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族民間故事機智人物巴拉根倉的智斗手段研究

【摘要】巴拉根倉是蒙古族勞動人民根據(jù)自己的斗爭需要虛構出來的理想人物。在《巴拉根倉的故事》中，巴拉根倉用自己的聰明才智，機智地同邪惡勢力作斗爭，牢牢抓住他們視財如命、見利忘義、虛偽奸詐、陰險歹毒的本性，采取以謊言、欺騙、哄騙為主的狡智手段作為伸張正義、懲惡揚善、除暴安良的銳利武器。而采取“以騙致勝”的基本手段是源于當時封建社會蒙古族地區(qū)的悲慘生活。

【關鍵詞】巴拉根倉；機智人物；機智手段

【中圖分類號】I20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8264（2025）09-0047-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09.014

《巴拉根倉的故事》是“蒙古族勞動人民按照自己的理想、情趣和斗爭需要，口頭創(chuàng)作的一系列幽默、諷刺故事的總稱”[1]，是蒙古地區(qū)廣泛流傳，人人皆知的民間故事，它雖然來源于蒙古族古老的民間笑話故事“答蘭胡達勒齊”，但經(jīng)過草原人民的世代相傳，反復加工和提煉成為反抗封建統(tǒng)治階級、剝削階層的利器。故事主人公巴拉根倉是生活在人民群眾之間的普通勞動者，他不畏強權，與統(tǒng)治者斗智斗勇，并且有著超乎常人的智慧和應變能力。為了能夠在短時間內(nèi)迅速應對各種復雜情況，降服形形色色的敵手，巴拉根倉時常采取謊話欺哄、將計就計、以牙還牙等各種機智手段，屢屢使他們陰謀落空、自食惡果、命赴黃泉。從而使勞苦大眾歡欣鼓舞，或收回被掠奪的財產(chǎn)，或得到豐厚的回報，或除掉一方害人的惡魔，或教訓招搖撞騙的奸人等等。而所采用的“機智手段則主要是反映了在特定的歷史時期、特定生活矛盾或社會矛盾中機智人物是如何利用自己的智慧為自己、為同伴或為弱者掙得一份合理合法的生存權利”[2]，生動地展現(xiàn)出蒙古族人民對封建黑惡勢力的反抗和斗爭精神。

一、巴拉根倉采用的智斗手段

機智人物通常在故事中表現(xiàn)出才智過人、能言善辯、敏捷思維和應對突發(fā)狀況的能力，而這些特質(zhì)在主人公的智斗手段中得到充分、透徹地展現(xiàn)。祁連休在《智謀與妙趣——中國機智人物故事研究》一書中對中國機智人物經(jīng)常采用的諸多應對手法進行了周密的歸納整理，羅列出三十余種應對策略，并對其中三十種加以闡釋。周曉霞據(jù)此為根基，在自己的博士畢業(yè)論文《顛覆與順從——再讀中國機智人物故事》中將祁連休先生論述的三十種機智手段依據(jù)故事內(nèi)容的本質(zhì)納入巧智手段、狡智手段、理智手段三大類。本文借鑒兩位前輩學者的研究方法，對巴拉根倉所運用的智斗手段進行分類整理。具體情況如下：

首先，從上方列表可以發(fā)現(xiàn)狡智手段是巴拉根倉主要采取的手段，與周曉霞所列歸類完美匹配，且均能找到相對應的故事。狡智手段即主人公采取相對奸詐的手段來實現(xiàn)目標，如引魚上鉤、布設陷阱、裝傻賣呆等，都是通過欺騙來達到目的。在《巴拉根倉的故事》中，巴拉根倉經(jīng)常使用狡計，有謀劃、有意圖、有次序地開展他的機智行動，去懲治、戲弄這些壓迫、剝削、殘害人民的巴音、諾彥、喇嘛、奸商、閻王等反面人物，故此有了“大話王”“騙子”“答蘭胡達勒齊”的稱號（即“說謊話者”）。當然在底層民眾看來這些稱號并不包含任何貶義，而更多的是對巴拉根倉的足智多謀、能言善辯等能力的認可和贊譽。狡智手段是巴拉根倉使用最廣泛的手段，也是最有效的手段。面對封建權貴階層、宗教上層人物、狡詐商人等強大的對手時，自然不能直接對抗，而采用狡智手段去攻擊對手愚昧無知、昏庸無道、利欲熏心的軟肋，從而操控對手使其落入圈套，束手就范不失為一種明智之舉。

