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侗寨的三月,春雨就綿綿不斷地下了起來,遠處的茶樹上慢慢鉆出尖尖的芽頭,沒過幾天,就綠了一片片茶地,香了一座座山林,也活泛了侗家阿妹的心,她們紛紛走進茶林,歌聲伴著小手翻飛地采摘著茶葉,也收獲著希望,放飛著她們的夢想。山坡處處溢著茶的清香,嘹亮著侗妹的山歌。
這天傍晚,茶山深處的甘茶侗寨年過半百的新妮(“仙女”的侗腔諧音),挑著一籮茶葉,從公路邊的茶地走出來,正想站住緩緩氣,看見一輛白色的轎車從旁邊開過去,她正要移動腳步往前走,卻見這輛白色的汽車慢慢倒退回來,停在她的旁邊,只見一個穿著侗裝的秀氣姑娘推開車門走出來,輕聲問新妮:“阿嬸,你家還遠嗎?我送你回去吧!”
新妮仰起頭來,看著眉清目秀的侗族姑娘輕聲說道:“白玲,謝謝,我家不遠,順著這公路走五六分鐘就到了?!?/p>
可這侗家姑娘看看新妮肩上的籮筐,又看看她額頭上滲出的汗粒,說:“阿嬸,我也要到你們寨子去,順路,我?guī)慊厝グ?!?/p>
聽這侗家姑娘這樣說,新妮不想違了她的心意,就在這姑娘的幫助下,把茶籮放進車里,自己也坐進去,幾分鐘就回到了她所在的甘茶侗寨家里。
她的家是現(xiàn)在山里常見的有一部分是水泥的新型吊腳樓,寬大的院子里種滿了各種花卉、水果,還有一個魚池,一股從寨子邊茶地里引來的山泉水在池子邊“咕咕”地流進池子里,又從另一邊排出去,流進屋后的花園,滋潤著各種小菜,常年綠油油的,院子里栽著各種花卉和水果,其中的三月桃已經(jīng)紅了半邊臉,等待著主人來摘,而李子樹上還掛著只有手指頭大的青果。
白玲幫著新妮把茶籮抱出來,放在陰涼處,然后抬頭問:“阿嬸,你這茶葉是要自己加工呢還是賣鮮葉?”
新妮說:“我想加工成毛茶,可孩子怕我辛苦不讓加工,我就賣鮮葉了?!?/p>
白玲問:“家里只有你一個人嗎?”
新妮點了點頭:“是呀,兒子在城里當(dāng)醫(yī)生,兒媳也在城里當(dāng)醫(yī)生,姑娘當(dāng)老師,也在城里,他們的阿爸十多年前去世了,現(xiàn)在這家里就我一個人,兒子姑娘一有空就回來幫我勞動?!?/p>
“阿嬸,那你為什么不跟兒女去城里呢?”
“城里車多人擠,我住不慣,再說我這里有田、有地、有茶園和房子,這就是我的根,我想去城里,它們也不會答應(yīng)呀!”
“阿嬸,你真會說話,田地呀什么的,你想放棄就可以放棄呀!”
新妮笑笑說:“山里人命賤,離不開田地茶園,兒子姑娘要接我到城里去,我說這會像新姑娘出嫁,適應(yīng)不了?!?/p>
白玲也笑笑說:“阿嬸,這不是命賤,是你們對土地有感情?!彼呎f邊把茶袋搬到新妮指的位置上說:“阿嬸,我也要走了,改天我來找你?!?/p>
新妮抓住白玲的手挽留說:“喝口水再走吧!”
說著,她又像突然想起似的,問:“瑪菲,你來我們寨子找哪個?”
“阿嬸,不找哪個,我是來問問寨子里要不要茶工摘茶,如果有,明天我就來摘?!?/p>
“你想來摘茶呀?”
“阿嬸,你知道哪家要茶工嗎?”
“其他家不知道,我倒是想要一個,如果方便,你就來我家摘吧!人家給多少我就給多少?!?/p>
“阿嬸,你家的茶地大不?”白玲想了一會兒問新妮。新妮想也不想地回答:“不大,只有二十一畝四分,一半是古茶樹,一半是臺地茶,每年也搞一千公斤左右的干毛茶,大多數(shù)時間都是我一個人,休息的時候,兒子、兒媳、姑娘回來幫我摘,茶葉發(fā)得多的時候,我也請工來摘,每年大概會請三十來個工吧?!?/p>
“每年三十來個工?阿嬸,我?guī)湍阏涂梢粤?,你要不要我??/p>
“要,要,你不僅人長得好看,心也好,不然,你不會用車送我回來的?!?/p>
“那是因為我們有緣呀!阿嬸,你要,我明天一早就來,跟著你去摘茶!”
“好呀,你不想回去的話,等一會兒我把房間收拾一下,晚上你就睡我專門為客人準備的臥室?!?/p>
“阿嬸,不用,等我要留下住時我就跟你睡一起吧!”
“這,這不行,我又老又不衛(wèi)生,怎能讓你跟我擠一張床呢?我這里有的是房間?!?/p>
“阿嬸,我剛才不是說我們有緣嗎?你就當(dāng)我是你女兒吧!”
