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早上,周家村的周彬開著自家的玉米收割機去村東給薛建春家收玉米。來到薛建春家地頭,他調(diào)整好收割機的位置,剛要開進地里,就聽見不遠處傳來嘀嘀的汽笛聲。他扭頭一瞧,一輛嶄新的玉米收割機從東面大路駛來,然后一頭扎進路旁的一塊玉米地里。
周彬一下蒙了,這幾年,本村及鄰近兩個村子的玉米基本都是他給收的,從沒有外來的收割機染指過。收玉米的時節(jié)雖然人很累,卻能大掙一筆。如今,竟然有人來跟他搶生意!
周彬從駕駛室探出半個身子,問薛建春:“二叔,那輛聯(lián)合收割機是誰找來的?”
薛建春往那塊地的方向瞧了瞧,回答:“那塊地是咱村徐順的,不知是不是他找來的?!?/p>
周彬聽罷,頓時明白了。
兩天前,徐順來找周彬,說他著急去省城帶孫子,想讓周彬把他家那八畝玉米給提前收了。周彬有些為難,因為鄉(xiāng)親們都在他這里排著隊呢,如果先給徐順家收,其他鄉(xiāng)親會有意見?,F(xiàn)在玉米已進入收獲期,誰不想早點兒收?萬一遇上連雨天,玉米發(fā)了芽可就麻煩了!
周彬給徐順想了個折中的辦法,讓他先去省城帶孫子,至于他家的玉米,輪到他家時,周彬負責收割并找人幫他運回家。對于周彬的這個提議,徐順一口回絕了,他說他要親自把玉米收回家心里才踏實。話說到這份兒上,周彬就沒轍了。見周彬一直不松口,徐順也沒再說啥,轉(zhuǎn)身就走了。
看來徐順是想報復(fù)自己,從外地找來了一輛收割機。但周邊村子沒聽說誰家今年置辦了收割機啊。
想到這里,周彬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外地收割機“跋山涉水”來到他們村,不可能只幫徐順一家收玉米,徐順家才八畝地,刨除來回路上的油費,還能掙幾個錢?完了,鬧不好他會被搶走不少生意!
很快,周彬的擔心就變成了現(xiàn)實。
那臺收割機把徐順家的八畝玉米收完后并沒離開,而是通過徐順的牽線搭橋在周家村“扎了根”。那輛收割機的主人叫孟磊,是徐順的一個遠房親戚,性格開朗、能說會道,深受鄉(xiāng)親們喜歡。許多鄉(xiāng)親都去找孟磊給他們收玉米。
其實,也不怪鄉(xiāng)親們“倒戈”。周彬的收割機與孟磊的相比,差距確實有點兒大。周彬的收割機只有摘穗、剝皮、秸稈粉碎三個功能,玉米棒收下來運回家后還需自行脫粒。而孟磊的收割機除了這三個功能,還多了一個重要功能——脫粒。使用孟磊的收割機,鄉(xiāng)親們在自家地頭就能將收獲后的玉米賣給糧商,多省事??!
鄉(xiāng)親們不再使用周彬的收割機,周彬把賬都算在了徐順和孟磊身上。周彬本打算上門質(zhì)問徐順,這些年來哪里對不住他,以至于把親戚找來跟自己搶生意??伤伊藘商硕紱]找到徐順,這才想起來徐順去省城兒子家了。
找不到徐順,周彬就找孟磊的麻煩。孟磊每天傍晚收工后,會把收割機停到徐順家門前,然后在徐順家過夜休息(徐順把自家鑰匙給了他)。這天夜里,周彬趁著夜色悄悄摸到孟磊的收割機旁,偷偷把機子上兩根不起眼的電線給扯斷了。
第二天一早,周彬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從徐順家門口經(jīng)過,看到孟磊正趴在收割機上檢測故障。因遲遲找不到故障點,孟磊急得滿頭大汗。周彬見狀心中大喜,邁著四方步湊過去,幸災(zāi)樂禍地問孟磊:“兄弟,你這新機器也會出故障?。空α?,發(fā)動不了了?”
孟磊抬起頭看到是周彬,就齜著大牙尷尬地笑了笑,回答道:“唉,昨晚還好好的,今天早上就趴窩了,讓周大哥見笑了!”
