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琳琳,女,1993年生,河南濮陽人,西藏大學在讀博士,洛陽師范學院播音與主持藝術專業(yè)教師,碩士畢業(yè)于西北大學廣播電視藝術學專業(yè)。曾擔任北京電視臺《中國夢—365個中國故事》欄目實習編導、陜西省西部傳媒網(wǎng)直播主持人、世界500強企業(yè)蘇寧總部集團管培生。
摘要:洛桑更才以謙卑、嫻熟、深刻、美韻的形象,亮相于西藏當下的詩壇。他的詩歌語言清新活潑,卻又不失深厚意蘊;他的詩歌關注日常生活,但又蘊含著超越性哲思;他的詩歌發(fā)散著對生命的深沉嘆息,但卻釋放著積極向上的力量。在《半個月空》這部詩集中,洛桑更才詩意地講述了個人的生活體驗,也赤裸裸地揭示了生活和現(xiàn)實對他帶來的沖擊,融入了對人生的深沉思考。本文從詩集的四個部分出發(fā),分析洛桑更才詩歌創(chuàng)作中“民族氣節(jié)”“地域意象”“審美情趣”等現(xiàn)象和問題,總結其詩歌創(chuàng)作中的個性化生命體驗和獨特審美意境,而這種獨特的意境既是他民族精神的體現(xiàn),又逐漸成為他詩歌的標志。
關鍵詞:洛桑更才;民族;地域意象;生命體驗
一、蘊含民族氣節(jié)的詩化語言
一個民族的精神特性與語言的形成有著非常密切的聯(lián)系。民族精神從側面反映的是一種民族意識,一種精神樣態(tài),反映了一個民族在文化、習俗、信仰、價值觀念和價值追求等方面具有很多相同的特質(zhì),而這些都是在經(jīng)歷了長期的歷史進程后積淀形成的。由此可見,民族精神既有外在表現(xiàn)形式,又有內(nèi)在核心價值,當民族精神內(nèi)化為具有堅持性、堅定性和自覺性的民族價值觀念后,民族氣節(jié)就成為了精神脊梁。這種民族氣節(jié)需要表達,需要呈現(xiàn),而語言無疑是最好的橋梁,它最能夠清晰明了地展現(xiàn)民族氣節(jié)。一個民族的語言離不開本民族民眾的生活習慣、生活環(huán)境、思想情感及審美方式,通過語言我們發(fā)現(xiàn)在其背后既呈現(xiàn)出一個民族的地域和時代性特點,同時又能深刻感受到所蘊藏的豐富文化內(nèi)涵?;诖耍褡宓恼Z言彰顯了民族的氣節(jié),民族的氣節(jié)即為民族的語言。在作者的筆下,民族氣節(jié)的關鍵在于創(chuàng)作的民族性:“哪片天空是我的俘虜”“哪條路是以我作為起點和終點的”“哪里的自由需要我的陪伴”“哪里的戰(zhàn)場散發(fā)著我盛夏的窒息”“哪里的渡口有我家書縫補的期許”“哪里的邊緣插上了我夢的地界”,開篇一連二十四段式的發(fā)問,具象的描述向意象的思考轉(zhuǎn)化生成。盡管作者在描述時用到“伴侶”“甲方”“情人”“愛人”等具有現(xiàn)代化且詩意化的語言,但這也不失為一種語言的張力,呈現(xiàn)出反轉(zhuǎn)性、個性化的語言風格。這不同于大眾平時所習慣的語言形式,對于曾經(jīng)物質(zhì)匱乏、受教育程度相對較低的大眾來說,口口相傳即口語化的語言才能激起心中共同的思想與情感,才能更好地被民族氣節(jié)所感召和傳承。但如今,語言形式已然發(fā)生較大轉(zhuǎn)變,如何實現(xiàn)詩化語言的新范式,這是每一個現(xiàn)代詩人在創(chuàng)作中所需要思考的問題。而洛桑更才的詩歌創(chuàng)作很好地為我們解答了這一問題,日常生活語言的功能和目的在于傳遞信息,人們可以知其然知其所以然;但對于詩歌創(chuàng)作而言,語言最重要的功能在于審美,在于展現(xiàn)藝術素養(yǎng)和審美傾向。