其實,剛才一見面,新妮也就喜歡上了這個秀氣而又熱心的侗家女,現(xiàn)在聽她這樣說也就沒有再堅持自己的想法。這時,收茶葉的老板來了,白玲幫著茶葉老板稱茶葉、算賬,顯得像新妮的女兒一樣,茶葉老板臨走前有些奇怪地問:“這是你家親戚嗎,她好看又能干,讓她做我崽媳婦算咯?!?/p>
新妮笑笑說,沒曉得別個有對象沒哦,一邊說一邊和白玲送走了茶葉老板。
新妮帶著白玲上樓去,白玲看了看,先讓新妮坐到沙發(fā)上,又倒了一杯茶水給她說:“阿嬸,你先坐著休息,我?guī)湍阒箫堊霾税?!?/p>
“這,這怎么行,你是客人,我們侗家人沒有被客人招待的理。”
“阿嬸,你不要把我當(dāng)客人,你既然答應(yīng)我在你家打工摘茶,我就是你的小工,你是我的老板,我為你做事是應(yīng)該的?!?/p>
新妮幽默地說:“我們侗家人把被伺候的人稱作老板,我現(xiàn)在還不想當(dāng)老板?!彼f著忍不住笑起來,逗得白玲姑娘也“咯咯”地笑起來,說:“阿嬸,那我以后就不叫你老板了好嗎?”
“好,好!不叫我老板,叫什么隨你順口?!?/p>
她們一邊打趣,一邊做家務(wù)事,一會兒就把家里打掃得干干凈凈,家具擺放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接著,白玲又自作主張地做了幾道侗家風(fēng)味的小菜,擺上飯桌和碗后,說:“阿嬸,你吃飯吧,我要回去了?!边呎f邊解下圍腰,掛回墻邊的一個彎鉤上。新妮搶先拉住她的手,讓她坐到飯桌旁,遞給她已經(jīng)盛好飯的碗和筷子,說:“瑪菲,我們今天相見,就像蜜蜂和花一樣,有緣才能碰到,你得跟著我在這里吃飯,不然,就像打我的臉一樣,我心里會難受的?!?/p>
新妮和白玲就這樣吃了第一餐“見面飯”,并約定第二天一早白玲就到新妮家當(dāng)茶工摘茶。
茶山里的侗家阿嬸和城里的侗家姑娘白玲就這樣相遇相識了。
2
白玲每天早上七點不到就來到新妮家,等新妮吃好早飯準備好后,就讓新妮坐進車里,載著她去茶山摘茶,直到傍晚六點左右,帶著她和摘的茶葉回家,又幫著抬下茶葉過秤,再抬到茶商的車上被拉走。有時,家里需要或有茶商需要干毛茶需要加工時,還幫著新妮加工好茶葉才開車回去。
這期間,新妮在城里工作的兒子文彬、兒媳梁瓊和女兒文鈺也會利用節(jié)假日回來和阿媽、白玲一起采茶,慢慢地他們成了無話不說的朋友。新妮的孩子都叫白玲為“阿姐”,白玲也把新妮的這些孩子稱作阿哥、阿嫂和阿姐,彼此相處得像一家人一樣。
采茶的日子像花一樣香,也像風(fēng)一樣快,轉(zhuǎn)眼,白玲來新妮家打工采茶二十多天了,最后一天,她們只采了半天多就采完了,這也標志著新妮家今年的春茶采摘已經(jīng)結(jié)束。
這天,新妮和白玲從茶地回到家的時候,新妮的兒子文彬、女兒文鈺、兒媳梁瓊回來正在家里忙著煮飯做菜,屋里溢滿了香甜的飯菜味。聽見汽車聲,新妮的兒媳和女兒就下樓來到院子里,對阿媽也對白玲說:“回來啦!”并一起到車尾抬出茶葉袋和茶籮,又對白玲說:“白玲妹子,上去先沖個澡,今天你在這里吃飯!”
白玲推脫說:“不,不用,現(xiàn)在還早,我不用在這里吃飯?!?/p>
文鈺拉住白玲的手說:“妹子,今天你幫著阿媽摘完了春茶,這對我們侗家人來說是個家庭節(jié)日,是值得慶賀的事,再說,我們還要算工錢給你呢,你不留下吃飯,我們就不給你工錢了?!?/p>
“不給也行,認識你們這一家人,不拿工錢也值得?!?/p>
“不行,你一定得留下吃飯,不然我以后就不認你這個妹子了?!?/p>
白玲就留下了。
這頓飯很豐盛,除了侗家人招待貴客的糊米雞和臘肉外,還有侗家人特有的幾道特色菜。白玲激動地拉住文鈺的手說:“阿姐,不用這樣客氣的。我來這里采茶,午飯都沒有帶過,都是阿嬸準備給我的,今天又這樣,你們對我太好了?!?/p>
這時,文彬把一盤還冒著熱氣的酸菜湯放到桌上,接過白玲的話說:“白玲妹子,我們是一家人呀!坐下吃吧!”說著就把白玲讓到阿媽的旁邊,開始吃起來。
吃好飯,新妮拿來一扎錢,遞給文鈺:“你白玲妹來這里幫我摘茶二十六天,現(xiàn)在按我們當(dāng)時說的每天一百五十元算給你白玲妹。”
“好。”文鈺應(yīng)了一聲接過錢,又從隨身的侗家繡花包里拿出手機,調(diào)出計算器一欄,算了一會兒說“二十六天,每天一百五十,共三千九百元?!苯又职咽謾C遞給白玲:“阿妹,你算算合不合?”
白玲急忙推辭:“我不算了,也不用算的?!?/p>
文鈺就數(shù)了三千九百元遞給白玲:“給,不過這錢得數(shù)數(shù)?!?/p>
“這錢我更不數(shù)了?!卑琢峤舆^錢去,拿出五百元遞給新妮,“阿嬸,這,你拿著!”
新妮吃驚地推開白玲遞過來的錢:“你怎么給我錢?”
“這是我孝敬你的,你是長輩,又對我這么好,我孝順你是應(yīng)該的。”白玲再次把錢遞給新妮。新妮又把錢推過去:“今年,你起早貪黑來幫我摘茶,使我家的春茶一芽也沒發(fā)老,全部換成了錢,僅春茶一季就有七八萬的收入,我還得謝謝你呢!”