周彬從褲兜里掏出煙盒,抽出一支煙點上,一邊吸一邊酸溜溜地說:“這收割機就跟人一樣,不能無休無止地干活兒,該歇還得讓它歇歇,不然它罷了工,你只能干瞪眼。掙錢也得悠著點兒……”
周彬正在那里說得起勁兒,一個鄉(xiāng)親騎著電動車從遠處駛來,是鄰居呂三叔。到了近前,呂三叔從電動車上下來,看到孟磊在修理收割機,就對周彬說:“大侄子,別站在那里指手畫腳了,趕緊幫忙查查是怎么回事兒!”
周彬翻了翻白眼,不屑地說:“這么先進的機器,我見都沒見過,哪里敢亂碰,萬一……”說到這里,他突然不吭聲了,兩眼死死地盯著徐順家大門上方的監(jiān)控攝像頭。完了,自己昨晚那見不得人的勾當肯定被監(jiān)控拍下來了,要是孟磊查看監(jiān)控發(fā)現(xiàn)是自己故意搞破壞,然后報警,自己可就吃不了兜著走啦。唉,都怪自己報仇心切,大意了!
這樣想著,周彬額頭上冒出了冷汗?!昂冒?,好吧,既然呂三叔開口了,我就幫著檢查檢查?!闭f完,他緊走幾步繞到收割機另一側(cè),裝模作樣地這里敲敲,那里按按,然后像發(fā)現(xiàn)新大陸一樣高聲喊道,“呀,問題找到了,原來是這兩根電線斷開了……”
孟磊聽后拿著螺絲刀跑過去,一邊說著感謝的話,一邊三下五除二地把電線接上了。
收割機修好了,孟磊坐在高高的駕駛室里,微笑著向周彬點了點頭,然后開著收割機走了。周彬目送收割機駛遠,然后扭過頭看了一眼監(jiān)控,嘴里憤憤地罵了一句。不知他是罵自己,還是罵孟磊,或者罵徐順。
家里的摩托車壞了,周彬就開著自家的拖拉機去了縣城。他先后跑了七八家農(nóng)機銷售店,打聽孟磊的那種收割機的價格。那種收割機功能強大,但價格不菲。周彬合計半天,感覺一時半會兒湊不到那么多錢,而且秋收已經(jīng)過半,今年即便買了新收割機也掙不到多少錢了。思忖再三,他決定明年春天先把手頭的這輛老式收割機處理了,再置辦一輛性能更好的。既然生意都被孟磊那家伙搶去了,今年秋天就好好歇歇,明年秋天一定得想辦法把他趕出自己的地盤!
周彬一邊開著拖拉機一邊尋思,拐上村東那條大路后,遠遠看到孟磊開著他那輛收割機從西邊過來。這幾天周彬也找了找自身的原因,對孟磊已不像剛開始那么痛恨了。因此,兩車會車時,他準備笑著跟孟磊打個招呼。誰知就在這時,意外發(fā)生了。只見孟磊的收割機來回扭動幾下,然后快速向路邊的土溝內(nèi)沖去。緊接著,駕駛室內(nèi)傳來孟磊的一聲慘叫。
不好,孟磊出事了!
周彬使勁兒踩剎車,將拖拉機停在路邊,然后跳下土溝查看孟磊的狀況。駕駛室的玻璃已經(jīng)碎了,孟磊歪倒在駕駛室里,雙眼緊閉,額頭上的鮮血正順著臉頰往下淌。周彬喊了一聲孟磊的名字,孟磊沒有反應(yīng)。他又把手伸到孟磊的鼻孔下試探,感覺到有氣息,周彬已經(jīng)提到嗓子眼兒的心這才稍稍放下。周彬從兜里掏出手機,先撥打了120急救電話,又撥打122報了警。
沒過多久,救護車到了,急救人員將孟磊從駕駛室抬出來,進行簡單檢查和包扎后將他拉去縣醫(yī)院搶救。這時,交警也趕來了。周彬向交警介紹了事發(fā)時的情況后打算離開,哪承想,一個高個兒交警攔住了他。
高個兒交警對周彬說:“周師傅,你先別著急走,我感覺這起事故沒你說的那么簡單。那個孟師傅怎么會自己把收割機往土溝里開呢?勞駕你等一會兒,我們先勘驗一下現(xiàn)場,弄清事實后你再走也不遲!”
