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記憶里,火鍋子總與冬日的溫暖做伴,與童年的快樂相擁。
過年團聚或待客,老家人總喜歡做火鍋子?;疱佔?,也叫銅火鍋,是灶與鍋“二合一”的組合體,造型別致,空間感強,展現(xiàn)出獨特的鄉(xiāng)土氣質(zhì)?;疱佔臃稚舷聝刹糠?,下部是圓筒形底座,留小灶口,用以通風(fēng)撥火;上部中心是梭形空火筒,環(huán)形鍋緊貼火筒周圍,用來烹煮食材。
父親常在外做手藝,見多識廣,掌握著“話語權(quán)”。母親順從父親,將他的口上功夫化作佳肴。我們則充當美食制作的觀察者和妥妥的“吃貨”?;疱佔拥闹仡^戲在食材準備上。一大早,母親采回一籃子時蔬。經(jīng)歷三秋滋潤,白蘿卜、大白菜、豌豆尖、青蔥、香菜等,水靈靈的,喜人極了。我也不怕寒冷,跟著母親耐心地將菜一一擇洗干凈。
接著浸泡干菜,用沸水把夏日曬得卷曲的干豇豆泡回原形。臘肉、香腸向來是火鍋子的主角,也是靈魂。一塊肥瘦相間的臘肉,三五節(jié)飽滿的香腸,煮七八分熟,撈出,晾涼,切片。取一口大瓷碗,裝入泛著油脂的肉片,撒上用石臼舂細的干辣椒面,加點豆瓣醬,放上切細的蔥花香菜,不斷揉搓,臘肉裹上辣味蔥香,頓時激發(fā)出飽滿的香味。
碼放食材時,先用改刀的蘿卜塊打底,放上泡脹的干豇豆,擱一圈切成塊的豆腐或豆腐干,再鋪上白菜、卷心菜等蔬葉。這時,食材填得與鍋口齊平,葷菜開始登場,母親將拌好料的臘肉,一片接一片攤覆在素菜上,有意避開火筒。有些事經(jīng)歷過才明白,火筒溫度高,易燙煳肉片,事后也不好清洗——還是母親說得好,“凡事都有學(xué)問”,需要我們處處留心。最上面一層擺放有序的香腸片,是待客的面子,更是父母一年辛勞的縮影。有那么一段時間,火鍋子里臘肉、香腸的多少,可以衡量一個家庭生活的豐寡。
食材碼好后,沿筒壁摻入適量的湯水,蓋上鍋蓋。美食離不開水,更離不開火。夾一塊燃旺的木塊,順著火鍋子的火筒放進去,再添些小木塊。灶口大開,煙道通風(fēng),柴噼啪響著,火旺旺的,散發(fā)著溫暖的氣息,多像我們對好日子的滾燙期盼啊。不一會兒,煙氣升騰,沸湯掀動鍋蓋,香味四溢?!昂孟阊?!”我們咂起嘴巴。
“上桌了!吃火鍋子了!”父親難掩興奮,一邊吩咐,一邊用濕毛巾捧起火鍋子,快步奔向桌子,端放于飯桌上。就在我們大快朵頤時,母親不知什么時候端上一盆豌豆尖湯,清香解膩,恰到好處。父親意味深長地說:“火鍋子里乾坤大啊?!碑敃r不甚明了,現(xiàn)在略有體會。火鍋子“海納百川”,葷素搭配,臘鮮組合,營養(yǎng)豐富,層層累疊,如花綻放,這是對四季勞作的檢閱,對一年辛苦的犒賞。
被柴火燒得熱烈的火鍋子,飽含農(nóng)人火辣滾燙的美好希望,以及對生活的敬禮。還能憶起,母親備菜時輕哼著小曲,一臉幸福的樣子。那美妙的味道,慰藉的不只味蕾,還有親情,生活味。
時代步履不停,作為炊具的火鍋子也在變遷。起初,我家火鍋子是易變形的鋁制品。后來銅的導(dǎo)熱性好,受到熱捧。隨后,燒木柴的改作燒木炭、燒電。不起眼的鍋子,卻承載著許多情感,老家人以“火鍋子”的稱呼,表達著喜愛。
美食是時光的記憶,是舌尖上的鄉(xiāng)愁??傆腥嗽噲D將這些記憶和鄉(xiāng)愁留住。數(shù)年前的臘月,接待了一位搞攝影的朋友。一見面,耿直的他打開一本雜志說:“看看吧,今天不整別的,就嘗嘗你們西充的蒲記銅火鍋!”西充銅火鍋,被視為“四川人冬日的小確幸”;蒲記銅火鍋,扎根南街20多年,四季常開,我雖有耳聞,但沒想到它盛名在外,收獲無數(shù)擁躉,為西充打造了一張亮麗的美食名片。
翻閱資料得知,銅火鍋脫胎于東漢時出現(xiàn)的一種炊具,清嘉慶年間的“千叟宴”用了1500多個銅質(zhì)、銀質(zhì)的火鍋子。西充的銅火鍋明清時開始流行,清同治年間西充訓(xùn)導(dǎo)劉鴻典寫詩贊曰,“喜逢嘉客火鍋燒”。從100多年前的宮廷珍饈,官家富賈享受的美食,走進如今尋常百姓家;從兒時暖身的冬日時令菜,到現(xiàn)在四季享用的地方美食,無不見證著時代的巨大變化。
“西充銅火鍋,用三句話概括:河風(fēng)吹臘肉,三疊成特色,炭火煨濃香?!崩习搴苊?,也不忘抽空“打廣告”,客串“美食博主”。據(jù)他講,臘肉要選當?shù)赝霖i肉,靠河風(fēng)自然陰干,這樣油潤可口,香而不膩。食材分三層,上層是臘香腸、臘心舌等“盤子菜”,中間是半肥半瘦的臘肉、臘排骨等“骨牌肉”,下層是浸滿肉香的干豇豆、蘿卜等時蔬菜。燒煮時,加入火紅的木炭,將紫銅火鍋燒得滾燙,慢慢煨熟菜品。
烈火燒熱銅鍋,滾湯沸煮佳肴。川北冬日,陰冷濕寒,需要一場從內(nèi)到外的溫暖。我們圍爐而坐,望著火紅的木炭,感受熾熱的銅鍋,想象食材在沸湯里熱烈交融,賓主言歡盡興。
慢火煨出臘肉香?;疱佔永镒涛渡?,火鍋子里歲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