文彬插話說:“是呀,白玲妹子,我們還想著報答你呢。你來,不僅讓我阿媽少辛苦,還讓她多賺了錢。”
“那是茶地茶葉給阿嬸的回報,也是對阿嬸辛勤采茶的回報?!卑琢嵴f著,再次把手里的五百元遞給了新妮。
“這,這……”幾次推辭,白玲都把錢塞進新妮的手里,新妮覺得白玲這是執(zhí)意要給她,再不要會讓白玲難過,只好把錢接過去,一手拿著錢,一手拉住白玲的手,動情地說:“瑪菲白玲,我早就看出,你的心像月亮一樣明凈,像太陽一樣暖我的心,瑪菲,你就像我女兒一樣好,也一樣親。好吧,這錢我要了,你這孝心我也領(lǐng)了,我們吃飯吧,你還要回去……”
白玲輕輕打斷新妮的話:“阿嬸,我今天不想回去,阿哥、阿嫂、阿姐他們都回來了,我想跟他們說說話,明天再回去,好嗎?”
“這,這我們巴不得呢,只要你不嫌棄,你想在幾天都行?!?/p>
“我太高興了,你們待我這么好,我怎么舍得走?!?/p>
聽白玲這么說,新妮高興地說:“你不回去,就趕緊給你阿爸阿媽打電話,告訴他們你要多在這里幾天。”
聽新妮這樣說,白玲卻低下頭,傷感地說:“我只有阿爸,沒有阿媽,我阿媽在八年前就去世了?!?/p>
新妮聽了,追悔莫及,拍著兩腿說:“我大意了,大意了,你來我這里二十多天,我都沒有問你家里的事,你經(jīng)常帶糯米飯和各種菜來,我還以為是你阿媽做的呢!”
“那些飯菜都是我和堯家(侗語‘我爸’)做的,你們經(jīng)常送吃的用的讓我?guī)Щ厝?,堯家說,你們?nèi)撕眯暮?,讓我?guī)┏缘慕o你們嘗嘗?!?/p>
新妮又拉住白玲的手說:“我太大意了,太大意了,沒有想到像你這么好看善良能干的孩子會沒有阿媽照顧?!?/p>
文彬、梁瓊、文鈺也都難過地低下頭去,似乎在責(zé)怪自己對侗家妹子關(guān)心不夠、問候不周到。
白玲有些過意不去,說:“我讓大家不愉快了,對不起,不過阿哥、阿嫂、阿姐,我原來覺得已經(jīng)習(xí)慣沒有堯麻(侗語‘我媽’)的日子,可這回碰到了阿嬸,碰到了你們一家,我就覺得溫暖、有依靠,特別是跟阿嬸一起采茶,我就覺得是跟媽媽一起勞動一樣?!闭f著說著,白玲忍不住抽泣起來。
文鈺急忙從旁邊拿起紙巾遞給白玲說:“妹,不要難過,從今以后,你就把我們當(dāng)作你的親人好了?!?/p>
文彬也說道:“是呀,白玲妹子,你就把我們當(dāng)作你的親人吧?!?/p>
“花和葉子在一個枝頭,魚和水在一條河里,我們親親密密成一家。”白玲忍不住輕唱起了侗族山歌:“難得難得真難得,萬金難買這真情……今天是我最高興的日子,因為我又有了一個溫馨的家,侗家阿嬸待我如女兒,阿哥阿嫂視我如親親的阿妹,漂亮的侗家阿姐,把我叫作阿妹,以后我們是親親的一家,以后我們情同手足。”
白玲剛唱完,新妮一家人就鼓起掌來,這象征著友情和贊嘆的掌聲響了好一陣。白玲熱淚盈眶,不斷鞠躬,嘴里還連聲說著感謝的話。
這天傍晚,聽說在新妮家打工摘茶的白玲不返回縣城,并和新妮一家人認了“家人”,許多年輕人都來玩,氣氛熱烈和友好。
第二天一早,白玲要返回了,新妮一家人提著大包小包吃的用的走到車前,一一塞給白玲,這個說:“這是讓你帶回家的糕點、水果,讓你帶回去當(dāng)見面禮!這是自家雞下的土雞蛋,回去留著吃!這一包是酸菜,帶回去做湯喝;這一箱是桃子,是我家自己嫁接的甜脆桃,可以當(dāng)水果吃,也可以煮了當(dāng)菜……”最后,文鈺和梁瓊各拿著里面裝有衣物和皮鞋的紙盒,分別遞給白玲說:“這是我給你制作的侗家服裝,侗年快到了,希望你穿上它更加漂亮、迷人?!绷涵傄舶咽种械男羞f給白玲說:“白玲妹子,這是一雙高跟紫色皮鞋,希望你能喜歡它,希望過年時你穿上它跳孔雀舞時更加婀娜多姿!”
白玲一手提著一個盒子,含著淚一會兒看看文鈺,一會兒看看梁瓊,正要說什么,新妮又提著一個裝有侗家女性服裝的塑料袋走過來,親昵地按著白玲的肩膀說:“這是我做的服裝,你拿回去當(dāng)紀念品,想穿的時候也可以穿?!?/p>
白玲騰出一只手,接過新妮遞過來的服裝高興地說:“阿嬸,我太喜歡了,我要在過侗年的時候穿它去玩山、跳舞,讓人家看看我這丑姑娘是不是變成了金鳳凰!”