周彬聽罷有些不樂意了,他沒好氣兒地質(zhì)問高個兒交警:“怎么,你們懷疑是我開拖拉機把他那輛收割機撞下溝去的?”
高個兒交警回答:“在情況沒調(diào)查清楚之前,我們懷疑一切可能。還請你配合一下我們的工作,暫時不要離開,不然就算你肇事逃逸!”
“他孟磊就是自己把收割機開到溝里的嘛,我是為了救他才停車的,難道我救人還給自己救出麻煩了不成?!”周彬大著嗓門兒發(fā)泄著心中的不滿。但吆喝歸吆喝,對于交警提出的要求,他只能乖乖執(zhí)行。
交警們正在緊張地勘驗現(xiàn)場,這時村里的老鄭頭趕著一群羊從不遠處的河堤上一瘸一拐地走來。到了近前,老鄭頭吧嗒著嘴里的旱煙袋,慢悠悠地對交警說:“警察同志,你們別忙活了,我來給你們做個證,那輛收割機就是周彬給撞下去的!”
周彬立馬急了眼,怒不可遏地說:“老鄭叔,我與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你為啥紅口白牙地胡說八道誣陷我?!”
老鄭頭瞥了一眼急得面紅耳赤的周彬,吐出一口煙霧,仍舊慢悠悠地說:“大侄子,老鄭叔沒誣陷你。老鄭叔雖然上了年紀,但眼睛明亮著呢。自從那個孟磊來到咱們村攬活兒后,你就對人家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凈想著找人家麻煩。何必如此呢?公平競爭,誰的收割機好誰就多攬點兒活兒。有本事你也弄輛那樣的收割機來!”
說完,不等周彬開口辯解,老鄭頭又告訴交警,剛才他在那邊河堤上放羊,看到周彬開著拖拉機從東往西走,孟磊開著收割機從西往東走,兩輛車會車的時候,他聽到哐的一聲響,接著就看到孟磊的收割機翻到了溝里。他原以為周彬肇事后會逃逸,就從兜里摸出手機準備報警,誰知這家伙不但沒跑,還停好拖拉機跳下溝去救人。他在心里默默說了聲“好”,打算過來跟周彬一起救人,誰知走得太急,一個趔趄反而把腳扭傷了,只得作罷。
交警根據(jù)老鄭頭提供的線索,在周彬拖拉機保險杠的左上角發(fā)現(xiàn)了一點兒綠漆,經(jīng)過比對,與孟磊收割機后端儲糧倉上的綠漆相似,而儲糧倉左后側(cè)與拖拉機保險杠齊平的位置,有一道新鮮的劃痕。
高個兒交警對一臉沮喪的周彬說:“周師傅,剛才我的一個同事跟縣醫(yī)院聯(lián)系了,醫(yī)生說孟師傅傷勢嚴重,還未恢復(fù)意識,下午手術(shù)后需要送進ICU監(jiān)護。在孟師傅脫離危險以及事故責任認定結(jié)果出來之前,你的拖拉機需要暫扣。”
見周彬悶著頭不吭聲,高個兒交警又提醒他說:“現(xiàn)在你可以聯(lián)系一下你的保險公司……”
周彬打斷高個兒交警,小聲說:“警察同志,我的拖拉機沒……沒有……保險……”
高個兒交警聽后皺起眉頭說道:“那就比較麻煩了,沒買保險,將來如果需要你承擔對方的醫(yī)藥費、誤工費等費用的話,只能由你自己掏腰包了,唉!記住啊,一定要給自己的拖拉機買保險!”
周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他的大腦一直處于暈乎乎的狀態(tài)。難道自己的拖拉機真的撞上了孟磊收割機的儲糧倉?自己怎么當時就沒發(fā)覺呢?
