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圖像學角度分析胡瓌的《卓歇圖》

摘 要：潘諾夫斯基圖像學經常被用來研究繪畫的主題、意義及其與其他文化之間的聯系。它不僅對西方繪畫研究產生了有益的影響，對于中國繪畫研究也同樣如此。胡瓌的《卓歇圖》是一幅描繪北方草原民族人物和自然景觀的中國畫作品，具有豐富的藝術價值和文化內涵。從潘諾夫斯基的圖像學角度對胡瓌《卓歇圖》進行詳細的分析，探討其前圖像志、圖像志和圖像學三個層次，揭示其背后的文化內涵和歷史意義，更好地理解胡瓌的《卓歇圖》。

關鍵詞：圖像學；中國畫；胡瓌；《卓歇圖》

中國畫是中華藝術文化之瑰寶，其歷史極為悠久。中國畫一般可以分為山水畫、人物畫、花鳥畫三大類，再追究的話還可以分為鞍馬畫、風俗畫等。遼金繪畫指的是中國遼、金兩個王朝先后統治地區(qū)內的繪畫創(chuàng)作活動，以描繪北方草原民族游牧生活為主，取得了一定的成就，在中國畫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其中，遼代著名的契丹畫家胡瓌及其所作的《卓歇圖》就是典型的代表。此幅作品描繪了人物在自然景觀中休憩的場景。通過潘諾夫斯基圖像學的應用，可以從前圖像志、圖像志和圖像學三個層次深入分析《卓歇圖》，探討其藝術價值和文化內涵。

一、潘諾夫斯基圖像學方法論概述

圖像學方法論起源于20世紀初，是學習藝術史時最常用的方法論之一。它由德國藝術史學家阿比·瓦爾堡所提出，潘諾夫斯基把圖像學研究推向了一個新高度。該方法論強調圖像作為文化符號的解讀，關注圖像的形式、內容和功能，探討其背后的歷史背景和文化意義。潘諾夫斯基在其著述《視覺藝術的含義》中將圖像學研究分為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前圖像志描述，即描述圖像所具有的基本視覺元素和形式特征；第二個階段是圖像志分析，即解讀圖像所表現的主題、人物、場景等；第三個階段是圖像學解釋，即探討圖像在特定的歷史和文化背景下的深層意義和象征。

隨著潘諾夫斯基圖像學方法論的引入，它對中國藝術研究產生了一定的影響，圖像學研究方法的內容幾乎涵蓋了所有可視化的藝術領域。當然，作為中國傳統藝術形式的中國畫研究也不例外，受到了有益的影響。

二、胡瓌《卓歇圖》的前圖像志描述

《卓歇圖》是五代時期契丹畫家胡瓌所作，全圖為絹本設色，縱為33厘米，橫為256厘米，珍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這幅畫作描繪了契丹貴族射獵后的歇息場景，展現了濃厚的北方草原民族風情。畫卷生動描繪了人馬剛從激烈追逐和喧鬧的狀態(tài)中脫離，很快又進入靜態(tài)的休息場景，獵物還懸掛于馬背上的細節(jié)非常生動。馬群盡頭，捧著花束的女子緩緩走向前去，巧妙地將樂舞與歇息兩段融為一體。舞蹈者在箜篌的悠揚旋律中翩翩起舞，構成全圖的高潮，展現了作者處理大場面中人馬動靜、聚散的藝術才華。

整幅畫大致可以分為三大段。前兩大段主要畫契丹騎從聚集，或下馬互相寒暄，或整理馬鞍，或倚馬而立，或坐地休息，形態(tài)各異。仔細觀察的話可以發(fā)現，馬鞍上面還馱著鵝、雁等獵物，帳篷也尚未支起，舉動神情都顯示出疲憊之狀，生動形象地展現了契丹騎從者狩獵歸來后的各種場景，人馬嘈雜的狩獵歸來場面被描繪得栩栩如生。畫面中人物的面相、發(fā)型、服飾、器物都極具北方草原民族特征。馬的體格都比較健碩，神態(tài)也有所不同。背景以山水為主，可以看出塞外廣漠荒原的自然景物的特色。聚集的人群與馬匹占據了畫面空間的三分之二，呈現出一派繁忙而有序的景象，仿佛能夠從畫中聽到他們的交談聲、笑聲與馬蹄聲交織在一起那熱鬧的聲音。盡管這些騎從者形象生動、栩栩如生，但他們并不是畫中的主角，而下段的宴飲場面才是真正引人注目的。

