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唐詩的導游

說來慚愧，當我敲出“彭狗肉”這三個字的時候，竟然想不出他的面貌，只記得他大概的樣子：黑黑的，清清瘦瘦的，但聲音是清晰的，帶著柔性，歌也唱得極好。

從桂林回來已經(jīng)好幾個月了，每每和朋友聊起這趟旅行，除了感嘆桂林的大好山水外，也會提到這位彭狗肉。彭狗肉是我們桂林之行的導游。導游都能說會道，真正能讓人記住的卻不多，就像那一路的風景，可以很閃亮地出現(xiàn)，但多數(shù)也就那么一晃而過了。

初次看到彭狗肉，還以為他也是一名游客，站在人群中一點也不顯眼。直到他在車中統(tǒng)計人數(shù)，然后“隆重”介紹了自己，我才知道他是我們這個團的導游。他說，你們可以叫我彭導，也可以稱我為彭狗肉。這是我第一次聽到狗肉以尊稱的形式出現(xiàn)。在我的家鄉(xiāng)，狗肉朋友可不是好貨?？墒窃诠鹆?，狗肉卻是對好朋友的昵稱。

我向來不喜歡叨叨的人，特別在車上。所以，當彭狗肉向我們滔滔不絕地講述時，我跟朋友埋怨說，這人話也太多了。朋友笑說，人家這是認真工作。彭狗肉好像也看出了我的不耐煩，笑著指了頭頂上方的攝像頭，說，沒辦法，我得站在這里嘮叨啊，不然要挨罵的。這么一說，大家都被逗樂了，是呀，都不容易。

彭狗肉很詳細地介紹了自己，詳細得有點過了，先是介紹他的母親，然后是他的父親，差點把祖宗八代都交代出來了。后來幾天，我漸漸發(fā)現(xiàn)，他的話一點也不多余，他說的每句話都在為他接下來要做的事埋伏筆呢。許多導游會跟游客講本地的風土人情，彭狗肉自然也會講，但一路上，他講得更多的是家常。家常拉著拉著，就講成了一個故事，而我們就不由自主地被他帶進了他的故事里，還有點小小的感動。

彭狗肉又跟我們拉家常了，他告訴我們，小時候真正對他好的人是外婆，他也覺得跟外婆最親。可是，他深深記得的卻是奶奶的模樣。說是有一年，彭狗肉過生日，奶奶給了他一個玉的掛件，他一直掛在胸前，睡覺的時候掛在床頭，每天一覺醒來看到那個掛件就會想到奶奶。于是，久而久之，奶奶就走近了他。彭狗肉說，有時候給長輩或者小輩送件禮物可以起到舉足輕重的作用。

本來以為這個小家常只是為了給我們解悶，直到后來行程安排我們?nèi)⒂^一個玉博物館，我們才發(fā)現(xiàn)，彭狗肉的家?？刹恢皇钦f說的。朋友感嘆說，那些事肯定是他編的故事吧，為了讓我們買玉。我說，與其大張旗鼓地宣傳玉的好，不如講這么個小故事來得更和諧。

當然，你若不買玉，也不會影響到彭狗肉的情緒，他嘮叨幾句業(yè)績不好后，很快又精神起來。沒人知道彭狗肉的肚子里藏了多少故事，他的情感異常豐富，說到激情之處，唐詩宋詞隨口而來。有一回，他說到年邁的父母，說到歲月如梭，一首《將進酒》便脫口而出：“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fā)，朝如青絲暮成雪……”彭狗肉肯定也被自己感動了，聲音開始響亮豪邁起來，他繼續(xù)念道：“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一口氣，他豪情壯志地把《將進酒》一字不落地背誦完，還有點意猶未盡。那一刻，這個貌不驚人的彭狗肉，不得不讓人刮目相看。那一刻，我覺得他比詩人還詩人。

導游，是靠嘴吃飯的，但用心做導游更難能可貴。在桂林，那些小人物的故事比山水更讓我動心。

張雪芳：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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