此后幾天,周彬一直生活在忐忑不安中。面對這從天而降的禍事,他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這天上午,周彬得到消息,孟磊手術(shù)后在ICU監(jiān)護了兩天,已經(jīng)轉(zhuǎn)到了普通病房。周彬心里這才輕松了點兒,他決定去縣醫(yī)院探望一下孟磊。到了縣城后,他先去銀行取了五萬塊錢,又去超市買了些營養(yǎng)品,這才往醫(yī)院趕去。
到了醫(yī)院,周彬打聽到了孟磊所在的病房。進了病房,他看到孟磊一臉憔悴地躺在病床上,頭上纏著繃帶,右腿上打著石膏。見周彬來了,孟磊沖他笑了笑,吩咐陪護的妻子搬來一把椅子讓他坐。兩人寒暄了幾句后,孟磊告訴周彬,由于撞擊猛烈,他摔成了腦震蕩,幸好不是太嚴重,但右小腿折了。
周彬聽后安慰了孟磊幾句,然后從衣兜里掏出那五萬塊錢,說道:“兄弟,你放心,哥哥在這兒表個態(tài),該我負的責任我決不推脫……”
孟磊擺擺手打斷了他:“周大哥,你進門之前交警同志剛剛離開,他們向我核實了事故發(fā)生時的情況,我都跟他們說清楚了,這事兒與你沒有絲毫關(guān)系。當時我開著收割機轉(zhuǎn)場,路過事發(fā)地時手機收到一條微信消息,我就掏出手機看,就在這時,我手一滑,方向盤偏了,等我發(fā)現(xiàn)收割機失控想要緊急剎車時,卻因太過勞累反應(yīng)遲鈍,竟把油門當成了剎車,導(dǎo)致收割機沖到了溝里?!闭f完,見周彬臉上一副愣怔的表情,孟磊又微笑著補充道,“你也不想想,就你那輛小小的拖拉機,能把我那輛龐然大物撞下溝去?”
“可我的拖拉機保險杠上有漆痕……”
“這一點我剛才也和交警同志分析過了,可能是我的收割機沖下溝的那一刻,你的拖拉機剛好開過來,于是收割機儲糧倉后端與你的拖拉機保險杠發(fā)生了輕微剮蹭?!泵侠诮忉尩?。
孟磊說完,見周彬陷入了沉思,接著說,他的收割機買了保險,他已與保險公司的理賠員聯(lián)系過了,理賠員說他的治療費、陪護費、誤工費等等,保險公司會全額賠付。
周彬這才徹底放下心來。他又坐了一會兒,囑咐孟磊好好休養(yǎng),然后起身告辭。孟磊卻拉住他的手說:“周大哥,兄弟有個不情之請,還望你能答應(yīng)?!敝鼙蛩斓鼗卮穑骸靶值苷堈f,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全力以赴!”
“天氣預(yù)報說未來一段時間會出現(xiàn)連雨天,鄉(xiāng)親們肯定都急著把自家玉米收回去。本來呢,我出了事,你可以開著你那輛收割機幫鄉(xiāng)親們收,但你那輛收割機沒有脫粒功能。剛才銷售商給我打電話,說經(jīng)過檢修,我那輛收割機已能正常使用。所以,我想讓你開著我那輛收割機去給鄉(xiāng)親們收玉米,至于鄉(xiāng)親們付的服務(wù)費嘛,全部歸你!”
“那真是太好了,這下鄉(xiāng)親們不用擔心了!”周彬擺了擺手又說,“讓我干活可以,但服務(wù)費我一分錢都不要!”
孟磊想了想拍板道:“二一添作五,服務(wù)費咱哥兒倆一人一半,就這么定了!”
周彬向孟磊和他的妻子告別后準備回家,可剛走到門口,他又回來了。他撓撓頭,紅著臉對孟磊說:“兄弟,其實那次你那輛收割機電線斷了,是我……”
“我知道,事后我查看過監(jiān)控。”孟磊哈哈笑著說。
“那你為啥不報警?”
“多大點兒事兒啊,我可不是那種小肚雞腸的人!”孟磊一本正經(jīng)地說,“其實今年這事兒也怪我考慮不周。我想好了,明年我不來了,去我們那旮旯兒開辟新‘戰(zhàn)場’!”
“那可不行!”周彬也一本正經(jīng)地說,“我也想好了,明年我也買輛你那樣的收割機,咱們倆一起干。這里地多,一輛收割機收不過來,司機容易疲勞,一疲勞難免出事兒。到時候咱哥兒倆相互幫襯著一起為鄉(xiāng)親們服務(wù),多美!”
憧憬著未來,兩人會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