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離散”(diaspora)一詞源自希臘語,原意是指“公元前586年古代猶太人的大逃亡 ”,目前通常用來指代(一個國家或民族)散居在外的人群。全球化的進程加劇了人口的遷移,由此帶來的音樂流動與演變已成為一種重要的文化現(xiàn)象。本文基于2023年至2024年間對北京伊朗離散群體舉辦的家庭聚會“周末讀詩會”及在京伊朗音樂家參與的社會活動的實地考察,結合資料搜集與個人采訪,旨在分析與探討他們的音樂行為及意義。
關鍵詞:在京伊朗音樂家" 伊朗離散群體" 離散音樂" 文化空間構建
音樂是最容易隨著人口遷移而流動的藝術形式之一。在離散過程中,音樂不僅滿足離散群體的娛樂需求,更是他們身份和文化的象征,深刻反映其過去的生活與審美。即便身在異國他鄉(xiāng),他們?nèi)阅芡ㄟ^演奏故土的音樂,強調(diào)文化身份,滿足審美需求,構建獨特的文化空間。本文聚焦于在北京生活工作多年的伊朗音樂家群體,通過分析其音樂行為,探討背后的文化意義與社會價值。
一、在京伊朗音樂家的離散音樂行為
在京伊朗音樂家音樂行為可以分為以下三類,分別是在京伊朗人聚會、教學及與伊朗音樂相關的社會活動。
(一)在京伊朗人聚會
“周末讀詩會”是在京伊朗離散群體特有的家庭聚會方式,該聚會從2010年開始舉辦,內(nèi)容為演奏伊朗傳統(tǒng)音樂阿希爾(Asil)、塔斯尼夫(Tasnif)與伊朗流行音樂,讀《列王紀》《薔薇園》等伊朗古典文學作品。
1.時間、地點及人員構成
“周末讀詩會”的參與者,既有來北京讀書的伊朗留學生,又有投資遷移的個體經(jīng)營者與貿(mào)易商,還包括他們的家屬。該聚會的舉辦地點靈活多變,主要設在北京市海淀區(qū)馬幸福(Massoud Shamaeezadeh)、馬吉利(Majid Shamaeizadeh)及其伊朗同胞們的家中,偶爾也在社區(qū)鄰近的公園內(nèi)舉行。每次聚會的參與者除了主辦家庭外,其他人員均不固定,少的時候會有10個人左右,多的時候能達到30個人。聚會的時間固定在每周六下午五點。
2.“周末讀詩會”中的音樂表演者
“周末讀詩會”的音樂表演者主要由伊朗音樂家雙胞胎兄弟馬幸福、馬吉利及其家人和學生組成。兩兄弟于2008年帶著家人來到北京攻讀博士學位,畢業(yè)后共同創(chuàng)辦了“兄弟傳奇文化創(chuàng)意有限公司”,專注于藝術設計、伊朗特產(chǎn)與樂器的經(jīng)營,其身份既是商人又是音樂家。他們自1988年(13歲)起便開始跟隨多位伊朗音樂大師學習各種伊朗樂器,如桑圖爾(santur)、塔爾(tar)、塞塔爾(setar)、托木巴克(tombak)、奈伊(nay)等,并于1989年開始跟隨默罕默德·阿里·哈達迪安(Mohammad Ali Haddadian)大師學習伊朗古典音樂“拉迪夫”(Radif)。在伊朗時,他們共同創(chuàng)建了“CHAVOOSH”伊朗民族樂隊,并在伊朗舉辦了多場音樂會。2017年,他們與家庭成員共同成立了“愛之靈藥”伊朗民族樂隊,在中國進行伊朗古典音樂演出。
(二)伊朗古典音樂教學
1.高校教學
隨著全球化的深入發(fā)展與文化交流的不斷加強,中國對世界多元音樂文化的需求日益凸顯。這種需求在高校教學中得到了充分體現(xiàn),許多高校為了滿足這一需求,開始引入世界多元音樂文化的教學內(nèi)容。
