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尋清宮廷畫家姚文瀚臨摹的正定隆興寺大悲閣壁畫

1933年4月，燕京大學考古團來正定進行考古調(diào)查時，隨行攝影家趙澄拍攝照片計二百余張，之后部分圖片相繼刊發(fā)于《柯達雜志》《申報月刊》《旅行雜志》《時代》等刊物上。2020年，戴建兵、邵巖編寫的《正定老照片》一書中收錄其中的三十八幅。當筆者在《正定老照片》中看到1933年12期《旅行雜志》刊載的隆興寺大悲閣東欄的一幅明代壁畫（圖1）和1933年4期《時代》雜志上標注為大悲閣西壁畫三眼神（圖2）的兩幀罕見的圖片時，感到十分可貴，因為這是多年來渴盼見到的大悲閣壁畫影像。近日，又看到幾則與正定隆興寺大悲閣壁畫相關(guān)的清宮歷史檔案信息，則更感驚喜。

據(jù)檔案記載，清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乾隆帝曾命宮廷畫家姚文瀚臨摹過大悲閣壁畫并藏于皇宮。

清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乾隆帝發(fā)帑敕修隆興寺，工部侍郎劉浩督修。主體建筑大悲閣內(nèi)的壁畫維護即為重修工程中的一項內(nèi)容。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各作成做活計檔案三月二十五日記事錄》曾記：“十一日接得郎中保成押帖內(nèi)開二十九日奉旨，正定府大佛殿內(nèi)畫廊，著劉浩帶姚文瀚前往細細臨畫稿子，來其源流。佛像顏色脫落找鋪顏色……欽此?！贝藱n案中的姚文瀚，號濯亭，順天（今北京）人，生于康熙五十二年（1713年），卒年不詳。乾隆八年（1743年）成為宮廷畫家，于內(nèi)廷從事繪畫工作多年，為清朝宮廷中一位比較重要的畫家。胡敬所著的《國朝院畫錄》一書中寫道“姚文瀚，工人物，兼擅釋道畫像?！鼻r期記錄清廷內(nèi)府所藏歷代書畫作品的著錄文獻《石渠寶笈》一書收錄了姚文翰在宮中所畫的作品共計四十一件。

上述檔案中所說的正定府大佛殿，即指今天的正定隆興寺大悲閣。所以我們要梳理大悲閣壁畫位置及內(nèi)容則需從大悲閣的歷史沿革、建筑布局以及相關(guān)志書所記綜合說起。

自北宋開寶四年（971年）至太平興國三年（978年）歷時七年，龍興寺（今隆興寺）七丈三尺金銅大悲菩薩像落成。而后歷時四年至太平興國七年（982年），覆護佛像的大悲寶閣矗立于龍興寺（今隆興寺）。關(guān)于大悲閣初建之狀，現(xiàn)立于大悲閣月臺東側(cè)田錫端拱二年（989年）奉敕撰文的《大宋重修鎮(zhèn)州龍興寺大悲像并閣碑銘并序》中有簡短記述：“洎構(gòu)以摩云之閣，如揭蓬壺，倚于遼廓，星拂旋題，風清寶鐸。十尋三襲，危梁虬躍。重階復道，飛棟電?。夕月瑩其藻繪，朝霞飾其丹雘?！薄皩ぁ睘楣糯L度單位，多以八尺為一尋。由此可知其高度，但不知其布局。

