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你也聽說過,在人類發(fā)展過程中,曾經(jīng)使用過貝殼作為貨幣。那么是不是假如我們穿越回幾千年前,捧著一把蜆子扇貝蛤蜊,就能成為那個時代的富翁呢?
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們要先回顧一下貝殼作為貨幣的經(jīng)歷。在其中不僅包含了人類對于世界的探索,也是一段充滿傳奇的全球歷史。
“宅茲中國”是“中國”這個詞匯在歷史上的首次出現(xiàn),這是記錄在一具名為“何尊”的青銅器上的銘文,而這背后其實有關(guān)一次封賞。
西周初年,周成王召見了一些宗室貴族并進行了賞賜,其中就有何尊的主人何,賞賜中最重要的就是有三十朋貝殼,這讓何覺得意義重大,因此專門鑄造了禮器進行紀念,這也在無意中留下了“最早的中國”。
當時的“中國”,主要指的是今天河南洛陽的洛邑地區(qū),但是這些賞賜給貴族的貝殼,卻并非當?shù)亟又械能涹w生物外殼,而是遠在太平洋或印度洋出產(chǎn)的海貝?!拔镆韵橘F”,正是因為當時在中原地區(qū)獲取這些貝殼難度極大,海貝才作為貴重的禮物被進行賞賜。
這些海貝,主要有兩種,分別是貨貝和環(huán)紋貨貝。貨貝又稱黃寶螺或白貝齒,它的顏色主要是淡黃色,開口處有明顯的齒狀結(jié)構(gòu);環(huán)紋貨貝的顏色和大小都與貨貝相似,最大區(qū)別是背部有一道黃橙色的環(huán)紋。
在人類文明的早期,這兩種貝殼因為小巧玲瓏又堅固鮮艷,因此成為了熱帶沿海地區(qū)居民的裝飾品。隨著物質(zhì)的豐富,海貝大小適中、便于攜帶、容易計數(shù)等特點,讓這些貝殼逐漸作為交換的媒介成為了一般等價物,起到了貨幣的作用。司馬遷在《史記》中,就有“農(nóng)工商交易之路通, 而龜貝金錢刀布之幣興焉”的記載。
不僅如此,在上古時期人類沒有能力去仿造貨貝,所以這些貝殼還天然防偽。甚至比起金屬貨幣,貨貝無需進行開礦、加工、鑄造等流程,因此是當時最適合用來交換的天然物品。在我國的二里頭、馬家窯、殷墟、三星堆等遺址都出土了大量的貨貝。
商代晚期,隨著商品經(jīng)濟的發(fā)展,交易范圍不斷地擴大,我國北方地區(qū)因不易獲得足夠多的貨貝,此時出現(xiàn)了用各種材料仿制貝殼的方法,如陶、石、骨、玉、銅、金等,其中銅仿貝的發(fā)明是中國金屬鑄幣的開始。
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各國都開始鑄造本國的金屬貨幣。但位于南方的楚國最為特別,其貨幣形體呈面凸背平的橢圓錠形,與其他國家的貨幣形狀相差甚遠。這就是仿制貝殼形狀的蟻鼻錢了。
到了秦始皇統(tǒng)一六國,下令廢除原各國的舊幣,貝殼作為貨幣的歷史也就逐漸被人淡忘。不過它卻通過漢字的沿襲留在了中華文明的基因里,貝字旁(貝部)的漢字很多都與財富或貨幣有關(guān):財、貨、貴、賤、販、贈……更不用提特別珍貴的東西,依然叫做寶貝。
不過在古代中國,有一個地方卻極為特殊:在一千多年后這里又重新將貝殼作為了貨幣,這就是云南地區(qū)。從秦漢將云南納入中央政權(quán)統(tǒng)治范圍以后,古滇國的貝幣迅速消失。但到了公元9世紀左右,云南地區(qū)的南詔政權(quán)及隨后的大理國卻又開始重新以貝為錢。甚至在13世紀馬可·波羅的游記中,還記載了西南各邦用海貝交易鹽、茶、絲綢等物資。
