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時會掩面
桂花樹結(jié)籽,分枝
比父母想象的要早一些
庭院里滿是孩子們打鬧的笑聲
炊煙在炊煙之中,裊裊升起
沒有幾人會抬頭觀望。它們擁擠著
慢慢推開一些寒涼的空間
屋后的稻田靜靜地審視著我們
我們收割,我們吃著噴香的米粒
而稻茬卻站立田間,疑似寬恕
老屋的對聯(lián)特別顯眼,它的紅
幾乎滲透了父親的手掌,我看到
每洗一次,父親就佝僂一次
炮竹在屋頂上方不停地盛開自己
短暫又夢幻
誰也看不見它們熄滅的樣子
大平塘①寫冬
大平塘方圓二十畝,深六尺,有魚
有蝦,有貝類、水草和零星的蘆葦
像一個老農(nóng)夫,穿粗布衣裳
歷經(jīng)霜降、小雪、大寒,陪伴水鳥和小黃狗
風過。浮云移動。低處有絲絲暖流
比行走的煙圈更加明亮
層層皺褶寫滿浮沉。它托舉的日月
比一場暴風雪的覆蓋耀眼得多
蚌殼已然握緊珍珠。又一年的青春期
空成了花莖彎曲的模樣
這里已經(jīng)有路了。筑路機整天轟鳴
不知究竟還能波及多遠
清冷的月光下,必暗藏力量或雷雨
看另一撥疾風,又將如何晃動水面
注:
?譹?訛大平塘位于長豐縣崗集鎮(zhèn)啞巴店。
啞巴店的冬至日
我看見菜園子里有美麗的白霜
這些被暫時凍住的顆粒,很均勻地
挽留了一整天低沉的氣息
年復一年的懷念,繞不過北風的悲鳴
欒樹葉已經(jīng)全部凋落了,傷逝與離歌
在陽氣漸升之日逐漸顯現(xiàn)
有人提著煙酒菜肴走向荒野
影子越來越遠了。只剩一團火光在
提問我:晝夜的溫差為何如此之大?
背井離鄉(xiāng)之人,他的思念帶著羽毛的白
輕盈明晰,優(yōu)雅從容。我希望明早的霜
不再凝結(jié)他的憂傷
有點恍惚的黃昏
在香徑公交站來回踱步時
冷空氣正在解散幾個行動的煙圈
黃昏時分
剩下來的陰郁光線繼續(xù)保留著
臺階上遺落的小北風凌亂的證據(jù)
路邊的香樟樹一邊堅守著它的綠色
一邊悄悄收回自己獨有的氣味
出租車姍姍來遲
當司機與我確認乘客身份時
回答者仿佛是另外一個出行的人
在梅墩畈①的一個下午
霜降過后,薄霾郁結(jié)
午后的梅墩畈輕微地龜裂著
有麻雀紛飛,稻茬林立
父親揚起鋤頭,扒開一個土丘說
“這是火糞,就是把稻禾堆放到一起
點燃,再用土蓋上,讓它焐著”
我們用鋤頭敲碎那些燒黑的土疙瘩
一窩窩火星從土丘里躥出來
又輕飄飄地在眼前幻滅
我晃了晃腦袋,試圖躲避著什么
父親不屑地瞥了瞥
很想再說一些話
一只鷂鷹從頭頂越過
父親把視野移向了天空
就再也沒做任何表達
注:
?譹?訛梅墩畈,位于宿松縣華亭鎮(zhèn)五谷村,素有“宿松糧倉”之稱。
小雪抒情
感謝你,把雪扔到啞巴店來
扔到偏僻的農(nóng)莊來。這潔白之心
打到我身上,狠狠地
打出了我今生所有的寒涼與過錯
在啞巴店,我監(jiān)視過那些年邁的工人
我大聲訓斥過整片的流水和樹木
我令人殺過魚、宰過雞、打過狗
滅過一些可貴的良知、懺悔與愛
而現(xiàn)在蟬音已遠,孤零零的蟬衣
緊抓樹干,誰能保證它能堅持多久啊
三秋已經(jīng)過去,我需要覆蓋我的丑陋
請讓它們打下來吧,像呼嘯的子彈
打中我曾經(jīng)的苛刻,打中無情的指責
也打中那尚未執(zhí)行的宗宗陰謀
一顆一顆打下來吧。此刻我深愛你
也愛那些來不及融化的潔白的暖
海水帶走了我寫過的字
我曾經(jīng)在沙灘上寫過幾個字
第二天就被海水帶走了
后來我又寫了一次
還是沒有留下來
看來海水也喜歡我寫的字
我寫悲或?qū)懴玻疾惶籼?/p>
我默默地坐在海邊
看它進,又看它退
許潔,安徽宿松人,現(xiàn)居合肥、泉州兩地。著有詩集《玻璃那邊的風》《啞巴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