民族氣節(jié)和詩化語言的融合,我們很難將二者聯(lián)想在一起,但通過詩人的詩意描寫,再借助暴力美學的方式帶我們站在了人類的視角,正如文中所說:“網(wǎng)的一側是歷史,另一側是火/聯(lián)接他們的有分歧、災難、生死/還有善良、慈悲和愛”“與卷曲的頭發(fā)戀愛,給我腫脹的靈魂做手術/與傲嬌的味蕾談判,給我燥熱的理想降溫/與堅硬的地表延伸,給我可長可短的人生照明”。
洛桑更才作為藏族詩人,懷揣著對文學的無限想象以及時代賦予的人生感悟,他既走出了大山,又回到了故鄉(xiāng),一來一回使西藏的詩歌成為了一種獨特的存在,形成了他重視生活體驗、獨樹一幟、浪漫多情、感恩時代又不斷反思的創(chuàng)作。作為藏族詩人,他的詩歌中民族性以及民族氣節(jié)的內(nèi)化表達,為我們真正說明了西藏本身的獨特以及為什么獨特——源自這里的人走出大山后又歸來時那種內(nèi)心的堅守與堅定。
二、蓬生高原色彩的地域意象
意象作為一種表達方式和藝術形象,力求以客觀準確代替情緒的加工渲染,所以每個具體的物象都帶有不同的情感色彩和象征意義。詩人將自己的審美體驗、個人理想以及對現(xiàn)實世界的感悟和思考通過意象化的表達將其提煉組合在一起,以寧靜、浪漫、閑適的風格構建起了一種別樣意境?!疤柖阍谠茖永?給天空鋪滿喜慶/如披著紅蓋頭的新娘在等待出嫁/山間的霧把那頂房子的一半藏在懷里/像一位母親在哺育她的子女/我心愛的女人/把嬌羞藏在一把梳子里/好似春風里搖曳的百合/如果說人世間什么最美/我這票投給清晨”,在文中“躲、鋪滿、披著、藏、投給”等動詞的連續(xù)性出現(xiàn),賦予了意象鮮活的個性色彩,也給讀者帶來了生動的生命體驗。詩人將這些意象經(jīng)過擬人化的創(chuàng)造想象和審美運用后,已經(jīng)上升到了藝術創(chuàng)作與構思的審美層面,并且形成自己獨特的“地域意象”風格,這和他根植于高原的生產(chǎn)生活方式,經(jīng)歷了豐富的生命情感體驗是息息相關的。從“地域意象”角度入手,將高原色彩刻畫得淋漓盡致,從而更加深入且充分地展示了詩人在藝術表現(xiàn)上的深層涵養(yǎng)和成熟程度。由此可見,意象創(chuàng)造在詩學建構中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法國詩人阿拉貢曾不帶任何偏見地強調(diào):“意象是精神發(fā)展的結果,我們完全有理由去相信去深思,而對于非意象的東西,我們可以忽略不計,可以全身心投入于詩歌的創(chuàng)作,使其自我沉醉其中?!边@個觀點指出了獨特意象與詩人創(chuàng)作之間有著密不可分的特殊關系,我們不能只關注意象化的藝術表達而忽略其創(chuàng)作主體本身。正因如此,詩壇中的意象以一種不可阻擋之勢蓬勃生出。這些意象從側面代表了詩人內(nèi)在的精神形象,諸如我們所熟悉的戴望舒的“丁香”姑娘,徐志摩的“康橋”意象,冰心的“繁星”意象,泰戈爾的“花園”意象。而洛桑更才在這條被人所熟知的意象之路中走出了自己新的足跡。扎根在地域性顯著的西藏,洛桑更才的“地域意象”顯示出了更多的高原色彩,民族風格濃厚。如在文中指向性很強的“第三極”“拉薩”“白唇鹿”“雅魯藏布江”“黑色牦牛”等地理性的情感寄托。這些意象相輔相成,螺旋式向上無限延伸,形成了一個較為完整的獨具個人特色的體系。綜上,洛桑更才帶有高原色彩的“地域意象”體系主要有以下四個方面構成:
(一)“時間”意象
早晨的初秋/樹葉還沒離開母體/枝頭飛來的鳴叫/順著一陣寒意消失在體表——《早晨的月亮》
與下午見面的日子/我的心飛過赤道——《與下午見面》
是誰在清晨的醉意里馱著思想/跟昨夜的路人索要早茶——《在清晨的醉意里漂浮》
這是早晨的十點/作業(yè)的夢依舊黏在床頭——《溫柔的黑洞》