其次是巧智手段。相比狡智手段的欺哄，巧智手段的重點在于運用某種方法或技巧來應付對方，以達到目的。比如“以矛攻盾”，用對手的方法、手段、邏輯來反擊對手，使其受到懲治卻頓口無言、無可奈何。這類故事中，主人公首先認同對方的不合理要求，使對方麻痹，后又在刻意認同對方的基礎上給予還擊，迫使對方無法將自己的觀點表述周全而陷入困境?！栋屠鶄}的故事》除了“以矛攻盾”還涵蓋了“針鋒相對”“還治其人”“旁敲側擊”“以攻為守”，但不見“指桑罵槐”“講古訓人”“妙點句讀”“拆合漢字”等手段，可能出于如下兩點原因：其一，與民族性格有關。蒙古族性格粗獷豪放，喜歡直來直去，而“指桑罵槐”的手段指故事主人公用譴責另一個人、謾罵某種物品或動物的方式訓斥、謾罵對手的方法。這種方式只能發(fā)泄情緒，指責、批評對方，除了有拐彎抹角之嫌外，最主要的是不能對敵方造成實質(zhì)性的傷害去達到懲治目的。“講古訓人”由“指桑罵槐”衍生而來，不同點在于用“講故事”的方式指東罵西，與“指桑罵槐”有著相同的缺點。其二，與當時民眾文化水平有關。民間故事是勞動人民的口頭創(chuàng)作，在生產(chǎn)、生活中得以講述和傳播，而巴拉根倉的故事廣泛傳播的清朝中后期，蒙古地區(qū)普通百姓的生活極其艱難，蒙古民眾的文化水平普遍較低，不識字的人占據(jù)多數(shù)，因此像利用“妙點句讀”“拆合漢字”等有關文字手段去整治對手的故事并未誕生。

最后，理智手段是巴拉根倉最少采取的手段。需要注意的是這里所示“理智”并不單指“一個人用以認識、理解、思考和決斷的能力”，主要是指主人公以讓常人難以預料的方式達成自己目標的機智行為，比如通過將計就計的方式來抵抗諾彥的壓迫等。巴拉根倉采取的理智手法包括“隨機應變”“將計就計”“反難制勝”“智訓禽獸”，唯獨缺少“托物寓言”，對于原因筆者認為“托物寓言”是借助某種事物以寄托本意，隱含的表達自己的想法，與“指桑罵槐”的缺點類似，只能起到嘲諷、警告、批評的作用，懲罰無法有效落實，與蒙古族的直爽性格不符，所以未能創(chuàng)編出這類故事。理智手段的運用情形大多是主人公在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突然被迫置身于危難時刻，需要主人公在極短的時間想出對策，化被動為主動，透露著一種原始樸實的美感。即使這種方式在智斗方式中相對較少，但遠勝于其他智斗手段的科學性缺乏、邏輯順序錯誤的不足之處，使得機智行徑更具說服力。

二、機智手段的發(fā)生機制

巴拉根倉與對手較量時，主要采取以謊言、欺騙、哄騙為主的機智手段為基本策略，替被屈辱殘害的底層勞動人民伸張正義，把矛頭指向殘暴不仁、腐朽沒落的封建統(tǒng)治者。而機智手段作為一種交際手段，有著深刻的社會歷史原因，并非全是無事實依據(jù)的虛構。

（一）社會歷史背景

清朝統(tǒng)一蒙古各部之后，為了加強對蒙古的統(tǒng)治，便依據(jù)他們的忠順程度、貢獻大小、在部內(nèi)的地位及影響力，分別授予親王、郡王、貝勒、貝子、鎮(zhèn)國公、輔國公、臺吉等不同爵位。而大部分爵位可以世襲罔替，即爵位可以世代相傳。這一制度使得蒙古王公貴族的家族地位和權力得以長期保持和傳承。蒙古王公貴族在清朝政治體系中占有重要地位，他們不僅享有崇高的社會地位和豐厚的經(jīng)濟待遇，還具有一定的政治權力和軍事指揮權，并且還可合法擁有一定數(shù)量的屬民為其服務。其權益還受到清朝法律的嚴格保護。

與此同時，清廷大力提倡藏傳佛教，在整個蒙古地區(qū)興建喇嘛寺廟，給予僧侶免稅、免徭役、免兵役等特權，并對宗教上層進行政策性收買。還建立了一套喇嘛等級制度，賜予他們呼圖格圖、呼比勒干、國師、禪師、札薩克圖達喇嘛等封號。此外還舉行盛大的宗教儀式活動，以提高喇嘛的地位，確認他們的特殊身份和權力，最終使得上層喇嘛幾乎享有與王公貴族同等的特權和待遇。各大寺廟不僅擁有著大量的牲畜和廣袤的領土，一些大型寺廟還能兼營商業(yè)和工礦業(yè)，并從平民中獲取大量牲畜財富，主持寺廟的喇嘛成為不折不扣的封建領主。