他們說著、笑著,抹著眼淚一起把白玲送進車里,依依不舍地讓她走了。
新妮看著漸漸遠去的轎車,喃喃說道:“多好的白玲呀,以后摘秋茶的時候,我還要叫她?!?/p>
3
這天早晨,文鈺正急促地走著,突然聽見一個甜甜脆脆的聲音:阿姐,阿姐。文鈺停下腳步,側(cè)身一看,是白玲,她高興地叫道:“玲妹,你是去趕場嗎?”
“我去超市買點東西,阿姐,你今天不去上課嗎?沒有課,你就和我一起去超市吧,我們十多天沒有見面說話了?!?/p>
文鈺暗自嘆了一口氣說:“玲妹,改天我一定好好陪你逛集市、商場,可今天……”
未等文鈺說完,白玲就迫不及待地問:“阿姐,怎么啦?有什么事嗎?”
“昨天晚上十二點過后,我阿媽打電話說她腹痛、惡心想吐,我阿哥就在醫(yī)院聯(lián)系病房,我和阿嫂就回去接阿媽,醫(yī)院檢查說是闌尾炎,決定今天早上九點做手術(shù),我正要去醫(yī)院?!?/p>
白玲有些責(zé)怪地說:“阿姐,這么大的事你們怎么不告訴我和堯家呢?我們不是親戚、不是一家人嗎?你們是我遇見的最好的人,是我一輩子的親戚啊,可阿嬸住院要做手術(shù)你們都不告訴我?!闭f著說著,眼眶紅了。
文鈺緊緊抓住白玲的手說:“我們侗家人說有甜大家嘗,一個甜變成百個千個甜,有苦一人扛,也只是一個苦,我們怕你操心,就沒有告訴你!”
“我不去超市了,阿嬸住幾號樓幾號病房,我回去一下,叫著我堯家一起來?!?/p>
“白玲妹,不用這么麻煩的,割闌尾只是個小手術(shù),你們要做什么就去做吧,等有空的時候來看看就可以?!闭f著就把阿媽的房號告訴了她。
“阿嬸做手術(shù),這對我們來說是大事,阿姐,你先去醫(yī)院招呼吧,等一會兒我們就來。”白玲說完,就急忙轉(zhuǎn)身,朝半坡上的村寨走去。
文鈺到醫(yī)院的時候,阿媽的病床旁圍著許多人,除阿哥文彬和阿嫂梁瓊外,還有醫(yī)院當(dāng)日不值班的醫(yī)生護士、從甘茶侗寨來的親戚們。他們正你一言我一語地安慰著新妮,也安慰著新妮的家人。
這時,白玲和幾個女伴手拿核桃乳、蘋果、糕點等食品進來。白玲擠到有氣無力地靠在墊起的枕頭上的新妮跟前,輕輕地撫摸著她的手背和脊背,壓抑著傷感說:“阿嬸,你這么好的人,怎么會得病,又要開刀呢?”說著,她抬起一只手,抹了抹眼睛。
新妮吃力地伸出手,拉起白玲的手說:“瑪菲,你不用擔(dān)心我,你阿哥文彬和你阿嫂他們都說割闌尾是小手術(shù),你不用擔(dān)心,更不要傷心,不然就不好看了!”
“阿嬸,我是想不通,像你這樣善良的人怎么會得這種?。俊?/p>
正說著,外科護士推著病床車進來:“讓一讓,我們要推阿嬸進去手術(shù)了?!弊o士見文彬、梁瓊等醫(yī)院同事正在病床旁,就禮貌地點點頭說:“沙醫(yī)生,鄭醫(yī)生,你們讓大家放心吧,手術(shù)一定會成功的。”
文彬“嗯”地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而對文鈺、白玲和站在旁邊的侗家、侗族等來看望自己阿媽的群眾說:“大家放心,我阿媽會沒事的。”
就這樣,擠滿病房的男女青年有的走出病房,有的靠墻站著,讓開了一條道。文彬、文鈺、梁瓊、白玲等小心地抱起新妮放在病床車上,兩邊護衛(wèi)著,把她送到手術(shù)室門口,又望著她慢慢被推進手術(shù)室。
剛把新妮送進手術(shù)室,白玲就問文鈺:“阿姐,阿嬸來做手術(shù),誰守家喂雞做家務(wù)事呀?我們侗家人說,家里沒有人守護,像被遺棄的鳥窩,冷冷清清的,家不像家?!?/p>
文鈺拍了一下頭說:“昨天晚上,沒有委托誰照看一下家,喂喂雞什么的,你不說我還真把這事給忘了?!?/p>
文彬想了一會兒說:“我們委托鄰居照料一下雞,晚上去燒燒火,暖暖房子吧!”
“委托哪個鄰居呢?”文鈺邊想邊撓頭。
“不用委托了,我去守吧!”白玲突然說。
“你,你去守?”文鈺像聽錯了似的問。
白玲拉起文鈺的手說:“阿姐,我跟阿嬸相處了二十多天,基本掌握了每天要做的家務(wù)事,我還知道樓上的廚房里還有一個小火塘,阿嬸每天晚上燒塘火,就是你們剛才說的暖房子,你們放心吧,我去了我就當(dāng)自己是主人,會好好管理家的?!?/p>
文彬、梁瓊、文鈺,還有怕佐村寨里的那些人都有些不相信地看著她,文鈺忍不住問道:“白玲妹,你去了,你依波怎么辦?”