時間在人類的經(jīng)驗文化中被賦予了抽象的真實,提供了認識復雜世界的無限可能性,它既展示了時間的流動,同時又深刻影響著人類的感知和體驗,蘊含著無限的哲學思考及對美的追求,由此,時間也可以影響文學作品的形式和內(nèi)容,時間可以影響甚至改變?nèi)f物的生長。生活在高原上的人們對時間有特殊的感受,它在這種特定的地域文化中反映了藏族人的詩意生活,成為意象集群中非常重要的存在。
(二)“陽光”意象
當我迎接窗邊的太陽/眼睛就生出陌生的笑——《早晨的月亮》
院子里的太陽/躺在水的一側/沐浴陽光——《三行詩》
如今 太陽在批閱塵世的笑臉——《拆解與斷裂的快感中》
陽光本身就是產(chǎn)生美的一種特定因素,它是萬物之源的一種,體現(xiàn)了對希望和光明的向往,對生命的贊美以及對美好生活的心之所向。魯獎詩人馬新朝的詩作《陽光真好》,通過描寫雨后的陽光,營造了清麗娟秀的自然美景,詩人通過此情此景塑造的是一種生機勃勃的新氣象。由生命的新氣象很自然地過渡到對萬物生命的思考,最后贊美生命且由衷感嘆“活著真好”。反觀,洛桑更才描寫太陽實則在歌頌太陽,太陽給予了山川樹木更多的成長的可能,就像是催化劑,促使高原的天更藍水更美草更綠,歌頌太陽其實是在歌頌生命,作者對生命的思考及敬畏之心也是來自于生于斯長于斯的這片高原,故對這里的陽光、太陽、光照都有著深深的愛戀。
(三)“高原”意象
幾只白唇鹿/修復窗外的拉薩/給窗里的心留下了美以及/刻骨銘心的宣告:/誰都不是中心/誰都可以享有——《拉薩河里的白唇鹿》
我嗅到了山背面沙棘林的悲傷/那里有雅魯藏布江遺落的行程單在風化/高山和峽谷誰都沒有靠岸——《沙棘林的救贖》
我的意掛著云衫/在第三極里溶解/俏皮的靡音/拴著亢奮的天——《與下午見面》
詩中對于高原風光的描寫,展現(xiàn)了其獨特的地域文化色彩,這既是作者的生活場景又是他的精神家園,這是一種生命感悟,也是對民族精神的傳承。如“一縷墜落的煙”“趕牛的小娃”“高原的遼闊”“吉曲河畔”等既體現(xiàn)了民族風情,又有對自然的敬畏。對人物形象的塑造既有勇敢堅毅的藏族男女,如“大地在折疊/星星在梳妝/江河在痛飲”“躺在夢里的孩子/睡在水里的孩子/醒在光里的孩子/走在風里的孩子”;又有充滿血性與張力的少年,如“他也有秘密想被戳穿/愛和辭行的女人/都令他喉嚨發(fā)癢”“第一次偷瞄女同學胸部時的心跳/喝得爛醉在宿舍樓下時的豪邁/看到小說結尾和預想一樣時的失望”??梢?,作者把這種強烈的經(jīng)驗感受與審美享受都記錄在了他的詩歌中,關于高原的想象與創(chuàng)造使其盡情地進行著自我表達與情感宣泄。
(四)“雨雪”意象
雨中 太陽/淌過人間的濕漉——《尋跡》
雪讓人平等/然而人們已經(jīng)厭倦了雪/在人擠人的世界里/似乎都有比雪更要緊的事/寂寥的雪 依舊飄落——《雪,行走的人》
我干涸的腳/終于觸碰到了從天而降的你/沉浸在你松軟的懷里 心/是初戀情人的臉頰/在吱吱的聲響中 甜蜜地醉/深呼吸 再往前走/你漫天飛舞的身姿/把陳舊的憂愁/脫落在無盡的純潔里 身體/變得輕盈快活/住進的一朵雪花/在即逝的冬末里告訴我/不要總想著和春天的約定——《雪》
文中這樣的雨雪也確實是一場有情感的雨雪,即便有粗狂的、憂思的、無奈的滄桑之感,但也體現(xiàn)了細膩的人情冷暖?!坝暄币饩呈窃谔囟ǖ目臻g內(nèi)形成的一種闡明內(nèi)心豐富情感體驗的象征??臻g可劃分為物質(zhì)空間和精神空間,物質(zhì)空間就是指作者的居住空間,它也是作者創(chuàng)作和生存的基礎,高原上的自然天氣變化也給作者的心境帶來了肥沃的養(yǎng)料;精神空間是指作者的意識空間,它是對自我的認知、對世界的描繪,決定了作者創(chuàng)作的高度與深度。我們需要通過空間構建自我身份,同時空間也在潛移默化塑造著我們的意識、思想和行為。詩人借助“雨雪”意象的落差變化,揭示了藏族人民的性格特點以及和大自然息息相通的深厚感情,既有來時之路的“風雪交加”,又有在平凡生活中享受“風花雪月”的浪漫故事。
