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香酥膩煨芋美

我在街邊看到有人賣“金玉羹”，好富貴的名字！湊過去仔細一瞧，原來是用栗子、山藥和羊肉熬成的湯。

就像把秋天的暖陽和冬日的初雪盛在同一碗中，栗子燦爛若金，山藥溫潤如玉。亮晶晶的油花漂在湯上，裊裊的羊肉鮮香，惹得我鼻子用力拽住臉龐，不肯轉頭。

店家在宣傳語里寫：“金玉羹出自林洪的《山家清供》，有溫陽健脾之效，名聲之大直達天聽，康熙曾賦詩道：‘荷氣參差遠益清，蘭亭曲水亦虛名。八珍旨酒前賢戒，空設流觴金玉羹?！剿庍€是備受道家青睞的‘神仙粥’的主食材……”一通旁征博引，把山藥吹得天花亂墜。

事實上，在魏晉南北朝，山藥就被人工種植。山藥擁有作為糧食的一切條件：生命力旺盛，“近道處處有”；無懼蟲災，“蝗不食芋、?！ヂ?、薯蕷”；做法簡單又花樣繁多，“孤行并用，無所不宜，并油鹽醬醋不設，亦能自呈其美，乃蔬食中之通材也”；飽腹感強，既有膳食纖維，吸水后膨脹，壓制饑餓感，又有豐富的營養(yǎng)元素供身體所需。

母親對山藥愛不釋手，會把它放進粥里煮，熟了后蘸白糖吃，或是和其他菜一起炒，或是和老母雞一起燉，甚至磨成粉混進粥里。她和父親吃得津津有味，而我來者皆拒，只因它實在是其貌不揚。竹棍狀，長著亂糟糟的須，吃起來也沒有獨特的滋味，倍顯土氣。我一直秉持這個觀點，直到在商場里吃到一道“紫氣東來”——用藍莓和山藥做成的甜點，看著像一座雪白的微型火山，正噴發(fā)著紫紅色的巖漿。山藥是山脊，藍莓醬沿著山谷流淌，涇渭分明，裝在盤里，酷似奶香四溢的冰激凌，一勺入口，清香盈盈。這還是我熟悉的山藥嗎？我大為震驚。

后來我才知道，將山藥做成糕點的歷史頗為悠久?！侗静菥V目》中說山藥“益腎氣，健脾胃，止泄痢，化痰涎，潤皮毛”?！都t樓夢》中，秦可卿生了大病，久不見好轉，在王熙鳳前來探望時，提到老太太曾賞下棗泥餡的山藥糕。秦可卿不思飲食，精神倦怠，四肢酸軟，這剛好讓山藥大展身手。

《南歌子·山藥》中描寫了一位在深山里種山藥的老翁?！胺N玉能延命，居山易學仙。青青一畝自鋤煙，霧孕云蒸，肌骨更凝堅。熟梁蜂房蜜，清添石鼎泉。雪香酥膩老來便，煨芋爐深，卻笑祖師禪?！鄙剿幍耐馄ぞ拖窭衔棠赀~的身體，雪白的內(nèi)里則像老翁的仙風道骨，相互映照，勾勒出古代士大夫的隱逸理想和長生愿望。研究發(fā)現(xiàn)，山藥中含有脫氫表雄酮，號稱“激素之母”，能幫助人體維持正常的內(nèi)分泌環(huán)境，恢復身體活力。

山藥能夠凝堅肌骨，這是古而有之的共識。《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中提到，山藥“補中，益氣力，長肌肉”。中醫(yī)認為，山藥能健脾，而脾主肌肉，所以多食山藥能讓肌肉強健。如今，人們還發(fā)現(xiàn)它能益肺止咳、降低血糖并阻止血脂沉淀，預防心血管疾病。明明是通才，卻不居功，這不正是范仲淹所追求的古仁人之風嗎？

從食、藥兩方面，山藥都深度參與了中華民族的生存和繁衍，難怪在山藥的身上，能找到中華民族的很多性格特點：謙遜、善良、無私、自強。它們相依相存了五千年，總有一些聯(lián)系在土地的深處流動著，從淺顯的組成上就可見一斑——中華民族是多民族的統(tǒng)一體，而山藥的品種也極為豐富，有鐵棍山藥、紫山藥、糯米山藥和佛手山藥等。

山藥還能長成腳丫的形狀！那可真不好看，可是那又如何呢？“削數(shù)片玉，清白花香?！爆F(xiàn)在想來，沒有鮮亮皮囊和顯赫家世的我，不就是生長于人間的一根山藥？甚至，我的內(nèi)里，還沒有山藥那般純白香甜，那般溫厚軟糯，那般營養(yǎng)豐富。理學大家朱熹曾在《次秀野雜詩韻·山藥》中寫道：“欲賦玉延無好語，羞論蜂蜜與羊羹?！毕胂胱约悍炊欢葔粝胫蔀榉涿叟c羊羹，或許是誤入了歧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