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的玻璃（組詩）

移動的情緒

一個餐碟落地，打碎的宏大敘事

并非語言，它只是情緒

桌面被揉碎的面包屑，小顆粒

像詞語進入自我，指尖發(fā)燙

我在釋放沙丘。一陣風吹開了窗

麥田攢動嘶啞的聲線。曾被

一場洪水貫穿的這個小鎮(zhèn)，今夜

燈火湮滅于寂靜，我再次下樓

去反鎖一遍民宿脆弱的入戶門

東北森林

東北森林，四季的分辨率是超現(xiàn)實的

遷徙的雁陣，落回根部的葉子，黑土握緊樹干

仿佛冰面如期握緊每一只泊船

東北森林是隨時聆聽西伯利亞冷空氣

伸出的耳朵

東北森林，深處有秘境，飛蛾變蛹

林蛙禁食，熊跡偶爾點亮瞳孔

白雪遮不住腳印串起的黑珍珠

我收藏一幅“林海雪原”，是意境而非京劇

雪松掛在我的床頭如一根吸管

插進夢中

東北森林，闊葉與針葉的矛和盾

在交會中慢慢升高、擴散，蟬鳴與無形

版畫與發(fā)熱的刻刀紛紛陷入。我曾乘坐綠皮火車

被原始森林燃燒過的黑樹干淹沒又吐出

北方以北，邊境只是遼闊這雙大皮靴上

一根細鞋帶

東北森林，瓢蟲雨下在林中小木屋

我留宿那一夜的窗外，它們蓋住了一朵

孤獨走向衰敗的野菊花

山坡移動我的腳，那個周日氣溫回暖

云朵俯瞰“五花山”看見我潮濕的白襯衫

入冬前賞秋，祭奠因素是不必點破的

音符聽見小松鼠的牙齒咯吱咯吱在奏響一顆

墜落地面的黑松塔

是腳底發(fā)生陡峭并非山坡，我體內(nèi)的

老榆樹站在了路對面，是拍攝的“貪婪”

