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能腌嗎?有人為了留住眼前的這份美好,在天地俱寒時,忙著腌一壇雪。
雪是精靈,稍縱即逝。清代顧仲在《養(yǎng)小錄》里說:“臘雪貯缸,一層雪,一層鹽,蓋好。入夏,取水一杓煮鮮肉,不用生水及鹽醬,肉味如暴腌,肉色紅可愛,數日不敗。此水用制他饌,及合醬,俱大妙。”
在古人眼里,雪不但能腌,而且腌過的雪能做菜。
腌雪,實際上是在雪中放入鹽,貯于缸中,便于保存。就像腌菜、腌蘿卜一樣,一層菜,一層鹽;一層蘿卜,一層鹽……碼在缸中。
秋冬時,肥碩的高稈葉菜大量上市,菜莖玉白,菜葉碧綠,水嫩新鮮。南方人短時間內吃不完,便會選擇用鹽腌起來。古人見到天降瑞雪,晶瑩可愛,也就一層雪,一層鹽,像腌菜那樣腌雪。
臘雪,古人為什么舍不得浪費掉,要腌起來?腌雪瓶裝密封后,放在陰涼處,能保存好久。
腌過的菜,鹽液浸漬,發(fā)酵,增加蔬菜風味。腌菜從缸中撈起,瀝去水分,懸掛在兩棵樹之間,放在一根繩子上晾曬,在風中搖曳。
腌菜曬干后,變成咸菜,可切成細末,配清粥一碗;也可與小魚同煮,佐酒。
腌過的雪會怎么樣呢?鹽入雪后,雪便化了。這就像冬天大雪封路,灑鹽除雪。雪化了,一缸雪,癟了下去,變成半缸水,半缸居家過日子的燒菜鹵水。
古人除了掃雪烹茶,也會將雪腌起來做成鹵水,留待日后炒菜烹肉。取雪之冰清玉潔,這種方法實在高妙,也不失情調。
腌雪是文人雅事。臘月,有人腌肉,有人腌魚,有人腌雞,都是為了將食物保存得更好。也有人異想天開,想腌其他東西。
我的好友、詩人陳老大,有一天神秘兮兮地對我說,他想腌詩。陳老大說,年輕時寫過的句子,每一個字都活潑水嫩,水意盈盈,現在寫不出了,他想把它們腌起來,貯存于一本書中。那本書就像一口缸,等到日后,自己老了,老眼昏花,坐在屋檐下曬太陽,他就想起了什么,便每天取一點,拿出來自己品味。
陳老大寫過很多詩,在他眼中,寫過的那些詩都是臘雪。年輕時的那些拈須苦吟,要把它們腌起來,封存于缸中。待到若干年后,自己老了,走不動了,便拿出來做精神調料。
陳老大的詩,值不值得腌?這就像古人腌雪,客隨主便。腌著保存的詩,好不好?反正在自己的缸中,暫且讓他瘋狂一回,只要自己覺得好,就行。
心情能不能腌?遇到吟詩覓好句、登山見日出、久別逢舊友……高興的事,就把它收藏起來。遇著連日陰雨、丟錢破財、小人詆毀……心情不好時,像取腌雪那樣,取一勺,過濾雜質,為自己煲一瓦罐暖湯。
交情能不能腌?就像我和陳老大,喝酒、行吟,這么多年,好朋友從不跟對方借錢。有一年,我和陳老大去浙江爬山,遇雨,我凍得直打哆嗦,陳老大在小旅館里,把他的背心給我穿,說自己爬山嫌熱。這些旅途上的溫馨場景,我學古人腌雪那樣,把它們放點兒鹽,封存在內心的水缸中收藏。朋友之間的交情,有時也是影響彼此生活的調料。
陳老大搖頭晃腦,模仿古人:“及老,取一勺詩煮鮮肉,不用雞湯及味精,肉味如暴腌,色香俱佳,數日心情不敗。此詩用做其他青蔬,及合醬。我開一爿小酒店,你約,還是不約?”
不管約不約,趁著好心情,將有些認為美好的東西封存、收藏起來。等到春暖花開,做一桌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