至元仁宗時，大悲閣欄檻腐朽，綺繪黯然，蓋瓦級縛破缺疏漏，但主體建筑尚完固，遂進行了局部修繕。

明嘉靖二十一年（1542年）至二十四年（1545年）大悲閣進行了宋初落成以來最大的一次重修。嘉靖二十六年（1547年）《重修天寧閣碑記 》（崇寧二年即公元1103年，宋徽宗時將大悲閣賜名天寧觀音閣，簡稱天寧閣）在簡述大悲閣沿革的同時詳述了明嘉靖十九年（1540年）時大悲閣殘狀：“宋開寶辛未秋，藝祖（藝祖是指宋朝開國皇帝趙匡胤）作銅觀音像于真定龍興寺，既成，又作閣蔽之，名天寧觀音閣，記刻在左，可考也。自宋歷元迄我皇明成化初計四百五十年，兩間之物湮沒者不知其幾，若汴之艮岳、杭之宮室皆后閣而作者廢已久矣。惟時像與閣屹然并存，而閣之闌檻棚木間有損者。又七十年為嘉靖庚子，世愈云久，且為風雨所振，凌閣上下內(nèi)外為壞。頓殊一日，西南隅棟楹櫨桷遽傾，甓瓦委地，完者無幾。隅西北、東北敝壞過半，未壞者一隅而已。所賴初制之工致，結(jié)架之曲密，不至于廢?！? 由此可知，宋代大悲閣落成后歷四百五十年至明成化初時，像與閣屹然并存，只是閣之闌檻棚木間有損者。嘉靖庚子年（1540年），閣之西南隅棟楹櫨桷遽傾，完者無幾。隅西北、東北敝壞過半，未壞者僅東南一隅。面對此殘狀，隆興寺住持印璋懇請自伏牛山至贊皇修浮圖的僧人元海主持大修。嘉靖二十一年（1542年）二月修繕大悲閣工始，二十四年（1545年）五月告成。工程所需皆源于民間募集。根據(jù)碑文所記可知，這次重修雖為肇建以來最大規(guī)模的一次，但主要是針對殘壞的大悲閣上半部和外檐大修。而下部“所賴初制之工致，結(jié)架之曲密”幸存。再結(jié)合清乾隆十三年（1748年）《隆興寺志》“諸佛”條目所記大悲閣內(nèi)佛像、塑壁、壁畫分布情況綜合分析推知，此次重修后，閣之底層內(nèi)部應(yīng)依然為宋代遺構(gòu)。

尤其值得關(guān)注的是，嘉靖二十六年（1547年）《重修天寧閣碑記 》碑陰中所記八十多位施工工匠題名中有二十人為畫工。這無疑透露出此次重修中有關(guān)壁畫方面的一些歷史信息，除可知壁畫作者外，亦可分析出繪制壁畫在重修大悲閣中具有較大的工作量。但當年這些畫工是在空白的墻壁上繪制還是疊壓在原有壁畫脫落的畫面上繪制則不得而知。碑陰題名畫工為王淮、沈鴻、蔡全、宋成等。1933年12期《旅行雜志》刊載的趙澄拍攝的隆興寺大悲閣東欄的一幅壁畫，其時代定為明代，據(jù)此推斷應(yīng)是明嘉靖年間重修大悲閣時所繪。另外，石家莊毗盧寺明嘉靖十四年（1535年）真定府棲云庵清秀題額并撰書的《重修毗盧寺記》碑陰畫匠題名為王淮、張保、何安、宋太等，該寺毗盧殿壁畫即為這些畫匠所繪。由此可推知明嘉靖年間真定（今正定）一帶應(yīng)該有一支以畫工王淮為首的高水平的民間寺觀壁畫繪制隊伍，石家莊毗盧寺毗盧殿壁畫與正定隆興寺大悲閣明代壁畫均有可能系以畫工王淮為首的寺觀壁畫繪制隊伍所繪。將被定為明代繪制的隆興寺大悲閣東欄的一幅壁畫與毗盧寺壁畫相較，亦可見二者一脈相承的畫風。

那當年王淮等二十位畫工在大悲閣什么部位繪制壁畫呢？壁畫的內(nèi)容又是什么呢？要想弄清這幾個問題，就得先了解大悲閣的建筑布局。清乾隆十三年（1748年）《隆興寺志》所附寺院示意圖及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隆興寺地盤圖》均顯示大悲閣底層與東西耳閣御書樓、集慶閣相連。