“不用擔(dān)心我依波,他會自己照顧自己的,等一會兒他還要來看阿嬸呢……”白玲正說著,就見她依波一手提著一個塑料保溫桶走進來,就高興地說:“你看,說我依波,我依波就來了?!彪S著迎過去,接過依波手中的小保溫桶走過來,對梁瓊、文鈺介紹說:“這是我依波,他來看望阿嬸!”并把手中提著的保溫桶遞給文彬和梁瓊說:“阿哥、阿嫂,這是我依波燉的三七雞肉和雞蛋煮糯米稀飯,等阿嬸出來醒后就喂,讓她補充營養(yǎng),阿嬸醒來后就打電話給我,我要回來看看,晚上再回去。”
白玲說到這里,就用傣語對站在一旁的依波巖溫說了幾句,意思是她要去怕佐幫忙守家。
就這樣,未等新妮從手術(shù)室出來,白玲就叫上一個伙伴開著車去了怕佐侗家的家。
新妮因為是割闌尾,不算大手術(shù),沒有全身麻醉,被護士從手術(shù)室推出來的時候頭腦清醒,只是覺得渾身無力,她躺在病床上,感激地看著左右的人,輕輕點著頭,感謝眾人來看望她,她又慢慢地側(cè)臉看看兩旁,又輕輕地搖了搖頭,暗自在心里怨自己:“我這身體怎么就這么差勁呢,麻煩這么多人來看我,這讓他們少做多少事呀?”
這時,梁瓊和文鈺把手里提著的保溫桶放到病床邊的藥柜上,梁瓊說:“阿媽,這是白玲妹子的阿爸燉的三七和雞蛋煮糯米稀飯,他說做手術(shù)的人吃這些可以補充營養(yǎng)?!?/p>
這時,文彬把站在門邊的巖溫叫進來,介紹給阿媽說:“這是巖溫波竜(大叔),是白玲妹子的阿爸。”
新妮伸手拉住巖溫的手說:“謝謝,麻煩你了?!?/p>
巖溫有些不習(xí)慣地說:“不謝,不麻煩!”
新妮拉著巖溫的手,望了望人群,低聲問:“瑪菲白玲走了嗎?”
巖溫又有些口吃地說:“她,她不走,不是,她去怕佐你們家了?!?/p>
新妮吃驚地問:“瑪菲白玲去怕佐做什么呀?她去給人家摘茶嗎?可夏茶還沒有發(fā)呀!”
這時,文鈺在一旁說:“阿媽,白玲說要去看守我們的家,喂我們的雞。哦,對了,你出來后,她讓我給她一個電話,她說要折回來看你,晚上再返回去?!?/p>
“你告訴她我很好,不用擔(dān)心。這侗家瑪菲呀,她的心像她的臉面一樣好,來幫我摘茶的時候,經(jīng)常帶水果呀糕點什么的來,看見我愛戴頭巾,就買了五條頭巾讓我換著戴,還經(jīng)常幫我做這樣那樣的家務(wù)事,人家說這樣的采茶工很少見呢,你撥通她的電話,我跟她說,讓她不用擔(dān)心我,割闌尾是小手術(shù),我過兩天就可以出院回去?!?/p>
聽阿媽這樣說,文鈺一撥通白玲的電話,便把手機遞給了阿媽。新妮接過手機,有氣無力地用漢語對白玲說:“瑪菲,寨子里會有人幫我照料好家的,不必你去呀,瑪菲,我心里真是過意不去呀?!?/p>
只聽白玲問道:“阿嬸,你感覺怎么樣?”
新妮回答說:“我很好,你不用擔(dān)心,這手術(shù)呀像被蜂蜇了一樣,才疼一點點,倒是你瑪菲去幫我守家,我過意不去不說,可要苦著你了。”
“阿嬸,我辛苦一點不怕,只要你好好的就行。”白玲暖暖的話語從電話傳過來,新妮聽了忍不住流出了淚水。梁瓊急忙從紙巾盒里抽出一張紙巾,一邊替她擦淚水,一邊安慰說:“阿媽,你剛做了手術(shù),不能傷心流淚。”
新妮拉住梁瓊的手說:“阿媽不是傷心,是高興,看看你們,想想瑪菲白玲,我在想,這是誰給我的福氣呀?”
坐在床尾的文鈺開口說:“阿媽,這不是誰給你的福氣,是你自己心善人好修來的,不然白玲妹才打工幫你摘茶二十多天,就能對你那么好?阿媽,你這是以心換心,以德報德呀,你看白玲妹的阿爸巖溫大叔還燉了三七雞,煮了糯米稀飯讓你補身體呢,你還不謝謝巖溫大叔!”
站在文彬旁邊的巖溫憨厚地笑笑:“不謝,不用謝,我龍英(女兒)說,你們對她太好了!”
新妮有氣無力地說:“你們這樣待我,我真過意不去哩。”
“阿媽,你是病人,你不要想太多,安心養(yǎng)病,這樣你的身體就恢復(fù)得更好更快!”
新妮聽了兒媳的話,輕聲說:“好,好,我不想,不想!”
