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9月,受江蘇一位愛心人士之托,我走訪了一個特殊學生家庭。那個學生的“娘”,讓我這個也算有一定閱歷的退休教育工作者,也感動得不能自已。
那天,我們一大早就出發(fā),驅車前往40公里外的那個學生家里。我們一行四人都是這兩年退休的,來自不同戰(zhàn)線。大家捧著一顆善心,應鳳凰縣教體局邀請,組建了鳳凰縣致遠教育基金會,致力于凝聚社會力量、資助貧困學生的慈善事業(yè)。
從城里到鄉(xiāng)下,盤山公路彎彎繞繞,汽車一路爬坡,顛簸不停,馬達不斷轟鳴。一個多小時的車程,我的體內(nèi)有翻江倒海的感覺。
終于下車了。這里是禾庫鎮(zhèn)(由原柳薄鄉(xiāng)等合并)柳薄村,地處臘爾山臺地,海拔900余米,氣候干旱,是鳳凰縣最邊遠的一個村。
下車后,我伸伸腰,活動活動筋骨,隨后往四周張望,一股重返故土的熟悉感隨即涌來——這里是我的教育夢想啟航的地方。42年前,我中師畢業(yè),還未滿19歲,就來這里任教。兩年后,我當了教導主任,25歲時,我當了學區(qū)校長。在這里,我一待就是13年,在這里結婚,一雙兒女也在這里出生。我的事業(yè)、家庭都與這片土地結下了深深的緣。
柳薄村地下有陰河,可地表干旱,可謂“地下河水在奔流,地上滴水貴如油”。每逢秋冬季節(jié),常常是田地干涸,水井枯竭。當年,老師們?nèi)粘S盟?公里之外的尖朵朵瀑布上流去挑,來回需要一個多小時。老師們把水挑回來后,常常是一頭分給學生洗漱和飲用,剩下的一頭則留給自己一家子。
時過境遷,滄海桑田。如今,國家投入大量資金從十幾里外的天星水庫引水過來,家家戶戶都裝上了自來水。村民的房子,大多是兩三層的新樓房,即便是平房也會收拾得干凈舒適。只是這里的季節(jié)似乎要比山下慢半個月。山下的莊稼已經(jīng)全部收割歸倉了,而這里卻是秋收剛過。只見家家戶戶門前坪壩曬滿了稻谷、玉米和大豆,金燦燦的,一片豐收的景象。
我們要走訪的這個學生家庭也不例外,寬敞的院子里曬著滿院子剝好皮的玉米棒,堂屋里是剛收回來尚未曬干的稻谷。
這個學生姓石,加上弟妹共三姐弟。她是老大,在鎮(zhèn)上中學讀初三,妹妹和弟弟在村里學校讀小學。孩子還在上學,接待我們的是孩子的奶奶和伯伯。奶奶有70多歲,伯伯40多歲。聽清我們的來意后,他們介紹了3個孩子的情況,特別講述了孩子們的伯母的故事。
這3個孩子,原本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和3個孩子組成的7口之家,其樂融融。但7年前,孩子們的父親不幸去世,這個家的天就垮了。孩子們的母親外出打工一去不復返,后來改嫁了。開始,老大和她母親聯(lián)系,她母親還接電話,后來干脆電話也不接,更別說給他們生活費了。3個孩子就和70多歲的爺爺奶奶相依為命。4年前的一天,老大說學校要求辦身份證,等奶奶辦好身份證,送給孫女時,孫女哭了。她含著眼淚告訴奶奶,她辦理身份證是要拿這個證出去打工的,老大不讀書了,想掙錢“盤”兩個弟妹讀書。奶奶聽后,心一驚,與過早懂事的孫女抱著哭成一團……
當天晚上,在附近鎮(zhèn)上打工的孩子伯母回來了。孩子的伯伯和伯母還有兩個堂弟住在寨子的另一頭。回來后,一聽侄女準備不讀書出去打工,她二話不說,馬上趕到3個孩子的家中。了解情況后,她沒和任何人商量,立即決定,把3個孩子從公婆家接到自己家居住。
4年多來,她視3個孩子為己出,對5個孩子一視同仁,吃、喝、拉、撒、漿、洗、學全管。假期,即將讀初三的老大說英語成績不夠好,她就專門送5個孩子到縣城補習英語。每當有熟人問她有幾個子女時,她總是自豪地回答:“5個!”現(xiàn)在,3個孩子也不再叫她“伯娘”,而是直接叫——“娘”!
“娘”,可是在既定的環(huán)境里孩子對母親的最崇高的稱謂!從3個孩子的家出來,我們幾個人心中都有一種沖動,一定要同孩子們的這個“娘”見上一面。孩子們的伯伯講,孩子們的“娘”今天在鎮(zhèn)上的煙草站幫選煙。我們立即驅車前往。
在充滿烤煙味的煙草站內(nèi),我們終于見到了孩子們的“娘”。面前的她和我想象中的形象大相徑庭。她,30多歲,個子不高,清秀瘦弱,不過歲月過早地在她的臉上刻下了印痕。她比我女兒小3歲,比我兒子大1歲,在我眼里這個年齡也還是個孩子呀。當我們說明來意后,她不好意思地說:“這是我該做的!”隨之,她流下了眼淚,哽咽地說:“孩子們造孽呀,他們太懂事,我不管他們誰管,只要他們想讀、能讀,讀到哪里,我‘盤’到哪里。”我們問她在這里打工的待遇,她說,感謝煙站,這幾年都請她幫忙,做的是計件工,一天大概有100元多點,一年能做50天左右。她滿足地說:“這個工作已經(jīng)很不錯了,離家近,又可以照顧孩子們。”她說,這3個孩子,她一定帶好帶大,讓他們都能成家立業(yè)。同時,她也希望孩子們的親生母親,能時不時給孩子們打電話,最好能回來看看孩子們,讓他們找回那份已丟失了4年的親情……
從煙草站里出來,我的眼睛一直是濕潤的,我的視線是模糊的,但當我一次又一次地回望的時候,孩子們的“娘”的身影是清晰的。生活的重負與這個清秀單薄的身影怎么能夠對等起來!但她所做的事、所說的話,足以看到她內(nèi)心的慈愛與堅強,她如同一棵勁草,即便秋風瑟瑟,甚至寒風凜冽,依然堅韌地挺立著。我頓時想起了多年前,讓我癡迷的湘西作家彭學明創(chuàng)作的長篇散文《娘》里那位偉大的母親。
下山的路上,車里異常安靜。我明顯看到每個同行伙伴的眼睛里都閃爍著淚花。我知道,大家都和我一樣,在抑制著一種情緒,一種一觸即發(fā)、呼之欲出的感動。
題圖/陳自罡
編輯/趙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