讓四季留在感知里，我拍下白樺林的一角

留住歷史的殘缺

寂靜醒了，東北森林的春季總是始于一點歉意

一點萌芽，燃燒了卵

每一個春與東北森林都像偶遇

這條街

這條街，矮房屋的門燈一盞盞點亮

紅磚墻快速向后方閃過

我在找一個門牌號已走進夜晚

有人遛狗，黑卷毛像個小洞口

在一根手牽繩的末端漂移一會

抗拒一會。這條街門戶緊閉

路，沒人可問，靠直覺或嗅覺

盡頭一個老教堂，尖頂探入黑暗

像一只夜鶯掛在老樹頂部

這條街，櫻花空隙偶爾露出上弦月

時間嘲笑行人匆匆。哦，到了

夜在對一個超時的人慢慢打開院子

遇見蚯蚓

你在平面上挖土，遇見蚯蚓

紅油油的。繼續(xù)挖，那顆金星

每晚都朝你的腦袋挖上一鍬

一些從半空嵌入地球深層的植物

藏有你的根莖、葉脈，一袋藍花籽

南半球放出的黑蝴蝶傍晚到達你的陽臺

你正接電話，張開嘴巴

像玻璃背后有人煎魚，夜空砰的裂開

圍繞睡眠的意識流

提前游出辛丑年，你夢中穿的

泳衣，是曾在海泉灣參加生態(tài)主題活動時

頒發(fā)的紀念品，薰衣草、黑底色

后半夜，一匹你在科爾沁草原騎過的

棗紅馬又闖進你夢見的

另一個迷宮，你曾聽祖父生前說在看一本傳記

向我反復提那個摸到石頭的人

你驚醒于被深夜柵欄所圍困

才明白為什么，新月被推向一些陷入事故的詞

圍繞無聲的空氣，發(fā)出沙啞的聲音

你喝一口水，把馬特洪峰放到桌上

杯子的圖案是你乘坐

從蘇黎世去巴塞爾一列火車上精心挑選的

凌晨，你又返回夢去追救世主

冰裂紋之舞

延伸，交叉，重疊，光線刺眼

這次是我約你，語言的玻璃

可以敲碎、跨境，脫去邏輯的殼

塑料袋嘩啦嘩啦，你拿出瓷片

仿佛掏出體內(nèi)的藍色冰裂紋

冰裂紋重疊于痛時，只涉及愛

而不涉及被坑。說不清的白水晶球

糾纏于開裂與完成的表象

這次我避而不談冰裂紋延伸至天象

只涉及時光和爆炸，鍍金或銀

禮物是一個小縫隙，鹽堿地

局部砰砰砰，神經(jīng)分裂之前的

超現(xiàn)實主義。冬季還在閏月中延后

昨夜又一場雨，我急著出門

去看植物最后的幻滅。冰裂紋之舞

蒼涼與時間追逐，枯枝鎖不住落日

鑒寶的震驚蒸發(fā)了放大鏡

冰裂紋刺痛視網(wǎng)膜，我修復禪定

一串老蜜蠟，冰裂紋提供的波羅的海

我的手腕與上古地理互滲

在此藏起末世的又一天。星星裂開

空的形狀

遠方是空，每一處抵達都是填充

內(nèi)心是空，小城裝不滿，而大國裝不下

思考是空，隱藏的真相讓體內(nèi)細胞

與小分子結伴成為分辨本身

天意是空，讓害怕天意的事物暗中爆炸

旅行的空在激發(fā)視覺、聽覺和感知

的糾纏上

高舉起螃蟹的紅鉗子

島嶼并沒有蒸空你的身體和存在感

每一根神經(jīng)的另一端都牽扯著遠方和彼岸

NASA的警告

夜晚，抖音中我刷到一條：“NASA警告說：

有個看不見的怪物在快速逃逸，

其形式是一個失控的黑洞，距離地球

75億光年，它正在吞噬前面的

一切氣體”。時間深井中的75億光年啊，

又被夠不到的認知截取了下來。

有關推算，一光年距離地球約9.5萬億公里，

是的，地球距離毀滅還很遠。

我關注NASA是因為好奇總是階段性地

撬動神秘的感知，再進一步，

或許是為了去想象人類只有思考毀滅時，

欲望才能從身體上迅速脫落，

再進一步，去想象靈魂脫掉膠囊的外殼，

再揮發(fā)掉苦澀如藥的氣味該多好。

這時，金星正在窗外撕裂夜空，時間在跑。

曾經(jīng)語言的沉默

說和聽到處循環(huán)，而沉默遠遠大于

這片沸騰的海洋。

身體被沉默分割出不同區(qū)域，

那些溫暖的、冰涼的血液及無法命名的細胞核。

聲音只是一個器官，從沉默脫落下來，

而嗅覺收納到的氣味，

青草、塵埃、翻滾的魚，沉默往往大于語言。

當葉子像傾訴從樹上飄搖而下，

耳朵化開了沉默的鐵。

沉默從暗物質開始到長出神秘主義胡須，

萬物被風掀動像扇子扇動絨毛。

發(fā)現(xiàn)一只小松鼠竄上公路，

語言一瞬間消失，沉默是驚詫，

有時，語言像被一些甲殼蟲突然鎖住。

沉默是體內(nèi)更深的部位等待被詠誦，

是尖叫、呼吸，或者發(fā)現(xiàn)。

沉默是語言消失，進入了密碼、符號和表情，

當沉默消失，不僅意味著語言開始。

麥子纖細，風找到了類似舞者的腰部。

有時，沉默讓語言嵌入鏡像，

成為一束發(fā)光體，一陣電磁波，

“與其說人類凝視沉默，不如說沉默守護人類?！?/p>

類似一種偉大的性質。

這是瑞士哲學家弓克斯·皮卡德說的。

沉默是陀螺旋轉，突破平衡極限，

靜夜，沉默被一行流星或月亮背面所托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