這時,白玲提著滿滿一袋水果等食品走進來,把手里提著的食品遞給文鈺,彎腰伸出手摸著新妮的額頭說:“阿嬸,你這么好的人,怎么會得要開刀的病呢,要是能代替,我真想為你……”
“瑪菲,你不要擔(dān)心我,你們這么多人關(guān)心我,我很快就會好的,倒是你,還跑這么遠的路去幫我守家,現(xiàn)在又返回來看我?!?/p>
“阿嬸,從這里到你家,二十多分鐘就到了,等一會兒我就返回去,替阿嬸看家,阿嬸你放心吧,我會像你一樣管好家的?!?/p>
“我放心,放心,瑪菲你去守家,我放一百個心?!?/p>
4
經(jīng)過醫(yī)護人員的悉心護理和治療以及兒女的精心照顧,到第七天,新妮就拆線出院了,出院后,新妮在文彬家吃了午飯,也沒有到文鈺家去,就執(zhí)意讓兒女送她回怕佐的家。
這天,知道新妮阿嬸出院回家的白玲卻沒有到醫(yī)院來,而是一早在家里,把房子里里外外打掃了一遍,并到村委會旁邊農(nóng)貿(mào)市場和超市買了新妮愛吃的各種肉類和蔬菜,做了兩桌傣味和侗家味兼容的佳肴等著新妮和兒女們回來。做好飯菜,她給文鈺打電話問,得知他們已經(jīng)帶著阿媽回來,再過十來分鐘就回到家,急忙跑到屋后,摘了一把野玫瑰,扎成精致的花束,站在一樓門口等。
文彬和文鈺的兩輛轎車一前一后地駛進院子,剛停穩(wěn),白玲捧著鮮花走過去,把剛開車門的新妮扶起來,遞過鮮花:“阿嬸,你回來了,我的心像緬桂花開放一樣高興,像喝了蜂蜜一樣甜,這花送給你,祝阿嬸你早日恢復(fù)健康?!?/p>
“有你們這么多人關(guān)心,我會好得很快的?!毙履葸呎f邊被梁瓊和白玲一左一右攙扶著慢慢上到二樓的客廳,一進客廳,不由自主“啊”地叫了一聲,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連聲說:“這,這……”
原來,客廳里并排擺著兩張?zhí)袤堊?,桌上擺著碗筷和大盤小碟的各種菜,而在第一桌中間擺著一個蛋糕,桌子旁邊放著一個沙發(fā),一看就是為新妮準備的。
新妮被扶坐到沙發(fā)上,她指指蛋糕問白玲:“瑪菲,這怎還擺著一個蛋糕?”
白玲笑笑說:“阿嬸,我們侗家人說,大難不死是新生,今天你開刀割除病痛,出院回來是新生,按照我們侗家人的說法,就是你的又一個生日,今天準備這個蛋糕,就是祝阿嬸你生日快樂,天天開心!”
文鈺拍了一下大腿說:“哎呀,我怎么沒想到這個呢?”
梁瓊也自責(zé)地說:“是呀,我們怎么沒有想到呢,白玲妹,多虧你想到了,我們謝謝你!”
白玲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這有什么可謝呢,我做的也是我們大家都想做的呀,好了,你們肯定餓了,吃飯吧?!闭f完,盛了一碗雞肉粥遞給新妮。
新妮吃了一口,見大家都在看著自己就說:“大家都吃,都吃呀!”
這天晚上,在新妮家里吃飯的除了新妮兒子、兒媳、女兒和白玲外,還有許多親戚,他們聽說她出院回來了,就帶著雞、蛋、米、水果等食品來看望,白玲見來的人多,就像主人似的又做了幾個菜,擺上飯桌,叫大家一起吃。大家邊說邊吃,一直吃到午夜,人們除了問候新妮外,都在夸獎白玲不僅人長得好看、能干,還很有孝心,有些人無意有意地對正忙碌的白玲說:“你來這里,當(dāng)我們侗家人媳婦吧!”
白玲笑笑,不回答。
這一夜,客人走后,白玲和文彬、梁瓊、文鈺一家收拾客廳,洗刷碗筷,因文彬夫婦和文鈺第二天一早要上班,就連夜回城里去了,原本睡后客房里的白玲來到新妮睡的房間對她說:“阿嬸,今夜我跟你一起睡吧,好嗎?”
新妮不相信地拉住白玲的手:“你,你要跟我睡?”
“是呀,阿嬸,我想跟你睡,說說話!”白玲說著就坐到了新妮的床上,并把挎在身上的新妮送給她的繡花包拉到胸前,“我還有東西交給你呢!”說著從包里拿出一個塑料包,遞給新妮:“阿嬸,這是我來守家這七天摘茶得的錢,共1728元?!?/p>
新妮受驚似的一會兒看看白玲,一會兒又看看她手里的那包錢問:“你,你還去摘茶呀,這家里都夠你忙的了,你還去摘茶?”
“阿嬸,我每天早起一點,晚睡一點,時間就夠了,再說,你把雞豬養(yǎng)在菜地里,我每天早晚不也得去喂呀,我早上去后傍晚回來,其間我就摘茶,只是現(xiàn)在的茶沒有春茶貴,才22元一公斤,我才摘得78公斤,就得這么些錢……”
新妮急忙打斷白玲的話說:“瑪菲,你不要說,你來幫我看家,按理說我還應(yīng)該付錢給你,可你……”新妮說到這里,把白玲遞過來的錢推回去:“這錢你拿著!”
“阿嬸,這怎么行呢?我到這里,吃你的米用你的水和電,摘的茶也是你茶地里的?!卑琢嵴f著就硬把錢又塞在新妮的手里,“這錢你不拿,就像是打我的臉了?!?/p>
新妮沒法,只好把那錢連同塑料袋緊緊捏在手里,眼里忍不住淌出了淚水。
白玲輕輕地靠到新妮身上:“阿嬸,你不能流淚,這樣會傷心傷肝的?!?/p>
這一夜,她們躺在一張床上,小聲地談了很久。
第二天一早,新妮醒來的時候,白玲已經(jīng)煮好了飯菜等著,見新妮要起來,白玲就過去攙扶她起來,并領(lǐng)她到衛(wèi)生間洗漱,扶她坐到飯桌前吃飯。
吃好早飯,見白玲收拾好碗筷,新妮就把白玲叫到旁邊,對她說:“瑪菲,你來這里快十天了,也該回家看看你阿爸和哥哥,也該回去做做家里的農(nóng)活了,你今天就回去吧,這里的事我能做的自己做,不能做的我叫親戚來幫忙就是了,反正我做的是小手術(shù),我們農(nóng)村人身子本來就沒那么金貴的。”
白玲急忙說:“阿嬸,你不要這樣想,這幾天好好休息,好好保養(yǎng)身體,我已經(jīng)打電話告訴依波了,過幾天再回去。茶地里的茶葉還得摘幾天,還有去喂雞喂豬你也不方便,我還不能回去,過幾天你想去地里看看那些豬和雞,我就用車拉你去,好嗎?”
