒以刺激,遭到女兒的反感?
如果這個室名用的是中國經(jīng)典的含義,再結合這封信我們上引的有關內(nèi)容,不難理解信后用此印,可謂隱含著林長民的良苦用心,意在激勵林徽因用理性拿出自己的決斷來,努力把自己鍛造成建筑學的棟梁之才。
從這封信,我們還可以看出,林徽因選擇和梁思成一塊兒赴美學習建筑學,正是在林長民的如許激勵下自己做出的理性選擇。
如此,“桂林一枝室”當更可能是一種對子女的家訓,是林長民給他們定下的一種人生目標與價值激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