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叮咚一聲,把美娟從睡夢中拉回現(xiàn)實。美娟的腦海里殘存著美夢的尾巴。這么一來,她好像丟了一件珍貴的東西。
信息在數(shù)百公里之外,從大強的手機里翻山越嶺,飛到了美娟的手機里。一同飛過來的,還有五千塊錢。大強臨走時對美娟說,在家好好待著,每個月給你五千元零花錢?;仡^又加了一句,不夠的話,再說。
婚前,大強問美娟,婚后想要過什么樣的生活。當時,兩個人正在電影院里,頭挨著頭欣賞一部愛情片。男主角問的也是這句話,女主角回答說,全職太太。電影里的全職太太真幸福,跳舞、賞花、逛街、遛狗,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美娟也學著女主角的樣子,回答了同樣的話。本來只是隨口一說罷了,沒想到大強認真起來,連說三個“好吧”。
婚后,大強急著去了省城,跟隨同鄉(xiāng)好友做事,待遇還不錯。
每個月,大強都把五千塊錢轉(zhuǎn)到美娟的支付寶里,外加一句話,不夠的話,再說。
怎么會不夠呢?美娟不知道怎么支配這些零花錢。每個月買衣服、買化妝品、人情花銷和生活費,充其量三千塊錢。如果父母還在的話,可以給他們一點兒,只可惜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每次想起父母,美娟都會傷感一陣子,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美娟從床上坐起來,調(diào)出大強的手機號碼,可是她沒按呼出鍵。她想問他,在干什么呢?可理智告訴她,不能亂打電話或者發(fā)信息。大強開吊機,人在空中,稍有不慎,都是要命的事。
美娟盯著支付寶里的一行數(shù)字發(fā)呆,數(shù)字后面的數(shù)字,月月在增加,她懶得數(shù)來數(shù)去。
來到陽臺,美娟才發(fā)現(xiàn)空中飄著雪花。雪花從空中飄下來,落到地上的水洼里,泛起細碎的水花。一只雞單腳立在屋檐下,偶爾發(fā)出類似求偶的嘰嘰聲。
那只雞是美娟從娘家?guī)Щ貋淼摹L酶缯f,美娟啊,在咱們這里,雞是用來領(lǐng)魂的,雞走了,代表你的魂也跟著走了。
美娟看到了自己的魂。一只可憐的雞,沒有伴侶的雞,孤苦伶仃的雞。
由不得自己,美娟在冬天落下第一場雪的時候,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快到中午了,麗梅搓著兩只手過來,在院門外大著嗓門兒喊,美娟,美娟。
美娟從床上滾下來,踩著沒穿緊的棉鞋,迎了出去。
麗梅是美娟的小學同學,兩人也是拐著彎兒的親戚,算起來,麗梅還長美娟一輩。可是,嫁到同一個村子后,依兩人丈夫的輩分算,她們平輩,美娟要叫麗梅嫂子。兩個人也不論這一套,都是直呼其名,倒省去了不少尷尬。
麗梅找美娟商量一件事,讓美娟去照顧她婆婆。麗梅的婆婆患腦血栓后,半身不遂,頭腦倒還清醒。麗梅兩口子在城郊辦了個豆制品加工廠,忙得屁股不沾板凳。
美娟見過麗梅的婆婆,白白胖胖的,笑起來像個彌勒佛,很好的一個人。老天爺不開眼,怎么能叫這樣的人坐輪椅呢?
麗梅見美娟走神,伸出雙手晃了晃美娟的肩膀,美娟,咱們親歸親,賬明著算,一個月給你三千塊錢。
美娟像被蝎子蜇了似的,慌忙站起來,擺著手說,不行!不行!
怎么不行?你閑著也是閑著,就算幫個忙行不行?哼!
麗梅轉(zhuǎn)身走了,不知撂下一句什么混賬話,把那只雞嚇得咯咯叫。
美娟說不行,顯然是有顧慮的。大強讓她當全職太太,自己卻給人家當保姆,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大強打來電話,聽出了美娟情緒低落。大強問,娟,怎么了?美娟回答,沒怎么,閑得慌。大強那邊沒吭聲,美娟能聽到大強的喘息聲。
美娟之前在鎮(zhèn)編織廠做工,是出了名的勤快人。廠長是個年輕人,他眼里的美娟不僅漂亮善良,還吃苦耐勞,他有意提拔她。大強卻不愿意,哼,太花了!美娟問,說誰?大強轉(zhuǎn)怒為笑,沒說誰。大強不讓美娟在那個編織廠里干,再打來錢時,就多加了一行字,你喜歡干啥就干啥吧!
美娟氣得不輕,這是什么混賬話!我喜歡找個人呢,你也愿意?這個氣話從腦子里一出來,美娟的臉就紅了,心跳也不正常了。她想想,自己才混賬。
美娟在電話里告訴麗梅,她想好了,先試試看。麗梅在那邊興奮得不得了,電話里傳來啪啪啪的聲音。美娟知道麗梅的德行,她十有八九又在親手機。
一眨眼,春節(jié)到了,大強回來了。走路一顛一簸的,像旱地里的鴨子。
大強工作時老是走神,眼皮一個勁兒地跳,腦子里總晃著美娟的影子,不小心從吊機上摔了下來。幸虧有保護網(wǎng),否則,后果不堪設(shè)想。
美娟哆嗦著嘴唇,克制著自己,沒讓哭聲冒出來。可不爭氣的眼淚還是順著臉頰和下巴一直流。
大強知道美娟當保姆的事兒后,摔碎了一個杯子兩個碗,手點著美娟的額頭,你你你了半天,也沒把到嘴邊的臟話罵出來。
過罷春節(jié),美娟跟著大強去了省城。
走前,美娟殺了那只雞。美娟心想,人走魂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