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床頭的鐵皮盒里,放著三枚不同年代的黨員徽章。它們像三滴永不凝固的血珠,在午后的陽光里泛著溫潤的光。
祖父留下的那枚黨員徽章,被硝煙熏染得有些模糊,邊緣已經磨損,卻始終被我擦拭得锃亮。
聽父親說,在抗美援朝出國作戰(zhàn)時期,祖父緊緊攥著這枚黨員徽章,勇敢地沖進漫天炮火,哪怕被彈片削掉兩根手指都沒松開過。
小時候的我總愛趴在祖父膝頭,看他用殘缺的右手摩挲黨員徽章。祖父說:“那時候,雪地都被鮮血染紅了,可心里亮堂啊!”
昏黃的燈被穿堂風吹得左右搖晃,祖父從抽屜里掏出一個油紙包:“這里面是你太爺爺在平型關伏擊戰(zhàn)中繳獲的鋼筆,我用它抄完了整本《共產黨宣言》。等你長大了,這鋼筆就送給你。”
那夜,我趴在炕沿,看祖父用那支鋼筆在紙上教我寫“人”字。我記得,鋼筆的筆尖早已磨禿。
父親的黨員徽章沾染著戰(zhàn)場上的塵土,怎么擦都不亮。那年,父親作為一名參戰(zhàn)士兵,在戰(zhàn)斗前夕寫下了《入黨申請書》。
我翻過父親泛黃的筆記本,第一頁就寫著:“我希望早日成為一名共產黨員,沖在戰(zhàn)斗的最前沿?!?/p>
在我參軍入伍的那一天,父親將祖父和他自己的黨員徽章一并放在我的手心。父親什么也沒說,但接過他遞來的黨員徽章,感受到上面還未消散的體溫,我的耳邊響起千鈞重量的誓言。
那年長江抗洪搶險時,暴雨傾盆的夜里,我們連隊奉命駐守長江大堤。我的肩頭被砂石袋磨出血痕,泥漿灌進高筒雨靴,腳趾被泡得發(fā)白潰爛。
指導員嘶啞著嗓子喊:“黨員跟我上!”當黨員突擊隊手挽手跳進決口時,我想起軍裝口袋里那已被水浸透的《入黨申請書》,上面的筆跡與我祖父、父親的形象,倏忽間在記憶里重疊。
當洪峰過境后,口袋里的《入黨申請書》墨跡已暈染,但“隨時準備為黨和人民犧牲一切”這句話在我心里愈發(fā)清晰。
在轉業(yè)摘下領花的那天,老連長對我說:“扶貧戰(zhàn)場也是前線。”
在鄉(xiāng)村扶貧時,我?guī)еl(xiāng)親們在大地上“寫詩”。村里大棚豐收后,老鄉(xiāng)往我手里塞滿山核桃,說:“當年八路軍在這里打游擊時,也給我們種過核桃林。”
當我離開山村時,一位大娘硬是塞給了我兩個熱包子。裝包子的紙袋上歪歪扭扭地寫著:給戴黨員徽章的同志。我緊緊握住他們的手,發(fā)現(xiàn)那些深嵌掌紋的繭,與祖父握槍留下的疤痕、父親抬擔架磨出的老繭,在陽光下泛著相似的光澤。
我突然明白,所謂“初心”,不過是我跟著祖父在油燈下寫“人”字、接過帶著父親體溫的黨員徽章時,耳邊響起的同一個誓言。這生生不息的傳承,早在我們舉起右手宣誓的那一刻,便成了比基因更永恒的忠誠密碼。
三代人的軍裝從土黃到松枝綠再到藏青,唯有那抹紅色始終鮮艷如初、滾燙依然。
(作者單位:中國人民解放軍聯(lián)勤保障部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