在這種機緣下,自2022年開始,馬幸福和馬吉利作為外聘教師在中央音樂學院教授伊朗傳統(tǒng)音樂。該課程主要面向音樂學系世界民族音樂方向的學生,整個課程分為兩個學期,上學期主要側(cè)重于伊朗傳統(tǒng)音樂理論,下學期則注重音樂實踐,教授學生不同的伊朗樂器演奏技巧,并進行合奏訓練。
2.私人教學
離散者通常需要一些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文化身份,學習一件傳統(tǒng)樂器是其中最常見和有效的方式之一。因此,馬吉利和馬幸福經(jīng)常在私下教授自己及同胞的子女學習伊朗傳統(tǒng)樂器。除此之外,他們也會在家里或個人工作室中對音樂及非音樂專業(yè)的伊朗音樂愛好者進行教學。
(三)伊朗音樂的社會活動
近年來,我國與伊朗的文化交流日益頻繁,有關伊朗文化與藝術的活動與日俱增,在京的伊朗音樂家們作為伊朗文化的重要代表,積極參與與伊朗音樂有關的各種社會活動,為推動中伊文化交流做出了重要貢獻。
1.學術交流與展演活動
在學術交流與展演活動中,在京伊朗音樂家們通常會根據(jù)活動的性質(zhì)來安排自己所演奏的音樂曲目及樂隊組合方式,以實現(xiàn)伊朗音樂在不同活動中特有的功能性,同時這也反映了他們在中國社會語境中對伊朗音樂的思考。例如:2018年亞洲揚琴協(xié)會成立大會暨“亞洲揚琴協(xié)會·北京高峰論壇”、2020年與伊朗大使館聯(lián)合舉辦“伊朗樂器展”、2022年5月“愛之靈藥”波斯音樂專場音樂會、2023年中央音樂學院“世界音樂周”伊朗音樂專場工作坊等。
2.媒體傳播活動
馬幸福、馬吉利及家人多次作為伊朗音樂、伊朗文化的代表受邀參與電視節(jié)目錄制。例如:2017年兩個雙胞胎兄弟家庭參與錄制BTV生活頻道《食全食美》欄目,在開場時演奏伊朗傳統(tǒng)音樂;2024年,馬幸福與馬吉利作為在中國的伊朗音樂家代表參與陜西衛(wèi)視絲路春晚節(jié)目錄制,與世界眾多國家的音樂家們一起演奏創(chuàng)作作品《山海和鳴》;2024年參加中國樂器協(xié)會揚琴藝術專業(yè)委員會《全球揚琴一家人》春節(jié)展播季節(jié)目等。
3.伊朗節(jié)日慶典
隨著中國許多城市的國際化進程不斷加速,越來越多來自世界各地的人選擇在中國定居。對于這些在中國的伊朗人來說,通過舉辦一些活動來營造伊朗文化氛圍,保持與自己國家的文化聯(lián)系,對他們在異國他鄉(xiāng)的生活來說至關重要。馬幸福與馬吉利一家,多年來受到伊朗大使館的邀請參與有關伊朗傳統(tǒng)節(jié)日的活動,并在這些活動中表演伊朗傳統(tǒng)音樂,例如在伊朗大使館內(nèi)舉辦的“雅爾達之夜”、上海合作組織主辦的諾魯孜節(jié)慶典等。
二、北京伊朗離散音樂的意義
(一)文化空間的建構
對于離散群體而言,音樂不僅僅是一種藝術形式,它在固定場所內(nèi)被演奏的過程中形成一種聲音景觀,承載著族群的情感體驗和思想觀念。在這個場域之內(nèi),當一系列有關離散音樂的活動持續(xù)舉辦,便形成了一個特殊的離散文化空間。這種文化空間并非傳統(tǒng)意義上的物理空間,而是離散群體心靈與文化交融的精神領地。近年來,諸多學者在對離散音樂的研究中逐漸認識到這種文化空間的建構對于離散群體而言有著重要的意義,不僅為離散群體提供了一個交流與表達的平臺,更是他們在新的社會環(huán)境中找到歸屬感,構建文化認同的重要方式。