第三段畫卷所展現的是宴飲場面。畫幅中的契丹大汗正危坐在華麗的地毯上飲酒觀舞，衣飾相對艷麗，看似悠閑。他的臉龐似乎被舞者婀娜的舞姿所吸引，正凝神觀望，沉溺于其中。大汗的夫人閼氏端坐于他的左側，她穿著白色的衣服，微微瞥向右方，雙手互牽放于腿上，盡顯溫婉松弛之狀。大汗右側的一位侍者跪立著，正恭順地向大汗奉盞。最前端的侍者則搖曳著衣袖，翩翩起舞，為飲宴助興，就連契丹大汗最右側的侍衛(wèi)們見此舞姿都聚精會神。閼氏左側的侍女手抱著精美的酒壺，身體微微前傾，全神貫注地看著主人，似是在察言觀色，以便主人隨時召喚。佩戴著弓矢的彪悍侍衛(wèi)和纖纖玉立的靦腆侍女站在契丹汗王與閼氏的周圍，防備森嚴，仔細侍候著。其中，侍衛(wèi)們能夠展現出契丹貴族的威嚴與尊貴，而侍女們優(yōu)雅的姿態(tài)則為宴會添補了幾分柔情與韻味。因此，畫面中的契丹大汗與閼氏，以及圍繞在他們周圍的侍衛(wèi)和侍女們，共同構成了這一宴飲場面的核心。

三、胡瓌《卓歇圖》的圖像志分析

關于《卓歇圖》的圖像志分析，我們一般可以從構圖、筆法、色彩、造型等角度對作品進行闡釋，從而更好地理解該作品的藝術特點。

（一）構圖方面

《卓歇圖》的藝術成就首先表現在構圖方面，采用了長卷的形式，畫面構圖緊湊且別出心裁，圖中約40人，馬匹約20匹，每一段落的人物與馬匹都組織得恰到好處，錯落有致，疏密跌宕，又有條不紊，渾然一體，展現了精湛的構圖技巧，具有強烈的視覺沖擊力。從密集的人馬到外圍的呼應，中間由牽馬的人連接，形成了回旋貫通、疏密得當的效果?！蹲啃獔D》的背景則是以淡墨山川為主，使得人物和自然景觀也相互呼應。中國畫不像西方繪畫那般執(zhí)著于焦點透視，大多以散點透視呈現。散點透視能夠很好地創(chuàng)造出空間感，即通過在畫面中放置散點或透視點，模擬客觀世界中的遠近關系，胡瓌的《卓歇圖》根據散點透視便可以分為三個空間，能夠使觀者身臨其中，產生無限遐想；而且散點透視法能夠保證《卓歇圖》中的物體符合正確的比例和尺度關系；除此之外，散點透視還能夠為此畫中的人物增加空間感和動態(tài)感，通過自由變換視點，將不同角度、不同距離的人物形象組織在一起，尤其是畫作前兩段，騎從者下馬后神態(tài)各異，借散點透視呈現出更加生動真實的畫面效果。同時，每部分畫面都是平視的效果，便于展現作品的整體，并且能夠表現出畫卷是自然連續(xù)的，使人可以逐步欣賞豐富的內容，最后引入了畫卷的主要場面，正論證了上一章節(jié)所說的，盡管前兩段內容充實，但卻不是此畫作的主題，第三段契丹貴族狩獵后宴飲的畫面才是中心。

（二）筆法方面

中國畫的用筆，是中國畫的基礎語言，在中國畫里有著特殊的意義。南朝畫家謝赫曾在其理論著作《畫品》中提出“六法論”，其中有一點便是“骨法用筆”，體現用筆的骨力之美和力量感，同時是中國傳統書畫重要的審美標準之一。中國畫用筆包括利用“勾皴擦點染”來表現墨的干濕濃淡焦，而胡瓌的《卓歇圖》以勾線為主。提及線，它是中國畫最基本的造型手段，胡瓌采用了一種勁利方折、挺直舒展的鐵線描勾勒出人物、鞍馬、物品的輪廓，這種鐵線描是以直的短線并行組織衣褶紋，并把它用轉折的短線連接起來，生動形象地表現出不同物象的不同特點，使他所繪的放牧、出獵等題材的作品充滿了濃厚的草原情調，還賦予了畫面一種形式美感，這在線描技法上是一次重大的創(chuàng)新和突破。

在胡瓌筆下，線是有情感的，它體現了畫家本人對于客觀形象的概括、提煉和理解。正所謂“畫如其人”，胡瓌對于線的不同運用，體現了他本人的情緒和意趣，使得《卓歇圖》具有畫家本人的個性特征。例如，馬與草原游牧民族的生活密切相關，在他們的生活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因此胡瓌對馬的勾勒極為細致，準確有力且線條流暢，粗細濃淡都控制得恰到好處，表現出體格之健碩?！秷D畫見聞志》評論胡瓌“雖繁富細巧，而用筆清勁”。這種筆法將人物的不同形態(tài)傳達得十分生動，還表現出不同衣服的質感，明顯是受到了唐代中原地區(qū)的繪畫影響，體現出各民族在文化藝術方面的相互影響和交流。背景的山水景色則通過簡練的筆觸和墨色的濃淡變化，展現出自然的美麗和寧靜。其山水筆法與短披麻皴相似，但也有所不同，他的筆法頓筆居多，以書法用筆作畫，雖短小簡練但十分勁道。