王公貴族和上層喇嘛為特權階層，過著奢侈的生活，眾多平民承擔名目繁多的苛捐雜稅和攤牌雜役，需要應對各方勢力的層層剝削。清中晚期，內(nèi)地的商人來到蒙古地區(qū)以超常的賤買貴價、賒賬、高利貸、摻假等手段大肆盤剝?nèi)狈ι唐芬庾R的蒙古人。比如以“晉幫”為主的旅蒙商的高利貸就讓很多蒙古王公走到了破產(chǎn)的邊緣，而為蒙古王公債務買單的卻是其旗下的普通民眾，而這讓本就不富裕的蒙古民眾不得不承受傾家蕩產(chǎn)的悲慘結局。而正是這種剝削階級的壓迫激發(fā)起了勞苦大眾的反抗精神，作為蒙古族人民反抗黑暗封建勢力的武器——《巴拉根倉的故事》應時而生，迅速傳播開來。

（二）機智手段發(fā)生的具體原因

第一，狡智手段是應剝削階級要求的產(chǎn)物。“由于巴拉根倉仇視剝削者、壓迫者，并對他們的罪惡常常進行辛辣地諷刺，統(tǒng)治階級就把他當成眼中釘、肉中刺，給他加上‘撒謊者’‘騙子手’等莫須有的罪名”[3]，一有機會就想要整治他。由此，在讀《巴拉根倉的故事》時經(jīng)常會看到這樣一種情節(jié)：有時那些自作聰明，狂妄自大的王爺、諾彥等統(tǒng)治階級代表為了戲弄巴拉根倉，解心頭之恨，便主動要求巴拉根倉欺騙他們一次，如做不到就不能脫身，還接受懲罰。在這樣的緊要關頭下，巴拉根倉只能發(fā)揮自己的智慧，應對他們的要求，構思謊言去愚弄他們。比如：《請王爺下馬》中以殘暴著稱的王爺故作高深，當著諸多屬臣和隨從的面要求巴拉根倉撒一個謊使他下馬，如被騙到就不處罰巴拉根倉的“大不敬之罪”否則就要問斬。《讓臺吉扶曲木》中蠻橫無理的臺吉與巴拉根倉打賭說：“如果你能當面對我撒謊使我信服算我輸，賞你送草原五畜，如果做不到就砍了你的頭”?！厄_巴音摔鍋》中扛著鍋的巴音與巴拉根倉打賭賽說：“你有本事的話騙我把這口鍋砸了，如果你做到了滿足你的一切需求，如不能要你跪在地上向我求饒”。根據(jù)例子可發(fā)現(xiàn)，巴拉根倉采取用謊言、欺騙的手段有時候并不是出于他的本意，“他們之所以采用‘騙’的方式，完全是壓迫者剝削者逼出來的”[4]，是面對封建權貴逼迫所做出的無奈之舉。

第二，狡智手段是巴拉根倉與強大對手斗爭的法寶?！栋屠鶄}的故事》雖以“巴拉根倉”這一名稱命名主人公，但是其職業(yè)、身份、地位從來都不是固定的，它隨著勞苦大眾的斗爭需要不斷變化。巴拉根倉有時是普通牧民，有時是王爺?shù)膶倜?，又或者流浪漢，也給巴音當長工，幾乎都是底層勞動者的形象。而他的每一個斗爭對手都很強大，有王爺、諾彥、宗教上層喇嘛等特權階層，也包括有一定社會地位且具備雄厚經(jīng)濟實力的巴音、旅蒙商，全是有錢有勢的群體。面對比自身強大數(shù)倍的剝削階層，巴拉根倉用面對面的方式直面對決是不合實際的。因此，智斗成了反抗壓迫和剝削的重要手段。在《巴拉根倉的故事》中巴拉根倉常常靈活變通、因時制宜，發(fā)揮自己的聰明才智，借助謊言、欺騙、誘騙的方式巧妙地與封建權貴展開較量，以戳穿他們貪婪、無恥、兇惡、狂妄、無知的本質(zhì)，使之劣跡昭著。在故事《智斗額木呼勒代諾彥》中，額諾彥以賦稅的名義搶走了鄰里百姓僅有的錢財。巴拉根倉為了從額諾彥手中奪回百姓的錢財，欺騙額諾彥把普通的陶罐說成是不用火就能煮熟食物的神鍋。額諾彥中計，用從百姓搜刮來的銀子與巴拉根倉的“神鍋”進行了交換。不甘受騙的額諾彥追巴拉根倉來到了沙漠，迷失了方向又口渴難耐。這時巴拉根倉出現(xiàn)，把額諾彥帶到有水井的地方，哄騙他自己去取舀水工具離開，把額諾彥一人丟在了沙漠，讓他自生自滅。又如《智懲閻王》的故事中巴拉根倉面對閻王派出的牛頭馬面、無毛鬼、無眼鬼、穿縫鬼、猿鬼時鎮(zhèn)定自若，隨機應變，利用其本身的弱點，哄騙他們使掉入陷阱。此外還有與巴音斗爭的故事《巧斗七個巴音》，與王爺斗爭的故事《戲弄愚蠢的王爺》。不管是與王爺、諾彥、巴音，還是對閻王的斗爭，在雙方力量極為懸殊的情況下，機智人物的狡智手段——欺哄、欺騙、謊言是他懲治對手最有力的武器。