1924年的《震旦舊跡圖匯》和以圖為主系統(tǒng)介紹中國建筑、宗教、藝術(shù)的《中國文化史跡》附圖則顯示二十世紀早期的大悲閣二層檐以上大部坍塌，僅東南角殘留，底層尚存?？梢姶蟊w自嘉靖二十一年（1542年）至二十四年（1545年）大修后，清朝康乾盛世雖兩次對隆興寺闔寺敕修，但對大悲閣也只是局部修繕。所以直至1933年燕京大學考古團和梁思成先生來正定考察時，殘破的大悲閣底層內(nèi)部依然保持宋代初建時的格局。梁思成1933年考察后有如下記錄：“現(xiàn)在的閣已破壞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屋頂已完全坍塌，觀音像露天已數(shù)十年。但就現(xiàn)存的部分，還可以看見宋代原來的梁柱和斗拱，外部卻完全是清式?！蓖瑫r他對閣內(nèi)壁三面精美的壁塑也鑒定為“大概都是宋代原物?！毖嗑┐髮W考古團還在閣背壁上發(fā)現(xiàn)元祐四年（1089年）題記，似可進一步佐證1933年時大悲閣底層尚保存宋代格局。另根據(jù)梁思成《正定調(diào)查紀略》隆興寺平面現(xiàn)狀草圖（圖3）顯示，閣內(nèi)佛壇內(nèi)槽外東西北三面各砌筑兩道墻體，墻體間為人們活動的廊道。因殿內(nèi)內(nèi)槽扇面墻外壁及殿內(nèi)墻具飾壁塑，而壁畫則繪于內(nèi)墻外面及檐墻內(nèi)。關(guān)于所繪壁畫位置及內(nèi)容，清乾隆十三年（1748年）《隆興寺志》記：……靠山北墻后面繪五彩羅漢五十三尊；殿內(nèi)東墻外面繪準提菩薩龍宮說法并繪大悲菩薩降魔像一尊；殿內(nèi)西墻外面繪孔雀佛與莎底說法并繪大悲菩薩降魔像一尊；東檐墻繪觀音菩薩救八難；西檐墻繪觀音菩薩救八難；北檐墻繪二十四尊天、八大金剛；前后門墻護門繪四大金剛。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與乾隆十三年（1748年）僅距31年，故姚文瀚所要臨摹的壁畫應(yīng)為上述寺志所記內(nèi)容。而本文所涉“隆興寺大悲閣東欄明代壁畫之一”和“大悲閣西壁畫三眼神”二圖僅是大悲閣壁畫鴻篇巨制中的兩個畫面。

那姚文瀚多長時間完成了這些壁畫的臨摹呢？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五月初三日劉浩奏折云：“……於四月初二日帶姚文瀚前往正定府隆興寺，謹將兩廊菩薩源流催趕臨下。姚文瀚今於五月初三日回京特奉呈覽。謹此奏聞。”由此可知，姚文瀚用了一個月的時間即趕臨完成了隆興寺大悲閣兩廊菩薩源流的臨摹并呈覽，推斷此臨摹畫作應(yīng)藏于清宮中。

自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姚文瀚臨摹大悲閣壁畫后又經(jīng)歷了一百五十四年，1933年燕京大學考古團隨行攝影趙澄這樣記下了當時大悲閣壁畫狀況“正殿東西兩欄壁畫剝落不堪，但比較其他各物還算完整?！?/p>

梁思成先生和燕京大學考古團1933年考察隆興寺十年后，1943年至1944年歷時一年對破敗已久的大悲閣進行了落架重修。限于當時政治、經(jīng)濟環(huán)境，此次重修，不僅拆除了大悲閣兩耳閣——御書樓和集慶閣，大悲閣本體建筑平面向里縮小一間，寺志所記的檐墻被拆除后僅留下了柱礎(chǔ)，東西墻外壁及檐墻內(nèi)壁滿繪的壁畫也隨之毀滅殆盡。因此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姚文瀚臨摹的正定隆興寺大悲閣壁畫尤顯珍貴。

歲月更迭，不知當年由姚文瀚臨摹、或藏于清宮的正定隆興寺大悲閣壁畫在歷史風云變幻中命運如何？如若幸存，或許未來有一天展現(xiàn)于世，必將成為研究正定歷史文化的罕見珍寶。

作者單位：河北省正定縣文物保管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