（三）色彩方面

胡瓌《卓歇圖》為絹本設色，在色彩上偏向華潤古雅，用色濃重穩(wěn)實，廣用濃郁艷麗的石色。從礦石中提煉出來的顏色，因礦石的特性，能夠耐受光照與氣候的變化，所以具有色澤厚重、色質純凈、色彩穩(wěn)定、色相純美、歷久不變色等特點。又因為這些顏色是由結晶體礦石所制，所以其色彩明度高，發(fā)光效果好，覆蓋力強，《卓歇圖》能夠較好地保存至今也多虧于此。此幅作品除了墨色外，還有朱砂、石青、石綠與白粉作為主色，而暈染上幾乎全用隨類賦彩的方法，即以固有色平涂為基礎，這種畫法源遠流長，自古以來就為我國各族人民所喜愛。唯有幾處豹紋皮草與契丹大汗夫婦所坐的地毯除外，地毯上的花紋實則并不繁復多彩，卻能起到吸引觀者視線之用，為畫面帶來色感的同時注入亮麗、明快歡愉的意味。若是通篇色彩繁雜，反倒會使觀者感到眼花繚亂、難分重點。

（四）造型方面

胡瓌《卓歇圖》的造型方面總體來說還是比較嚴謹準確的，大部分人物都被描繪得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包括背景中起伏的丘陵，山形結構也較為精密。首先，對于人物的形象刻畫，雖然缺少臉部的細致描寫，但人物的動態(tài)神情，已經能夠恰當地表現出他們之間的尊卑等級關系；其次，人物描寫得很自然，并不像大多數畫幅一樣總是把主要人物安排在畫幅的中心，第三段畫面中的大汗正享用美酒，雖然酒杯遮住了一半的面孔，但能很好地表現出他英勇豪邁的風度；除此之外，人物的姿態(tài)和表情細膩傳神，比如契丹大汗妻子的嫻靜自若，侍者的恭敬殷勤，都有各自的傳神之處，也能夠讓人看出每個人物的身份地位。這里雖然沒有明顯地描寫階級斗爭，卻表現了不同階級的不同身份和不同的精神狀態(tài)，讓我們更好地了解了當時契丹人的社會生活情況。

四、胡瓌《卓歇圖》的圖像學解釋

圖像學解釋著重強調的是對作品的內在意義與象征的把握，可以理解為這是圖像學的“升華部分”。與第一和第二個層面不同，作者會在無意識中把一些具有時代特征的物品體現在其畫面中，目的是陪襯、烘托主題。正如康定斯基在《論藝術的精神》中所說：“任何藝術作品都是其時代的產兒，同時也是孕育了我們感情的母親。每個時期的文明必然產生它特有的藝術，而且是無法重復的?！?/p>

胡瓌的《卓歇圖》屬于遼金繪畫，而遼金繪畫指的是中國遼、金兩個王朝先后統治地區(qū)內的繪畫創(chuàng)作活動。遼金時期提倡民族大融合，不同民族的相互交流催生了文化的新活力，也推動了游牧民族文化的發(fā)展。遼金時期的統治者對中原文化給予了高度重視，特別是對儒家思想的推崇。同時，“萬物有靈觀”是遼金時期的統治哲學基礎。因此，鞍馬題材便是遼金繪畫創(chuàng)作中的主要表現內容，遼金繪畫中的鞍馬題材不僅在文化藝術上取得較大的成就，更是多民族團結與北方草原民族游牧文化的重要載體。

據史料記載，《卓歇圖》中的“卓”有著“立”或“暫立”的意思，因此，“卓歇”可以理解為“搭起帳篷臨時休息”。通過這幅畫，我們可以窺見古代北方游牧民族的生產生活方式和文化傳統，了解他們與中原文化的交流與融合。在生產生活方式方面，從圖中第一、第二段可知他們多與馬為伴，擅長游牧狩獵等活動，并大多以此為生。在服飾藝術方面，對于不同人物的刻畫，還可以從服飾方面體現，圖中男女的服飾色彩以灰色調為主，里襯的色澤較淺，有白、黃、粉、綠等，可見遼代服裝色彩還是比較豐富的。由此可以深挖到，在服裝材質上，契丹人的冬裝多是以動物皮毛或毛氈做的衣物和靴帽，春、夏、秋季，契丹平民一般用布帛做夾衣或單衣。在舞蹈藝術方面，第三段畫面生動刻畫了契丹人的樂舞活動，圖中描繪了“宴樂一體”的音樂形式，即一種音樂與酒宴結合在一起的樂舞形式。契丹普通人家的宴飲通常不固定在某一特定場所，往往帶有較強的隨意性，體現了契丹人粗獷勁健、率真自然的民族性格。

五、結語

潘諾夫斯基圖像學在很大程度上推進了中國美術研究的發(fā)展，也是研究藝術史的重要方法論之一。通過對圖像學的學習，運用其知識對這幅作品進行了探索和分析，首先對《卓歇圖》進行了視覺淺讀；其次更深層次地去分析其藝術特點，進行識別解讀；最后在此基礎上引出《卓歇圖》所帶給我們的藝術價值及歷史意義。由此希望可以有助于人們對胡瓌的《卓歇圖》有更深刻的理解，同時推動對遼金繪畫的更深一步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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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張曉軒，蘇州科技大學藝術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畫創(chuàng)作與技法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