其中的原因,除了由于戰(zhàn)亂導(dǎo)致云南與中原政權(quán)被切斷之外,還因為云南處在中華文明圈和印度文明圈的交界地帶,而印度洋沿岸的國家,長久以來都是用貨貝作為錢幣,所以云南本地的政權(quán)又重新接受了貝幣。
云南的貨貝,很多都出自馬爾代夫,在今天這里是一個以旅游聞名的島國,而在古代,馬爾代夫卻是貨貝最主要的產(chǎn)地之一,堪稱貝幣世界的“中央銀行”。
由于馬爾代夫處于印度洋的戰(zhàn)略要地,非洲與印度和東亞的海上貿(mào)易都會途經(jīng)于此。商人們起初在這里進行貿(mào)易,都是以物易物。當回程時為了保證船只的平穩(wěn),往往需要填充一些壓艙物,也就是讓船只保持一定的載重避免被風浪顛覆。而馬爾代夫盛產(chǎn)的貨貝,就成為最理想的壓艙物了。當這些海貝被運回國,慢慢就在各地都變成了貨幣。
從西非的沿海地區(qū),到中東的阿拉伯半島南部,再到南亞和東南亞的孟加拉和緬甸等地區(qū),甚至到了我國的云南,貨貝一直都是當?shù)刈钪饕呢泿判问?,這也是人類歷史上第一種全球性貨幣。
除此之外,在太平洋的諸島和北美洲,當?shù)卦∶褚捕冀⒘讼鄬Κ毩⒌呢悮へ泿朋w系。使用貝殼作為貨幣還有一個好處,由于每年捕撈的貝殼數(shù)量基本固定,所以貨幣貶值和通貨膨脹的風險較小,物品和貝殼之間的兌換比例也可以保持相對穩(wěn)定。
在長達上千年的時間里,相距千山萬水,人種、文化、宗教信仰、政治制度也是千差萬別的諸多區(qū)域,卻同時將貝殼用作貨幣,構(gòu)成了一個奇妙的貝幣世界。
公元1405年,鄭和開啟了自己的第一次下西洋,隨行的官員馬歡將旅程中的所見所聞寫成了游記《瀛涯勝覽》,其中也包含在馬爾代夫如何處理貨貝及東南亞各國使用貨貝的情況,留下了珍貴的資料:
“海貝彼人積采如山,奄爛內(nèi)肉,轉(zhuǎn)賣暹邏、榜葛剌國,當錢使用。”(馬爾代夫當?shù)厝藢⒉东@的海貝堆積如山,讓貝肉腐爛之后收集貝殼,再販賣到其他國家當作貨幣。)
而就在鄭和下西洋大約半個世紀后,葡萄牙冒險家瓦斯科·達伽馬抵達了印度洋,這也間接宣告了貝殼作為貨幣的時代即將結(jié)束。
歐洲商人起初也接受用貝殼進行交換,這也打破了原有貨貝交易的平衡。他們把馬爾代夫的貨貝運到西非交換黑奴,再將黑奴運到美洲。到了18世紀末19世紀初,廢奴運動的興起令奴隸貿(mào)易走向衰落。西非對海貝需求量的下降,使海貝貿(mào)易出現(xiàn)了嚴重衰落,貝幣隨之大幅貶值。
根據(jù)記載,一盧比(印度貨幣單位)在1833年可以換6500枚海貝,幾年之后就貶值成9000到10000枚海貝。海貝的貶值造成了地方上的嚴重貧困和一系列社會矛盾。
而且由于貨貝無法在歐洲流通,外加貨貝在搜集、清點、運輸、儲藏和使用等過程中需要的勞動力遠遠超過了金屬貨幣,貨貝就在各地紛紛卸下了貨幣的角色。不過直到20世紀初,在英屬烏干達依然可以用貨貝進行交稅。
在這個過程中,隨著歐洲殖民權(quán)力的不斷擴張和鞏固,曾經(jīng)被譽為“金錢群島”的馬爾代夫,不僅逐漸失去了貿(mào)易的主導(dǎo)權(quán),最終也喪失了主權(quán),淪為了殖民地。貝殼貨幣,也徹底退出了歷史舞臺。
從貝殼,到金屬,再到紙幣,直到今天的電子貨幣。對于貨幣的選擇包含了人類對于資源的態(tài)度,也孕育著不斷的創(chuàng)新和智慧。而這些曾經(jīng)經(jīng)過無數(shù)次交換,游歷過無數(shù)地方的貨貝,如今都安安靜靜地躺在博物館中,被后人講述屬于它的傳奇。
(摘自《萬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