“好,好,瑪菲,你怎么想得這么周到呢?我親生的兒子、女兒也不會想得那么周全呀!”
白玲聽了似開玩笑地說:“那你也把我當(dāng)你女兒吧!”
新妮高興地連連說:“好,好呀,那你從今天起就當(dāng)我的干女兒吧,我就當(dāng)你干媽,你們侗家人怎么稱呼干媽?”
“干媽,干媽?!卑琢嵯肓艘粫河终f,“叫咪里,咪里!”
“那你以后就叫我咪里,不要再叫我阿嬸了?!?/p>
誰知,白玲搖搖頭說:“不,阿嬸,這是大事,按照我們侗家人的習(xí)慣,認咪里要舉行儀式,我想等你們過嘎湯帕節(jié)的時候,叫著我阿爸一起來,認你做我的咪里。”
“好,好!反正我們的嘎湯帕節(jié)也沒有多長時間就到了,到時,你就是我的半個女兒了?!?/p>
5
一年一度的櫻花又開了,侗家山寨四周的山野里,茶林間,溪水旁,寨子邊,到處都開滿了紅艷艷的櫻桃花。
侗家山寨里的櫻桃花被稱為更年花、幸運花或新年花,它的綻放就預(yù)示著新的一年來臨,也預(yù)示著侗家人一年一度的“嘎湯帕”(過新年)就要來臨。
金色的陽光明晃晃地照著山寨,照著山寨四周的山野林木、茶山,每家院子里和房前屋外的櫻桃等各種山花在晨風(fēng)中搖曳,蜜蜂在花叢中飛舞,各種翠鳥在花樹上啁啾,空氣里彌漫著一種淡淡的花香果味。
這一年,甘茶侗寨侗家人的“嘎湯帕”節(jié)比任何一年都熱鬧歡騰,在紙炮、鑼鼓和歌聲中,人們殺豬宰雞,舂糯米粑粑,招呼客人,忙得不亦樂乎。
甘茶侗寨家家熱鬧,全寨熱鬧,而最熱鬧的要數(shù)村里的新妮阿嬸家。
新妮是寡婦,幾年前丈夫去世,兒子文彬和女兒文鈺大學(xué)畢業(yè)后,兒子到縣城醫(yī)院當(dāng)了醫(yī)生,女兒也去縣里的一所小學(xué)當(dāng)了老師,兒子已經(jīng)結(jié)婚,對象是他在醫(yī)院的同事梁瓊。孝順的兒子兒媳和女兒都想接阿媽到城里居住,不想讓阿媽一個人在農(nóng)村的家里孤獨而又辛勞地做活??墒?,新妮對兒女說:“我的根在怕佐的茶山里,我的心也在怕佐,城里我就不去了,現(xiàn)在交通方便,到城里像刮一陣風(fēng)一樣快,你們有時間回來看我,我去看你們,也只是喝口茶水的時間呀!”這樣,新妮阿嬸仍然一個人住在山里的甘茶侗寨,過著管理茶地、摘茶賣茶、種菜種苞谷、養(yǎng)雞養(yǎng)豬等普通農(nóng)家人的生活,她平常一個人在家,略顯孤獨,可一到周末和節(jié)假日,兒子、兒媳、女兒都開著車回來,晚上陪阿媽看電視、說話,白天又和阿媽一起去地里做農(nóng)活。農(nóng)閑的時候,新妮也被兒子或女兒接到城里去轉(zhuǎn),看看城里人的生活,到商場和超市選一些生活日用品和用具,雖然她一個人在農(nóng)村,但一點也不感到孤獨和寂寞。
“嘎湯帕”是山里侗家人每年過的眾多節(jié)日中的頭一個節(jié)日,是侗家人最歡樂,也是最忙碌的日子,人們忙而歡樂,就像這天早里的怕佐家一樣。
寨子里的人正歡快地忙著的時候,三輛黑色的轎車慢慢地穿過村邊水泥路上拐進來,不緊不慢地駛進了半坡上的新妮家。轎車的前面掛著用櫻桃花扎的花環(huán),紅艷艷的格外醒目,也特別適合這個節(jié)日的氛圍,汽車慢慢在院子里停下,從里面出來十來個青壯年男女,男的包著白色的頭巾,穿著對襟開的衣服,女人都穿著嶄新的侗裝,頭發(fā)上別著可能是在半路上采的櫻桃花,她們白凈而秀氣的臉上溢著迷人的笑意,個個顯得秀氣和漂亮。
聽到汽車聲,穿著一身侗家中老年女裝的新妮端著放有糖果、香煙的篾盒下來,見巖溫他們來,就有些受驚地問:“你,你們真的來啦?”
巖溫笑著點點頭,還笑著故意問你不是讓我們過年的時候來嗎?我也說等你們過“嘎湯帕”節(jié)時來的。接著,他兩手放在胸前又微微彎下腰說:“我們侗家人說,男人說話要像刀砍樹一樣,一刀一個口,我說來就一定會來的,今天,我除帶來家人外,還請來我們曼星村民小組組長巖香來跟我們看看?!彼f這次來還想在村里到處走走,還想和怕佐的村民組長款款,如果可以,我們曼星村就和你們甘茶侗寨建立友好村寨,節(jié)慶時侗家傣家一起樂樂,有難時我們一起相幫,這樣不僅我們兩家成一家,我們兩個寨子也像一個寨子,我們?nèi)艘沧兂梢粋€寨子的人了。
聽了巖溫帶著濃重傣語口音的漢話,人們高興地叫起來:“好,好,這樣更好!”