在“周末讀詩會”場域之中,伊朗離散音樂作為一種獨特的文化表達形式,與伊朗古典文學作品(伊朗史詩與伊朗古典詩歌)、伊朗語言(波斯語)、伊朗風格裝飾等眾多伊朗元素共同造就了屬于在京伊朗離散群體的離散文化空間。在這個空間里,他們通過演奏各種伊朗音樂,賦予該文化空間深厚的伊朗文化氣息與內(nèi)涵。筆者曾與在京伊朗音樂家馬幸福的訪談中詢問過為什么要設立一個“周末讀詩會”,馬幸福的回答是“我們周末在一起演奏音樂,讀讀詩歌,就是體味回到伊朗的那種感覺,這個很重要?!痹谶@個空間里,在京伊朗離散群體以音樂為紐帶,共同構建了一個超越地域界限的精神家園,重塑了與祖國的文化聯(lián)系,音樂也因此成為了一種連接過去與現(xiàn)在、家鄉(xiāng)與他鄉(xiāng)的橋梁。他們可以通過音樂重新審視自己的文化認同,自由地表達心聲,感受到彼此之間的情感連接和文化共鳴。
此外,筆者還在田野調(diào)查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了“僑二代”們的祖國文化歸屬感正在逐漸弱化的問題。伊朗女孩白雪在北京出生并成長,幾乎只在每年的假期才會回到伊朗,她從小學相聲,看古裝劇、追華語流行音樂明星,十分熱愛中國文化。筆者在一次“周末讀詩會”中向她提問道“在聽到伊朗音樂時有沒有一種回到伊朗或者特殊的感覺?”她直言并沒有太多強烈的感覺。正是由于祖國文化環(huán)境的缺失及所在國媒體與流行文化的影響導致了“僑二代”們祖國文化歸屬感的弱化。而這種離散文化空間的構建,同時也為新一代在異國他鄉(xiāng)成長的“僑二代”們創(chuàng)造了接觸和傳承祖國文化的機會。
(二)離散生活的情感表達
不同于喜、怒、哀、樂這類最普遍的情感,離散者的情感表達往往具有一種復雜性。一方面,他們懷念著故鄉(xiāng);另一方面,他們又因身處異鄉(xiāng),伴隨著由于文化、語言和社會的巨大差異帶來的不適感與孤獨感。音樂作為離散者們重要的情感載體,在“周末讀詩會”中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色。離散者們復雜而深刻的情感體驗,在這個空間里通過音樂的表達得以充分展現(xiàn)。這些音樂為離散者們提供了情感上的宣泄與共鳴,從而在異鄉(xiāng)生活中找到一絲慰藉。
在京伊朗離散群體有時會在“周末讀詩會”中演唱伊朗流亡女歌手哈耶德(Hayedeh)的歌曲。在其流亡期間,哈耶德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洛杉磯的波斯語電視頻道上,通過歌聲來慰藉那些同樣散居在外的伊朗人。尤其是她的懷舊歌曲,在同樣有著離散經(jīng)歷的伊朗僑民群體中廣受歡迎。以在京伊朗離散群體在“周末讀詩會”中演唱的哈耶德的歌曲《小花》(Aroosak)、《呼喊》(Faryad)為例,無論是《小花》的歌詞中“我的眼睛沒有光,冬天在我的心中沒有一絲溫暖”“我們聽到了哪些指責,嘗過了多少苦澀”還是《呼喊》中的“頭向天空,我有孤苦勞累”,都表達了對背井離鄉(xiāng)、在異國他鄉(xiāng)遭遇困境的苦悶和心聲。而“天空”在《呼喊》中出現(xiàn)了不止一次,例如還有“我從很遠來到我的窩里,向著天空,窮困潦倒”,也許歌詞中“向著天空”,就代表著他們的祖國伊朗,這是對思鄉(xiāng)情感的直接表達?!逗艉啊分械摹半S風,不管風是什么!”則表達了一種對未來美好生活的向往。
離散者通過音樂喚起對故鄉(xiāng)生活的回憶,表達對祖國的深情厚意。他們在音樂中抒發(fā)異鄉(xiāng)生活中的個人情感體驗,并將其傳遞給有著相同文化背景的群體成員,分享彼此的快樂和悲傷。這種情感的抒發(fā)與共鳴為離散者帶來了心靈上的慰藉,以及對融入當?shù)厣鐣崿F(xiàn)個人發(fā)展的期待,豐富了離散生活的內(nèi)涵和意義。
(三)伊朗文化符號的表演