三、立足更高視野的審美情趣
詩的美學價值還在于重塑人文精神,詩是流動的美學,我們需要在尋覓、發(fā)現(xiàn)、閱讀、感悟、內(nèi)化的過程中去逐漸完善自己,這種完善是多方面的美共同造就的。其一是“情與景”的物境之美,如“墻上的畫里有我窗外的拉薩/我學著點了杯不會喝的咖啡”“早晨我跳進煙霧/在一張泛黃的老桌旁卸下身體/要了一磅娘熱溝里的甜茶”;其二是“虛與實”的情境之美,“擺在你我面前的這條鴻溝/是我們目前無法跨越的魔咒/這不是誰的過失/我們都在避免對立/可就像落入泥潭的蝴蝶/我們終究要為此付出很多/幾代人在同一片天空下/都在尋找歷史和未來/如此近 如此遙遠”;其三是“神與形”的意境美,“那些個習以為常的斬釘截鐵背后/一定有數(shù)不清的針線在日以繼夜的穿梭/天空的棱角漸次分明/地圖和時間有了疆界/想象之間/烹煮不同的選擇/人的味蕾/隨即養(yǎng)成”。如是,詩有三境,即物境、情境和意境,三者互為依存,物境和情境為意境提供了源泉,是情境的具象化也是與客觀世界的融合,而意境則融合了二者之精華,具有隱秘性、創(chuàng)造性、聯(lián)想性等特點,富有哲思,審美價值也是建立在這三者的基礎上做出富有情感的評價。但如若想立足更高的視野,聚焦“人”的問題是關鍵,文中作者更多關注的是所處在我們這個時代的人,人是有理智、有情感的,在不同的時代背景下對這個問題的思考是不同的,作者在描述地域特色、彰顯民族氣節(jié)的同時,把出發(fā)點落在了關于“人”的思考上,最典型的莫過于第四輯——很多個我,如“天空、懸掛的星辰和為太陽讓路的月亮/都具有博大的胸懷”“在看不到的遠方/永遠有景色在別人的眼里/我最不應該做的/便是在以為熟悉了的路上/閉著眼睛走路”“博弈越來越激烈/每個人都站在鏡子前說/誰最美”“墻上的人都跪著/眼睛朝上”,看似句句都有“我”,看似是對個體的關注,實則是對人民大眾的關注,以及對生命體驗整體性的思考。為了達到更高的審美視野,作者選擇主動跳出自己的圈子,去聚焦“人”的問題,去關注社會。我們所處的時代是紛繁復雜的時代,是各種思潮碰撞的時代,我們需要思考我們從哪里來,到哪里去,我們能否把普通大眾的精神形象刻畫出來?技巧雖然重要,但更重要的還是要從大眾的角度出發(fā)。所以需主動做到“胸中有大義、心中有人民、筆下有乾坤”。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創(chuàng)作導向,這是黨對文藝戰(zhàn)線提出的一項基本要求,要堅守人民立場,牢牢把握文藝創(chuàng)作的正確方向。作者把對西藏的深厚情感投入到對學術的追求,對文學的熱愛,對詩歌的創(chuàng)作中,成為了支撐其詩歌創(chuàng)作的堅實基礎。熟悉本民族的脈搏,并以自己的詩歌藝術去醫(yī)治民族“病癥”。就像草原上不是總有陽光和草地一樣,反映民族生活的場景也不都是情歌和阿吉,我們要對自己有所超越和突破。我想,洛桑更才做到了。
當下,作者與受眾產(chǎn)生的內(nèi)部情感共鳴有了,外部形式上需力求“走出去”,借助當下的媒介傳播,形成五位一體的傳播格局,打造矩陣式傳播以增強西藏民族文化影響力,傳承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與此同時,更需關注每一位個體,關注未來世界命運,增強民族責任感和使命感,彰顯更為寬廣高遠的思想境界。總之,作者洛桑更才的《半個夜空》容納了深刻流動的心靈世界和鮮活豐滿的本真生命,它包含了歷史、文化、人性的內(nèi)涵。正如次仁羅布老師所說,洛桑更才的詩歌有可能是西藏未來的詩歌,他正在打通與中國詩歌鏈接的那條幽明的通道。
責任編輯:次仁羅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