有個在旁邊幫忙殺豬的小伙子,直起身來說:“巖溫大叔,如果你跟我們阿嬸結(jié)婚,我們就更親上加親了,你向我們阿嬸求婚吧!”
“是呀,巖溫大叔,你快向我阿嬸求婚吧,這樣,白玲姑娘就不用叫阿嬸咪力,可以叫依咪了?!?/p>
巖溫把手提袋放在腳跟前,從衣兜里掏出煙來,一一分給正在院子里忙著的人,又從旁邊一個人的手里接過提袋,抓起一把糖分送給在院子里的女人和孩子,邊發(fā)邊笑說:“今天我是領(lǐng)姑娘認干媽的,其他我沒有想過,也不敢想。”
這時,新妮走過來,解圍似的對巖溫說:“波白玲,先進屋去喝茶水,吃粑粑吧!”說著就拉著白玲的手上樓去了。
巖溫他們尾隨著新妮走進了屋里。
院子里的年輕人忙得更樂了。
白玲還在讀初二的時候,她依咪(傣語母親)就因病去世,留下她和阿爸和十來歲的哥哥,這以后,懂事孝順的她就一邊讀書,一邊幫助阿爸料理家務(wù)做農(nóng)活,并鼓勵哥哥巖桑好好讀書,高中畢業(yè)后,她干脆放棄高考,回家?guī)透赣H,還經(jīng)常到不遠處的怕佐等侗家茶山當(dāng)茶工摘茶,增加收入。
這天,巖溫、白玲他們尾隨著新妮進了二樓的客廳后,他們把新妮圍在中間,每人掏出一個紅包遞給她,有的用漢語,有的用傣語向她拜年:“祝阿批嘎湯帕愉快!祝阿批一家心想事成!”而白玲卻用還不太熟練的侗家語說:“咪里你瑪菲祝你樣樣都好!”說完,把鼓鼓的紅包塞進新妮的手里,摟住她,又把頭靠在她的肩膀上高興地說:“阿嬸,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阿嬸了,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咪里,就是我依咪了?!卑琢嵴f著,就拉起新妮的手,緊緊地貼在自己的胸口。
這天中午,侗家人一年一度的“嘎湯帕”開始之時,新妮和白玲認親也開始了,在擺成三角形的三張篾桌上,擺滿了傣哈兩個民族的各種佳肴,正中間擺著一碗白玲父女倆特意帶來的紅公雞殺后煮的雞肉粥,新妮的面前放著一條紅白交叉的棉線和一個雞蛋,在新妮和白玲中間,擺著兩張?zhí)袤首?,一張凳子上放著新妮要給白玲的衣物等,另一張上則放著白玲給新妮的禮物。
新妮看看周圍,文彬、梁瓊、文鈺、白玲的依波巖溫等兩方親戚都或坐或站地圍在旁邊等著,便伸手拉過白玲的手,輕聲地說:“今天是太陽最暖的日子,今天是侗家人最高興的一天,我的心像喝了蜜水一樣甜。因為吉祥鳥飛進了金竹林,孔雀落到了侗家寨,傣家女兒成了侗家姑娘……”她邊說邊拿起那根線,捏住中間,在飯桌上面繞了一圈,拉過白玲的右手,在腕上繞了幾道,并打了個結(jié),再輕輕地拉了兩下,接著她拿起雞蛋,用兩手捧給白玲說:“瑪菲,你把這個雞蛋吃了?!?/p>
白玲“嗯”地應(yīng)了一聲,伸出兩手,并攏掌心向上地接過雞蛋,慢慢剝開,又小心掰開又慢慢地吃了。
新妮拉住白玲的手,動情地說:“今天是我最高興的日子,我又有了一個女兒,祝愿我的女兒一天比一天好看,天天快樂!”接著,她從旁邊放著的針線篾里提出一個鼓鼓的塑料袋交給白玲:“這是我們侗家族的全套服飾?!闭f著又從自己提著的繡花包里拿出一個紅包遞過去說:“這是干媽的一點心意,平常你不要用,急需時讓它為你救急,解難!”
白玲吃驚:“干媽,這,這……”
這時,站在旁邊的梁瓊和文鈺也分別把紅包遞給白玲。
“白玲,這是我和你阿哥的一點心意!”
“白玲妹,這是你阿姐我的,你從今天開始就是我們家的人,感謝的話不要說,推辭的手不要伸出來?!?/p>
白玲熱淚盈眶地站著,新妮和她的兒子只點了點頭,什么話也沒說出來。
這時一直坐在旁邊的巖溫把他們帶來的吃的、用的、穿的等禮品一一交給新妮,隨之又從他挎著的筒包里拿出一把扇子,打開,半遮著臉唱道:
召啊召
山和樹是一家
水和魚是一家
草和花是一家
侗家和傣家是一家……
不等他唱完,周圍就響起了“水水……梭梭……”的歡呼聲和鼓掌聲。在這熱烈的歡呼和掌聲中,梁瓊、文鈺、白玲把一盤盤糯米粑粑端到人們的面前。
作者簡介:
陳欽,男,95后,貴州天柱人,簽約作家。作品散見于《滇池》《當(dāng)代小說》《廣州文藝》《解放軍報》《中國民族報》等報刊,著有《江畔人家》(長篇小說)《五代十國70年》(歷史著作)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