第三，狡智手段是巴拉根倉見義勇為、伸張正義的武器。巴拉根倉不僅勇于跟封建統(tǒng)治階級、反動階級的勢力斗爭，而且還心懷正義，不懼強權，善于助人，主動幫助受欺負的弱者對抗不義之事。如《貪心的塔哈拉》中，巴拉根倉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一個正在哭泣的牧童，而哭泣的原因是王爺?shù)氖绦l(wèi)搶走了牧童的馬，巴拉根倉聽聞很是同情，誓要從侍衛(wèi)手中奪回牧童的馬。于是，他在一根韁繩的一頭綁上大石頭沉入湖邊的泥漿里，自己拉著一頭裝作正在使勁拖拽，欺騙侍衛(wèi)說馱著三百兩白銀馬掉進了泥漿里。貪婪的侍衛(wèi)想著幫巴拉根倉拉出馬之后吞掉這些錢，這時巴拉根倉謊稱要找更多的人幫忙，便把韁繩交給侍衛(wèi)自己牽走了侍衛(wèi)的馬還給了牧童。又如《從奸商手里奪回駱駝》《兩只靴子和一頭羊》《金貂尾巴》等都是利用謊言、欺騙的手段來拔刀相助，幫助被欺負的人的故事。從這些維護勞苦大眾利益的故事可以看出巴拉根倉從不考慮個人得失，采取狡智手段是為了保護弱勢群體。

三、結語

總而言之，在《巴拉根倉的故事》中，巴拉根倉主要采取以謊言、欺騙、哄騙為主的狡智手段與封建權貴、官府爪牙、無恥奸商作斗爭。而以巧妙的謊言作為克敵制勝的主要手段是發(fā)源于當時蒙古封建社會經(jīng)濟剝削、政治壓迫的社會現(xiàn)實，是勞苦人民適應斗爭需要做出的謀略。巴拉根倉雖然以狡智手段用作自己的主要機智手段從而被反派人物稱作“騙子”，但這從來不是通俗意義上的騙，而是“對抗性矛盾的社會條件下某些群眾從生活經(jīng)驗教訓里總結出來的一種斗爭策略，而且是階級敵人的奸詐、虛偽迫使這些群眾采用‘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一種針鋒相對的斗爭手段”[5]，解釋和定義“欺騙”的是長期處于被剝削、壓迫、奴役地位的勞動人民。他的“欺騙”實質(zhì)上含有積極性的意義，是為了維護窮苦勞動人民的利益、反抗來自封建權貴的壓迫而產(chǎn)生的。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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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周曉霞.顛覆與順從——再讀中國機智人物故事[D].華東師范大學，2007：79.

[3]納日蘇.論《巴拉根倉的故事》的思想內(nèi)容[J].內(nèi)蒙古師院學報，1982，（02）：58-64.

[4]羅夏梓平.“騙”行為與機智的民間敘述——以彝族他留人民間故事中的“亞邪”機智人物為例[J].淮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9，（03）：85-91.

[5]張聯(lián)秀，王紅.生存與斗爭：苗族機智人物老幌的機智手段研究[J].三峽論壇，2015，（1）：83-87.

作者簡介：

意布格樂，男，蒙古族，內(nèi)蒙古師范大學蒙古學學院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蒙古族古近代文學。

達來，男，蒙古族，內(nèi)蒙古師范大學蒙古學學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蒙古族古近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