音樂作為各族群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具有獨特的文化符號作用,以此承載著族群的精神力量與族群文化特征。當代中國社會對世界多元文化需求日益增加,伊朗音樂作為世界多元文化的重要代表之一,經(jīng)常以一種文化符號的形式出現(xiàn)在中國社會的各種場合中。對于整個社會而言,這種文化符號象征著伊朗文化的深刻內(nèi)涵,展現(xiàn)了伊朗音樂獨特的音樂文化特征與本體特征,豐富了中國社會的文化多樣性,促進著不同文化之間的交流與理解。對于族群內(nèi)部而言,這種文化符號象征著一種集體認同,帶有強烈的文化號召力,能夠凝聚起族群意識。
在京伊朗音樂家們致力于參與各種社會活動,在不同的社會活動中演奏不同的伊朗音樂,并以此來展示伊朗音樂的獨特魅力與伊朗文化的深刻內(nèi)涵。例如,在亞洲揚琴協(xié)會成立大會上,在京伊朗音樂家的代表用桑圖爾(伊朗揚琴)演奏伊朗傳統(tǒng)音樂曲目,體現(xiàn)了桑圖爾在揚琴這一世界性樂器中的重要地位,并向外界展示了伊朗音樂的魅力和獨特性,促進了揚琴在國際社會中的的交流與發(fā)展;舉辦伊朗樂器展,向人們展示伊朗音樂文化的源遠流長與傳承,促進人們對伊朗文化的理解和交流;他們作為伊朗文化的代表參與陜西衛(wèi)視絲路春晚等媒體節(jié)目錄制,不僅是伊朗文化融入中國社會的體現(xiàn),也是伊朗音樂與文化面向中國觀眾更廣泛的傳播與展示。這種符號性的音樂表演不僅對于社會整體而言具有一定意義,同樣對于他們族群內(nèi)部而言也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除了參與這些社會活動外,他們在內(nèi)部還積極舉辦音樂聚會,這可以被視為伊朗文化符號的內(nèi)部展現(xiàn)。這些具有一定文化符號意義的音樂于他們而言,早已成為異鄉(xiāng)生活中的重要組成部分,為他們保留了本國的文化與音樂傳統(tǒng),傳遞了來自祖國文化的溫暖和力量,使他們在面對異鄉(xiāng)生活時更加堅定和自信。
結語
在京伊朗離散音樂家們通過參與和舉辦一系列離散音樂活動,不僅豐富了伊朗離散群體的異鄉(xiāng)生活,有效保留他們的文化傳統(tǒng),構建文化認同與情感表達的渠道,同時也促進了中國社會多元文化的碰撞與融合。
首先,通過連續(xù)舉辦“周末讀詩會”,在京伊朗離散群體構建了一個獨特的離散文化空間,為其成員提供了一個交流與表達的平臺。在這個空間里,他們能夠找到歸屬感與文化認同,重塑與祖國的文化聯(lián)系,“僑二代”們也因此獲得了接觸與傳承祖國文化的機會。其次,音樂是離散群體情感表達的重要載體,在異鄉(xiāng),他們通過音樂抒發(fā)個人情感,喚起對故鄉(xiāng)生活的回憶,表達對祖國的深情厚意。成員之間的情感共鳴,為個體帶來心靈的慰藉。最后,伊朗文化符號的表演象征著該群體的族群文化特征,使得其音樂與文化傳統(tǒng)在離散環(huán)境中得到保存,并成為族群文化認同的重要標識。同時這也向外界展示了伊朗文化的獨特魅力,促進著不同文化之間的交流與理解,使中國社會的多元文化得到豐富與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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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于連營,中國音樂學院2024級碩士研究生